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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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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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也有。他是直接碰到的,我是碰到他才会这样。” 
  怪不得温建国会往脸上扑粉吧,不然就可能看到他脸上有那种黑线了。这样的黑线倒好象是把人横着切开后留下来的痕迹,却又深入肌里,更象是从里往外在切。我道:“有没什么感觉?疼么?” 
  她摇了摇头:“什么感觉也没有,就是有些怕冷,还有……可是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还是找医生看看吧,说不定是染上什么怪病了。” 
  虽然阳光很好,但是我身上却不由得一阵阵发冷。那不是因为气温的缘故,我也实在说不上来。我退了几步,勉强笑了笑,道:“快去吧,早点治会好的。” 
  她的眼神已经有些绝望了,默默地看着我。她脸上蒙着围脖,我不知道她脸色怎么样了,可是却觉得可能她脸上也会有一条条黑线,横着,把上下嘴唇分开,把人中分开,把鼻子分成好几层,直到额角。我不敢再去看她,转身快步走了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她,林蓓岚仍然站在那里。 
  站在阳光下,却象站在黑夜里一样。 

  和林蓓岚分手后,我象逃一样回到写字楼。正赶得上吃午饭,我拿着盒饭进办公室时,办公室里有两个离家较近的同事已经回去了,文旦正在埋头啃着一份猪脚。看见我,他道:“阿康,你这时才来,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仍然没有从林蓓岚带给我的那种惊慌中恢复过来,文旦的话让我觉得有点正常世界的温暖,我笑了笑道:“你也做完了?” 
  “好了,得准备下一期的稿子了。你有什么好的么,给我一篇。” 
  “我今天倒听到一个故事,呵呵,挺不错的,可惜还没写下来。” 
  我打着哈哈,但是在心底却隐隐地仍有着恐惧。那是一种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寒冷,阴郁,却又有种怪异的诱惑。 
  下午,我接着看稿子,可是在看稿时总是想起林蓓岚的话。她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会是真的么?我说不上来,以常理来判断,那根本不可能,可是常理真能说明一切么? 
  这时文旦突然道:“阿康,想什么哪,饭都不吃了。” 
  我笑了笑,道:“对了,文旦,你觉得影子会不会也是一种生物?” 
  “骗鬼,”文旦撇了撇嘴,“这怎么可能,影子要是生物,那靠吃什么活下去。” 
  “当然,”我笑了,“英国十九世纪末有个作家写了一部讽刺小说叫《平面国》,是设想有一个二维的世界,那里的人都是一些平面。” 
  “那些都是胡思乱想出来的,”文旦指了指我的电脑,“就和我们杂志上那些故事一样。” 
  的确是胡思乱想,在艺术上自有其价值,但那些都只是人脑子里的产物。我不知道林蓓岚到底算个什么人,也许,她已经带着些疯态的疯狂了,在网上写东西的人其实都或多或少地有些疯。 
  “我们整天看这些疯话,大概自己也有点疯了。” 
  文旦打了个哈哈道:“这世界本来就是疯狂的,在疯子眼里,不疯才是疯。” 
  我没想到文旦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人也一怔,喃喃道:“文旦,真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么富涵哲理的话,对你真要刮目相看了。” 
  “得了得了,你又不是李北丽,再多的好话也是白搭。” 
  我笑了:“人家名花有主,你少来了。” 
  和文旦说笑多少让我感到这个世界还算正常。每天沉浸在那些或拙劣或高明的恐怖故事中,我想我也有些疯了吧,以至于遇到的都是一些快要疯了的人。 
  下班后,文旦对我道:“阿康,你今天不加班吧?” 
  “不加了。有什么事么?” 
  “天这么冷,一块儿吃火锅吧,喝点酒,AA制。” 
  我其实并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和一大群人挤在一起。可是今天温建国的失踪,还有林蓓岚说的那个怪异的故事让我心头发寒,也许只有挤在人群里,闻着空气中的汗臭和烟草味,那样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点了点头道:“好吧,AA制。” 
  去喝酒的都是写字楼里的单身汉。听了一耳朵他们说的下流笑话,也灌了一肚子啤酒,散伙后我有些摇摇晃晃了。现在的冬天气温虽然不象以前那么冷,但是夜晚的空气依然象会结冰一样,从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出来,我的脸上被风吹得刀刮一样疼。 
  我的酒量不大,两瓶啤酒已经让我脑子晕乎乎的。因为快要过年,连出租车也很少见,如果在这儿等出租,只怕喝完酒身上这点热气马上会消散干净。我沿着路走着,准备边走边看,碰到车就叫一辆。 
  今年因为电力紧张,到了冬天又要拉闸限电,我走上的这条街正好是限电的范围,路灯只开了一半,连街面的店铺也大多关门了,街上冷冷清清。我把手插在衣袋里,不紧不慢地走着,没来由地又有些忧郁。 
  走了一段,仍然看不到有出租车过来。这些日子治安不太好,报上也常有出租车被打劫的消息,那些司机只怕也都有些害怕。我把衣领竖起来围住脖子,想让自己有些暖意,但冷风还是直灌进来。 
  路灯昏暗不明,我的影子也模模糊糊地,随着我的走动,还在长长短短地变化,几乎象是活了过来一样。一想起林蓓岚那个带着点疯狂的故事,我不由打了个寒战,虽然明知道那是个荒诞不经的故事。 
  走到一个胡同口时,仍然看不到出租车的影子。边上还有一家小店开着门,一个老人没精打采地坐在里面。我在店里买了包烟,向前又走了几步,一边摸出一支点着了,刚拿在手里,突然,象有一根冰柱插进心口,我一下站定了。 
  前面有脚步声! 
  脚步声是从前面的胡同里传来的,很轻,也很慢,象是有人趿着鞋在走。 
  在这样的深夜里,还会有谁在街上? 
  恐惧象是黑油渗透一张纸一样,渗透了我的全身,我浑身的关节变得僵硬,可是又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那脚步声象是有一种奇异的磁力在吸引着我,而我则如同堕入一场噩梦,浑身上下除了脑子以外都不听使唤。 
  脚步声慢慢地变近。那个人走得很慢,脚步声也象一个人含糊不清的话语,但每一个踏下的步子却又象是能看见一样,我已经象是应和他的步履一样,在随着他的节奏向前走去。这种感觉极其诡异,明明自己什么都知道,眼里看到的一切也依然如故,可就是象在做梦一样,当我踏出一步,脚掌刚落地,地面的寒意透过鞋传到脚底时,耳中恰好也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就象有一根无形的线,把我和他连在了一起。 
  不要,不要再走上去了。 
  恐惧象是粘稠的胶水,无论我如何想让自己不再走上去,双脚却仍是一前一后地挪动,一步,一步,慢慢地,又是毫不犹豫地向前。 
  真的是噩梦中吧。我想着,手指也僵硬得如木棍。我已经走到了拐角处,再走两步就可以和从胡同里走出来的人打个照面了,我绝望地看着前面,仿佛能看到冰冷的空气象一层透明而松软的冰块被我的身体破开,形成一个空洞,周围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来填补空隙时又造成了一个个漩涡。 
  突然,从手指上传来了一阵针刺一样的疼痛。这阵疼痛几乎要把我一下撕裂,以至于脑子里象有什么东西一下断开了一般,我一个踉跄,靠在了边上的墙上。 
  那是烟头燃到了我的手指。烟头造成的烫伤其实并不如何严重,但是由于烫在手指上,极其疼痛。可与这疼痛相比,我心中的恐惧却象雾一样无边无际地漫延开来。 
  那人已经快到走出来了,我已看见了他直直向前伸出的一双手! 
  那是什么手啊,干枯得象冬天落尽叶子的树枝,直直伸着,五指弯曲,如果刚才不是因为烟头烫了一下,那么我现在正好走到胡同口,而这两只手将会掐在我的脖子上! 
  “你是谁?” 
  象是从噩梦中惊醒,我猛地喊了起来。恐惧已经让我周身发软,如果那是个强盗,现在我唯一的武器就只有叫喊了。 
  那双手一下缩了回去。那人大概也被我吓了一跳,脚步声登时停住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把手里的半截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在这个寒冷的深夜里,烟味越发辛辣恶臭,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烟是假的。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从鼻子和嘴里喷出的白烟几乎有一米多长,一定也飘进了胡同里。 
  “是你么?” 
  让我吃惊的是,从胡同里有人这样说着。这声音很陌生,干硬冰冷,但语调又有种熟识之感。我战战兢兢地道:“你是……” 
  这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不知为什么,我害怕见到这个人,从心底里本能地害怕,就象小孩子怕蛇,怕蜈蚣一样。我不想看到他,但是听他的声音,似乎认识我的,可我又实在想不起那是谁的声音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笑,突然,象来时一样突然,脚步声急促地响起,但这次是越来越轻,越来越远,当中夹着“叮”的一声,象是敲了一口很小的钟,声音如游丝,虽然微弱,却袅袅不绝。我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向那胡同时探出头去。那个胡同昏暗没一盏路灯,几乎象是个长长的管子,黑暗也象有了重量,在向当中挤压。在这一片黑暗中,我看见了一个人影一闪,也不知闪到了哪个拐角里去了。 
  地上,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我弯下腰拣了起来,心头却猛地抽紧了。 
  那是个班指。铜的,上面斑斑驳驳,是铜绿被磨掉后的痕迹。周围没有人,我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空气,在空气里带着股淡淡的腥臭味。那不是鱼腥,也不是腐烂的臭味,而是一种铁锈似的腥臭,这空气里也似乎留着他刚才的身影,冰冷的象是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我激凛凛地打了个寒战,深夜的寒气象疾病一样无孔不入,我再也无法忍受周围那似乎永远都不会散去的寒冷与恐惧,猛地向前冲去。冲出两步后,一走过胡同口,我才放慢了些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个路口。象是某种昼伏夜出的猛兽的巢穴,这路口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暗,我不敢再去看,把那班指放进衣袋里,又向前跑了两步。 
  前面是另一条横向的大街,和这条因为拉闸限电的路不同,那条街上仍然有着灯光,带着温暖的人气。我一踏上那条街,不禁弯下腰,两手按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条路上弥漫着一股汗臭,当然这种味道也只有在深夜里才闻得到。当吸进一口空气时,那些汗臭味象一把洗瓶子的毛刷一样堵在喉咙口不住地擦拭,以至于有些刺痛。但这些刺痛对于我来说也是种安慰,因为这告诉我周围都是些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我回头看向身后的这条路,隐隐约约的,那家店铺的灯还开着,但是象隔了一层毛玻璃一样看不清,整条街阴暗如鬼域。 
  这时有一辆出租车过来,我上了车时,虽然车子四壁毫不留情地向我挤压过来,但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和那条空空荡荡的大街比起来却有种安全感了。 
  “要去哪儿?” 
  司机因为我上车后许久不说话,有些不耐烦了,可能也在怀疑我会不会是个劫匪。我报了住址,他拉下空车灯,车子开了出去。晚上车少,他开得很快,刚才这条街一下子被甩在了后面,我靠在了椅背上,这时眼角淌下了两洗泪水。 
  那当然不是感动的泪水,而是因为恐惧。 
  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我拼命地想着,猛地,象是流星一闪,我叫了起来:“是他!” 
  “嘎”一声,汽车一下停住了,我被震得一晃,差点摔出去,连忙扶住车,那司机狐疑地看着我道:“你看见什么人了么?” 
  我笑了笑,自己也感到这笑容的勉强:“没事,我在想事情。” 
  “没事就不要一惊一乍的好不好,深更半夜的,你这一嗓子把人都要吓死。” 
  “对不起,”虽然坐着不能点头哈腰,我还是拼命地向他赔礼道歉,“以后不会了。” 


四 
  回到住处,这司机在收我的车钱时大概把精神损失费也算了进去了。我也没心情与他理论,带着残留的恐惧,一步步地走上楼去,仍是想着那个隔着拐角和我说了一句话的人。 
  那人的声音……也许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那人说话的腔调,实在是和温建国一模一样的! 
  第二天等我睡醒,天已大亮了,急急忙忙赶到编辑部里的时候已经迟到了,被老总臭骂了一顿。等我坐下来,文旦有点幸灾乐祸地道:“阿康,你昨晚喝醉了么?” 
  “还不都怪你,害我喝那么多酒。” 
  “哈哈,谁知道你酒量这么差。那天我们也看见一个醉鬼跌跌撞撞地走,我还以为是你走错了路。” 
  文旦打了个哈哈,坐到一边去忙他的事了,我坐了下来,准备把下一期的稿子看一看。坐下来时,头仍然象裂开一样地疼,可能是酒精还在发挥作用,电脑屏幕上的字也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我看了两篇,觉得没有满意的稿子,于是打开了信箱想看看网上来稿中有没有好的。一打开信箱,里面密密麻麻地有几十个信件了,可大多只是几十个字节到一两K的小文档,大概只能给李北丽用。我拣了个有十几K的先看起来,那是个说僵尸杀人的故事,是根据清人笔记改编的,文笔平常,看来现在的人想象力还是很不够。 
  正看着,文旦在一边大惊小怪地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同事道:“文旦,你又抽什么疯了?” 
  “这儿也有个人说看见了一个自己会动的影子。哈哈,现在流行这个么?” 
  “是看了《X档案》吧,有一集里也是说影子会杀人。” 
  我没看过《X档案》,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文旦却来了劲,大声道:“对对对,那一集我也看过。那个影子能从门缝下挤进去,人一站在上面,一下就消失不见了,跟烧过一样。美国佬真敢想,中国就拍不出这种片子。” 
  我道:“那也太胡扯了。影子是挡住光线产生的,隔了一扇门,怎么形成影子?” 
  文旦道:“可那不是影子,是种生物啊,二维的生物。” 
  我笑了,道:“骗鬼。影子要是生物,那这影子要吃什么东西的。” 
  这话是文旦说过的,他也想起来了,笑了笑道:“阿康,你记性真好,不就一故事么,弄这么清楚做什么。要是用科学去解释恐怖片,那还解释得通么?” 
  这倒也是。所有的恐怖片都一样,如果是不出现鬼怪的恐怖片,那就是故弄玄虚。要是出现鬼怪了,又完全不合常理的,基本上都这样。 
  我把那个长故事取出来先放在一边,准备如果没有更好的,下一期就用这个。再看下去,别的大多是些小故事,千篇一律地上网吧包通宵,结果发现有鬼,如果把名字改一改,那些小故事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文字也大多很拙劣,明显是中学生的水平,有一个大概还是小学生写的,因为有几个写不出的字用拼音代替。 
  看了几个,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很熟悉的信箱。 
  这是温建国的! 
  温建国这封信极短,才二十几个字节,也就是说,顶多是十来个字,肯定不是篇稿子。我点开那封信,刚打开,就吃了一惊。 
  他写着:“是你么?救救我!我已经来不及了” 
  句尾该是有个感叹号,但是他居然没打。温建国的稿子很规范,即使是纯文本的,也是段首空两格,标点符号一丝不苟的,象这样的话实在不象是他打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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