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这下好了,终于醒了。”
高林刚在桌上拿起准备做武器的药碗从手中掉在地上,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村长轰赶着村民们离开:“该干嘛干嘛去,高先生这次是头摔伤了,要静养。知道不?静养!”
高林就势推开村长,冲出门外,初冬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村子里,在高林面前炫出了一圈光晕。高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跟出来的杨平一把扶住。面前的地面很明显被水浸过,村民们正在修补一些倒塌的房屋,高林冷笑指着面前的一切:“这个不就是杨洞地道里引出来的河水弄的么,还想瞒我?”杨平怀疑地看着高林:“杨洞又是谁?高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晕躺的这段时间发了山洪,没几天的事情么……我看你还是进屋继续休息吧。”
高林反身揪住杨平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吼道:“撒谎!撒谎!你们又要耍什么花样?说!范丽和盛哥被你们藏哪去了?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所有的村民都吃惊地看向高林,杨平慌张地后退一步,和出来的村长对望一眼,摇摇头。
村长轻声说:“高先生,杨大个带你刚进村的时候被山道上的狼群追赶,结果驴车翻了,你头正撞在了石头上。本来以为不碍事的,谁想到第二天给孩子们上课时你就晕过去了。接下来每天就这么晕沉沉地时醒时睡,都没看你下过床。不过你不要急,看现在不是好了么。”
高林愤愤道:“什么好了?我根本就不记得翻过车。好吧,就算我是摔下车摔坏了头的,那赶车的杨大个呢?你敢不敢叫他出来?不要告诉我他已经被摔死了!”
村长笑了起来:“哪能呢?他因为摔伤你,差点被我们骂死,刚才还急得在这转悠呢。六子,快去叫杨大个来。六子?又死哪去了?”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六子答应一声就走,村长看着盯着六子的高林,笑道:“高先生对六子还有印象吧?这阵子也亏了六子照应你了。每次你迷迷糊糊醒过来睁眼不说话都是六子通知我们的。这几天你经常翻个身就又晕过去,慌的我们啊……”
高林冷笑一声,不料看着六子带着一个人奔来,大吃一惊,不由怪叫起来:“你,你……”
跟在六子后面的人确实是个大个子,长发用毛巾裹在头上,一张布满刀疤的脸,没有眼睑,没有鼻子,没有嘴唇,也没有耳朵,高林惊叫道:“阎五!”
阎五垂手站在一边,村长赔笑道:“高先生,他叫杨五,也是村里唯一的车把式,大家都喊他杨大个子,您还记得不?就是他接您来的。”
高林怒说:“他怎么会是杨大个子,他明明是阎五,这张脸,还会有第二个人吗?”
村长和杨平对望一眼,担忧地说:“高先生……杨大个早些年在镇外遇过绑匪,被人家残了,脸上看了吓人是不错,可你说的阎五,我们真的不认识啊。难道,您以前在村外也见过被土匪残了的人,加上这次摔坏了,把他和别人弄混了?”
高林不理村长,冲过去拉着阎五的手:“你不是认识陈盛吗?告诉我,陈盛到哪去了?”阎五摇了摇头,退了一步。
杨平笑说:“高先生,他哪知道你在说什么?就是知道也回答不了你,他舌头早些年被绑匪割了的。”
高林指着阎五泛白的眼珠:“你们还骗我?是瞎子还能赶车的,除了阎五,还有谁?”
村长叫了声大个子,阎五的眼珠忽然滚动一下,翻白的眼球向下露出了瞳孔,杨平笑道:“高先生,大个子是夜眼,晚上看得比猫头鹰还远,怎么会是瞎子?主要他眼皮被人家割了,受不了光,平常就把眼球翻上去,让您误会了。”
阎五看着高林,轻轻点了点头。高林的头嗡地一下,只觉天旋地转,差点坐倒在地。好在阎五巨大的身材让他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人。
杨猛,对,杨猛!高林像捞到了救命稻草,嘶声说:“那杨猛呢?杨刚杨猛呢?杨平,你敢告诉我山民们的首领不是杨猛吗?你敢带我上山吗?”
杨平困惑地看着高林:“高先生,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会啊?自从你醒来,我们这第一次说话你就一直对着我喊。你说的杨刚杨猛是谁?我们村里从来没听说过。
“何况不是这次洪水冲了村子,重建需要木材,我们一般也不上山啊。也就这几天村里才去了几个人上山伐木,怎么就成了你嘴里的山民了?高先生你的头……”
高林气得不想说话,恶狠狠地瞪着杨平,村长连忙打圆场说:“好了好了,高先生这不是摔到头了吗?说到底都是我们照顾不周才受的伤,着急上什么山啊?高先生啊,我看是你伤得不轻,迷迷糊糊的乱想,可得继续好好休息。
“还是再歇息吧,歇好了明天和孩子们见个面。孩子们在你昏迷的时候就已经探望你几次了,可都急死了。”
高林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道:“还有孩子?!”村长吃惊地看着高林:“高先生你真的没事吧?要没孩子,我们干吗请你来村里教书?”
高林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不是,我是说……我是不是要先去看看陈老太爷。”
村长苦笑道:“您进村夜里我们第一次吃饭,就说起过陈老太爷都死了五年了。您要去看坟?”
高林立刻问道:“那杨锋杨洞呢?有没有这两个人?”
村长反问道:“什么洞?”高林说:“打洞的洞。”村长一口回绝:“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听都没听过。”
杨平接口道:“倒是有个杨锋,在你进村前几天,酒喝多掉下河死了,他儿子小栓现在在我家和小小做伴呢。”
村长点头说:“辛苦平子你了。”杨平笑道:“应该的,都是村里的,没外人。这事我和五哥在高先生床前谈过,估计他迷迷糊糊的听了又不知道想到别的什么了。”
高林突然想起来,一把抓住杨平:“小秀,杨小秀,说,小秀呢?”
杨平推开高林的手:“难得高先生记得小秀。唉,小秀这可怜的孩子,平时不合群,奇怪的是见了先生你倒跟见了亲人似的,一到你这看着你发呆就半天。今天一早就带着孩子们上山给你采药去了。”
村长笑着摇摇头:“早年杨大个在镇上捡到小秀这弃婴的时候,剩的就皮包骨头了。现在么,长得、倒是一秀秀气气的女娃,就是不爱说话,谁也不知道她整天想什么。不过女孩子大了,心事也就不好猜了。”
高林打了个冷战:“女娃?小秀是女孩子?你们村里有女人?”
村长缓缓笑道:“高先生您真爱开玩笑,什么村子会没有女人?没有女人,娃娃们难道是从水里长出来的?”
高林恨不得狠狠咬上自己一口,看看是不是还在梦中,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忽然平静了下来,一样对着村长和杨平缓缓笑道:“我这人就是喜欢开玩笑,只是你们看,我怎么看不到嫂子们的影子。”
确实门外处处是男人们忙碌的身影,然而一个女人也看不到。
高林斜瞥一眼村长,村长笑而不语。杨平接口道:“村里女人不多,加上今天镇上有庙会,一早杨大个就送她们去镇上赶集了。女人么,有了热闹是连男人也可以不要的,估计不疯个把天不会回来了。”
村长点点头:“是啊,所以我早嘱咐了杨大个,送去了就别管她们了,早早把村子里急用的东西捎回来是正经的。”
高林也点点头:“原来杨大个那辆驴车还真结实,能一下送这么多人出去,来回到头还不到晌午。厉害啊。”
村长摇头笑了:“好叫高先生知道,那辆驴车已经陪您一起摔坏了,现在杨大个是鸟枪换炮,村里凑钱给他买了一辆马车,坐十七八个人是没问题。到镇上那点路一天不到晚能跑大几个来回呢。”
远处高林印象中的阎五,村长和杨平口中的杨大个垂手而立,眼眶里的白眼球看着地面,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几个人的对话。
高林不再说话,一瘸一拐地扶墙蹭进了屋子。村长和杨平对望一眼,赶紧跟了进去。高林摸到床边坐下闭目养神,村长和杨平拉过凳子坐到桌子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搭着,半天后突然高林睁开了眼睛,看向村长二人。
村长笑道:“怎么,高先生可是想起了什么?”
高林急急问道:“今天,是几月几日?”
村长点头说:“十月十一啊,您是九月二十一深秋进村的,正好昏迷了两个多星期了。你看山里天都快算入冬了。”
杨平劝道:“高先生你看你时间都记不得了,还是要好好休息啊。头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别留下后遗症。”
高林没有理会他们,心里想着十月十一,不是和日记里记着的第三个日期十月十之后一天么。如果自己记得没错,十月十,自己昏迷的时候,村子里一定又发生了别的事情。
对了,日记!高林腾地站了起来,手摸向秋衣口袋:“好,你们来看,这本笔记你们认识不认识?不要告诉我白纸上写下黑字的宋先生也不存在。”
村长和杨平大惊,一起看向高林的手。高林两手从兜里拿出,平平摊开,妙手空空,呆立当场。
杨平笑道:“高先生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什么都和村子里作对?不会变成木客了吧?”高林没听清楚,呆了一呆,问:“什么木客?”
村长的脸色忽然变得少有的严肃,大喝了一声:“杨平,你说什么呢?!”杨平讪讪一笑:“我和高先生开玩笑的。”村长脸色缓了缓,低声道:“那也不能乱说,这不是咒人吗?”
高林还没清楚两个人在说什么,杨平已经歉意地说:“对不住了高先生,我的话,你就当没听见。”高林一时不好再说什么,心想这木客一定是村里骂人的土话,看了看杨平,继续埋头在秋衣里寻找那本笔记。
村长看着高林手忙脚乱地继续在身上乱摸,试探着问:“高先生你不是丢了什么吧?告诉我好问问是不是六子帮你收起来了。”
杨平也追问道:“宋先生?宋老师?高先生,你可是第一位来我们村的老师啊!宋老师是什么人?”
高林咳嗽一声,收回双手:“没什么,我脑子有点乱。对了,刚才你说小秀带孩子们上山去采药,这天渐渐地暗了,怎么还不见人回来?”
杨平不在意地说:“这群孩子野,到了山上一边采药一边疯玩,哪有个按时按点回来的道理。”
高林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看向杨平:“是不能按时回来呢?还是回不来了呢?”
杨平不说话,村长看看外面渐渐浓了的暮色,点燃了一盏油灯:“高先生担心的对,是有点不一般的迟。六子,六子,你去山脚下转转,看看小秀把娃们都带哪去野了!”
门外六子答应了一声,高林听着脚步声远去,喃喃自语道:“不知道待会回来的小秀,和我印象里的小秀是不是一个样子哦。”
杨平没听清楚,问:“高先生您刚才嘀咕什么?谁不是一个样子?”
高林笑了笑,突然问道:“你们听说过一个成语没有?叫李代桃僵?”
村长和杨平同时摇头,高林看看外面已经全黑的天,慢吞吞地说:“哦,那我就和你们说说。这个李代桃僵的意思么,就是说,死了的人,是回不来的。而活着的人呢,有些人又怕他乱说话,就找另外一群人来代替他们,然后指着假的人对要骗的人说,这就是你要找的人,错不了。”
村长赞叹道:“高先生果然博学,我真是第一次听说,第一次听说啊。长了见识,长了见识,呵呵。”
杨平不解地问:“高先生这时候说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呢?”高林摇摇头:“我哪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你们懂的,想问问你们而已。没想到你们也不知道,那待会看看回来的孩子们懂不懂吧。”
三人都沉默了,村长和杨平偷偷对望了一下,杨平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摇摇头。村长叹息一声,看着高林,眼神里满是同情。
高林闷哼一声,专心致志地看着屋外。暮色里雾气渐渐重了起来,像灰色的海绵般一块块往屋子里塞进来,遮住了透过屋门能看见的一切。很快连山影轮廓也像施了魔法一样消失在夜色里。雾水打湿了高林的头发,沿着额头汇流下来。村长好心递过一块干毛巾,高林看都不看扔在床上,依旧死死盯着屋门外,似乎要透过迷雾把莫测的恶水村看个明明白白。
哐啷一声,杨平推开凳子站了起来:“这么大雾,怎么六子还不带孩子们回来?让人不放心啊。要不我也去看看?”村长正犹豫未决,忽然远处雾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高林一把拉住要抢先出屋的杨平,笑道:“这不是来了么。”话音未落六子呼的一下冲进了屋子,气急败坏地大叫:“出事了,出事了。”村长连忙迎了上去,问:“什么情况?慢慢说,别着急。”六子正要张口,突然对着高林的方向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凑到村长耳边,嘀咕了几句,村长骤然张大了眼睛,盯着六子,惊恐地问:“你看清楚了?真的有木客在追孩子们?看清楚是谁没有?”六子摇摇头。杨平凑了过去,问村长:“怎么了,怎么了?”村长正要张口,突然对着高林的方向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凑到杨平耳边,嘀咕了几句,杨平骤然张大了眼睛,盯向六子,同样惊慌地问:“你真的看清楚了?
只看见背影,你怎么能肯定他就是木客?”
六子嘴唇动了两下却没说话,高林有点莫名其妙,眼见结果和自己猜想的全然不符,也好奇地凑了过去。六子面上雾水湿润润的,头发上早已凝聚成滴,头一动水珠直甩到高林眼睛上来。高林皱了皱眉,拿过床上的干毛巾递给六子。
六子接过毛巾,感激地看了高林一眼,仔细地抹了把脸,问村长道:“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把大家都喊来?”
村长唉声叹气地搓着手,心神不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么多年太平日子过去,村子里怎么会又出了木客?怎么办,怎么办?平子你倒是说几句啊,也拿个主意不是?”
杨平一声不吭,看向屋外的浓浓迷雾,眼睛里露出深深的畏惧,像是在生怕着雾里看不见的某种怪物。随即猛地一跺脚:“不行,六子你去喊大家吧,我得去救小小。”
高林看着众人就跟当自己不存在一样,不由一阵发恼。眼看六子要跨出门,杨平又想走出去,村长默然一言不发,高林气得抢前一步挡在门口,伸开双手拦住门框:“不行,你们到底在玩什么名堂,不说清楚了谁也不准出门。”
焦急的杨平推开高林,没跨出门又被高林扯回。两人纠缠中村长搓着手说:“是这样的,高先生,不是我们不想跟您商量,实在是怕说了你也不相信。啊!!六子,你的脸怎么了?”
高林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面对自己的杨平大叫一声:“快躲开,六子已经被木客咬了!!”随即朝自己扑了过来……
高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过来的杨平从门口一下撞开,随即觉得背后一冷,一团风险险地从耳边扑过,伴随着一声低吼,一个庞然大物从自己身后一击不中,又退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油灯晃了两晃,终于还是站直了火苗。微弱的灯光下,高林看到一个人影四肢趴在地上,看衣服正是刚才进屋的六子,但脸朝地垂着,头发遮住了额头,不停地有低低的咆哮声传来,身子也随着吼声起伏。
高林惊呼:“六子,六子,你怎么了?”正想走过去把六子扶起,杨平一把拉住了他,眼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