这让原随云在下车之前格外多看她一眼,那一眼神色幽深,长孙红没忍住又打了个寒颤。
马车内确实很凉爽,马车之外却显然温暖过头、也热闹过头了。
绿洲中,池塘里,纱幔之后,本在沐浴的少女猛地起身着衣,而后冲着不曾围上帐幔的另一侧缓缓开口:“偷看的人,你还没看够么?”
无花看向一旁的大树,树冠之中,姬冰雁挑眉,胡铁花坏笑,小潘躲在石驼的阴影里头,楚留香却居然在搓着手臂无声苦笑。
原小公子已经很大人样儿的缓缓上前:“这绿洲乃是我汉家天子与西域龟兹小国的边境之处,历来都是无主之物,谁人来不得?姑娘既然敢在此处裸身沐浴,又何惧人看?吾等行经无主之地,目之所及皆可看之物,又何来偷看?”
——作为一个体贴姐姐必不愿姐夫被一个光天化日之下裸身浪荡的女子勾搭上的好弟弟,作为一个体贴姐夫未必喜欢这么一个小后妈的好妻舅,原小公子掂量一下自己的年纪,秉持着万不得已之时也不过收一个通房丫头的大无畏之心,果断站了出来。
原小公子的自我牺牲,换来的是楚留香脸上越发扩大的一抹苦笑,和那即使发现有人偷窥之时、也美貌胜似春日之中百花绽放的少女,铁青的脸。
无论原本多么美丽的女孩儿,一张脸铁青起来,总不免要添几分狰狞、减几分颜色。
这样的女孩,看得无花这个便宜哥哥都无奈抚额,谢梓澜安慰地拍拍他的手:“圣蝎说,她的血液味道和你并没有关系。”又冲树上招呼:“石伯父、姬老板、楚公子……”
因她一个个人名念叨过去,楚留香等人也不好在隐匿,脸上本就三分铁青的龟兹国公主殿下少不得因为“偷窥”人数之众而越发脸色青紫不定,楚留香摸摸鼻子,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冲谢梓澜一礼:“谢姑娘。”又招呼无花:“大师居然也到大漠来?”
无花合什颔首,目光落在石驼身上,饶是他素来心狠手黑,为亲娘留大半儿天一神水也毫不吝啬,可终归宁可拼着自己饮下掺了罂粟的茶水,也不曾在万不得已前真个弑亲。如今见了石驼这模样……
没到过石观音的观音窟,没见识过观音窟前那扫着黄沙的活死人之前,也许就连无花都猜不透石驼这双眼睛的全部来历,可如今……想想那些活死人,再看看石驼浑身明显是在烈日暴晒之下不断干裂、又未曾好生儿包扎便再次腐烂、层层创伤才可能留下的伤痕,和那灰蒙蒙的、明显也是晒下的眼睛,无花不难猜出,这位在石观音手下受到的,是怎样的酷刑。
美色、罂粟,再以烈日暴晒,偏偏又一直用好药食水留住他的性命,直到连石观音都失了兴趣,又或者此人是假死过去、却又幸运在真的死去之前得到救助……
无花虽还不到及冠之年,那佛门名士的成就却已经刷出来好些年,再者天枫十四郎带他东渡寻母之时,他已然记事。这么些年下来,早在石观音找上门之前,他就多少了解了些李琦的过往,也知道早在他们父子三人东渡而来的大半年前,那曾经屠尽黄山世家李氏满门的华山派,也遭神秘人屠杀殆尽。
但就像被灭门的李家能留下一个如今成了石观音的李琦一般,传闻中被灭派的华山派,又如何不能有漏网之鱼?
尤其是那位曾经与李琦订婚的华山七剑之首,仁义剑客皇甫高……李琦真肯让他死得那般容易?
无花一直在好奇父亲口中,那位初抵达东瀛之时还是个“虽有些许功夫,也羸弱得像枝头飘落的樱花般动人”的母亲大人,到底为何能够在灭门之祸下,成为漏网的那一个。可若结合谢梓澜确认的他和石驼的血缘,再联想一下华山七剑之首皇甫高与黄山李家嫡长女自幼定亲之事……尤其再有石驼这一身饱受酷刑的伤痕佐证……
叹了口气,大湿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对于家人其实真心还挺好的。哪怕眼前这位,除了提供一点儿精血、又蠢笨到不能阻止师门背信毁约却居然还放走李家最有潜力的一只蛇蝎、让他得以存活之外,于他不曾有丝毫教养之恩,无花大湿在无关利益之时,也愿意为他合什诵经,并安慰一句:“苦海磨砺,未必不是为了岸上花开。”
石驼依然茫茫然睁着眼,姬冰雁这个大老板做得很尽责:“石驼视力、听力、说话上头都不太方便,并非存心无视大师好意。”
无花脸上的神色悲悯到极致,反而变成一派温柔的淡漠,他默默捻着佛珠:“娲皇陛下保佑!石檀越苦海历尽,总有回头花开的时候。”
楚留香上一次见他,还是当日海上浮尸恰好撞到他船头、正闲极无聊的楚香帅逆水追踪的时候,自然不知道这位佛门中的名士早被娲皇后裔挖了墙角,此时见他一身青衫儒袍却顶着一个光头、合什捻佛珠却念叨“娲皇陛下”,不禁失笑:“大师何时改了信仰?又或者佛门新添了什么佛陀菩萨?我竟不知。”
原小公子已知道之前那“防火防盗防色狼”的警报纯属误会,但或许是boss和勇者之间天然气场不和,小狐狸抖抖尾巴,也不等大狐狸动作,便抢先一斜眼鄙视楚留香:“只听说过‘盗帅夜*’,却不知道楚香帅竟是无所不知?”
楚留香对于小孩素来宽容,小狐狸甩尾巴抖毛斜眼时的小表情又实在太萌,哪怕再萌也掩盖不了他在鄙视他的事实,可楚留香又能拿这么一只小狐狸怎么着?只得又摸摸鼻子:
“楚留香不过是个雅致点儿的小偷,哪儿敢自称无所不知?只是大师一贯念叨‘阿弥陀佛’,忽然换做娲皇陛下……在下委实震惊,一时失言罢了。”
为小狐狸顺着毛,顺着顺着就顺势问:“楚留香虽无法做到无所不知,原小公子却最是个聪慧不过的,可直到其中缘故?”
小狐狸正要翘尾巴,那边捻着佛珠的无花大师就缓缓开口:“楚香帅的好奇心果然不比他的轻功差……只是香帅既然好奇,为何不直问贫僧?”
楚留香是真好奇:“娲皇陛下也是贫僧?”
无花面不改色:“是即是非,非即是是,是又是是,非便是非,是是非非不过红尘自扰,香帅何必着相?”
楚留香一本正经接道:“所以大师是大师,大师又不是大师,大师也便是大师……可是可不是还便是的大师,能不能为在下指点一下迷津?”
无花合什:“迷津不渡人,唯人自渡尔。”
楚留香正待张口,那边胡铁花已经不耐烦了:“我说,大家省点儿口水行不?”
他们一行才到了这绿洲,才喝上那么两口清水呢,那边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就来了!偏不知道怎么的,铁公鸡和老臭虫又忽然都成了羞于见人的大姑娘,一个个都不等先将水囊装满,就往树冠子里头躲……结果倒好,那小娘皮忽然跑池塘子里沐浴!虽说另外还有个大池塘,但焉知之前没有谁洗过脚撒过尿?
胡铁花不是个十分讲究的洁癖人,先儿看那少女美貌也还顾不上嫌弃人家的洗澡水,顶多和楚留香挤眉弄眼、感叹一下这个直接从帐篷子里头只披着一件纱衣出来的公主殿下豪放过人而已,如今眼见着美人儿脸色铁青成个母夜叉,那边楚留香还和小光头打机锋——他胡大爷之前在树梢儿上躲了一个多时辰啊!如今口干舌燥还带内急的,就算老臭虫天赋异禀比骆驼还耐渴,这口水也是省一点是一点吧!
楚留香叹了口气:“朽木不可雕,愚子不可教。”
胡铁花翻着白眼:“你那些红颜知己教不教?”
楚留香会深入沙漠,原就是为了援救被沙漠之王札木合之子黑珍珠掳去的几个红颜,只不过一路行来遇上的诡谲之事不少,他又是个惯会在凄苦忧心中放松自己的,再加上他乡遇故知委实难得,才会和无花打几个机锋,却也不是真要再与无花论佛。此时再给胡铁花这么一提醒,便改了口直道:“大师尚未指教,这改换门庭为哪般?”
无花大师一本正经:“阿谢是娲皇后裔。她已经请了原庄主向家师提亲。众生平等,嫁鸡随鸡之言,不只限于鸡鸭禽兽,也不限于雌性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莫觉得无花认命得略快,但想想东瀛人对强者的态度,又觉得无花认命得这么快也不算太不合理……嗯,就这样吧,反正更大的霹雳还在后头呢!
从早上五点就零碎挤时间码到现在,也还是不足六千……米法子,晚上还要赶一赶无限流综穿,先这样吧,莫总是尽最大努力的
第47章 阴阳之理
“……”
大师这句话槽点太多,一时间全场静默;连正眯眼琢磨着无花大师那袭青衫的琵琶公主;脸上表情都暂时清空了。
好一会儿;楚留香方笑出声来:“恭喜恭喜!可就难怪之前大师有暇陪着谢小公子游济南;却原来是提前讨好小舅子。”
虽然语带调侃,他居然笑得很真心。
姬冰雁反应稍慢;一般抱拳贺喜;却是对着谢梓澜——他与无花毕竟没有什么交情,与谢梓澜却有一水之故。
唯有胡铁花口无遮拦:“和尚居然也能成亲?”
却给楚、姬二人一左一右拍在后脑勺,后者道:“佛家宗派众多,便是同一流派在不同地区戒律也可能有些差异——和尚娶亲;有甚稀奇?况且方才大师念叨的可不是‘阿弥陀佛’。”
前者则道:“不拘和尚道士尼姑,又或者鳏夫寡妇……不只能够成亲;且最好都找个合心合意的人成亲。这世上少一个单身无家之人,便能少许多怨气憾事。”尤其拍拍胡铁花的肩膀:“例如你,若早一点成亲,不管新娘子是边镇酒家的女老板,又或者是那位清风女剑客……但凡你身边先有了个名正言顺的,又哪儿来这许多事?”
一般情况下,楚留香是很少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只不过胡铁花高亚男和姬冰雁三人之间,委实一笔烂账。当年船上酒后,胡、高二人齐齐失踪,惹得姬冰雁黯然失意,竟就此远走大漠……之前姬冰雁那腿疾之事虽最终只是玩笑,可三人因此七八年不曾相聚,也是事实。
如今姬冰雁身边自有迎冰伴雁,清风已然只是过耳之风,胡铁花也仿佛还是那个胡铁花,楚留香也乐得看好友肆意自在——但到底是打小儿光屁股长大的兄弟,话赶话说到了,楚留香也免不了要劝他一句,以免日后真铸成什么憾事:诸如姬冰雁,也就是他运气好没死在大漠之中。若真有个万一……胡铁花真能坦然?
楚留香真是好意,可胡铁花也真是胡铁花,闻言不过嘿嘿几声:“老臭虫还说我!你赶紧儿的在自己身边放一个,也省得三个小妹子绵里藏针的——可别说你没发现,俺老胡都听出来了。”
楚留香默,半晌才道:“蓉蓉她们只是小妹子……”
胡铁花哈哈哈:“亲妹子还是情妹子啊?”
楚留香瞪眼:“别胡说!我嫁妆都给她们备好了——谁会对自己打没留头就养着的小丫头起那心思啊?又不是禽兽!”
胡铁花继续哈哈哈:“是是是,你不是禽兽,你只是‘畜生’而已。”
“畜生”这两个字若是由女人说来,往往会带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可从胡铁花口中说出,哪怕还是那个意思呢,楚留香却只剩黑线。
姬冰雁冷言看着胡疯子将老臭虫说了个无言以对,方才缓缓开口:“难道现在的重点,不该是谢姑娘要迎娶无花大师的喜事么?”
褪去了铁青又足够美丽的公主殿下黑线又黑线:难道现在的重点不该是,你们一群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臭男人居然……就算不可能都给本公主做驸马,好歹也得给出点实际些的“歉意”吧?
可惜连她那便宜哥哥都没工夫理他,谢梓澜更是直接冲姬冰雁道:“还要请姬老板做个媒人。”
姬冰雁纳罕:“在下和天峰大师课没有什么交情。”
谢梓澜道:“可你和石伯父有交情。”
姬冰雁也没忘记方才谢梓澜打招呼的时候,石驼是放在第一位,称呼还是“伯父”,此时再听谢梓澜提起,便也跟着改了称呼:“谢姑娘和石先生是……”
谢梓澜摸着尾指上卷着尾巴的小蝎子:“石伯父是无花的生父。”
胡铁花:“啊?和尚还有爹?”
姬冰雁也很震惊,但胡铁花这句话也真心槽点满满,他反射性又是一巴掌拍过去,恰好与楚留香一左一右、异口同声:“和尚也不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啊!”只不过无花居然是石驼的儿子,真心巧合得让人无语。
但这也恰好解释了为什么谢梓澜对石驼格外关注……
石驼跟了姬冰雁几年,虽说最开始是姬冰雁先分了他几口水,但石驼也帮了姬冰雁许多,尤其这不需眼睛耳朵、却对大漠把握得更加精确的本事,不知道帮姬冰雁极其手下商队避开多少险境。如今眼看着儿子媳妇找上门来,姬冰雁虽有些可惜只怕日后石驼不能再为他所用,却也高兴他老有所依。
但姬冰雁是个谨慎人,也深知希望之后失望的滋味,是比一开始就不曾存有希望更加难受的事情,所以在高兴之前,他还要求证:“若能如谢姑娘所言,自然最好不过……只是谢姑娘有何证据?”
谢梓澜扬扬尾指:“圣蝎说,石伯父的血液味道和无花的近似度极高,除非石伯父有同一个胞衣的双胞胎兄弟姐妹,不然肯定是无花的亲爹。”而她会一开始就只说是“生父”,却也不是无的放矢。只不过那又涉及到无花的往事和她放在他身上的那个子蛊,实不足以对外人言。
是以姬冰雁只当是“与生父母同一胞衣的兄弟,自然也能称一声父亲”,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唯一仍心存顾忌的,乃是:“这由蝎子断定血脉……”
谢梓澜接道:“必无差错。世间验亲之法,不拘滴血又或形貌,都可能出错:具有至亲血缘之人血液也可能无法相融,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可能天生相貌近似……唯有我教中五圣,乃是得娲皇庇佑、又训练多年,鉴别亲缘上,纵然说不得必无遗漏,但最多只会‘是’而不确定,却不可能出现‘确定’实‘非’的情况。”
“五圣……”
楚留香对大漠肯定不如姬冰雁熟悉,但却不等于见识不如他——事实上,这位在苗疆也有过情人的楚香帅,早觉得谢梓澜这一身银饰眼熟得很,再加上“五圣”这个让他立刻想到那位妖娆多情的苗女热情招待她的“圣酒”……
“谢姑娘是苗家人?”
谢梓澜理所当然地点头:“正是。”
楚留香摸摸鼻子:“原来苗疆五圣还有这等奇技,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他对五圣之能倒是毫不怀疑,也是,谁会巴巴给自己认个便宜爹回去?石驼又不是什么腰缠万贯霸气侧漏的。
姬冰雁也想到这一点,再听谢梓澜坦言“五圣也不是生来便有这本事,须得求得娲皇陛下庇佑,再精心训练方成”,也更觉得这般坦荡之人必不屑那般全无利润可言的谎话,便对无花道一声:“恭喜大师父子重逢。”又伸出指尖在石驼掌心比划几下,石驼平静无波的脸上忽然颤动了起来。
事实上他全身都在颤动着,他全身的伤疤也都跟着扭曲起来。只是同样一道伤疤,这划在脸上和划在手上所产生的视觉震撼,到底还是不同的。加之石驼一双眼睛灰蒙蒙的,总显得恐怖而淡漠,此时忽然溢出难以形容的痛苦震撼之色,便让他的脸,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怖。
谢梓澜正好转头对无花道:“你看,我一开始也没想到,只是伯父这双眼睛和你委实相似,我才想着让圣蝎试一试,想着或许是令堂的兄弟什么的……却不想居然是……”
无花苦笑。
众人看着无花一双黑白分明、不悲悯时也温柔的眼睛,再看看石驼那灰蒙蒙一片、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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