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村里对老太爷是极其尊重的。但老太爷始终说不清楚宝藏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记得一个六角星图……”高林听到这一下子想起了宋先生的笔记。
“最后没办法,大家只好靠自己猜。最后还是杨平提到,在我们山上,炸山的时候,他见过在后山的一个石壁上,有个六角星的图案。
于是大家都聚集到了后山,真的找到了那块石壁。用炸药炸破石壁后,出现了一个石洞。当时大家很兴奋,以为找到宝藏了,抢着想进去。这时候陈老太爷出现阻止了我们,他像想起来什么,死活不让我们进,说里面有恶鬼,进去后就是诅咒的开始。
当时陈老太爷还提起了那首流传下来的七子童谣,说童谣才是找到宝藏的关键,如果解不开童谣的秘密,进错洞,不但找不到宝藏,还会放出禁锢的恶鬼,给村里人带来灾难。
“老太爷说当年那场瘟疫,就是上代人解错童谣,进错洞遭到了恶鬼诅咒的结果。
“但童谣最后一句连老太爷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谁又能解得了?于是夜里大家又瞒着老太爷打起了宝洞的主意,但又怕老太爷的话是真的,最后我们两兄弟为了大家,站了出来,决定独自探洞。同行的还有三个山民,但他们最后都没有活着出来。”
高林紧张地问:“山洞里面发生了什么?”杨猛看着远方不说话,眼神却迷茫起来,喃喃地说:“小洞、石壁上、山洞顶上、地上,一个个的小洞,鬼的眼睛,洞里好多鬼的眼睛。杨林死了,杨永死了,从来不信邪的杨虎也死了,怎么逃最后还是死了。我也快死了,都是哥哥救了我。”
高林看着杨猛咬牙切齿的表情有些害怕,没敢喊他,听他继续自语:“火把灭了,哥哥拖着我拼命往回跑,恶鬼在我们后面追着。好多鬼啊,摸着我的鞋子,鞋子掉了,冰凉,潮湿的小手,洞里的眼睛,眨啊眨的眼睛,哥哥在叫:‘封了石门,封了洞口,它们在我们身上,不能让它们出去,封了洞口啊。’“我听到村长在外面喊:‘听杨刚的,封了洞,封了洞,快,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让他们住手,我要出去,我不要留在这个鬼洞里。但哥哥死死地拉住我,我爬不出去,我看着最后一道光线随着最后一块石头的轰然落下而暗灭,我想哭,但哭不出来。
“我恨杨刚,我恨死杨刚了。是他让外面人封了门,是他拉住了我不让我出去。我想掐死他,我想活活掐死他!但我的腿没有知觉了,我挣扎了却爬不起来,突然,黑暗中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是杨刚!我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下去,对着他的手咬了下去,我听到旁边的恶鬼在痴痴地笑,我感觉到哥哥的全身在剧烈颤抖,但他一句也没叫出来,任凭我撕咬着他手上的肌肉。
“片刻以后,哥哥哭了起来,我听到我那顶天立地的哥哥,铁一般的汉子,他在哭!我感觉到一滴滴滚烫的泪珠落在我脖子上。我清醒过来,我在干什么?我在咬着我哥哥的肉啊!我疯了吗,我变成恶鬼了吗?哥哥忍着剧痛说:‘猛子,是哥对不起你,是哥不该拉你进来,你要觉得痛快,你咬,哥不还手,你咬。’”
高林被杨猛说得震动了,他突然想起,刚进村的那一夜,墙画上的洞,黑暗里低低的私语声,落在地上潮湿的被子,难道世界上真有不为人知的恶鬼?
高林没有多想,因为他突然听到杨猛在抽泣,像孩子一样抽泣:“哥哥说:‘兄弟,我们要么一起死在这,要么,哥一定要让你活着出去。’我听到哥一只手挥舞卷成一团的衣服,一只手拖着站不起来的我,向前走,不断地向前走,走到了没法走的地方,前面没有路了,哥哥扶我坐在尽头的石壁上。我们都看不到东西,哥哥挡在我面前,挥舞着衣服挡住黑暗中那无尽袭来的恶鬼。
“不知道多久过去了,狂暴的恶鬼渐渐平静了下来。我们在黑暗里得到了安静。不知道多久过去了,每当我饿的时候,哥哥就喂我点肉,告诉我那是从他杀死的恶鬼身上割下的。
“我被扭住的脚渐渐好起来,哥哥却一天比一天寡言,他每天都用拳头砸着石壁。终于当我站起来的那天,哥哥拉着我到了一处石壁前,对我说:‘猛子,现在我发现了两条路,一条路在另一个方向,我决定由我去走;一条就在这空心石壁后,你用力砸开,自己出去。你这么大了,也不能总让我照顾你吧?’“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一直陪伴着我的哥哥说的话,那么冷血,说话的时候一点感情也没有。这块石壁他砸了那么久,有路早就出来了,现在留给我,明明就是一条绝路。我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了,我不想求他,我愤怒地一拳拳砸着石壁,感到手里砸出的血顺着手腕慢慢流下去,滴在脚面上,感到血液里的亲情就这么随血滴去。哥哥就站在我身后,也不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我不知道站我后面的究竟是我哥哥,还是伪装成他的恶鬼,我就这么拼命砸着,砸着……
“但没想到石壁真的发出了破裂的声音,但我却饿得再也没有力气了。我绝望地瘫在地上,哥哥拎起了我,我听到了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然后是哥哥冷冷的话:‘孬种,这是最后一条鬼的胳膊,也是你以后唯一的干粮,拿着它,砸出路就滚,砸不出就死!’“我咒骂:‘杨刚你这个畜生,你没人性,你不会有好结果的。你走,你走,我没你这个哥哥。’杨刚没有说话,我听到他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远去。
“杨刚的呼吸声消失了,我知道他已经抛弃我走掉了。愤怒的火焰驱使我猛力地继续砸着石壁。也不知道砸了多久,当我将抓在手里的手臂啃的只剩骨头的时候,石壁忽然破裂开来。面前一道亮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兴奋地一脚踏出,感到身子一沉,然后一直沉,一直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村民们在水里把我救起来,我才知道……”杨猛擦去眼角的泪水,苦涩地说:“我才知道……我手里那根骨头,是我哥哥的臂骨……”
高林的手颤抖起来,杨猛轻轻地说:“这时候我才知道,为了救出我这个弟弟,哥哥付出了多大的牺牲。从此,我活在这里,不光是为我自己,也是为我哥哥活下去。
“但村民们都不相信我的话,他们认为是我为了坚持到出洞,对杨刚下了毒手。呵,我对我亲哥哥下这样的毒手?呵!村长坚持要我为杨刚的死付出代价。
“我可以死,但村长他有什么资格处决我?洞口最后一块石头难道不是他让人堵上的?他处决我?我都没跟他算账!好在我还有这帮山里的弟兄们,他们深信我的为人,坚决不让他们伤害我。在那一次山里和村里翻了脸,大家动了手,弟兄们将我救回了山上。再后来,时间长了,村里离不开山里,山里也离不开村里,事情就这么渐渐过去了。
“但有些事情,忘不了的人是永远也忘不了的。比如我,比如村长……”
正说到这里,突然山坡下起了喧哗,惊醒了陷入回忆的杨猛。高林抬头一看,杨小强的父亲正朝山上走来,边走边和山民们说话。
杨猛擦擦眼泪,笑笑说:“这也太不放心我了,离开儿子一天就来查岗。兄弟,你帮我应付他几句,我上去把活蹦乱跳的小强带下来给他看看。”
高林答应了,杨猛往山上走去,高林目视杨猛一直到他在山路拐弯消失。过了一会,小强父亲上来了,高林边和小强爸爸继续往山上走边交谈。过了拐弯口,高林看到远处杨猛的背影蹲在上口山道旁一棵树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高林喊了一声,因为风往下吹,杨猛没听见,站起身又走到下一个拐弯口消失。
很快他又回来了,前面跑着兴高采烈的杨小强。杨小强是个问题比较多,比较缠人的孩子,看得出杨猛也被他问得头大了,所以慢慢地走在离他后面不远的地方。
小强爸爸高兴地快步迎上去,小强张开双臂飞奔而来,眼看父子俩就要抱在一起的时候,突然小强的身子往前踉跄几下,扑了下来。
杨小强身子倒下,头颅却飞了起来,由于惯性,一直冲到了父亲的怀里去。小强爸爸抱住儿子的头颅,看了一眼,叫都没叫出声来,就咕噜晕倒下去,滚了几圈,身子被下面的树拦住了。
后面的杨猛愣住了,然后山上不远处出现的杨德和杨平也愣住了。时间似乎死死地停在了这一刻。树林里风静静淌着,不远处杨小强的无头尸体从脖子里汩汩流出血液。
高林的心往万丈江心沉了下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青天白日里,恶鬼抢头颅。青天白日里,恶鬼抢头颅。
树林里风依然静静淌着,所有的人都感觉脖子被掐住般喘不过气来。高林更想不到的是,杨猛脸上露出了他从来也没有看过的表情,直愣愣地看向高林,痛苦、惊诧、恐怖、慌张、绝望,种种负面表情同时浮现在他的脸上,突然他反身向山上跑去。
高林感觉似乎杨猛看到了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才会出现这样的反应,连忙回头看去。后面有的只是无尽的树木,如远古就耸立在这里的巨人一般静静地看着这一刚发生的人间惨剧。小强的父亲还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无边的树木后面似乎隐藏着无数的眼睛在偷偷地窥视着自己,虽然秋天的树木枝叶不是很繁盛,阳光能将树林照得亮堂堂的,高林还是感到了凉意从心里寒上来。见杨德正蹲着查看小强尸体,㈤㈨㈡杨平向小强父亲的方向走去,连忙也奔到了杨小强身边。
小强脖子里的血已经流光了,只看到一个平滑的切面。杨德见高林走过来,站了起来,低声问高林:“高先生,难道真的有恶鬼?我们几个人都站得这么近,居然什么都没发现。小强就这么惨的死了?真的有鬼吗?”
高林将小强的尸体搂在怀里没有说话,痛苦地闭上眼睛,过了很久,冷冷地说:“对,有鬼!有的人放弃了良心,心被恶鬼占据了,也就变成了鬼。”
杨德惊讶地问:“高先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高林放下小强尸体,喃喃地说:“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狠!真狠!简直是个没人性的恶鬼!杨平,你下山去把村里人都叫上来。杨德,你立刻去把山民们全部叫来,我今天就要抓住这只吞食孩子的恶鬼给孩子们报仇!”
杨德杨平都答应了一声,等山民都到齐了的时候,高林将他们带到山道旁的一棵树下:“麻烦大家仔细搜搜,这里应该有一根很细但是很锋利的钢丝一样的东西。”
很快杨德高叫起来:“这两边的树被人系了一根土蜘蛛丝做的线绳,中间断掉了。像被什么东西撞过。”
高林接过了绳线的断头,这是一根经过编织而成坚韧的,但肉眼难以察觉的透明细丝绳。高林问杨德:“你认识这东西?”杨德点头说:“当然,我看猛哥做过。这是山里特有的一种大土蜘蛛的丝。这种蜘蛛不会结网,就靠尾巴后面这根坚韧的蛛丝抛来抛去捕食。猛哥还说很久前他们喜欢拿这种丝编起来泡了油后扎东西,很结实的,捆扎后的包裹比草绳好看,比棉线结实。”
杨平接口道:“就是我们那时候会做这种线绳的也很少,因为这东西做起来太麻烦,要先把一根根蜘蛛丝晒干,然后编成线,再用山里特产的桐油浸透,拿出来再次晒干,然后再浸油,如此几番,才能得到一根合用的绳线。没特殊用处,谁也懒得去做这个……现在有塑料绳子替用后就更少见了。杨德这样年轻的估计都没见过几次。”
高林将这根浸过油的蛛丝拉直,伸手使劲在上面一摸,片刻后,手指慢慢绽开一条口子,血水从里面渗出来。高林看着手上的血一滴滴落进山土,漠然地说:“也许你们没发现这线绳还有这样的特殊用处吧。”
事情很明白了,山民们耸动起来,杨德愤怒地说:“谁?谁想得出这种断子绝孙的办法来害孩子?高先生,你说是谁,兄弟们立刻拿他点天灯!”
高林不说话,抬头向山顶看去:“我们先上去吧,也许到了山上什么都明白了。”
杨德像听出来什么,颤抖了一下,急道:“小秀还在山上呢!”
村民们也陆续到齐了,高林听出了杨德的意思,惊道:“对,他的话已经不能相信了!快走,快走,小秀有危险!”
众人抢上山顶,山顶上静悄悄的。高林和杨德分头在各屋里寻找一遍,却没有找到先上山的杨猛和原本在山上的小秀。
杨德烦躁起来,一脚踢碎了最后一间屋子的门,咒骂起来。高林沉住了气,问:“仔细想想,他们还能去哪?”
杨平沉吟说:“峰顶除了这里,就是后山还有个场地,是我们放圆木入江的地方,会不会……”
没等他说完,杨德就往屋后跑去。高林和众人紧追其后。绕过了房子下坡没多远,被长期的巨木下滑摩擦出的发光的下山石道的尽头,山道与天际交接的万丈悬崖之上,挺立着一块天然巨石做成的平台,中心微微下凹,杨猛面对崖下的江水,背朝众人站在石台之上,双臂在胸前似乎捧着什么。
杨德要冲过去,高林伸手拦住了他,高声对着杨猛的方向喊说:“猛哥,停手吧!虎毒不食子,你就放过最后一个孩子吧,小秀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杨猛在下风缓缓转过头来,抬头看着众人,双手在胸前捧着睡熟了般的小秀,一言不发。高林叹了口气:“猛哥,一切都结束了。现在,蒙你曾叫我一声兄弟,放开你和村里的恩恩怨怨,你把小秀交给我。”
村民们在低声议论,杨猛一笑,慈祥地轻轻摸着闭着眼睛的小秀头发:“兄弟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高林深吸了一口气:“你,就是七子童谣里的恶鬼,是一个迷失了自己,被恶鬼占据了心灵的凶手。”
高林身后众人轰的一下炸开了,杨猛苦涩一笑:“不错,我也刚刚才知道,自己原来真的就是杀孩子们的凶手。”
村长愤怒地排开众人,指着杨猛骂道:“杨猛,你这畜生,我早怀疑是你干的。下了这样的毒手居然还说什么才知道自己是凶手,你简直丢尽了你哥哥杨刚的脸。”
杨猛站在下口,看着众人对自己唾骂,不说话,也不反驳,把小秀搂得更紧了。山民们群情愤涌,眼看就要冲上前去。
高林站到村长面前,反过来阻住众人高叫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事情不全是你们想的这个样子。”高林反手指着杨猛,“杨猛也有苦衷。事实上,你们看到的这个人,虽然是杨猛,但他的心,却有一半是杨刚的心,受痛苦煎熬,变成恶鬼来复仇的杨刚的心。”
众人安静下来惊恐地看着高林,高林继续说下去:“城市里我们称这种现象为人格分裂,也有人俗称它为鬼上身。在五年前,杨猛逃出那个洞后,对杨刚的愧疚,在他的心里就埋下了阴影。
“村长说的是对的,开始几个孩子死亡的时间、地点、手法,都很明白地指向了杨猛。可是因为接下来的几个孩子,比如死在山上的小四,坟场里的晚晚,杨猛都和我们在一起,有着不在场的证据,所以我觉得错怪了他。
“尤其是我,因为始终没离开他,所以更成为他最好的挡箭牌。实际上我真应该相信村长说过的话:杨猛是山民的首领,完全可以命令一个听话的山民协助他完成底下的杀人案。”
那这个人是谁呢?所有的人看向杨德,杨德跳了起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下不了那样的手。”
“够了”,杨猛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