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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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小孩-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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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地坐在角落,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方式实在太老实了。
  上“图书馆通论”课时,我也是坐在最靠窗边,凉爽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撩动着我的刘海,我心情开朗地听着课。此时正值午饭过后不久,老师的音调变成单调的旋律,我敷衍地翻开教科书,书上的文字,看起来像涵义不明的阿拉伯字。
  当眼前出现携带型相簿时,我的眼皮正像舞台上的布幔静悄悄地往下降,瞬间,宛如喝采声响起般地升起布幔,顿时吹散了我的睡意。
  照片是前几天校外教学到横滨的近代文学馆时拍的。不论是上课或是其他目的,喜欢照相的人走到哪里都带着相机。小文就是其中一人,而托她的福,得以逐步留下学生时代重要的每一幕。
  在看得到港口的丘公园里,以港口为背景照了一张,在大佛次郎馆的摩登建筑前也照了一张,在不凑巧刚好关闭的外国人墓园前又照了一张。凡是一般人喜欢照相的地方,分别都照过了。大概女孩子都喜欢照相吧!也有许多是在相机前摆姿势及大家“哇”的一声聚集变成大集合的照片。每张照片上都显得很快乐、绚丽,两、三人一起照的照片大多是朋友互相拍的,其中也有抓住老师及路过的同伴一起照的。有的旁若无人,但大家都很包容,其中也有几位没拜托他们、却亲切地主动要求帮我们拍照的男孩。当然,我希望他们之所以会来,和小文、小爱长得可爱没有关系。 
  我在相簿的许多角落写着“驹”,再用圆圈圈起来。我称之为“圆驹记号”。这么说来,以前曾一边画着这个记号,一边唱着“圆——驹味噌”,结果被人丢下一句“无聊”,那人不用说,就是小蛋。
  姑且不论味噌如何,那时候这种记号就代表“拜托加洗”的意思,在横滨照的相片,或许因为天公作美,所以照得很好。我于是顺势在十张照片上画下记号,然后用自动铅笔尾端戳戳小文的背后。
  “怎么样?我的照相技术很好吧!”小文回过头来若无其事地说。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眼睛微笑,再度转回前面。黑溜溜的短发美妙地摇动,我虽然评为“可爱”,但应该改说“美丽”。因为性格有些严厉,所以有些人避而远之,但我对她的喜欢包含她那种坦率的说话方式。这份好感还包含些微憧憬的感觉。我的个性较趋于凡事暖昧地“嘿嘿”笑,蒙混过去的那一型,而我常用的“随便”一词,是她绝不可能说的,她是那种考虑过后就去做,单刀直入、勇往直前型的女孩。我虽然不怎么相信星座,但一听说小文是射手座,不免觉得果真如此。



  第三节


  几天后小文说“洗好了”。交到我手上的信封里的相片,有好一段日子就那样被我放进皮包里。很久以后我才想起来,于是有了整理相簿的念头。未整理的照片已经积满了整个零食箱。
  但是,整理照片这件事,和年终的大扫除一样,需要花时间,进度缓慢。我凝视着幼年时候的照片,那时是这种模样啊!不禁深深地沉浸在回忆里。婴儿时期的照片,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爱。营养均衡,显得红润健康。
  虽是题外话,但我的兄弟姊妹之多是现今少有的,有四位。除了妹妹以外,其余都相差一岁,就像一串丸子。
  姊姊婴儿时期的相簿,有三册之多。而且,有同一张照片加洗十张,剪成心形或钻石形以最好的角度贴上的情形,并且在旁详细地记录说明,真是精心杰作。诚实地传达了双亲的热情。
  轮到次女我时,父母的热情消褪,相簿变成两册,不见任何精心杰作的部分。弟弟的相簿一册,明显地锐减。因此,最小的妹妹从小就很愤慨。
  “真过分,我的婴儿时期的照片只有三页而已。第四页开始突然就变成幼稚园的开学典礼。”
  即使是被宠惯的老么,也有她的烦恼。
  话说我放出未整理好的相片山,一边深深地沉入乡愁,一边翻着相簿。然后,我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缺了一张照片。
  我的第一本相簿是硬纸板型相簿,照片四周有三角形的小封角,可将照片四角插入固定在硬纸板上。所以,照片很容易就能拿下来。
  遗失的那张照片,从周围的照片看来,是在我三岁左右照的。但任凭我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那块空白曾放过什么样的照片。
  仔细想想,记得几年前也曾如此绞尽脑汁过,那块九公分乘以十二公分的空间,就像飘浮在我的记忆里的小小气泡,在心里沉淀着。
  又像打破一只茶杯的茶杯组、丢了一颗棋子的象棋及拔掉一颗牙齿的乳牙。
  应该聚集的东西,却少了一个,会让人的心情无法平复。对自己而言那是价值不菲的气泡,不断浮上心头。
  九公分乘以十二公分的气泡,再度浮现在我内心的表层,保守地对我宣示它的存在。



  第四节


  只丢了一个。那让我联想到《七岁小孩》的第三个故事,名叫,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故事。
  疾风完成暑假作业的水彩画后,立即带去给“菖蒲小姐”看,那是幅名为“我们的村庄”的风景画。
  疾风画的是红色夕阳笼罩下的村庄。田里的水被染成红色,变成黑色阴影的山和人家的对面,有个大大的太阳,正在往下沉。
  “怎么样?”疾风满怀期待地询问。
  “菖蒲小姐”微笑道:“是的,非常男孩子气,画得好。”
  “原本有很多房子,因为太麻烦,所以只画一间。”疾风不好意思地找藉口解释。
  “画画不用照原来的样子画,因为画和照片不同。只要真心真意画出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就可以了。”
  “但是,我画得不好。秋彦他才画得好。在绘画课上常被老师夸奖,他说他祖母很久以前就是绘画老师,他说‘唔像’,‘唔像’是什么意思?”
  “菖蒲小姐”抿着嘴笑了起来回答:“就是你和你父亲、母亲很像的意思。秋彦的祖母现在还在画画吗?”
  “不。”疾风摇摇头,“听说她现在躺在床上,无法起来。”
  “哦!”“菖蒲小姐”点点头。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要画夕阳时的天空?白天不行吗?”
  疾风笑了。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白天是在学校画图课里画的东西。而且,不只是我,直人画庆典里的烟火,一郎画雷阵雨时阴霾的天空,秋彦画山,从这端到另一端,全部都是山,所以远远看会以为是绿色的一团。”
  “没有人画蓝天啊!”“菖蒲小姐”觉得有趣地说。
  疾风则得意洋洋地翕张鼻翼说。
  “是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菖蒲小姐”笑着摇摇头。
  “这个啊,我不知道。”
  “是这样的。”
  疾风像说悄悄话似地将脸靠近“菖蒲小姐”的耳边。
  “因为蓝色的颜料没有了。”疾风开始说明原委。
  少年们共五位死党,为了一次解决暑假作业而聚集在秋彦家。大家都拿着作业簿和颜料盒,还有人不知为什么竟然带着捕虫网,所有人都少了颗认真的心,因为大家的主要目的是抄用功的秋彦的作业。秋彦是位乖巧、稳重的少年,书读得好,画图也很厉害,所以在同伙中常被另眼看待。对于大家抄自己的作业,秋彦并没特别唱反调,只是笑嘻嘻的。
  秋彦的母亲误以为孩子们是来参加读书会,值得赞赏,大方地准备了许多点心和西瓜。
  大概是厚着脸皮又吃又喝的关系。
  “我要去一下厕所。”
  疾风说着站了起来,其他少年也一齐起立,成群结队地走向厕所。集体一齐上厕所,一点好处也没有,但大家是迫于实际需要,小集团心理也帮了一点小忙。
  疾风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大家一起比较好,他松了一口气,轻抚胸口。托大家的福,他才不至于一个人胡思乱想。
  到厕所那条长而幽暗的走廊途中,突然出现鬼了。
  纸门一打开,跳出一个白色的东西。疾风大声怪叫,当然丢脸的不只他一人;大家纷纷地叫着“哇”或“啊”,甚至有人在逃跑时绊住脚,摔个四脚朝天。
  直人果真是个有胆量的少年。他皱着浓眉、瞪着那只鬼,然后嘿嘿笑着,“喂”的一声猛然扑向鬼,迅速拉扯白色的东西,白色的东西滑落,露出里面的秋彦。鬼原来就是头盖着白色床单的秋彦。
  “没想到大家会吓成那样子。”他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他平常是位乖巧的优等生啊!少年们忘记了怨恨,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们重回房间,写完一半作业(简而言之,就是抄到秋彦写完的部分)。照这种趋势,风景画也能一口气完成。
  打开颜料盒,大家纷纷叫了起来:“啊?”颜料少了一种。
  “什么颜色不见了?”
  说着,直人就将自己乱放的颜料,照着盒内写的顺序排列。大家也都效仿他,因此立刻明白是少了蓝色。
  “真奇怪,大家都没有蓝色吗?”直人抱着手臂歪着头。
  “我的不只蓝色,还有白色和红色也不见了。”秋彦小声地说。
  “那么多?”
  “嗯。”
  秋彦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
  “怎么办?没有蓝色,就不能画天空了。”一郎反倒一副有藉口可以不做作业似地,高兴地说。
  “嗯——”
  直人将嘴巴抿成一字,陷入沉思,不一会儿后又用双手猛然拍了一下膝盖站了起来。
  “秋彦,你祖母不是很会画画吗?我们去请教她该怎么办。”
  “但是,他祖母不是生病了吗?没关系吗?”疾风说。
  秋彦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热闹一点祖母反倒高兴。”
  事实上正是如此。那位祖母笑咪咪地听完孩子们的话。
  “天空不是只有蓝色啊!”有些沙哑但慈祥的声音说。大家都愣住了,祖母像唱摇篮曲似地继续说道,“下雨时的天空是什么颜色呢?太阳落到远远的山后时,又是什么颜色?萤火虫点起盏盏火光时,天空是什么颜色呢?好啦,想想看!”
  “对啊!”直人精神饱满地叫着。
  “我要画前阵子举行庆典时的夜空,放着烟火,煞是美丽。”
  “我要画夕阳时的天空。”脸颊红得像夕阳的疾风叫道。
  其他人也纷纷说着。老祖母则笑咪咪地听着大家的意见。
  “天空不是只有蓝色啊!”“菖蒲小姐”玩味地重复老祖母的话,“非常聪明的一位老祖母。”
  “嗯。”
  好像自己被褒奖似地,疾风羞涩地点点头。
  “但是,颜料为什么会不见呢?”
  “最后打开颜料盒是什么时候?”
  “放暑假前,画图课时用过,除此之外都没打开过,我想大家都一样。前阵子,一郎还说他母亲说要借习字用具,打开一看都发霉了。还被他母亲骂‘都是因为你最后练字时没洗干净的关系’。”
  “对啊!”“菖蒲小姐”笑道。
  “学期结束时大家会将各种用具带回家吧!”
  “不带回家,会被老师骂。”
  “如果都没打开,或许是在学校里不见的。”
  “果然是那样。”
  “菖蒲小姐”稍微考虑一下后,不禁莞尔。
  “是的,也许你说的对。但我认为颜料不是在学校里不见的。”
  “那是在我家?”
  “不,不是,是在秋彦家。”
  “为什么?那时候……”
  “大家的颜料盒都放在哪里?”
  “嗯,丢在秋彦家的走廊上。”
  “那么,你们写作业时,秋彦在哪里?”
  “跟我们在一起吧!”
  说着,疾风也没多大自信。老实说,他也不太记得。
  “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吧?像秋彦假扮成鬼吓你们的时候。”
  “……你是说秋彦拿了我们的颜料?”
  疾风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他想,怎么可能!但是,“菖蒲小姐”那么说了,就是真的了。秋彦是他最喜欢的朋友,他觉得有些悲哀。
  “哎呀,你们不分胜负啊!”闪着恶作剧的眼神,“菖蒲小姐”笑道,“疾风你不是也拿了秋彦的东西吗?”
  疾风愣住了。“菖蒲小姐”以“还耍赖”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自己写暑假作业,却抄人家的,不是吗?那和拿别人东西是一样的。”
  疾风立即满脸通红,他对没多想就完全抄袭秋彦的作业,感到羞愧极了。
  “我完全没想到那点!”
  惭愧的疾风一副很可怜的样子。“菖蒲小姐”于是微笑地改变话题。
  “当然,秋彦做的也不对。但是,秋彦近期内一定会来道歉,我希望那时你能回想抄作业的事而原谅他。”
  “我也要向秋彦道歉,我也不好。但是,秋彦为什么只拿蓝色颜料呢?”
  “因为天空。”“菖蒲小姐”喃喃自语地说着,抬头看着天花板——白而干净,但一成不变的天花板。

  “所谓水色,原本是透明的。但河川、池塘、大海会看起来像蓝色,”疾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因为抄袭天空的关系。”
  “菖蒲小姐”失神地看着疾风一会儿,然后,深深地颔首。



  第五节


  真是篇好故事!我想,偷蓝色颜料的少年的动机是那么善良。从这篇文章的标题,我联想到岩山牧水的短歌:

  白鸟不悲天空蓝
  青海不染任漂流

  这是我最喜欢的诗歌。纯白的海鸥、清澄的蓝空及深邃的蓝海,这种对照,既美丽又悲哀。
  每当人们吟唱这首诗时,就会将自己的影子和白鸟重叠。大家都很可怜,而有谁不孤独呢?
  我也像漂浮在波间的一只无依无靠的海鸥。想着想着,我独自笑了起来。有点像契可夫(译注:俄国小说家Anton P。Chekhov)般装腔作势。
  佐伯绫乃小姐也很孤独吗?
  话题再回到我的相簿。老实说,现在相簿里的相片已凑齐。九公分乘十二公分的气泡,如今亦已破裂消失。然而,气泡破裂时,留下了一句话——“为什么?”
  遗失的照片经由邮差的手中,再度回到我的手里。起初我对印在有花纹、可爱的信封背面写的寄件人姓名,没有任何印象。没有地址,只有“桥本一美”。看看邮戳,是广岛市,有些惊讶,我应该没有认识的广岛朋友。
  想起“桥本一美”这个名宇,是在看过小学的毕业纪念册以后。她是小学六年级时,和我同学一年的同班同学,不记得和她曾亲密交往过。
  我用剪刀小心地剪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用薄信笺包裹的照片。
  我立即明白那是我相簿里被抽掉的照片。啊,是它!我想。记忆中的某处有一些些残留印象。
  那是一张开始泛黄的彩色照片。是在附近公园里拍的、常见的景象:有站着聊天的年轻妈妈们,拉着妈妈的裙子、抱着布偶的女孩子及像动物园里的猴子垂吊在游戏用的轮胎下的男孩子,当然,在中间的是沉稳地蹲在砂坑里、不可思议似地紧盯着镜头的我。这还无所谓,重要的是内裤全被看见了。我还是希望做父母的能多留意些,尽量避免那些将来会让小孩子脸红的镜头。
  无论如何,我终于清楚相簿里的空白曾放过哪种照片了。虽然不了解的事情似乎变得更多了。
  那张照片,到底是经由什么路径交到桥本一美的手中呢?而事到如今,为什么会再回到我手上?
  靠着毕业纪念册和一些文集,我决定回溯那段模糊的记忆。虽然有些靠不住,但我还是慢漫回想起一些像插曲般的过去。
  一美是六年级新学期中途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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