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一个太监尖着嗓子叫道:“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入列,方令信和楚名棠各自站在百官左右首,拜道:“臣等恭迎皇上。”
赵明帝坐到龙椅上,道:“众卿家平身。”
百官起身,楚名棠偷偷看了赵明帝一眼,只见他满脸病容,精神不振,身体恐怕真的不容乐观。
赵明帝两眼一扫,见楚名棠站在百官右首,两人眼神一碰,均若无其事地闪开。
楚名棠心中清楚,皇上早就知道他已到了京城。楚名棠一行数千人进了京城,若没人报知皇上那才是咄咄怪事。
赵明帝身后的太监叫道:“百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吏部尚书汤受望出列拜道:“启奏皇上,新任太尉楚名棠楚大人已至京城,今日前来叩见皇上。”
楚名棠出列长揖:“臣楚名棠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明帝挥手道:“平身吧。”
“谢皇上。”
赵明帝盯着楚名棠良久,方微微笑道:“楚卿从平原郡一路赶来也辛苦了,在京城安置下来了吗,朕怎么没见礼部的奏折?”
按赵国惯例,地方官赴京任职若在京城原本无住处的,可向礼部申报,由礼部奏请皇上后再行安排。楚名棠赴京由于直接住到了楚府,并未向礼部申报,况且他已是楚氏宗主,可以说是楚府的主人了,自然不需朝廷另行安排住处了。
楚名棠知道皇上此问别有深意,道:“多谢皇上关心,只是臣大伯年老体弱,知名棠来京,便邀名棠住到逍遥侯府,故未向礼部申报。”
赵明帝道:“哦,是这样啊。只是楚卿久住逍遥府恐怕不大方便吧,要不要朕让礼部为楚卿另寻一住处?”
楚名棠有些犹豫,知道如果拒绝的话等于和皇上彻底决裂了。可想想自己还能退吗,只好低头说道:“皇上不必为臣费心了,臣在逍遥侯府住得很好。”
赵明帝大怒。昨天得知楚名棠进京后便住到了楚府,他对楚名棠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告破灭,在书房破口大骂,把方令信和郭怀吓得噤若寒蝉。今日见了楚名棠,他出言试探,不想仍为楚名棠拒绝。
赵明帝抚着胸口,强抑怒气道:“那朕倒省心了,退下吧。”
楚名棠退回原位,心中也有几分愧疚之情。毕竟如果不是皇上当年大力提拔,他也不会当上平原郡太守这一职,也就不可能入主楚府;但赵明帝让他对付楚氏一族,他是绝对不愿意的,这样一来他将被天下楚氏族人所不齿。赵明帝出生帝王之家,根本不明白世家子弟对家族的感情,对所有楚先行的后人来说,上京楚府是他们的根,楚名棠绝不想做随波漂荡的无根浮萍。
赵明帝喘了几下,道:“还有什么要上奏吗?”
方令信出列道:“启奏皇上,京城附近几位知县来报,近来京城附近不甚太平,盗贼四起,恳请皇上派兵相助。”
赵明帝道:“这些小事也来烦朕,禁军统领赵无尚,命你派兵到京城各县协助剿匪。”
一个身着武将服的官员出列道:“启奏皇上,京城禁军平日可动用兵力不过二万人,且部分还需作为机动,若还调兵到各县剿匪,恐怕力所不及。”
方令信道:“可京城附近治安也不容忽视,赵统领还是勉为其难,想法派些人去吧。”
郭怀突然看了楚名棠一眼,出列道:“皇上,近年来京城及附近各县人日益增多,仅凭五万禁军维护治安实在是捉襟见肘,臣恳请皇上另行抽调一万大军到京城外驻扎,现有五万禁军护卫皇宫和京城,新调一万人可命名为城防军,负责京城附近地区的治安。”
赵明帝点点头道:“郭卿言之有理。”
汤受望出列道:“郭大人,那这城防军领军授何官职,又为几品?”
方令信道:“赵统领为二品将军,那城防军领军就为三品吧,受赵统领管辖。”
楚名棠见皇上和这几人一弹一唱,显然是事前商议好的,仔细一想,顿时浑身冷汗。
楚名棠看了看,几个楚氏一族的官员也面露焦急之色,向他暗中示意,楚名棠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难道上任第一天就要和皇上针锋相对吗?
可这城防军一旦建起来,就如同一把利剑高悬在楚氏一族的头顶上。楚名棠年轻时也在京中多年,知道禁卫军原本是从各大军营中挑选而来的最勇猛之士,可是经过数百年已大不如前,如今的禁卫军军官大都由世家子弟组成,在楚名棠看来,其战斗力还远不如南线大营,而且禁卫军中楚氏族人也有不少。但再建一支城防军就难说了,极有可能调一支精锐部队过来,那楚家可就受制于人了。
楚名棠突然上前一步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赵明帝看了看他,没好气地道:“楚卿请讲。”
楚名棠从袖中拿出一奏折,道:“臣在南线大营时,倚我大赵鸿运、托皇上之福,击溃南齐水师十万官兵,俘敌六万余人。南齐朝廷慑皇上天威,派使臣前来议和,已赔偿我朝黄金万两、珍宝古玩无数,并献给皇上南齐歌妓一百名。微臣已将此全部带至京城,并一一登记清楚,请皇上过目。”
一旁的太监将奏折从楚名棠手中接了过去,呈于龙案之上。赵明帝看了看,不禁露出一丝笑容。赵明帝自登基以来从未动过兵戈之事,此战取得如此大胜,可以说是大壮国威。
堂下众臣也纷纷向皇上道贺,只有方令信隐隐觉得楚名棠此举肯定别有用意。
赵明帝笑道:“南线大营此战取得如此大捷,楚卿功不可没,朕赏你黄金两千两,南齐歌妓二十人。”
楚名棠躬身道:“谢皇上。臣还有一事启奏。”
“说吧。”
“南线大线代统领王明远托臣启奏皇上,如今南齐水师丧失殆尽,江边防务如同虚设,是否可以乘胜追击。臣敢为王明远担保,若南线大营二十万大军挥师南下,即使不能灭掉南齐,也可逼迫南齐向我大赵称臣,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请皇上谕示。”
赵明帝有些犹豫,南线大营战功已经如此显赫,再打下去自己都不知怎么封赏了,难道还要把楚名棠的内弟王明远再调到朝中来,那楚王两家势力岂不又大增?
方令信出列道:“楚大人此言差矣,我朝既已收下南齐所赔财物,又岂能失信于南齐,再度举兵南下。”
楚名棠道:“古人云,兵不厌诈。何况臣与王明远并未与南齐签订合约,一切请皇上谕示。”
赵明帝想了想道:“依朕看来方卿说的甚是,此战就到此为止吧。”
楚名棠低头道:“微臣遵旨,不过臣有一事不明,想请郭尚书指教。”
赵明帝一愣,道:“讲。”
楚名棠转身向郭怀道:“郭大人,本相想以前南线大营统领的身份请教一事。”
郭怀满脸愕然,拱手道:“太尉大人请说。”
“请问郭大人,南线大营战事已结束多久了?”
郭怀道:“已有一月。”
“南线大营此次与南齐水师作战,歼敌十万,俘敌六万,郭大人认为此战果如何?”
郭怀点了点头:“战果辉煌,可以说是自太祖以来我朝对南齐最大的一次胜仗。”
楚名棠肃然道:“那直至昨日,兵部对南线大营将士的嘉奖为何仍未到?如此拖延,难道不怕寒了将士的心吗?”
郭怀默然,偷偷看了一眼赵明帝,对南线大营的奖赏折子他早已呈送皇上处,可皇上一直将它置之高阁,自己又能如何。
楚名棠继续说道:“南线大营此次战事本相不敢贪功,其战功最为显赫的是郭大人调拨给南线大营的一万黑骑军将士,这一万将士勇猛无比,本相此前上奏的折子中已说得很清楚,此次战事一半功劳要记在这一万黑骑军将士身上,特别是楚洛水将军,率领黑骑军克服北疆军不习水战的弱点,连夜渡江直捣南齐水师大营,指挥黑骑军和骁骑军两万人全歼南齐水师九万余人,俘敌近五万,这样的战功,兵部至今仍不闻不问,请问究竟是何居心?”
郭怀尴尬无比,当初他只为西、南两线战事考虑,给楚名棠拨了一万黑骑军,并特意由楚氏族人楚洛水领军,为此他已被赵明帝训斥多次,没想到如今楚名棠也会因此发难。
赵明帝咳嗽一声,道:“楚卿不必着急,郭卿前日已将请功折子已经送给朕,朕阅过后即日便发至南线大营。”
楚名棠转身身赵明帝拜道:“臣谢过皇上。皇上,依朝廷例律,楚洛水将军如此战功,是否应该越级提升?”
赵明帝想了想,无奈道:“正是。”
楚名棠道:“楚洛水将军现今是五品偏将,按朝廷律法,应封为三品副统领一职。”
方令信立刻出列反对道:“皇上不可。”
楚名棠斜眼看了看方令信,道:“西线大营方统领闭城不出,未打一仗,前去增援的北疆大营五万将士人人都有封赏,难道相国大人觉得楚将军反不应提升吗?”
方令信登时语塞,心中暗骂郭怀当日多此一举,否则哪来今日此事,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楚洛水提升为副统领,迟疑了一下道:“楚大人说的是,楚洛水将军是应提升,可是北疆大营已有两位副统领,实在不宜再行增加了。”
楚名棠道:“那好,南线大营还缺一位副统领,楚洛水正好可以接任。可楚将军是北疆大营的将领,按朝廷律法,三大营间将领互调可自带亲兵,楚洛水升任副统领,可带一万人,那这一万黑骑军就留在南线大营吧。”
赵明帝立刻摇头道:“不可,南线大营刚刚击溃南齐水师,南齐暂时无力对我朝有何威胁,这一万黑骑军乃是我赵国最精锐的骑兵,不宜留在南线大营。”北缰大营一共才五万黑骑军,这一万给了南线大营,岂不是如虎添翼。何况楚洛水勇猛过人,南线大营二十万大军如果由他来调教,后果可想而知。
楚名棠微微一笑:“皇上说的是。楚洛水越级晋升皇上已准奏,北疆副统领编制已满,也不宜留在南线大营,臣觉得那有个地方可以安置。”
赵明帝不禁问道:“是哪里?”
方令信心中打鼓,不会是西线大营吧。西线大营已经有了个副统领王明声,是王烈的亲侄儿,如果楚洛水再领着一万如狼似虎的黑骑军过去,自己堂弟非给架空了不可。
只听楚名棠道:“方才郭大人所提出的新建城防军,相国大人又将官职定为三品,那正好可以由楚洛水和麾下一万黑骑军来担负。”
赵明帝和方令信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此事万万不可。”
楚王两家的官员罔若未闻,纷纷出列盛赞太尉大人英明,均说京城周围如果有了这支百战之师守护,方相国便无需担忧了,京城四处必然太平。
楚名棠悄然回列,见郭怀脸色木然,心中有些歉疚,毕竟郭怀当初顾着兄弟之情,才将楚洛水的这支黑骑军调拨给自己,可如今却成了自己攻讦的借口。
赵明帝给吵得心烦意乱,一拍龙案道:“此事容日后再议,退朝。”
礼部侍郎楚名南上前一步道:“启奏皇上,对南线大营将士的封赏应早日交于礼部发出,正如郭大人所说,南线大营在太尉大人的统领下,战果辉煌,朝廷如果再不表示,日后难免军心动荡。”
赵明帝不耐烦地说道:“朕知道了,明日就交于礼部发至南线大营。”说完便匆匆走了。
一个太监在身后扯着嗓子喊道:“退朝。”
楚系众官员见皇上走了,纷纷围到楚名棠身边,多数人都脸露喜色,毕竟这些人也不是鼠目寸光之辈,在楚家和皇上日益走向对立的时候,都知道这一万城防军如果完全掌握在皇上手中是何含义,见楚名棠方才挥洒自如、轻描淡写便将皇上和方令信说得无言以对,大为佩服。
楚名棠见多人面带笑容,低声喝道:“诸位有些失态了。”
众人顿时醒悟,收敛起笑容,对楚名棠更添了几分敬重。
楚名棠向四下拱手道:“名棠久离京城,对朝中之事不甚熟悉,还望诸位同族时常提醒。”
礼部侍郎楚名南回礼道:“名棠兄太客气了,名棠兄是我族中百官之首,我等自当以名棠兄马首是瞻。”
旁边一人掩饰不住兴奋之色道:“以前名亭兄任刑部尚书时,才德均不能服众,我们楚家总是被方令信欺压,如今名棠兄到了朝中,我等总算有主心骨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楚名南等人为官多年,并非目光短浅之辈,自从楚天放退隐之后,楚名亭不堪重任,楚系官员在朝中群龙无首,受皇上和方家的打压由来已久,众人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气,因此对楚天放将宗主之位传于楚名棠之事细细斟酌一番后,多数人并无异议。毕竟楚名棠出身旁系,身边除了老母和妹妹之外别无其他至亲,他想重振楚氏,真正可倚重还是朝中的族人,再说他身后还有王家的支持,楚王两家同心协力,谁还能与之争锋?
楚名棠也暗暗吁了口气,今天第一次上朝就与皇上针锋相对,实非他所愿,不过因此而折服了不少在朝中为官的楚氏族人,他心中也略感宽慰。
第19章 心生疑窦()
楚名棠回到楚府东院,见楚夫人正忙着指挥下人们整理屋子。楚名棠四下看了看,暗赞自己的夫人的确懂得品味,屋内贵重物品摆放不多,可件件恰到好处,不愧是王家的大小姐,楚名棠自忖自己绝没这本事。
见丈夫回来了,楚夫人嫣然一笑,道:“夫君回来了,今天早朝情况如何,还顺利吗?”
楚名棠寻了张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叹道:“哪还谈得上顺利,第一天上朝便与皇上起了冲突。”
楚夫人微微一惊,拉了拉楚名棠衣襟道:“来,到里面说。”
进了里屋,楚名棠一惊:“你怎么把南齐所贡的琉璃屏风给留下了,不是跟你说过此物必须要献给皇上吗?”
楚夫人却满不在乎:“这个漂亮啊,皇上又怎会缺这些东西,何况他又不会因你送他此物而对你有所改观。”
楚名棠顿足道:“可我已将贡物的清单呈给皇上了,首页第四行便是这琉璃屏风。”
楚夫人笑道:“夫君以为妾身是那种做事不知轻重之人吗,昨夜妾身已经将奏折的首页重新写了一遍,把这琉璃屏风去掉了。”
楚名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夫人。
楚夫人抿嘴一笑道:“与夫君在一起这么多年,你那几个字妾身早就学会了。”说完走到书案前取笔在纸上写了几字,递给楚名棠。
楚名棠看了看,果然惟妙惟肖,自己都有些分辨不出,叹道:“你想要此物,何不再与我商量一下。”
楚夫人一撇嘴:“当日妾身便已对夫君说过,可夫君就是不肯。昨天从你大伯处回来,长吁短叹的,妾身岂敢为区区小事烦劳太尉大人。”
楚名棠默然,他知道隐约猜到楚夫人是为何不快。昨日他从楚天放处回来后,二人所商谈之事只字未向楚夫人透露。她虽是自己妻子,可毕竟也是王家长女,这些事的确不好与她说。
楚夫人幽幽说道:“妾身既已将此生托付夫君,便生是楚家人,死为楚家鬼。难道夫君对妾身还有戒心吗?”
楚名棠心头一热,想起当年她不顾镇远侯长女的身份,毅然下嫁给自己这个当时在京中无依无靠之人,二十余年来,两人濡沫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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