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辉住在文昌街里,他的住处老卢下午时一并打听了。许多追求功名的读书人居在文昌街,一是星象中文昌主文运,住在此处能讨个吉利,二则此处接近太学。书生聚在一起总有要结伴去寻花问柳的,所以即便此时天色不早,街道上还是有几个人往来。
昨夜被打成猪头,心情更加不好的方辉更加想和小芸姑娘谈心了。可惜家里婆娘看破他的鬼话连篇了,把他身上的财物扒了个一干二净。方辉在大堂里喝着闷酒,期盼杜康这次能解解他的忧。那该死的陈百川,竟然一点事都没有,自己还被痛打了二十大板。
臀部火辣辣的痛感让他不敢坐起来,只能倒躺着。方辉嫌弃寝室太闷热,于是到大堂趴着。得知自家相公逛了好几夜窑子的方家婆娘,气呼呼的给方辉按摩着肩膀。气急之下,力度难免大了些。
“疼疼疼,你是想捏死本相公!”方辉知道只要自己喊疼,婆娘绝对会绕他这一次的。
果然,方家婆娘虽然嘴巴还是不依不饶,捏在方辉肩膀上的力度顿时弱了好多。她像所有普通大衡婆娘一样,对自家男人用朴素的方式表达着情感,她骂着:“外面那些狐狸精你也敢去找,看看现在不是惹得一身骚,好好的屁股,打成这样。。。。。。”
方家婆娘想到刚才帮相公换衣服看到的那血肉模糊的屁股,心疼得要命,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她一边哭一边还骂骂咧咧:“叫你别去找府伊,大人物是咱们能招惹的么,你就不听,你就不听。。。。。。”
“就烦你哭哭啼啼的样子,还不去看看谁来了。”方辉听到有人来敲门,大晚上的难道是隔壁的跑来串门?
方家婆娘起身往大门走去,她朗声问道:“谁啊,大晚上的。”
“方辉家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了她。
听到是来找相公的,方家婆娘没想太多就开门了。帝都又不是啥穷乡僻壤,难不成还有人上门抢劫?找自家相公一般就是那些书生。
开门后,男人粗大的手捂住方家娘子的嘴巴,另一人把银白光芒的刀子捅进她的左侧肚子。情急之下,方家婆娘的牙齿狠狠的咬在嘴巴前的手上,手痛得松开,她没喘一口气便先喊道:“是贼人,相公快逃啊!”松开的手又覆在她的脸上,这回任她怎么咬手还是没松开。她感觉腰间一阵绞痛,原来是另一人拿着刀柄转了一圈。
方家婆娘死掉后,五个黑衣人涌进方家。方辉听到自家婆娘的话,想去救她又没有送死的勇气,他忍着眼泪向后门走去。身上还有伤,他自然跑不了多快。
眼看就要被发现,方辉只好躲进厨房里。黑衣人一个去堵住后门,其余的搜查着。方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宅子也没多大,也就那几间房。方辉知道贼人很快就会到厨房寻他,但又不敢从柴垛后边出来,生怕被发现,于是乎他只有躲在原地担心害怕。
要是不和父亲闹翻分家的话,宅子就大得多了,那些贼人想找他就难了。
方辉的胡思乱想被开门声打断,脚步声在安静的厨房里回荡。厨房里没什么地方能躲,黑衣人说道:“出来吧,你在柴堆后边。”
“别杀我,别杀我。”方辉没见过世面,被黑衣人一诈就从柴垛后面站出来。黑衣人见方辉出现,提刀正要上前,听到一声惨叫。黑衣人警备的望着厨房的木门,刀架在方辉脖子上。
突然,木门被一脚踢开,一道身影冲了进来。黑衣人用刀一抹方辉的脖子,让他死得不能再死。黑衣人想自我了断,被冲进来的陈百川阻止了。陈百川把他拿刀的手齐齐砍下,捡起一块木头塞进他的嘴巴里。
黑衣人想咬破藏在嘴里的毒药也做不到了,只能承受着莫大的痛苦。陈百川伸出手指放在方辉的鼻腔下,发现没了呼吸后,他暗道,来晚了。
他对着地上痛苦呻吟着的黑衣人,说道:“掀下你脸下的黑布,我就能知道你是谁,你想要全家死无全尸么?”
黑衣人笑了起来:“我的家人,早就被你陈国兵马杀光了。”他快速的用脖子在掉到地上的刀一抹,死去。
陈百川皱眉,看着地上两个尸体。他走出厨房,同来的下属走过来汇报。
“少爷,全都自杀了,没能留下活口。”
抬头,明月原来被云层遮住,否则这时见到的月亮应该会笼上一圈血色。
雨,下了起来。
怪不得方辉觉得房内闷热,原来是有雨欲来。
春雨润物是细无声的,所以它们汇在地上,安静的冲刷掉血迹。
方辉其实是因他而死。陈百川心里很不好受,这件事里方辉是受害者。他学会了这世界的生活方式,但他没能冷漠的忘掉前世的仁义道德。
下一步棋,看来得凶狠些。
第二十二章 拦轿()
胡乱喝了一碗粥,方鸿文就急匆匆出门。
昨晚跟街坊闲聊时,才知道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竟然去招惹陈国来的大人物。被大人物打了也就算了,还惹得府伊老爷发怒,重重的打了他二十大板。儿子从小就没吃过苦,哪里受得了那棍杖的威力?
方鸿文听说这事后,恨不得连夜过去探望儿子。只是天色已晚,又不敢让胆小的妻室知道儿子受了伤,只好作罢。
文昌街在春风春雨中洗了一夜,空气清新,还带着泥土的芬芳。湿漉漉的青石板踏过士子的白袜布鞋,在呼朋引伴的吵闹下,文昌街迎来新的一天。
小宅院挂着一块匾,上边是儿子方辉笔走龙蛇的方家二字。这倔牛,要是不和自己分家,就不用住这么小的宅院。方鸿文轻叩几下木门,既无人回应也无人开门。一推,门竟然没锁。他心里有些慌了,莫非家里进了贼人?
他穿过庭院走到大堂,发现儿子与儿媳都躺在地上。方鸿文颤巍巍的把手指伸到方辉鼻下,许久也没感受到有暖气呼出。他颤抖着跪在地上,凄凉哀伤的哭喊:“儿啊,我的儿啊。。。。。。”
——————
“少爷,该入宫了。”
下人来叫陈百川起床,按日程今天得去宫里和那些无比小心的大臣谈论到天昏地暗。陈百川轻轻睁开双眼,不知是晨光太盛,还是昨晚晚睡了一些,他的眼睛睁起来后有些刺痛。
大概是休息的不够。昨夜赶去方家,和那几个黑衣人缠斗一番后,还得收拾他们的尸体。又因为陈百川觉得是自己把方辉一家拉下水的,心怀愧疚的他把方辉夫妇二人的尸首摆放好。把这些事情忙完,已经接近凌晨。
陈百川把整张脸泡进刚刚提上来的清凉井水里,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大衡臣子绝对不是可以小觑的货色,他要是敢对那群在官场沉浮一辈子的老手掉以轻心,估计得被吞的只剩下渣。下人把早餐放在庭院的石桌上,等着陈百川清洁后来进食。陈百川喜欢坐在庭院里,清晨和夜晚。
趁着陈百川吃饭,卢管家凑上来“进言”。他知道陈百川心善,小时候杀只鸡还颤颤巍巍。这几年小主虽然杀了不少人,刻在骨子里的心善却还是存留着。他安慰的说道:“小主,切莫因为方辉的事太过伤神。这事的发生小主也是不愿的。小主应该振作起来,抓出凶手,给方辉报仇才对。”
陈百川停住夹了一颗花生的筷子,他面带微笑的对回答老卢:“昨晚或许还有些难过,今天醒来已经好很多了。老卢你再探听一下此事,敌人恐怕不止这点招数。另外你再查查林奇正这人的消息。”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老卢有种看到儿女终于长大的欣慰感,他点点头,退下去做事。陈百川快速了结了早餐,穿戴好衣冠坐上先等在门口的轿子。
轿子摇摇晃晃,他眯着眼睛先休息一下。还未等他入眠,呐喊声便响起。
“滚出大衡!滚出大衡!”
陈百川把头探出去,见到前面的路被一群书生装扮的人堵住了。他示意护在轿子旁边的侍从,让他问问情况。侍从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声音也是响的很。
“停声,停声。”侍从一句大喊,盖过了书生们的齐声呐喊。
书生中有人说道:“且听听他怎么说。”众人觉得应该如此,也就没再发声。侍从见他们安静下来,才问道:“诸位公子为何拦轿?可知轿中是谁么?”
“轿上不就是手段血腥的陈百川!”
“叫你家主子滚出大衡!”
“我们为何拦轿?还不是因为你家主子丧心病狂!”
“满腹蛇蝎心肠,空负了一身诗才!”
读书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侍从不知他们说的是何事,急出满头大汗。陈百川倒是明白了,他无奈的摇摇头,让轿夫把轿子放下,并叫另一侍从去一趟京兆府。
他走出轿子,朗声说道:“各位几十张嘴一同开口,叫人怎么接话?你们选出一人来,与我说话。”
书生们见正主出现,便推选出最服众的一人。那人气宇轩昂,大步走到陈百川面前,不会太过急躁,更不像之前那些人出口成脏,他风度翩翩的说道:“在下柳乐风,阁下可是人称诗魔的陈百川?”
陈百川见来人彬彬有礼,自然也不会失了礼数。他挂上招牌笑容——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嘴上却没有饶人,他抱拳回道:“诗魔二字不敢当,陈百川倒是在下的名字。柳公子,我见诸位都是文人,怎么做出当街拦轿这等有失风度的事?百川甚是不解。”
听陈百川说起拦轿的事,柳乐风也是脸上一红。今日他也是迫不得已,一大群人喊着要为同窗伸冤,他又不能置身不管,只好随他们来拦轿。柳乐风虽羞,但气势风度也没有落了下风,他说:“昨夜我等好友方辉在家中暴死,听闻阁下与方辉存有争执,我等冲动之下想来问个明白,还请成全。”
“什么,方辉死了?”陈百川装作不知此事的模样,惊异的问道。
柳乐风见他神色表情不似在做戏,再次问道:“阁下不知此事?”
“现在才知道。”
陈百川决定装作不知此事的样子先糊弄过去,再想方法来解决事情。当下的要紧事是到宫中谈论国家大事!
而柳乐风摇摇头,仿佛在说,既然如此我只能这样做了。
他向书生群招招手,书生们让出一条路,两位老人被扶了出来。老人们见轿前有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和他人对陈使者的描述如出一辙。他们发了疯的从向陈百川,口中疯狂喊着:“还我儿性命!”
侍从和书生都出手挡住了两位老人。柳乐风劝说道:“大爷、大娘,你们莫要着急,有话慢慢说。”陈百川也命令侍从不能轻举妄动,免得伤了近乎发疯的老人家。
方鸿文失去平日的慈祥模样,面目峥嵘的指着陈百川说道:“是你!一定是你杀了我家辉儿!”
第二十三章 上朝()
方鸿文是地地道道的帝都人,生于帝都,不出意外他也将死于帝都。他当卖货郎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摆脱商贾的低贱地位,于是把他送到私塾。方鸿文也没有辜负父亲的希望,从书中挖掘了十几年的黄金屋后,终于混上一个文吏的职位。
有背景之人满街跑的帝都,小文吏非但未能大展宏图,还得为守住破饭碗看别人脸色。明白命运的方鸿文,把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寄托在方辉身上。黄金屋、颜如玉、千斤粟,这些就让方辉继续追寻。
但现在全都毁了,儿子死了,希望全都破灭了。
阳光照在四月的帝都,照在一个失去儿子痛苦不堪的老父亲身上。
“辉儿只是顶撞你几句,你怎么就恨得了心下手!即使辉儿去府衙告了你,不是已经被你打了么!”
“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啊!列祖列宗,方家要绝后了啊!”
“你索性也杀死我,你索性拆了这把老骨头。”
。。。。。。
陈百川忍耐着各种指责从方鸿文口中说去,他始终觉得自己亏欠方家。悲伤是种严重摧残身体与精神的恐怖力量,方鸿文很快的失去浑身力气。
他只是在原地喃喃自语的重复说着:“是你!不是你还能是谁!”
陈百川决定,他要让幕后的林奇正或者别人,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老人还在伤感着,一身呵斥响起。
“何人拦轿!想阻碍朝廷公务不成?”
不远处走来十几人,黑衣有黑帽,长衫有束腰,正是穿着皂服的京兆府差役。十几个差役随在相貌堂堂的官员后边,来者正是京兆府的大boss——严德。
见京兆府派人来了,书生们气焰弱了几分。虽说在场诸人都是以后有机会能平步青云的读书郎,但他们还在还是没有官位的平民啊,自古民不可与官斗。许多时候,正义往往要在安全的地方才有人伸张。
“柳乐风,平日你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怎么做了这等糊涂事?有事不上报衙门私下解决?陈使者乃是受陛下召见进宫的,你们都不想活了?”柳乐风家世清白,又文采极佳,很受文人圈子欢迎。严德与他也有几面之缘,说这话倒有几分提点后生的意味。
柳乐风知道众人犯了律法,对方鸿文劝慰道:“大爷,今日我等此行有些不妥,不如我们先放轿子过去,然后到京兆府告状讨个公道?”方鸿文呆滞的点点头,便算是回应了。
书生们耷拉着脑袋给轿子让出一条路,但陈百川没有马上上轿。他径自走到方鸿文身边,轻轻说了一句:“也可能是我的仇人。”
方鸿文没什么反应,一旁扶着他的柳乐风就好像一道霹雳在耳边炸响。再想想适才严府伊的话语,柳乐风出了一头冷汗。在大人物的博弈中自己只能被当作棋子使来使去,这种局面,他还是少掺和为妙。
陈百川上轿离去后,柳乐风诚恳的向严德行了一个大礼,语气恭敬的说道:“谢大人。”严德没有回他,只留下个你明白就好的表情,带着差役们离开,只剩下两个孤苦老人和一群呆呆的书生留在原地。
“谁倡议来此地闹事的,我柳乐风与他再无情分。”柳乐风话音落下,便扶着老人家跟在严德身后往京兆府报案。许多书生都随着他而去,也有几人留在原地面容挣扎。
波折过后,轿子终于成功的抵达帝宫。
白石台阶,陈百川将踏入正殿。和听宣殿不同,在正殿,他面前的不再只有庆华帝一人,而是满朝文武。
小太监见陈百川走来,一抖手中浮尘,扯着嗓子,犹如公鸭仰脖叫唤道:“陈国使者陈百川求见。”
小太监的公鸭嗓无疑让殿内官员精神一振,他们天刚朦朦亮就得准备上朝,此时昏昏欲睡。大衡五日一早朝,号称文武百官齐齐上奏。其实上朝者多为京官,上奏者也不多。
平时这时候庆华帝早就宣布退朝,但今天不同,陈国使者正式觐见,这些又饿又累的官员还得再站一会儿。唯有京兆府这些需处理紧急事务的才可先行离开。
大衡文武伸直脖子,好奇的望着正殿大门。一只脚先踏进来,一个翩翩少年郎出现在众人视野。月白长衫,青丝缠肩,皮肤和大衡文人一样白,但那雪白里透出的红胜过书生们的惨白。陈百川的样子极具迷惑性,光看外表大臣们还以为他是个人畜无欺的少年。
大衡帝宫正殿比听宣殿宽敞多了,一排排窗户齐齐打开,让天光明亮整个正殿。
不知是因为人多热闹,还是因为灼灼天光,正殿内没有一丝阴森味道。
陈百川踏在白玉石板上,不禁暗道:“竟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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