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陆庄主住在哪里?”
那人瞪着惊恐的眼睛,刚从美梦里惊醒,就进入了噩梦中,他伊吖了几声,却听不清楚,萧峰将手稍稍放松,道:“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告诉我你们陆庄主住在哪里,我立时就放了你。”
“真……真的么?”那人吓得声音都哑了,“陆……陆庄主住……住在北……北边的归……归云阁……”萧峰见他吓得口齿不清,半天说不明白,甚觉不耐烦,当下一提他衣领,将他整个人拎起来,道:“你带我去!”他左手抓起床前桌子上的一只杯子,用力一捏,那杯子立时变得粉碎,那人吓得目瞪口呆,只听得萧峰道:“你若敢声张,就有如此杯!”那人连连点头,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哪里还敢出声。萧峰挟着那人跃上屋顶,按着他的指点朝北边飞掠而去。
也不知跃过了多少座房屋,那人仿佛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好几次指错了路,又折回头,萧峰低声喝道:“你再乱指,我立时教你的手永远抬不起来!”那人颤抖着声音,一副哭腔道:“大侠,若是在屋下走路,我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是哪里,可是现在在屋顶上,到处的屋顶都是一样,看得我有些眼花,我真不是故意的,大侠饶了小人吧。”萧峰见他说得可怜,想想也有道理,当下问道:“快到了吗?”那人四处看了看,指着北面一进院子道:“那儿就是了。”萧峰提起他,脚下一掂,如大鹏般朝那进院子掠去,他知道这庄内住的大多是武林好手,稍不留神即会被发现,所以他在屋顶行走时落脚甚轻,仿佛一片叶子飘落一般,悄无声息。
眨眼间,萧峰已掠到那人所指的院子前,那人道:“就是这里了。”萧峰向下一看,只见这院子甚是宽敞,院门上横匾写着“归云阁”三个大字,他反手点了那人的穴道,将他放在屋顶上,道:“委屈你暂时呆在这儿,过一会儿我回来再解开你的穴道,带你回你的屋里去。”那人身上穴道被点,身子动弹不得,哑穴被点,话也说不出来,唯有眼睁睁地看着萧峰像风一样飘下去,隐没在院子里。
萧峰无声无息地进了“归云阁”,绕过正厅来到后厢房,那厢房建造得甚是精致气派,想来必是庄主住的房间,萧峰奔近前去,以同样的手法震开门闩,闪身进屋。这房间甚大,黑夜中朦朦胧胧地看见房里摆设甚多,萧峰绕过几扇屏风,豁然发现房里还有一个房。
萧峰轻轻走进里面的房间,见床上睡着一个人,朦胧中看不清面容,他想此人必定是陆庄主,若黄蓉将新月公主关在陆家庄,这庄主肯定会知道,所以找他来问问就可弄清楚黄蓉到底胡芦卖什么药。萧峰举步朝床边走去,忽然脚下一空,身子急坠而下,萧峰一惊之下,心如电转,用力一提气,已经下坠半截的身子猛然拔起,向上跃起来,忽闻得一片““嗖嗖”声响,密如弹雨的飞刀从洞里疾射而出,萧峰身在半空中,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将身子从下坠中提起,根本无法再借力躲避这么多飞刀。但萧峰究竟不是常人,他飞跃而上的身子忽然改变方向,朝房外跃去,这一下将他先前用于凌空跃起的力道硬生生地收住,再猛然改变方向斜掠开去,在电光火石之间,要完成这种力道的改变,当真是匪夷所思。饶是这样,萧峰向旁掠开时,左腿还是中了一把飞刀,他还没站稳,只听得“砰砰”声响,一片刀影已直射上屋顶,将屋顶击出个大洞来。如此气势的飞刀陷井,若是适才萧峰稍一迟疑,此时早已被千刀穿身而过,哪里还有命在?
床上那人忽然翻身坐起,一跃跳过那床前的空陷井,一支竹棒似的东西朝萧峰横扫过来,只听得一个声音喝道:“萧大将军好武功!黄蓉再来领教!”
萧峰一听,认出那正是黄蓉的声音,心知已中了她的圈套,虽然他腿上已经受伤,但他丝毫不惧,暗想以他的武功受这点伤要全身而退倒是不难,只是已经打草惊蛇,要探听新月的消息是不能够了。他听见空中黄蓉一棒扫来的风声,已知道她所使的是“打狗棒”法,当下头也不抬,身子微微一侧避过,反手去夺她手中之棒,他刚一用内力,忽觉胸口如遭大锤闷击般疼痛。“莫非我中了毒?”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萧峰顿时发觉腿上被飞刀击中的伤口又麻又痒起来。
此时黄蓉的打狗棒法招招进逼,萧峰唯有强忍疼痛,提气拆招,但越是这样强硬调动内息,那毒发越是利害,萧峰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再过一会儿,毒就要走遍全身,不死也要束手就擒了。当下大喝一声,飞身跃起,右掌向下朝黄蓉的头顶拍去,黄蓉斜步躲避,但终究躲避不及,左肩被萧峰击中,幸亏萧峰重伤之余,掌上力道不足,黄蓉才不致身受重伤,但饶是这样,她已觉肩上剧痛,想来肩骨已经被击伤。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萧峰左手倏然伸出,夺去黄蓉手中的打狗棒。他身子微晃,已提着打狗棒掠到了门口,忽然从门口闪出一个人,一掌朝他击来,此掌来势极快,根本无法躲避,萧峰不及思索,也以掌相接,只听得“砰”地一声,萧峰倒退几步,“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内息乱涌,已受了重伤。只见得那人“咦”了一声,道:“阁下为何会用降龙十八掌?嗯,你好像受了内伤。”
萧峰知道此时极是凶险,自己再过不得一时半刻,当下强忍疼痛,一棒朝那人击去,那人侧身避开,奇道:“咦,你还会用打狗棒法?”此时黄蓉按着肩头,叫道:“靖哥哥,别和他啰嗦,快抓住他!他已中了毒,不是你的对手。”原来此人正是郭靖,他愣了一下道:“好,先擒住他再说。”边说边一招“见龙在田”击出,他对萧峰会用降龙十八掌,还会用打狗棒法甚为奇怪,心想他该是和丐帮甚有渊源,又知道他中了毒,出手不由留了几分情。
萧峰见他会用“降龙十八掌”,也甚觉奇怪,心想:“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历来只有丐帮帮主才会,莫非他也曾是丐帮帮主?”只觉此人的掌风凌厉,招式的变化达炉火纯青。萧峰大惊,心知今日遇到前所未有的强敌,他提起打狗棒就是几棒快攻。此时他已中毒甚深,又硬接了郭靖一掌,内力几乎完全提不起来,只是凭着巧劲和打狗棒法的变化多端苦苦支撑。
郭靖也是手下留情,拆了几招,只觉此人的打狗棒法用得纯熟无比,比黄蓉还要高出一筹,不禁更是奇怪,而且偶尔夹杂着的一些别的武功招式,也甚是大气正派,不像卑鄙小人所用的邪门武功。他忽朗声道:“阁下已经中毒,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罢,我决不为难你。”
萧峰哈哈大笑,道:“死则死矣,又有何惧!”左手运棒如风,也不顾毒性游走全身,咬牙猛地提起一口气,身子一转,右掌一招“神龙摆尾”推出,郭靖一直手下留情,想不到他忽然使出这么刚猛的一招,刚刚侧身避过打狗棒,强劲的掌风又击到,他不假思索,又再向侧躲避,萧峰趁机夺门而出,反手将打狗棒朝黄蓉一掷,这几招萧峰用了全身的力气,郭靖固是被逼得侧身躲避,黄蓉也想不到萧峰重伤之余,竟还如此神勇,那掷向她的一棒猝然击到,她“哎唷”地一声,打狗棒击在她的手臂上。郭靖急忙冲进屋里,道:“蓉儿,你没事吧?”黄蓉跺着脚道:“我没事,你快追!他受了重伤,跑不远的。”
萧峰趁着他们夫妇说话的一瞬间,已跃上屋顶,朝西面奔去。
第十三回 千里逃亡
第一节 夜藏闺房
萧峰身受重伤,体内毒性深入肺腑,全身瘫软,胸口剧痛,意识也开始模糊。他硬撑着掠过几进院子后,脚下站立不稳,从屋顶上掉了下来,摔在一房屋的门前。
“谁?”屋里传出一声断喝,“呀”地一声门一下子打开。此时庄子里人声鼎沸,四处有人叫道:“有刺客!别让他逃了!”萧峰趴在地上,意识已经很模糊,他朦朦胧胧地看见一双穿着绿色鞋子的脚朝他走近。“啊!”忽然听得那走近的女子低声惊呼,随之萧峰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他身材高大,此时全身无力,连头都抬不起来,软软地靠在那女子身上,鼻间立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那女子纤手托在他的腰间,半扶半抱地将他扶进屋里,低声叫道:“青弦,快关门!”旁边一女子应了声,急忙把门关上。
此时郭靖已追到,他远远地见萧峰从一座屋顶上跳下去,忙提气急追过来,四处朝屋下望了望,却不见萧峰踪影,刚才因为隔得远,又加月色朦胧,萧峰究竟从哪一座屋顶跳下去,郭靖看得并不真切,他四下里寻了一遍,本以为以萧峰的伤势,跳下去后应该跑不远,为何会一下子消失了?莫非他神功盖世,中了毒受了伤还能以绝顶的轻功跑出庄子?郭靖不禁暗自心惊,寻思道:“这世上竟有这样的高人,真是前所未见!”
黄蓉从后追来,见郭靖站在屋顶上发呆,四下里不见了萧峰的人影,急道:“靖哥哥,人呢?”
郭靖满脸羞愧,道:“给他跑掉了。”
黄蓉瞪大了眼睛,说道:“不可能!他中了天竺金蛇散之毒,又挨了你一掌,就是神仙都逃不出这庄子!而以你的轻功,怎么会追不上?”
郭靖道:“我也是这样想,可是明明见他跳下屋去,却怎么找也不见人影。”
黄蓉一跺脚道:“那肯定是有人救了他进屋里!想不到他在这庄子里还有内应。”她话音未落,迎面又掠过来两条人影,一男一女,那男的叫道:“郭大侠、黄帮主,可抓到那狗贼了么?”
黄蓉摇摇头,叫道:“陆庄主,快传令封锁所有庄门,不得任何人出入!”来的那一男一女,正是陆家庄庄主陆冠英和他的夫人程瑶珈,陆冠英听黄蓉如是说,也不及细问情由,忙和程瑶珈亲自安排去了。
黄蓉问郭靖道:“你见他从哪里跳下去?”
郭靖道:“大概就是在此处,因为隔得甚远,看不真切。”
黄蓉眉头微皱,道:“此处院落住的是碧云宫的人,她们也是今日才到,莫非她们与这蒙古狗贼有什么瓜葛?”
郭靖忙摆摆手道:“蓉儿,话可不能乱说,我看那林姑娘甚好,不像这样的人。”
黄蓉道:“不管如何,他是跑不出去的,咱们下去一探便知。”说毕,飘身而下,郭靖也跟着跃下。只听得屋里有人在说话,一女子道:“青弦,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刺客。”另一女子应了声,“是,姑娘。”屋门一开,走出一女子来。郭靖看了黄容一眼,低声道:“你看,我说不她不是这样的人,你总是不信。”
黄蓉微微一笑,从黑暗中转出来,迎上屋前去,对那走出来的女子道:“青弦姑娘,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那叫青弦的女子愕然地抬起头来,见是黄蓉和郭靖,忙盈盈地行了一礼,道:“郭大侠、黄帮主,青弦有礼了,适才听到有人喊抓刺客,四处闹哄哄的,我们家姑娘叫我出来看看。”她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问:“两位深夜到此,莫非刺客就在这附近?”
黄蓉点点头道:“没错,刚才我们看见他从这儿跳下地来,却一转眼就不见了,此刺客武功极高,我们怕他伤了你家姑娘,是以过来看看。”她边说边往屋里走,嘴里道:“林姑娘,可让你受惊了,都是我们夫妻无能,竟让刺客跑到这边院子来。”她话没说完,已经走进了房里,郭靖不好跟着进去,只站在门外等候。青弦没想到黄蓉竟径直走了进去,不由心里大急,忙转身跟着进屋。
黄蓉进到屋里,见屋里没点灯,但她眼力何等锐利,借着从门外射进来的朦胧月光,已看清屋里每一个角落,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只听得从床上传来那林姑娘的声音:“黄帮主太客气了,青弦,点灯,请黄帮主坐下罢。”
青弦应了一声,将桌子上的灯点着,立时整个房间都亮起来,房里除了一张挂着帐子的床,还有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和几株盘景摆设,其余别无他物,黄蓉的眼睛立时盯上了那衣柜,因为整个屋子也就只有这个衣柜能藏下一个人。她走到桌前坐下,对屋外的郭靖叫道:“靖哥哥,你再四处找找,我和林姑娘说说芙儿的病情。”郭靖知她疑心萧峰藏在这屋里,他虽然心里不信,但事关重大,也不便说什么,唯有跃上屋顶再细细寻找。
此时那林姑娘撩开帐子探出一只肌肤晶莹的手臂来,叫道:“青弦,把我的衣服拿来。”只听得她又道:“真是失礼了,因几日来连日赶路,感染了些风寒,今晚让青弦帮我刮痧,刮完就睡了,没有穿衣服,还望黄帮主莫要怪我不知礼数才好。”
黄蓉忙道:“原来姑娘贵体欠安,就不要起来了,我只是怕姑娘受惊,才进来看看。”
青弦拿起搭在床前椅子上的一套淡绿色衣服递进帐子里,黄蓉只见帐子里一个人影坐起来,往身上穿着衣服,一阵衣衫轻响过后,一只纤手撩开帐子,那林姑娘从床上下来,走到黄蓉身旁。灯光下,只见她长发蓬松,睡眼迷离,清丽绝伦的脸上现出几丝慵懒,比黄蓉在白天所见她时那种恍若天人的绝世姿容更动人心魄。她向黄蓉微微一欠身,道:“烟碧见过黄帮主。”
黄蓉忙双手相扶道:“姑娘太拘礼了,既然身体欠安,就不必起来了。”
那林烟碧淡淡地道:“无妨,刮了痧后,身子轻松多了,难得黄帮主一发现刺客就掂记着烟碧的安危,我总该起来谢谢您的关心。”
黄蓉何等聪明,她话里的骨头哪里会听不出来,当下笑着道:“那刺客不知是何方神圣,武功很高,深夜潜入庄里也不知所谓何事,如今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我怕他伤害林姑娘,你可是我芙儿唯一的救星,所以我还是陪着你才放心,刺客就由我丈夫去抓吧,只要他没出这庄子,总是逃不掉的。”她伸手拉着林烟碧的手道:“白天的时候庄里来的人多,我对你招呼不周,可别见怪啊。”她虽然和这林烟碧初次见面,但却看出她冰雪聪明而且生性孤傲,今晚自己的用意已被她看穿,自己再心急也不能得罪这位救星,唯有小心翼翼地试探。
原来这林烟碧正是黄蓉花了很大力气才请来的为郭芙疗毒的神医,江湖上传说没有她治不好的病,只是她不喜在江湖上走动,常人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更请不动她来治病,此次因为她碧云宫与丐帮有些渊源,黄蓉去信给碧云宫主,请林烟碧为郭芙疗毒,那碧云宫主平日总限制林烟碧在江湖上行走,这次却一反常态,接到黄蓉的信后,立时催促林烟碧起程赶往大胜关。黄蓉好不容易才盼到这林烟碧,当然不敢随便开罪。
青弦冲了一壶新茶上来,倒了两碗放在黄蓉和林烟碧面前,林烟碧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道:“这是我碧云宫自己种的茶,请黄帮主尝尝。”
黄蓉心想:“若她将萧峰藏在屋里,应该急着将我赶走才是,哪里还有兴致请我品茶?”从她进屋到现在,林烟碧无论是说话还是举动,都是从从容容的,看不出丝毫慌张,她的眼神慵懒而平淡,仿佛世间一切的东西她都没瞧在眼里。黄蓉一生阅人无数,心想她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当不会深夜将一个男子藏在屋里,而且丐帮与碧云宫素有来往,也从未听说过碧云宫与蒙古有丝毫牵连。“看她样子不似作假,莫非我猜错了?”黄蓉边想着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她心里有事,这茶究竟是什么滋味,她一点儿都没尝出来,但却随口赞道:“好茶!不愧是碧云宫的东西。”
林烟碧微微一笑道:“只是还可喝得罢了,黄帮主若喜欢,明日我让青弦送一瓶过去。”正说着话,从屋外吹进来一阵凉风,林烟碧穿的衣衫单薄,她忽然打了个喷嚏。
黄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