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似道如负重释,和萧峰行礼作别,上马而去。
萧峰率兵回营,次日,军中设宴,犒赏众将士,席间,萧峰问起众人的去向。
杨过思念小龙女之心无以排遣,打算到绝情谷中小住一个月,盼望天可怜见,小龙女能提前归来。
程英本想与他同行,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心想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就让他一个人静静地思念小龙女吧。她取道东南回嘉兴,柳如浪回临安,倒算同路,当下自告奋勇,要护送程英回嘉兴。
阿紫笑道:“程姐姐武功好得很,用得着你护送吗?”
柳如浪道:“程姐姐是黄老前辈的弟子,武功当然是极好的,只是程姐姐终究是一个姑娘家,又生得那样的美,一路上不知要招惹多少人围观,小弟愿效犬马之劳,为姐姐在前开路,把那些狂蜂浪蝶统统赶走,以免姐姐在路上耽误了时日。”
程英笑道:“柳少侠倒是会说笑。”
阿紫道:“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我说他倒是会占便宜是真!”
柳如浪笑道:“只准你叫姐姐,就不准我叫姐姐吗?天下还这种道理?”他朝程英又道:“就请姐姐赏个脸,让小弟送你回嘉兴,这一路上可以让小弟聆听姐姐的教诲。”
程英笑道:“柳少侠的好意,我当然要领的,而且你叫了那么多声姐姐,总不能让你白叫,你就跟着姐姐一起上路吧,教诲不敢当,柳少侠风趣幽默,一路上倒指望着你给我说笑话解闷儿呢。”
阿紫拍手笑道:“别的本事四哥哥没有,这个他倒是有的。”
林烟碧在一旁微微一笑,插言道:“程姐姐,你别听他油嘴滑舌,说什么给你开路,效犬马之劳,他不过是想借程姐姐为他挡了满天飞的莺莺燕燕,若是他一个人赶路,这一路上哪个地方没有他的旧相识?这儿绊一绊,那儿绊一绊,只怕到年底也回不了临安。”
柳如浪喝了一些酒,见林烟碧笑语盈盈,云鬓花貌,不禁心中一荡,笑道:“林妹妹什么时候也学会取笑人了?你从前冷冰冰的,一年也不会和我说一句话儿,这会儿一开腔,嘴巴倒是厉害得很啊。”
杨过哈哈笑道:“萧兄豪气干云,英雄沉稳,林姑娘聪明机智,能言善辩,美人配英雄,真是天作之合!”
阿紫听得十分难受,大声道:“杨大哥,你喝醉了罢!怎么在这儿胡言乱语?我姐夫心里只有我姐姐,什么天作之合!”忽然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握着她的手,一个声音柔声道:“阿紫,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走什么走!”阿紫侧过头去,碰上了程英怜惜的晶莹的眼睛,不禁心里一酸,满腔的醋意化作了委屈的心酸,几欲要哭出声来。
杨过这十几天来早已看出萧峰和林烟碧之间的情意,想想他和她一起经历过的患难,生死之间见真情,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在所有人的心中,萧峰和林烟碧实在是太相配了,杨过也不例外,所以一时兴起,那几句话顺口而出,待得阿紫出言相驳时,才猛然想起阿紫对萧峰也是生死相随的感情,不由深悔失言,伤了阿紫的心。当下拍着自己的头道:“唉,阿紫说得对,我真是喝醉了,头晕得很。”
林烟碧听了杨过的话,脸上不禁飞红,但见阿紫如此,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想道:“阿紫对他情深意重,真正做到了生死追随,虽然他对她从不动情,但他这一辈子是绝不会扔下她不管的了,以后我若跟他在塞外牧羊,必要与阿紫为伍,她妒我入骨,手段又毒,如何能平安度日呢?不过想想她对他如此痴情,从一百年前追随到了现在,他却从不为她动半点儿爱意,她其实也十分可怜呢。”她一时思绪纷扰,无从梳理,唯有把心一横,索性不再想,反正这一辈子她对萧峰的感情是绝不会因任何事情而退缩的,以后的事等了以后再想法子好了。
忽听得萧峰道:“阿紫,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也许你不会相信,但这确实是真的,她……”他指指林烟碧,“是你姐姐阿朱的转世,上天把我弄到了这里,也让阿朱重新投胎来到了这个世上,她的前生就是阿朱。”
此言一出,众人相顾愕然,阿紫愣了一下,尖声道:“我不信!我不信!她和阿朱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萧峰叹了口气道:“都已经重新投胎了,还怎么会相貌相像?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但事实就是如此,我的感觉告诉我,她就是阿朱。”
阿紫站起身来,看看林烟碧,又看看萧峰,心里的绝望无与伦比,她泪如雨下,大声叫道:“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她步履如飞,跑了出去,她深知萧峰看似粗犷,其实心细如尘,这事从他口里说出来,大抵是真的,她太清楚萧峰对阿朱的感情了,知道从此以后,他会像待阿朱一样待林烟碧。一时间,悲愤、伤心、妒忌混合着袭上她的心头,她永远陪伴在萧峰身边的梦仿佛也在刹那间全碎了,让她难受得快要发疯。
“阿紫!”程英连忙追出去,却见阿紫抓过一个士兵手中的马匹,飞身跃上,向南奔去。程英怕她出事,也连忙跃上身旁的一匹马,直追上去。
帐中的人听到马蹄声,一起出来看时,只见两匹马已一前一后地奔得远了,萧峰担心阿紫,忙牵过一匹马来,要亲自去追,柳如浪忽从他手里抢过缰绳,飞身跃上,道:“大哥乃大军主帅,不可擅离,还是我去吧。”
萧峰点点头,柳如浪一夹马肚,拍马飞奔,忽听得萧峰在身后朗声道:“四弟,阿紫任性,若一时不肯回来,麻烦你帮我照顾好她。”
柳如浪大声应道:“知道了,大哥放心!”说话间,拍马如飞,已去得远了。
众人一时兴趣索然,都散了去。直到傍晚,也没见阿紫回来。待到第二日,仍然不见人影,萧峰定于这一日撤军,心想阿紫有程英和柳如浪照顾,当不会出事。两国签订的盟约不同儿戏,当下命令拔营撤军。
碧云宫也在蒙古境内,林烟碧自然也是跟着萧峰北上。
杨过立于江边,与萧峰拱手作别,往绝情谷而去。
萧峰领着大军渡过长江,向北而回。
第二节 黑夜的灯光
大军浩浩荡荡北上,经蔡州回京兆,碧云宫还在京兆之北,于是林烟碧也随萧峰先到京兆去。
大军将近京兆时,忽见城门大开,三声礼炮响过,忽必烈一马当先,率一众部属出城相迎。萧峰飞身下马,单膝跪在忽必烈马前,朗声道:“萧峰无能,未能攻克鄂州,请王爷治罪!”兀良合台和也速、阿蓝答儿也跟着下马跪伏在地。
忽必烈跃下马来,伸手将萧峰搀起,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萧将军何罪之有?此次出兵,不损一兵一卒,就能让宋朝乖乖地每年进贡白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已是最大的胜利,试问天下谁人能做到?”
兀良合台和也速、阿蓝答儿听了,不禁暗吁一口气,本以为忽必烈会怪罪下来,不想他竟毫无责怪之意,反而还甚为赞许。三人均想:“王爷对萧大将军真是没得说的,他做什么事王爷都不会责怪他。”
林烟碧第一次见忽必烈,见他如此气度与胸怀,不禁暗自吃惊,心想难怪萧峰几次想辞官都辞不成,此人礼贤下士,重信守义,若不是野心勃勃的蒙古王爷,倒和萧峰是性情相投的人。她默默地想:“按大宋如今的形势,奸臣当道,民不聊生,此人意欲一统天下,看来不过是迟早的事,大宋朝纵有无数不怕死的好汉,但在只懂贪图安逸,胆小如鼠的当权者的统治下,要抵挡这意气风发的忽必烈的几十万铁骑,谈何容易!”想到这里,心里不禁黯然。
大军依次开进城里,当晚,忽必烈大开宴席,犒赏三军,只字不提为何不攻打鄂州,直接就签订和约之事。宴间,忽必烈谈笑风生,对萧峰更是推崇备至,几近奉承之地。兀良合台提起当日所说的四大美女的话题,忽必烈听后,笑道:“你呀,于中原的文化一窍不通,我若说要杀唐宗宋祖,想必你也会拍着胸口答应下来,到时你难道要到阴间去捉他们的鬼魂再砍一次头不成?”
兀良合台呵呵笑道:“唐宗宋祖我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已经死了的人啊!”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萧峰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王爷,你上次来信说,我临潢的兄弟耶律英和萧明阳来了京兆,不知现在何处?”
忽必烈道:“他们在这儿住了半个月,未见你回来,想着这仗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完,就先回去了,让我告诉你若得了空闲,必要回临潢去看看,大伙儿都想念你得紧。”
萧峰原以为忽必烈会扣着两人直到他回来,不想竟误会了忽必烈,当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加之忽必烈对此次议和,竟无半点责怪,反而诸多赞许,那辞官的话,萧峰一时在众人面前,竟无从说起,唯有想着等到了私底下,再和忽必烈提。
众人喝酒看着粗犷豪放的蒙族舞蹈,除了萧峰和忽必烈,其余的人都有了几分醉意。也速忽一拍桌子道:“他奶奶的,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离开鄂州,我又能吃又能睡了,原来那种全身没力的感觉现在一点儿都没有了,大伙儿也和我一样,都没事了,真他妈的奇怪!”
兀良合台道:“这没什么奇怪的,肯定有人在井里下了毒,这个人应该是化妆成了我们军队的人,并且十分熟悉军队里的情况,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井里下毒,而且用毒功夫极高,才能造出这种看似伤风导致人浑身乏力,却不致中毒的药,连军医都看不出得了什么病,束手无策。”他顿了顿,又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此人并不想把我们赶尽杀绝,要不他完全可以下些剧毒的毒药,把我们统统毒死。看来以后咱们真得派重兵把守水源才行,要不可要倒大霉了。”
忽必烈轻描淡写地道:“都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宋朝能人异士众多,我们稍不留意就会中了他们的道儿,就像兀良合台将军说的,我们以后加强防范就是。”
萧峰知道忽必烈乃绝顶聪明之人,肯定疑心到了他的身上,却在言辞里为他掩饰,当下心里甚为感动,暗想做了就该认,天大的事自己一个人承担就是,一时热血上涌,向忽必烈一拱手道:“王爷,其实……”
“唉……我今晚竟喝多了,有些迷糊。”忽必烈摆着手打断萧峰的话,道:“萧将军有话等明日再说罢,本王头晕得很,要睡了,大家千里行军,也都累了,都回去歇着罢。”
萧峰见他有意躲避,也不便再说,当下众人一起起身告辞,各自回去安歇。
萧峰还是和出征前一样,住在王府里,他穿廊过厅,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四处静悄悄的,只有两间挨着的房子里还亮着灯,一间是林烟碧和青弦的住所,另一间是萧峰的住所。橘黄色的灯光从窗纱处映出来,有种柔柔的温暧。萧峰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凝望着那一片柔和的灯光,他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他蓦然发觉,他真的已经厌倦了,三十年了,他几乎从没为自己活过,家国的仇恨,民族间的厮杀,仿佛总与他有扯不完的关系,从辽国到蒙古,跨越了一百多年,但他依旧无法逃脱被卷入的命运,经过了这么多事,特别是这次南征,虽然不损一兵一卒地搪塞了过去,也守了他在黄蓉前面立下的不杀一个汉人的诺言,但那种被夹在中间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这世上没有人像他一样尽尝个中苦涩。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太累了,是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疲惫。他天生就具备做英雄的条件,所以从少年时起就被按英雄的标准来教导,他的恩师汪剑通对他悉心栽培,耳熏目染的都是舍身取义的英雄事迹,二十年的磨练,已把他铸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一个为民族为家国可以牺牲一切的英雄,可惜苍天作弄,他不是汉人,他不能领着他的民族契丹人来侵略养育了他的土地,他更不能为了保全契丹的后裔而帮着蒙古人为虎作伥,这夹在中间的滋味他受够了。
当他凝视着那一片温暖的灯光时,他才发现他真的很累很累,他需要的不是万人膜拜,他只需要这么一片温暖而宁静的灯光,在夜里静静地亮起,让他疲惫的心有个温暖的停靠的港弯。他知道他房里的灯光是林烟碧点着等他回来的,往日他从不注意这些细节,今天他却蓦然发现,他是多么渴望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停靠一下,哪怕只是一片橘黄色的灯光,也能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他在心里默默地想:“明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向王爷辞官!”
萧峰举步从林烟碧的房前走过,他的脸被从窗里射出来的灯光映成了橘黄色,他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平静悄悄从心里划过。
“萧大哥。”房里的人忽然轻声叫道。
“哦?什么事?”萧峰站住了脚步。天上的月亮很圆,已爬上了中天,月光像水一样洒在院子里,府里静悄悄的,夜已经深了,但萧峰不会再问林烟碧为什么还亮着灯不睡,他知道这些都是多余的,他和她之间已不会再讲这些客套话了。
“今天忽必烈为难你了吗?”房里传来林烟碧的声音:“他那么精明的人,这个中的缘由他也许早已看出来了。”
“是的,他看出来了,但他没有为难我,反而不停地表示赞许,我要向他说明一切的时候,他却借故躲避,不让我说。”萧峰说完这句话,想起一直以来忽必烈待自己的好,心里甚是愧疚,他待自己如此仁义,自己却不能尽忠于他,难道自古以来,世事就没有两全的吗?
林烟碧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萧峰仰起头来,平静地道:“明天,我就去告诉他真相,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再不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不管如何,明日我会向他提出辞官。”
林烟碧半晌无言,良久才轻轻地道:“好,我在这里等你消息。”
“嗯,睡罢。”萧峰应了声,从她房前走过,他知道林烟碧那句等他是什么意思,若明日他有什么不测,林烟碧也绝不会独自活在世上,他没有劝她,他知道就像当初阿朱要他答应好好地活下来一样,他最终还是违反了诺言,亲手把一支锐利的箭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林烟碧也会像他追随她的前世阿朱一样追随他于地下,因为他十分了解,独自活于世上实在太痛苦了。
他推门走进他那亮着灯的房间,他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平静,他什么都不再想,只等天一亮,就和忽必烈说去。
第三节 塞上牛羊
翌日,萧峰吃过早饭,就径直往忽必烈的住所而来。走进忽必烈所住的院子,里面静悄悄的,与平日侍从们穿梭往来的景象大相庭径。萧峰在院子里见不到侍卫,就直接走进屋里去,屋里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侍从坐在桌子旁打瞌睡。
萧峰甚是奇怪,心想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快步走到那侍从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侍从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来,见是萧峰,忙跳起来行礼,不住地打着自己的嘴巴,道:“小人该死,一时睡过去了,没看见大将军进来。”
萧峰摆摆手道:“不要紧,我问你,王爷不在家吗?”
“是萧将军吗?”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萧峰抬头看时,见三个蒙古族女子从厅后走出来,当中一个头戴珠帽,美目流盼,却是忽必烈的爱妾图亚。
“萧峰见过王妃。”萧峰向她行了一礼,道:“在下有事求见王爷,不知王爷在不在家里?”
图亚还了一礼,伸手请萧峰坐下,命人斟上马奶酒来,笑道:“萧将军有急事找王爷吗?”
萧峰道:“不是什么急事,只不过是我的一些私事。”
图亚笑道:“那萧将军可是来得不巧了,昨夜大汗飞马传报,让王爷连夜赶往燕京,说有急紧军情商议。”
萧峰一惊,暗想竟这般地巧?还是忽必烈猜透了自己的心思,故意躲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