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里喘著气:“我事后也不明白当时反应如何会这样奇特。一开始,我只感到极度的惊恐,但是当我一看到了我自己,我突然转为无比的愤怒,我实在无法忍受任何人对我这样鄙视,即使是我自己,我也不能忍受,所以我一面喝问,一面冲过去,向看我自己重重地挥出了一拳!”
听得耶里这样说,我忽然有了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但同时,却也不禁遍体生寒,我想讲一两句比较轻松一点的话,可是却又讲不出口。
耶里一面喘著气,一面道:“一拳打出,我打中了……我自己,我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并不是甚么幻觉、想像,一拳打得很重,打得……中了拳的后退一步,我看到口角有血流出来,可是……他……我自己…的那种鄙夷的神情更甚,我实在无法再忍受,就转身疾奔了出去,我甚至不用升降机,是由楼梯疾奔下去,冲出了那幢大厦。”
我静静地听著,不表示甚么。
我只是轻轻地道:“这样的经历,给你的打击一定十分沉重?”
耶里的神情极其苦涩:“岂止是沉重,简直致命。本来,我心底深处,或者说在我的潜意识之中,对自己确然有一份鄙视,我算是甚么呢?我是一个土王的后裔,一出生,就拥有臣大的财富,可以生活无忧,长大了,是一个花花公子,可以任意挥霍,但我究竟算是甚么呢?连一个我最爱的人也得不到,在日本,如果没有印度来的财源,早已饿毙街头!我算是甚么?我甚么也不是。”
我摇头道:“不单是你,每一个人,如果自己问自己:‘我算是甚么’,都不会有答案。”
耶里道:“是,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自己对自己现出这样鄙视的神情。”
我没有说甚么。耶里又道:“当晚,我又去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在公园里露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就和一郎联络,约他到公园来见我。”
我问道:“他来了?”
耶里道:“来了。”
耶里和板垣一郎在公园见面的时候,宿酒未醒,眼中布满了红丝,神情十分可怕,一郎一见了他,就吓了老大一跳:“怎么啦?”
耶里陡地一伸手,拉住了一郎的衣领,将一郎直扯了过来,厉声道:“板垣一郎,你听著,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到如今为止!以后,我不要再见你,我对你那他妈的三个愿望,一点兴趣也没有。你自己全都要去好了,听到没有?”
耶里说到后来,简直是在吼叫,神态疯狂。
一郎一面挣扎,一面道:“好!好!”
耶里松开了手,转过身去,一郎在他的身后,整理著衣领,问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耶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甚么也没有发生过!根本甚么也不会发生!”
耶里一说完,就大踏步向外,走了开去,剩下板垣一郎一个人呆立在公园中。
“从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没有再见过一郎。”耶里说,神态极其诚恳。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望著他,缓缓地摇著头:“不对。”
耶里道:“我知道事情有点怪,可是我,自从那一刻起,就未曾再见过他。”
耶里特别加重语气。我没有理由不信他的话,但是如果相信了他的话,我心中的疑团,如何解释呢?
我仍然盯著他:“不对,或者你没有见过一郎,可是你去见过他的情妇大良云子。”
耶里陡地瞪大了眼,像是听到了最无稽的话,大声叫了起来:“大良云子?一郎的情妇?我发誓绝对没有见过这女人。”
我来回走了几步,将在铁轮家里,发现那卷录影带的事情,和录影带的内容,向他简略地说了一遍。当我说完之后,发现耶里的神情,可怕到了极点。他黝黑的脸上,泛著一层死灰色,人坐著,可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在摇摆,口唇颤动著,发出一连串声音,我听得他在不住地叫著:“天啊!天啊!”
我大声道:“你对这件事,总得有一个解释才行。”
耶里又发了半晌抖,才道:“那不是我,那是另一个人,那不是我!”
同样的话,正是疯了的云子不断在说的。
耶里所说的,和云子所说的,几乎一字不易。
“那不是我,那是弓一个人,那不是我!”
耶里张大口,像是空气中的氧气突然稀薄了:“我相信,卫先生,你一定已知道那个去见云子的人是谁!”
我吸了一口气:“是……你见过的你自己?”
耶里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当然是。天!他竟是确确实实的存在。他可以做任何事,他……他……就像我一样。”
刹那之间,我思绪紊乱到了极点,只是无助地挥著手,不知如何才好。ZEi8。Com电子书
耶里仍在继续著:“天啊!从那一刻起,我已经连镜子都不敢照,怕的就是再看到自己,可是……可是那个我,那个我……”
耶里的神情,变得如此可怕,以致我恐怕他忍受不住情绪上的打击,同时,我对整件事,也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我陡地叫了起来:“有两个你,就像有两个光义。”
耶里的喉际发出了“咯咯”声。
我又叫道:“我也相信,有两个大良云子。”
耶里的喉间,仍然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说道:“你听到没有?有两个!有两个!”
我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一面叫,一面双手按著耶里的肩头,用力摇撼他的身子。耶里道:“是的,有两个!有两个!另外一个,是那怪东西制造出来的,那怪东西!”
我陡地停了手。我只想到有两个耶里,两个板垣光义,两个大良云子,却并没有想到另外一个是那“怪东西”制造出来的!
我呆呆地望著耶里,耶里定了定神:“你可记得猴神对光义说过,那怪东西是‘可以令你看到自己’的东西?”
我点头,当然记得。
耶里道:“当我在那房间,看到了自己而又逃走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的设想是,那怪东西,是一种复制装置、猴神的法宝,猴神利用这种东西,可以复制出一个人来!”
我张大了口,听著自耶里口中吐出来的声音,整个人像是飘浮在云端,有一种极度的虚浮之感。
一种可以复制出一个人来的装置?
通过这个装置,可以使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谁听到这种说法,都会有和我同样的感觉!
耶里像是怕我不明白,又进一步道:“那情形,就像是复印机,将一份正本放进去,可以有一份副本印出来,文件还是一份,可是有了正副本。”
我仍然张大了口,因为我需要额外的氧气,使我的心情平静,我奇怪何以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居然还能讲话,我说道:“你的意思是,和云子见面的那个,不是你,只不过是你的副本?”
耶里不住点头:“我……一直以为,副本只是在一刹那间出现,但据你所说──”他的神情充满恐怖:“据你所说,副本……竟一直存在著,在活动,这……太可怕了!”
我也感到一股极度的寒意:“副本的活动,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
耶里指著我:“你也看到过你的副本,你可知道你的副本,现在在干甚么?”
一听得耶里这样讲,我的身子也不禁发起抖来。
我们两人都好一会不出声。在这段时间之中,我拚命作其他的设想,希望可以推翻耶里的,但是却不成功。我其实已经同意了,不过因为太可怕,所以不愿意承认。
但是,耶里的设想是接近事实的,不然,如何解释光义忽然变成了两个?
还有,健一进了病房,为甚么一连使用了几个“你们”?那当然是他一进去,就看到了两个大良云子的缘故,大良云子和她的副本,一起出现在病房之中,所以健一才会口称“你们”。
再有,铁轮当然是看到了他自己的副本,才大声问“你是谁”的。
我不但同意了耶里的设想,而且还在耶里的设想上,有了进一步的推论。
我先开口,道:“耶里,我又想到了一点,十分重要的一点!”耶里呻吟似地答应了一声,望著我。
我说出了我想到的一点。
我用十分沉重的声音道:“耶里,正本和副本,只不过是称呼上的方便,实际情形,我看很不相同。”
耶里用疑惑的目光望著我。
我继续道:“我同意你的说法,那堆怪东西,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便人看到自己,也就是说,复制出一个副本来。但是副本和本人,外形上虽然一模一样,内在性格却截然相反。”
耶里的喉间又发出“咯咯”声响来。
我再发挥我的看法:“每一个人,在性格上,都是双重的,副本的性格,正是本人性格上平时隐藏不表露的一面,是本人的潜意识的扩大!”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根据了已知有副本的几个人的情形来推论的。
大良云子在失声、不能再唱歌之后,做了板垣一郎的情妇,表面上看来,她对这种秘密情妇的生活,感到相当满足。但是她的潜意识中,却感到无限的悲苦,对用金钱购买了她的一郎,也痛恨入骨。这一切性格,全在她的副本身上表现了出来:去和杀手接头,要杀死板垣一郎!
板垣光义研究历史,心平气和,可是他的潜意识却贪婪凶恶,平时,潜意识不表露,但是这种潜意识,在他的副本身上,却成了主要的意识。所以,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光义,才会由争执而动武,以致同归于尽。
耶里性格相当懦弱,从他的行动中可以肯定这一点,为了得不到他所爱女郎的垂青,他可以流落在日本,没有勇气回印度去。可是他的副本,却承受了他潜在性格中坚强的一面,当他醉酒自怨之际,鄙视他,看不起他!
我,谁都知道乐观、百折不挠、勇往直前、坚强、顽固,几乎没有甚么力量可以令我屈服。但难道我的性格之中,我的潜意识之中,就没有恐惧、懦弱的一面?就算我一百二十四个不愿意承认,我看到过我的副本,我看到过我自己愁眉苦脸,惶惶如已到世界末日的那种极端彷徨无依的神情!那就是我内心深处、性格的另一面的反映!
第十八部:找猴神的行程之一
耶里神情骇然地听我举出了四个例子,他吞了一口口水:“我相信后来,板垣一郎的副本也出现了,那个……那个教唆云子去杀他妻子的一郎,可能就是一郎的副本!他平时对妻子怕得要命,可是副本承受了他的潜在意识,敢安排一项对他妻子的谋杀!”
我再吸了一口气:“不单是人的身体的分裂,而且是人的性格的分裂。每一个人都有双重性格,就可以分裂成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耶里补充了一句:“由于那怪东西的奇妙作用而发生!”
接下来,又是一个相当长时间的沉默。
仍然是我先开口,我道:“现在,我也有点明白,何以在看到了自己之后,光义会不再向猴神提出愿望。”
耶里扬了扬眉,我道:“光义看到了他自己,也和他自己谈了话,这是他在日记中说的,光义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另一面,竟是这样穷凶极恶地贪婪,他开始鄙视自己,觉得自己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三个愿望根本无法满足自己的贪欲,所以索性不再提了,他的要求,只是要求和他自己的另一面长久相会,以便作更进一步的了解。”
耶里道:“有可能是这样!”
又是好一阵子沉默,耶里才道:“从那次之后,我真的没有再和板垣一郎见过面,在板垣一郎的身上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全然不知。我仍然在日本,没有回印度去,直到我忽然在一间酒吧中看到了白色小眼镜猴。”
那是我和耶里的第一次见面。
可以想像得到,一个有了耶里这样经历的人,忽然之间看到了白色眼镜猴!猴神的使者,他会感到何等的惊讶。
而事实上,耶里也表现了他的惊讶,他会大叫一声:“奇渥达卡!”
我道:“我记得那一天晚上的事。不过,板垣一郎之死,全日本轰动,你难道没注意?”
耶里道:“我当然知道,我在知道了他的死讯之后,反倒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怪诞的事,旁人不会再知道了。我不知道他为甚么死,我也注意到较早时那个大厦管理员的死亡,我相信,那管理员武夫,一定曾向一郎作不断的勒索,所以被一郎杀死的。”
耶里已有一段很长的时期没有再见板垣一郎,所以一郎在那天晚上,经过和云子幽会的地点,看到有灯光透出来,他感到奇怪。
他感到奇怪,还是感到恐惧?
如果他已经看到过自己的话,他应该恐惧,他会知道另一个自己,正在作他所不能测的行动。
如果他没有见过他自己,他就只会怀疑,怀疑云子有背弃他的行为。
我又问耶里:“那……怪东西一直在那房间中,没有取下来?”
耶里道:“没有。”
我苦笑了一下:“当然没有,我多此一问了,云子的副本叫健一到那房间去,健一也在那房间中看到他自己,看到了他自己潜在意识中真正想的是甚么,他就照自己想的去做了,他找到了自己,他也劝我快去找到自己。再说说你看到了白色眼镜喉之后的事!”
耶里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说下去。
耶里在见到了白色眼镜猴之后,想到了灵异猴神,自然而然想到了三个愿望。白色眼镜猴是猴神派出来的使者,要见猴神,一定要先将白色眼镜猴弄上手。
自那晚起,耶里一直在暗中监视著我和健一,但是一直未曾动手。
在跟踪了我们几天之后,耶里回了一次印度,和几个专家见过面,知道如何才可以诱捕那只白色眼镜猴,他带著那树叶编织成的笛子,再回到日本来,成功地将白色眼镜猴拐走。
耶里记得光义的笔记,也知道有了白色眼镜猴之后,可以由白色眼镜猴带领,去见灵异猴神,但是他却要更多的有关猴神的资料,所以他委托了一个专家替他搜集,而就在那个专家处,他遇见了我。
耶里遇到了我之后的事,不用再复述了,他到酒店来见我,我们两人,由充满敌意,而变成了有共同的假设。健一不知所终,云子疯了,光义和一郎死了,和这件怪诞的事有关的,只有他和我两个人,我们非合作不可。
耶里讲完了他的经历之后,望定了我。
我来回踱著步:“你在叙述你的经历之前,曾说你将一切讲给我听,但是我要答应你一个要求,是不是?”
耶里道:“是。”
我问:“你的要求是甚么?”
耶里道:“我要求你和我一起去见猴神!”
我已经多少有点料到耶里的要求是甚么,所以他说了出来,我也不觉得奇怪。我道:“根据光义的笔记,他在废宫出发,先在密林中见到了白色眼镜猴,才由它带领著,见到猴神的。”
耶里道:“我们可以和他用同一路线前进,我们比他有利的是,不必先去找白色眼镜猴,那头小眼镜猴,我已经成功带到印度,而且在小心饲养著。”
我“嗯”地一声:“那样,就简单得多。”
耶里搓著手,道:“如果我没遇到你,我一个人也准备出发,所以应用的东西也准备得很充足,条件比光义好得多了!”
我作了一个手势,道:“你不必多说,在知道了这许多怪异的事情之后,就算你不请我去,我自己也要去看看这位灵异猴神。不过──”我略为犹豫了一下,才又道:“不过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之中,还有相当多疑问,我们是不是有必要先设法澄清一下?”
耶里道:“你是指──”
我想了一想:“譬如说,那怪东西,有力量可以制造出一个人的副本来──“副本”这个名词可能不是很合适,但只好用它!这个副本,好像有神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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