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宁可眼睁睁看着张氏赔钱,没有一个病患,也不肯将医馆关门。
就活该他去死。
“快开馆吧老不死的。”施岚云又念起咒语:“佛祖这次您一定要帮我。”
“张大夫你到底开不开馆救人啊?”张岳敬还在思考,有一人已嚷嚷道。
如油锅入水,一石激起千层浪。
011 生死状
张大夫的犹豫使人很着急。
“开不开啊?”有人开始询问就有其他人跟着问。
“怎么会开?”吴氏心里也明白相公不可救,只是不死心而已。
但她是妻子,砸锅卖铁救治丈夫都可以,可人家大夫凭什么要搭上自己的名声。
即使已没什么好名声了。
吴氏对于张岳敬是否开馆是不抱任何希望,谁都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她拢着儿子不自觉淌眼泪,感叹命运多舛。
这小姐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她是真想救人。张岳敬看着眼前这个力排众议的落魄女子有一丝丝敬佩。
医者就是这样,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为的就是不让人命眼睁睁在自己眼前陨落。
万一有救呢?
他的家风就是这样,不然兄长也不会摊上人命官司。
那他要不要答应女子的请求,开馆救人?
若是开馆,人死在馆中,加上少施医馆的排挤,他可能会落得和兄长一样的下场。
若是不开馆,那他还算得上什么医者?还讲什么医德?
矛盾中,张岳敬已经做出决定。
“师父……”陶省三深深了解师父的脾气,一间师父抬头他就明白师父要收人了,刚要劝。
“开馆吧。”施岚云凛然一挥袖,打断他的话。
板子上的李官人气若游丝,吴氏娘子泪痕满面,李小公子目光懵懂畏缩,
陶省三心莫名就软了下来。
“诶。”他一转身就去开馆。
张大夫的哥哥是有污点的,可信吗?
林孝玨让吴氏将李浩安置到馆里,吴氏又开始犹豫了。
张大夫不开馆,有人觉得不近人情,开了馆,又感觉有阴谋。
林孝玨隐忍着解释道:“张大夫,眼下,最好的,金创,大夫。我需要,他的,帮助。”
不论京城的张大夫,张氏医馆确实是无锡县最好的跌打损伤医馆。后面看热闹的人也听见了她的话,不自觉的附和点头。
“别啰嗦,抬进来。”吱呀一声,医馆的门开到最大,林孝玨对吴氏说道。
张氏医馆名声不佳,虽然李家人心有顾虑,但还是将李浩抬进张氏医馆里。
张氏医馆曾经是相当有名气的跌打损伤馆,人一抬进来,张敬岳就老道的让陶省三将人安排到病房。
“我救人,就要守,我的,规矩,否则,不救。”进了门,林孝玨又讲起了条件。
人是你非要救的,馆也是你让开的,别人随不甘愿,但一切也都听你的,如今人都抬进馆了,可谓万事俱备,你又讲规矩?
那大汉感觉林孝玨得寸进尺,可能会狮子大开口,嚷嚷道:“你有什么话能不能一气说完?莫非想加银子?”
“医治,过程,不准,打扰。不得,观看,尤其是,你。”林孝玨还是波澜不惊的语调说道,只是言语有些无情。
这女子可真横,但医治创伤确实不要围观的好,张岳敬祖上传给他们手艺的时候,特别强调了这一点,说有病邪会伤害病患,这也是他们张氏医馆和别处不一样的地方。
他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别人不懂。
张岳敬再次确定这女子是懂医术的,又有些为病人家属的无知感到无奈。
“小姐如此也是为了病人着想。”他和蔼的解释道。
“没听说哪个大夫救人不让人看的,难道救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可是家属,不让看我们不治了。”大汉却哼道。
“小姐,别治了,我害怕。”小道童不理解的凑到林孝玨身边,小声嘀咕道。
她觉得救这个能可能会后患无穷,起码这个大老粗就不好惹。小姐为什么要给自己惹麻烦呢?
林孝玨秀眉立即蹙起来,搭在她有些木讷的脸上,很不协调。
她没理小道童,而是瞪着那大汉,哑着嗓子道:“你想他,死?”
“他死,你能,霸占,财产?”一声比一声刻薄。
这是诬陷,大汉觉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看向他,他脖红脸粗的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吴氏眼珠转了转,不知在想什么,大汉越发局促起来,他急急的解释:“嫂子,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那就,出去。”林孝玨这次的声音更严厉。
大汉怕她再说出难听的话,想出去又不甘心,正犹豫时就听身后有人道:“说能救人,还要银子,可万一人救不活呢?银子不是打水漂了?”林孝玨扫了一眼,是个传着对襟长褂的青年,他侧着头和人议论,一直没有正过脸。
他这一句话,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李家人仿佛也觉得就这么受这小姐摆布不妥,那大汉又来了精神。
“是啊,治好了我大哥,五十两银子,我李家分文不少,愿意付给小姐,可若是治不好呢?”
他说的很得意。林孝玨脑中有一个词汇闪过,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好个,兄弟,情深。你真为,你哥哥,着想?那我便,成全,你,心意。”她讽刺的看大汉一眼,转过身去柜台处端起笔,刚要下笔好像又想到什么。
“先生,口否,借您,弟子,一用?”她问向张岳敬。
“小姐有何事情,吩咐就是。”张岳敬看了陶省三一眼,陶省三很知趣的走到林孝玨身旁说道。
其他人也很好奇的看着她的举动。
林孝玨将笔递给陶省三,看着李家人郑重其事的宣布:“我立,生死状。若救不,好人,任凭而等处置。”
生死状?看个病要玩命?这样的大夫闻所未闻。
“豁。”人们又爆发了:“这小姐急眼了。”
林孝玨撂下狠话,愿意以命相抵,李家人再说什么就有些不通人情了。吴氏转着眼珠,心想:“留下字据也好,治好了人她乐见,治不好也不亏,她方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林孝玨宣读,陶省三唰唰写下中规中矩的字迹。
书写完毕,林孝玨刚要画押,刚才那个对襟男子又开口了:“小姐初来乍到,我等都不相熟,要是人没救活小姐跑了,大家上哪追去?”
林孝玨目光略向他,他混在人群中却始终没抬头。
“是啊,你这生死状可能是废纸,我等连你姓谁名谁都不知道,万一你冒充别人的名字呢?我们上哪找人去?”经人这么一提醒,大汉又来劲了。
林孝玨肃然的站着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是谁?她不是林孝玨,她是姓周的,可是她是谁呢?
张岳敬在不远处观到这小姐气息有些乱。
“那某立状,尔等可以相信了吧?”他一掀褂角,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柜台前,拿过陶省三手中的笔,重然落下。
“师父……”陶省三欲阻止。
张岳敬已经签好了自己的名讳。
“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岳敬,在此处行医二十载,如救不好李官人,愿以死抵命。”签好字,他吹干墨迹,将生死状展给众人看。
又一个玩命的大夫,不知是少见还是被这大义凛然的气氛感染,人们雅雀无声的围在张氏医馆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却没一个人说话。
少施医馆的伙计一见计谋得逞,压着头很快撤出人群,回去报信。
屋里林孝玨突然面向张岳敬,深深施了大礼。
“先生请,受,小女子,一拜。”这是尊重又感激的礼仪,是得到他人的信任,郑重道谢的礼仪。
张岳敬信任林孝玨,他自知林孝玨何尝不是信任他才会将人抬到他着。
他惺惺相惜的扶起林孝玨,说道:“某也想知道兄长的决定是对是错。”
“定不,辜负,先生,信任。”林孝玨抬起头,接过张岳敬手中的生死状往大汉身上一拍,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两个,时辰,谁都,不许,进来。”
012 豆浆
李家人看过生死状的内容,治不好人张岳敬愿意赔钱赔命,对他们十分有利。
吴氏将状子手到袖口里,摆摆手让大汉等人出去。
“我说,都出去。”林孝玨看着还站着不动的吴氏冷冷说道。
“我也要出去?我是他的娘子。”吴氏心虚反驳。
林孝玨不说话就一直盯着她。
那目光带些狠戾,那眼珠子又黑,吴氏被看的大热天背后透风。她朝张岳敬一福身,灰溜溜就离开了病房。
闲杂人等撤去,围观的人又推倒街上几个。
病房的门从里被关上,明媚有些**的阳光被阻隔在外面,林孝玨站在地中央,一夜未眠,这时便能感觉到疲倦。
她揉揉眼角。
“小姐身体不太好吧?”张岳敬看出她的倦意,有些错愕并怀疑。
“是,但还能,救人。”林孝玨懂得他的意思说道。
“小姐这是何苦?”张岳敬苦笑:“小姐明明是要救人的,却得罪了他们。”
“那先生,又是,何苦?”林孝玨嘴角弯弯:“先生,不是也,押了吗?故而,非常事,非常,手段。”
否则很难说服这些人啊,又不能撒手不管。
救还是不救?医者常常陷入这样的矛盾之中,张岳敬释然苦笑:“小姐大医。”
林孝玨给他一个笃定的目光。
“人参,附子汤,一碗。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各,四钱……”
张岳敬浅笑还留在脸色,林孝玨已经开始让陶省三准备药材。
这就开始了?陶省三手忙脚乱的找笔墨。
张岳敬却觉得心中荡气回肠,他最敬佩的医者就是父亲,父亲治病救人从不言废话。
父亲常说救人如打仗,一刻也耽误不得。
这女子年纪小小,却难得有这样高的职业素养。他本想问她打算如何医治,他对外伤症的研究也算有小成,本以为可以给这女子些建议,没想到人家条理非常清晰,一亮本事就知道是高手。
对于流血过多的病患,首先要做的是止血和回阳。
“天南星,一钱。”林孝玨继续说着一直念叨需要准备的草药,陶省三全部用纸笔记下来。
突然她唤道:“先生。”
张岳敬从沉浸在父亲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小姐有何吩咐。”
“不敢当。”林孝玨颔首致礼:“求先生,家中……祖传的,三七方,止血药,汤,一碗。”
“小姐好像很了解某家中的情况。”张岳敬不自觉问道,前面他就疑惑,这无锡县药馆不少,为何这女子会将人带到他这里来呢,一开始他还想是因为这里离少施医馆最近的缘故,如今人家连自家止血药中的主方都知道,可谓知己知彼了。
“小姐是不是认得在下?”张岳敬很惊讶,脑中努力回想他相熟的人,并没有这样一位小姐,关键他都四十多岁了,这女子太小了,怎么也不会相交。
“常听家母提起。”林孝玨有礼答道。
小道童正站在她的身后,差点一口气憋死自己,夫人在小姐两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如何和小姐提起的?小姐瞎掰能靠谱一点吗?
张敬岳和陶省三不知道小道童心中所想,只看她脸色通红,以为她是热的,也没多做考虑。
张敬岳还是很多疑问,问道:“不知夫人是哪位?如何认得在下?”
听不下去了,小道童神情紧张,我家夫人要是认得你,那一定是在阴间,不能让小姐再瞎掰了。
“小姐,李官人还等着医治呢。”小道童小声提醒,打断了张敬岳的追问。
林孝玨看着她嘴角弯了弯,念叨:“白纱布,盐,醋,黄酒,艾蒿,先生的药箱……”
这是又开始了,陶省三还是不太习惯这小姐的不按规矩办事,手忙脚乱记下来,张岳敬也不好再问她的母亲。
“对了,还要,两碗,豆浆。重中之……重。”林孝玨念到豆浆,脸色出奇的起了波澜,从风轻云淡一下子就变得凝重起来。
难道豆浆是这女子救病医人的独门秘方?张岳敬不敢耽搁,与陶省三立刻分头准备林孝玨要求的东西。
因为豆浆要的急,最快被陶省三送进病房。
“小姐,这豆浆有什么回天救逆的功效吗?”他小心翼翼的问。
“饿到,无力,也是病。”林孝玨端起一碗递给小道童,剩下一碗自己一饮而尽。
不是救人用的吗?陶省三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小道童也局促的不知道喝好还是不喝好。
小姐那么严肃的要豆浆,原来是为她们自己。
这不太好吧?
“喝吧。”林孝玨放下碗:“不喝,我也,就晕了。谁也,活不成。”
小道童噗嗤一下笑出来,不再犹豫,也一口气将豆浆喝了。浇了雨水,又走了一夜的山路,这一碗豆浆下去更觉得腹内空空,但嗓子滋润了不少。
小道童脸上露出松口气的微笑。
小姐您心真大,陶省三亦哑然失笑,大家都担心能不能救人,您这还想着吃呢。
“小姐再来一碗?”他客气问道。
“没时间,了。救人。”林孝玨严肃的说道。
虽然词语简洁,但陶省三还是明白她的意思,他笑着出去准备其他救人的用药,病房里就只剩下林孝玨和小道童两人。
“周一,你,去守门,谁都,不能进。”林孝玨凝重吩咐小道童。
“小姐谁是周一啊?”小道童怔怔的看着林孝玨,这是叫她吗?她好像不叫这个名字啊。
“你。”林孝玨目光带着询问。
“我不叫周一啊。”小道童一脸的委屈说道。
“那叫,什么?”
“忘了。”小道童悲伤的低下头,母亲好像给她取过名字,但从没有人叫她名字,她也想不起来了。
“还是,周一嘛。”林孝玨心中稍安,她想起了这个名字,是她的丫鬟。
小道童并不知道林孝玨心中的凌乱,她想了想周一就周一吧,夫人就是姓周的,小姐这是想夫人了吧?
“那我叫周一?周一?”她试探着读自己的新名字,还挺好听的,她一下子露出两颗小虎牙。
“去吧。”林孝玨嘴角弯弯说道。
“我怕拦不住。”周一忧心忡忡说道:“他们人多。”
“看着我。”林孝玨肃然看着周一,周一心中一动,也无比认真的回望林孝玨。
“我们,是在,救人。”林孝玨慢慢道:“你,关乎,他,生死。要守住,你可以,相信我。”
“我可以?”周小到大周一从没听别人这样和她说过,别人都说她二傻子。
“我不行。”她有些胆怯。
“你可以,实在,不行,就撒泼……踢,咬,打,骂,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才是,好猫。”林孝玨一句句叮嘱她:“切记,切记。”
“我是好猫?”周一像在云端一样,她问道:“小姐我能当好猫?”
“一定能,去吧。无论,如何,守住门。”林孝玨见周一的情绪好转,变再次吩咐她道。
周一笑嘻嘻诶了一声,刚一抬脚,心有疑问,还是转过头问道:“小姐,你真的会医术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林孝玨嘴角动了动:“与医,有关的,我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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