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元,1995年更创下了352亿元的空前纪录,一个崭新的宁川跃出了东方的地平线。可惜的是,作为新宁川设计师的白天明却没有看到这一辉煌,肝癌过早地夺去了他的生命。事实上,当白天明废寝忘食为这个梦想中的新宁川、大宁川打桩奠基时,癌细胞已在悄悄吞噬他的躯体了。
“瞧,生活还是那么美好,我们参预创造的这个曼哈顿仍是那么迷人!”白原崴站在自己大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点着海沧街上的一片华厦,对自己的心腹干将,执行总裁陈光明说,“事实又一次证明:任何狂暴的风雨都不会持久,也不会动摇我们的根基,这艘叫伟业国际的大船仍在前行,并没发生实质性变化!”
陈光明微笑着,不无讨好地应和说:“那是因为有你这么一位好船长嘛!”
白原崴手一挥,“错!其一,你忽略了伟业国际的品牌价值,这个品牌是在13年中由我们这个团队打造的金字招牌,巨大的无形资产能轻言放弃吗?其二,你忘记了政治和经济的微妙关系,忘记了中国特有的国情政情!你不要以为从今以后私营经济当真能和国有经济平起平坐了,我告诉你:没这回事,你们都不要给我犯糊涂!你看看现在的资本市场是什么情况?国有企业疯狂上市圈钱,不管大市如何低迷,大盘股一个接一个上;还利用利率极低的市场条件疯狂发债,长期债,短期债,还有什么可转债!国家在政策上一路绿灯,哪个私营企业能这么如鱼得水?”
白原崴“光明,你不要怕,从1989年在香港恶炒恒生期指,我经历的这种拚杀多了!我是这样分析的:今年钢铁全行业看好,股市上钢铁板块一直走牛,基本面有利;其次,我们和省国资委达成了协议,利空出尽了;具体到伟业控股,企业业绩优良,成长性好,那些投资者有什么理由接受这种要约呢?!”
陈光明走后,白原崴想了想,要通了石亚南的电话,先没谈山河股份的事,只说文山钢铁,道是伟业国际产权界定已尘埃落定,他又要大干快上了,集团董事局已原则决定扩大伟业控股的主营业务,吃进文山二轧厂,将战略重点转移到文山。
石亚南十分振奋,朗声笑着说:“好,好啊,白总,你真没让我失望,我对你的支持和呼吁也算得到了回报!你老兄知道不知道啊?为了让你继续掌控伟业国际这艘大船,我在赵省长面前可是做了不少工作哩,不信你可以问问赵省长!”
白原崴笑道:“我怎么会不信呢?咱们是知音,是盟友嘛,惺惺相惜嘛!最困难的时候,我也没放弃对姐姐你和平州市政府的承诺嘛,平州港的项目我照常上马!可遗憾的是,姐姐你偏调离平州了,我这么巨大的感情投资竟然全落空了!”
石亚南笑得更响,“算了,算了,别说好听的了,对你的感情我很怀疑!说吧,啥时过来看看?我和钱市长候着你呢,要给你们推荐一些好的投资项目哩!”
和于华北通话结束好半天,田封义都没回过神来,耳旁仍回响着于华北那带着浓重文山口音的警告声。大梦醒来是黄昏。醒了,也晚了。
这时,是下午三点多钟,明媚的阳光照耀着田封义置身的党组书记办公室,也照耀着他治下的这座省作家协会的小洋楼。
与权力无关的小洋楼上静悄悄的,每天下午都静悄悄的,真是适宜写作哩!
好吧,在其位就谋其政吧,不能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啊!那就好好想想吧,下一步到底怎么办?他领导下的这个汉江省作家协会怎么才能不断提高自身的含权量。
为了便于含权量的挖掘,首先得搭起个像模像样的大架子。既是正经厅级单位,办公室理所当然要改为办公厅,办公厅下面设三个处,一个秘书处,一个行政处,一个组织人事处。哦,哦,不对头了,把组织人事摆在一起已经很精兵简政了,同级别的文山市可既有组织部,又有人事局,还有劳动局啊,组织人事处恐怕要从办公厅里划出来,向省委争取一下,最好享受副厅级待遇。田封义认真地想。
专业创作组、创作联络部、理论研究室、图书资料室、月刊编辑部争取副厅级不太可能,全是一级处室吧,起码要设一正两副三个处级干部。二级处室自然也要设起来,否则,办公厅下面那三个二级处的同志们就要有意见了。白老主席介绍情况时不是说了吗?协会下面还有十二个专业创作委员会,什么长篇小说创作委员会,青年文学委员会,诗歌创作委员会,都统一设为二级处吧,主任就是处长!
是的,是的,他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尤其是大把拿稿费,国内国外四处跑的那三四个专业作家,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提,让他们牛去吧!你牛好了,我们组织上就是不用你,办公室跑腿打杂的都是正处级,看你脸往哪摆!对了,还得给他们派个头儿过去,资料室的老陈看来还不错,干了二十多年了,还是个主任科员,第一批提正处,让他把作家们管起来。正这么想着,未来的办公厅王主任进来了———当然,现在还叫办公室。
王主任乐呵呵地汇报说:“田书记,还真让您说准了:文山市政府办公厅刚才来了个电话,正式通知我们了,说您带来的那辆新奥迪车不要了,算是赞助了!”
田封义看着窗外的共和道,淡淡地问了句,“省城的小号车牌搞到了?”
王主任连连点头,“搞到了,搞到了,田书记,200号以内,00198号!”
田封义仍不太满足,此前,他给王主任提出的工作要求是:起码500号以内,争取200号以内,拼命挤进100号以内,只闹了个198号,只算差强人意而已。
呆坐在办公室的钱市长觉得所有迹象似乎都不对头。盼盼的事被她母亲孙萍萍捅出去之后,照理应该有一场风暴,裴一弘、于华北不说,起码知根知底的老领导赵安邦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一通臭骂是免不了的。当然,他也活该挨骂。他在涉及自己亲生女儿的刑事犯罪面前装聋作哑,不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一个身居要职的党员干部,都是彻头彻尾的混账。赵安邦却没骂,甚至在他找到老搭档王汝成,通过王汝成把准备辞职的信息透露给了赵安邦之后,赵安邦仍然没找他谈一次,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事情平静得有点超乎常理了。难道这真是一件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吗?难道姐姐钱惠芬的被捕就是最终的结局了?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平静背后必有惊涛骇浪。
恰在这时,电话骤然响了起来,这一次分辨得很清楚,是灰色普通电话机。
钱惠人待电话响了几声后,才勉强镇定着,抓起话筒,“哦,怎么是你?”
许克明的声音响了起来,“钱市长,我到文山了,得和您尽快见个面啊!”
钱惠人略一沉思,说:“你来得好,我也正要找你,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许克明在电话里说:“在文山台湾大酒店1109房,崔姐也在这里等您呢!”
钱惠人一听,不高兴了,“你这个小许,把她带到文山来干什么啊?!”
这时,电话里响起了夫人崔小柔的声音,“老钱,别在电话里说了,你快过来吧,这回可是出大事了,我们的资金链眼看要断了,几只股票马上要大跳水了!”
钱惠人握着话筒,极力镇定着情绪,“好,好,不说了,小柔,你给我听好了,绿色田园的事你不要再掺和了,马上回去,回宁川,让许克明给我听电话!”
钱惠人没容许克明说下去,“小许,不要说了!你听着,让崔小柔回去,你现在就从台湾大酒店出来,一人来,到中山宾馆找我,我下午在那里有个座谈会!”
许克明一脸慌乱,抹着头上的冷汗来到:“钱市长,我有两个没想到,第一,没想到孙鲁生真敢做我们的文章,赵省长打了招呼,我没到法院告她,她倒来劲了,也不怕得罪赵省长!第二,我和崔姐都没想到李成文会挺不住,这小子口气一直很大,最多时也调动过几亿元资金,这说完就完了,还这么混,要我们接庄!”
“现在最大的麻烦还是李成文,你看能不能动员他出去避避风头啊?给他点钱,让他出国!”许克明迟疑了一下,“可能性不大,这我和他说过,他坚决不干!所以……” 头绪渐渐理清楚了,今天绿色田园的传奇故事起源于昔日的著名垃圾公司ST电机股份,和她孙鲁生还有一份割扯不断的历史关系哩!她任职宁川市财政局长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白原崴和伟业国际集团在公司的收购重组上栽了跟斗,为许克明日后入主ST电机股份,将其重组为今日的绿色田园拉开了序幕。
周梅森《我主沉浮》
二十八
1998年2月,许克明和他的绿色田园公司以每股1元的价格从白原崴手上受让了全部8000万国有法人股,成为控股股东。嗣后没多久,许克明把自己公司资产置换进去,将公司正式更名为绿色田园。从表面上看,许克明好像吃了亏,其收购价格比当年白原崴的受让价格每股高出了近四角,似乎让白原崴赚了钱。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此次转受让交易的公开资料表明,白原崴和伟业国际为求脱身,被迫背走了公司所有负债和属下的垃圾资产,转让给许克明的是一个比较干净的壳。前天和白原崴谈伟业国际监事会问题时,孙鲁生便似乎无意地把问题提了出来,“白总,我突然想起个事:你当年怎么想起来把电机股份转让给许克明了?”
孙鲁生说:“钱市长当时是常务副市长,不管财政,你该找刘副市长啊!”
白原崴道:“你不知道,钱市长那时还管钱袋子,当了市长都没撒手!”
绿色田园的问题相当严重,十有八九是个黑色田园,幕后的大人物钱惠人已经渐渐显影了。如果判断不错的话,真实故事应该是这样的:1998年初,许克明勾结崔小柔,通过主管钱袋子的常务副市长钱惠人搞来了大笔资金,以闪电战的速度完成了ST电机股份的收购炒作。嗣后,钱惠人或者他老婆崔小柔成了绿色田园的受惠者,和绿色田园有了某种密切的经济利益关系。因此,才出现了钱惠人向赵安邦引荐许克明,并借赵安邦私下场合的议论大做文章,恶炒绿色田园的事情。
接下来发生的事实,进一步证明了孙鲁生的推测———
那天晚上十二点多钟,她和丈夫、儿子已上床休息了,一个电话突然打到了她家里,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开口就问:“请问,你是鲁之杰女士吗?”
孙鲁生最初判断是恐吓电话,马上反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是鲁之杰?”
中年男人说:“我不但知道你就是鲁之杰,还知道你在宁川做过财政局长,现在是省国资委副主任,没搞错吧?你孙女士胆子很大啊,敢做绿色田园的文章!”
孙鲁生多了个心眼,及时按下电话录音键,“你什么意思?想恐吓我吗?”
中年男人却在电话里笑了起来,“误会了,孙主任,你误会了,我才不恐吓你呢!我恐吓你干什么?我是想为你提供打垮绿色田园的炮弹,重量级炮弹!”
孙鲁生有些意外,“重量级炮弹?请问,你是绿色田园的高管人员吗?”
中年男人说:“我虽然不是高管人员,可比他们的高管人员知道得还多!我和绿色田园的幕后老板崔小柔是股市盟友,经常联手做庄!你如果想搞清绿色田园的内幕,最好来和我见面聊聊,我也准备写篇文章,揭露坐庄黑幕!”
孙鲁生强压着激跳的心,“好啊,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听你安排。”
中年男人却迟疑了,沉默片刻,问:“孙主任,你知道崔小柔是什么人吗?”
孙鲁生紧张地想了一下,选择了故意装糊涂,“不清楚啊,怎么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那你先弄清楚崔小柔是谁的老婆再说吧!”
孙鲁生道:“不管崔小柔是谁老婆,都不影响我们的见面嘛!你看,我们明天见一下好不好?我们国资委对面街上有个茶楼,很安静的,我下午在那里等你!”
又是一阵沉默,中年男人答应了,“那就下午四点吧,股市收市后我过去!”
孙鲁生这才问:“你这位同志贵姓啊,怎么称呼?我怎么知道是你啊?”
中年男人说:“这你都别问了,见面时我手里拿着一张《汉江商报》。”
次日下午不到四点,孙鲁生赶到茶楼,等候那位中年男人了。当时,茶楼散客厅里稀稀落落坐着七八个茶客,其中有两个茶客在看报,但都不是《汉江商报》。一直等到四点半钟,手持《汉江商报》的那位中年男人始终没露面。
4时42分,孙鲁生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号码仍是匿名的私人号码,声音却是那个中年男人,“孙主任吗?真对不起啊,我失约了,恐怕一时来不了了!”
孙鲁生尽量平静地问:“是不是临时碰到了什么急事啊?我可以再等等。”
中年男人说:“别等了,你回去吧!哦,对了,你别把我昨夜的胡说八道当回事啊!不瞒你说,昨晚和几个朋友喝多了,就给你打了个电话,还给其他不少人打过电话,也不知都胡说了些啥!今天起来,我就四处打电话道歉,也向你道歉了!”
那个说好和孙鲁生见面的人决不是喝多了,估计是因为尚不可知的原因突然改变了主意,赵安邦想,孙鲁生的分析判断基本上是正确的,钱惠人和崔小柔很可能已陷到绿色田园的黑洞里去了,陷得看来还很深,也许已经淤泥没顶不能自拔了。
敏感的警觉和深刻的怀疑,竟被孙鲁生初步证实了,赵安邦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重。
公司保安经理报告说,野狗基金的李成文求见。
汤老爷子知道李成文最近在二级市场操作失了手,从绿色田园出来的钱又套在另两只参预做庄的股票上了,本不想见,可又怕这条野狗在这种时候发野,坏了操作大事,便硬着头皮见了,是在装饰豪华的贵宾室见的,满面笑容,彬彬有礼。
李成文已是一副丧家犬的样子了,印堂发暗,目光混浊,不管怎么掩饰,脸上的晦气和失落都显而易见。小伙子急着求见,见面后却又没什么正经话可说,言之无物地谈了一通未来大市走向之类的话,便坐在沙发上,捧着水杯发起了呆。
汤老爷子心中不耐,主动问道:“小老弟啊,你今天找我究竟有啥事?”
李成文叹了口气,“教授,我……我真不好意思向您开口,真不好意思啊!”
汤老爷子满脸真诚,口气极是和蔼,“别不好意思,有话就直说嘛,能帮的忙我一定帮,就算帮不上,我也会向你解释清楚的。说吧,碰到什么难处了?”
李成文苦巴着脸说了起来,“教授,我这次惨了,把资金全套在两只外地小盘股上了,一只是合金股份,一只是大展实业,账面亏损已经超过60%了!”
汤老爷子友好地责备说:“小老弟,你也太不慎重了嘛,这种低迷的市道哪能这么疯狂投机呢?我过去就和你说过,要做巴菲特,不能做索罗斯!做绿色田园时,我是不是也提醒过你,今年的战略热点在钢铁和汽车板块上,亏损小盘股利好再多,也属短平快的突围。绿色田园能解套就不错了,咋又往小盘股里冲呢?!”
李成文连连点头,眼泪差点下来了,“教授,我现在真是悔青了肠子!”
汤老爷子却又安慰说:“也不要怕,解套的机会总还有,股市上没有只涨不跌的股票,也没有只跌不涨的股票,绿色田园套了我们一年多,不还是解套了么!”
李成文道:“这我知道,可问题是,现在委托投资的债主全逼上门了,我走投无路啊,所以才……才求到您这来了,想请您救个急,临时给我融资1200万元,让我应付一下逼得急的债主!我以账上股票做……做抵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