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怀自嘲道:“朝廷三公之一司徒之职空缺已久,之前几位尚书谁也不愿接掌,如今看来我大有希望。”
孟德起自然知道朝廷三公之中,司徒根本就是一个有职无权的位置,断然道:“若真如此,末将定上书朝廷,宁可在北疆终老也不回朝。”
郭怀摇头道:“北疆大营乃我大赵重中之重,因此历代统领任期罕有超过十年者,就算我不提此事,三大世家对这统领一职也亦垂涎已久,此战过后亦定要设法调你回朝中。”
“那末将就此告老还乡。”孟德起道,“只是这大营统领一职末将定是推荐长风,大营上下唯有他最胜任此职。”
“胡闹。你怎可为我而自毁前程,”郭怀喝道,“何况西线大营统领方令明和南线大营统领王明远均有资历升任这兵部尚书一职,如今皇权势微乃大赵建朝以来之最,若这兵部尚书再落入王方两家之手,我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郭怀忽又放缓了语气:“我郭怀别的本事没有,领兵打仗自信不弱于人,楚名棠既然志在一统天下,少不了还要倚仗于我,而方令信对楚名棠戒意虽日以俱增,但亦希望大赵国能统一中原,因此就算当了这司徒一职也不至于有名无实。何况你若能任兵部尚书,你我二人合力,纵然仍比不过三大世家,但亦能有一拼之力。”
“大帅说的有理,末将听您的。”孟德起想了想觉得也是,便不再辩驳。
北疆的严冬悄然而去,不知不觉间原本枯黄无垠的草原已夹杂着稀疏的绿彩。
“启禀大帅,西秦兵马大元帅薛方仲率两千亲兵已到我北疆大营十里之外。”
“知道了,你退下吧!”郭怀点了点头,对身后孟德起等人道:“走!我等一同前去相迎薛方仲。”
北疆大营众将齐声领命。他们都知道这次秦赵两军最高将领会晤的重要性,如果双方谈成,随之而来的将是毕其功于一役的大战。因此,除了副统领曹淳在前线主持军务,樊兆彦王明泰等人都回到了大营。
走了约三四里,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支两千来人的队伍在大道上奔驰而来,不多时便到近处。见赵军在此等候,对方似有些意外,只听一人高声喝令,这两千余人瞬间停了下来,只是一侧队形有些散乱,不时还传来几声斥喝。
“这就是薛方仲的亲兵?”邱亦生忍不住讥笑道,“什么玩意儿,连我骠骑营都不如,更毋论黑骑军了。”
王明泰看着远处,忽道:“咦,不对。秦军乱就乱在左翼一百余骑,而且所穿服饰也与其余人等大不相同怎么,怎么是突厥人?”
邱亦生也看出来了:“这怎么回事,真是怪了”
楚原从王明泰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向秦军看去,只见其中果然夹杂着近百名灰衣人,衣着打扮与旁人大不相同,不由赞道:“舅舅眼力果然了得”
王明泰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楚将军,此等场合请以军职相称。”
楚原这个马屁拍到了马脚上,讪讪应了声是。王明泰对他私自离京一直耿耿于怀,加上楚名棠也写信请他对楚原严加管束,因此王明泰有事没事便敲打楚原一番。楚原真可谓有苦难言,只好夹起尾巴装成一副乖宝宝的模样,与在南线大营时的飞扬跋扈简直判若两人。
华长风忍住笑:“二位久处阵前有所不知。其实秦军与西突厥之间一直有使节往来,不过薛方仲只是虚与委蛇,并早以书信告大帅知晓。”
王明泰想了想,恍然道:“难怪。西突厥三面临敌却仍一直按兵不动,王某对此百思不解,原来是为此故。想必他们也是与东突厥抱的一般心思,欲与我赵秦联军联手了?”
“正是。”华长风道,“据华某年知,这次薛方仲带西突厥使臣一同前来,就是以与我北疆大营正式结盟为借口。”
王明泰摇了摇头:“这只老狐狸。”
邱亦生仍有些不明白:“不是东突厥那个名叫程浩然的也要来此么,双方一旦相见那该如何?”
“大帅与薛方仲早已达成共识,如若结盟定是与东突厥结盟。至于西突厥么”华长风向秦军阵中看了眼,道,“二位难道不觉得,这百把人用来祭旗岂不是正好?”
王明泰与邱亦生相互看了眼,不约而同嘿嘿一笑。
第158章 有苦难言()
这边正说着,秦军已整队完毕。过了片刻,薛方仲策马向赵军阵前而来,在他身侧是一身着灰衫的中年文士,顾明道则率十余名亲兵紧随其后。
郭怀和孟德起见状不便怠慢,也迎上前去。到了近前双方下马,薛方仲拱手道:“有劳郭元帅五里外前来相迎,薛某实是惶恐之至。”
郭怀举手还礼,笑道:“一别十数载,能与薛兄再度相逢,郭某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呵呵,今日一见,薛兄风采不减当年啊!”
二人口中寒暄,私下却都在打量着对方。十余年前初见两人均不过三十左右,可如今只见郭怀两鬓花白,薛方仲眼角也亦皱纹丛生,心中均暗自一叹。
薛方仲定了定心神,对郭怀使了个眼色,侧身半步,对身旁文士打扮的人说道:“程先生,这位便是大赵国的郭元帅。”
那文士上前长施一礼:“西突厥使臣程浩繁,拜见郭元帅。”
郭怀心中奇怪,他原本以为此人或许是薛方仲身边的谋士,却不想竟是西突厥使臣,而且也是个汉人名字与程浩然只有一字之差,不由淡淡地问道:“不知道程先生与那欲联秦攻赵的东突厥使臣程浩然怎么称呼?”
程浩繁轻咳一声,道:“此人乃是程某的堂弟。”
“哦,这倒奇了,”郭怀斜眼瞥了程浩繁一眼,“听闻程家向来只效命于东突厥,不知程先生因何为西突厥使臣?”
程浩繁脸色微微一变,抱拳道:“此乃程某家事,不便回答,望郭元帅见谅。”
郭怀看了薛方仲一眼,只见他只是笑吟吟的不作声,哼了声道:“对程先生而言只是家事,但对本帅来说非知其中详情不可。东西突厥之间不共戴天,可双方使臣却是兄弟二人,程先生,若你身居本帅之位,该如何处之?”
程浩繁心中恼怒,可想了想决定还是以大局为重,道:“既是郭帅相询,程某不敢隐瞒。程某确是程氏族人,且在同辈之中最为年长,可程浩然仗着其出身长房,妒我之才屡次欲治我于死地。承蒙我家达头可汗不弃,收容了程某,程某对此感激涕零,故愿为可汗分担辛劳之事。此次我西突厥东来剿灭叛贼,还请秦赵两国援手相助,事成之后,我家大汗必有重谢。”
郭怀闻言一哂,原来是一家族内争权失势之人,随口说道:“程先生不必心急,此事待到会盟时再谈也不迟。”
孟德起率北疆大营诸将上前见过薛方仲,华长风王明泰等人薛方仲虽未曾谋面,但也久闻大名,军部内关于这几人的资料都有一尺多厚,今日一见,薛方仲暗自比较了下,只觉得华长风之从容、邱亦生之霸气、王明泰之沉稳,较大秦诸多名将毫不逊色,不由暗叹秦赵之争恐怕仍是旷日持久。
薛方仲忽瞥见王明泰身后跟着一少年,看了看其面容不由一呆:“这位是”
孟德起在一旁道:“此乃我家大帅帐前偏将楚原。”
楚原?薛方仲微一细想,原来是他,何时到北疆来了?
“楚将军,还不快来拜见薛元帅。”
楚原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他对薛方仲的敬意犹在郭怀之上,毕竟前几年郭怀与父亲在朝中是政敌,而且从没占过上风,这个印象因此大打折扣。至于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成了自己岳父,楚原想想就满肚子苦水。
礼数过罢,郭怀道:“薛兄远道而来辛苦了,郭某在营中略备薄酒,为薛帅接风。”
薛方仲笑道:“多谢郭兄。”
走了没多久,北疆大营已清晰可见。薛方仲坐在马上,观察了会儿不禁连连点头,仅从安营扎寨来说此大营几近无懈可击,交横纵错,左右钳制,一方遇袭八方来援,纵使自己亲自布置也不过如此。
薛方仲正想称赞几句,郭怀却咳嗽一声,道:“薛兄,这边请!”
“呃,这是”薛方仲顿时愣住了,眼前这一片营帐只有区区数百个帐篷,周围栅栏木质清新,明显是新建而成的。方才一路过来时薛方仲已经注意到这里,当时也没多想,以为这是赵军野外操练时所用,如今看来是郭怀专为自己搭建的。难怪他居然跑到五里外相迎,自己一时真有些“受宠若惊”,原来郭怀根本就没安好心。
郭怀慢条斯理地说道:“薛兄有知不知,郭某这个北疆大帅只是皇上临时任命,日后还要回京的,因此在大营内住的还是孟统领的营帐。可未曾想此番竟是薛兄亲自前来,郭某自己平日里住行受些委屈没干系,可万不可怠慢了薛兄啊。因此请孟统领连夜搭建行营。只是时辰仓促,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薛兄见谅。”
事已至此薛方仲还能说什么,只好道:“郭兄客气了,你我十余年不见,薛某只愿能与郭兄把酒彻夜长谈便足矣。况且均是行伍之人,住哪不都是一样。”
“呵呵,薛兄说的是。”郭怀转首对程浩繁道,“程先生,我大赵在军营中特为诸位突厥勇士安排了住处。只是突厥与我汉人形貌有异,因此若无要事请切勿乱走,以免与我大赵军士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程浩然对此并无意义,颔首道:“谨尊郭帅之命。”
华长风上前为程浩繁一行引路前往住处。郭怀与孟德起则陪着薛方仲来到主帐内,薛方仲看了眼,不由笑道:“郭兄莫不成想留薛某长住于此吧?”
郭怀一脸的诧异:“此话怎讲?”
薛方仲指指帐内:“此地点将、议事诸帐一应俱全,难道郭兄想将赵军统领之权交于我么?”
郭怀呵呵笑道:“薛兄若有意,郭某愿虚位以待。”
薛方仲哼了一声道:“郭兄若能来我大秦,薛某这兵马大元帅之位随时可拱手相让。”
“倘若真是如此,郭某定任命薛兄为副帅,薛兄可否从命?”
“莫说是副帅,就是让薛某为一校尉也在所不辞。”
“凭你那领兵的性子,若只是一校尉,十颗脑袋也早被砍没了”
两人相互瞪着眼,忽然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薛方仲边笑边道:“这些话好似你我十几年前都已说过的。”
郭怀点头道:“当时你我还为此不欢而散。”
“是啊,”薛方仲也点头道,“当年你我都年轻气盛,斗嘴在所难免。如今么嘿嘿,郭兄今日此举高明的很哪。”
郭怀毫不相让:“此事你我心知肚明,让你到我北疆大营那才叫引狼入室。”
薛方仲干笑数声,忽然想起一事:“对了,郭兄,此番怎么没见楚将军?”
还没等郭怀开口,薛方仲又道:“薛某指的是楚铮楚将军,而不是传闻中的令婿。”
孟德起差点失笑出声。郭怀则老脸一红,可这事又无法矢口否认,只好冷冷说道:“薛兄真是消息灵通啊。看来前些日子我朝大肆搜捕西秦细作并没有将之全部擒获,还剩些漏网之鱼。”
一提起这事薛方仲便感到胸闷,成奉之和苏巧彤的叛变让天机阁和军部细作几乎伤亡殆尽,恐怕几十年都无法恢复元气,能得到这消息还是因为楚名棠四下散布楚郭两家结亲闹得京城路人皆知的缘故。
“非但如此,”薛方仲轻笑道,“据说赵国京城还曾有传言,贵国吏部尚书成奉之和其侄女亦是我大秦子民哪。”
郭怀顿时有些警觉,道:“倒似有过这等传言,只是不知是真是假。呵呵,薛兄若是知晓不妨直言相告,如何?”
我真直言相告你会信吗?薛方仲心中咒骂,脸上却满面肃容,道:“此乃无稽之谈罢了,不知何人竟散布这等无知谣言。若堂堂一吏部尚书亦是我秦人,我大秦军队便可一路畅通无阻,从潼关杀至上京城了。”
薛方仲这么一说,郭怀反倒有些怀疑了,口中却道:“薛兄所言有事,成大人与郭某乃多年至交,对先皇忠心耿耿,又怎会是”
是你们西秦的细作?郭怀只觉得对薛方仲说这话别扭无比,算了,这等事情还是交给楚名棠去处置吧,这老小子做梦也要灭了西秦,成奉之如果真有嫌疑,他怎么也不会姑息吧。
薛方仲见郭怀起初双眉紧皱,渐渐神色放缓,不由有些失望,忽然想起薛巧芸右耳垂上有颗细痣,要不要把此事说出来?可想想决定还是算了。他对郭怀的性格还是比较了解的,若是明里挑拨郭怀只会当自己是放屁,说不定还会当场翻脸,何况就算说了也未必有用,楚名棠或楚铮大可辩解是有人偷看到后传到秦国的。
郭怀此时却在为另外一事担心了。楚铮临行之行他便嘱咐其三天内返回,可去了四五天了,期间楚铮只派人回来报过一次平安,照理来说突厥大营距北疆大营不到百里,来回都用不了一天功夫。郭怀忧心忡忡,难道东突厥那边又生变故?毕竟这小子背景太过复杂,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无论是楚王两家还是长公主那边自己都担当不起。
第159章 棋逢对手()
孟德起亦有耳目在朝中,对成奉之那场风波也听说过一些。不过在他看来这事多半是无稽之谈,再说与秦国元帅谈论秦国细作能谈出什么结果来?便开口说道:“承蒙薛帅挂怀,楚铮楚将军前几日前往东突厥大营见那沙钵略可汗,想必快要回来了。”
薛方仲眉头一皱,有些不满的说道:“怎么,难道东突厥还未派使臣到此?”
郭怀接口道:“来是来过了,只是又回去了。那程浩然只不过是一臣子,何况又是汉人,想必在东突厥里人微言轻,许多事情无法做主,需回东突厥大营向沙钵略可汗禀报后方可定夺。”
薛方仲摇了摇头,道:“郭兄有所不知,据程浩繁所言,程氏一族在东突厥位高权重,程浩然乃当代家主,自幼与沙钵略亲如兄弟,程浩然之父程思非更是官拜‘大俟斤’一职。在突厥语中,唯有小部落可汗才有资格被称为‘俟斤’,这‘大俟斤’之职更是相当于我汉人朝中大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见沙钵略对其之倚重。”
“竟有此事?”郭怀怒道,“程浩然胆敢欺我?”
孟德起想了想,道:“大帅,这倒未必。程浩然与我等相见只以东突厥使臣的身份,我等也未曾问及他官居何职。就算他存心隐瞒,此人在东突厥身居高位,恐怕也是担心真说了出来我等会对他另有所图。再者三方会盟事关东突厥生死存亡,程浩然向沙钵略禀报后再做定夺亦在情理之中。”
薛方仲亦觉得孟德起说得有理,道:“如孟统领所言,程浩然官居何位与我等并无太大干系,关键在于东突厥对三方会盟之事是否真有诚意。郭兄已与程浩然商谈过相关事宜,对此事如何看待?”
郭怀沉吟片刻,道:“东突厥有求我赵秦联军应该不假,其实在西突厥来北疆之前,东突厥似已觉得非我联军之敌,有迹象准备绕过大漠向东北逃窜,只是在我赵秦联军两面钳制之下一时无法实施罢了。如今它已是三面受敌,有关详情,薛帅这边请。”
三人来到旁边的议事帐内,孟德起上前一步将铺在帐中央的大布掀开,一个大型的沙盘顿时呈现在三人面前。
薛方仲扫了眼,不由冷笑一声,他早知道赵国北疆大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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