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主的哑穴,任由他惊恐的张牙舞爪,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耳边总算是清静下来的凌楚思这才慢条斯理的跟船主说道:“我此行意欲前往扬州,这座码头上,今日只有你们一家的船是要往北面去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和你解释这么久。”
刚刚还态度强硬的船主一脸惊恐的望着凌楚思,忙不迭的使劲点头。
凌楚思抬手,旋即又解开了船主的哑穴,摸出银子来问道:“船费多少?我的舱房是哪个?”
船主的态度立刻就变了,连连摇头,小心翼翼的说道:“不、不要船费……前辈,我这就亲自带你去船舱。”
凌楚思点了点头,却还是把手里的那些碎银扔给了船主,轻描淡写道:“收下吧!”
虽然她心里免不了还有点意外,这个船主竟然也和季霄白一样,口口声声的管自己叫前辈。
不过,这个疑问很快就解决了。
凌楚思在最宽敞、布置得也最舒适的一间舱房里住下,正走到窗边打算在被褥略有点单薄的床上再铺一张毛绒绒的巨兽毛皮做垫子的时候,就敏锐的听到了船主和船上掌舵的水手之间的小声交谈声。
“高老大,你怎么把一个小孩子放进来啦?还把平时单独给贵客准备的舱房也拿出去给她住了。”那个掌舵的水手即使压低了声音,仍旧显得大大咧咧的问道,脑筋一转,自己又恍然大悟的说道:“难道里面那个小孩子是哪家贵人的千金小姐,这次借咱们家的船私下里前往扬州不成?”
“噤声!”被称为高老大的船主被自己手下吓得魂魄都要散了,就差伸手去捂这掌舵水手的嘴了。
“哪家贵人会让自家的千金小姐私下里外出。”高老大的声音都在发颤,虽然压得很低,不过,对于内功深厚而听力格外敏锐的凌楚思来说,依然十分清晰就是了。
“你没听他们说么?最近道上都传遍啦魔门最近有个突然出现的邪道高手,和他们魔门的‘邪王’石之轩动手都不相上下,那个老妖婆平时出门便是一副六七岁幼女的模样!”高老大言之凿凿的说完之后,还有些心惊胆战,声音发颤的低声说道:“刚刚我不让她上船,她直接就点了我的穴道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样的人哪里是我们惹得起的?她要干什么,我们就照做,只求能把这位前辈高人高高兴兴的从我们船上送去岸上就没事了,知道不?”
同样被吓得面如土色的掌舵水手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只能是一个劲的点头。
听了半天墙角的凌楚思郁闷的躺在床上打了个滚,表情从(⊙v⊙)一直变化成了“=_=”、最终定格在凸(艹皿艹)上面。
她这会儿的心情极为复杂。
——为什么一个运货送货的船老大都这么坚定的相信自己是个老妖婆这种完全没道理的谣言!?混蛋,这个江湖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数日之后,扬州码头。
船主高老大几乎是以求神拜佛的恭敬态度把一脸“==”表情的凌楚思给请下了船。
此时正值卯时,晨雾迷蒙,随着初升的太阳渐渐散去。江边的风带着些湿润的凉意,曙色温柔,草上的露珠显得愈发晶莹。
微冷的晨风中,凌楚思轻轻的舒了口气,只觉得青山苍翠,气息清新,整个人顿觉神清气爽。
扬州城的城门也在卯时开了。
商旅农民来往匆匆,凌楚思下了船站在你码头上,回头望去一眼,就看到那些舟船下锚之后,直接在船只和码头间架起木板,刚刚还在往手里哈气的苦工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把那些货物从船上卸到码头了,更有店铺伙计指挥着车马将那些刚刚卸下的货物运至城里各家的仓库了。
凌楚思转身,跟在排队进城的人后面,看着地方官兵守着城门,几乎不检查就一个个的放人过关入城。
稻香村就位于扬州城的南边。
凌楚思从靠近码头的东门入城后,发现除了一个码头之外,现在的扬州,竟是和自己记忆中半年后的扬州城街道走向、房舍布置完全不同。走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扬州城中,凌楚思一脸懵逼的发现,自己、自己竟然有点迷路了……
无奈之下,凌楚思只能尽量把记忆力关于扬州城各处的街道、小路全部抛开,重新记忆现在走过的地方。因为意外迷路这件事的耽误,凌楚思也决定,索性先在城中休憩一日,明天一早再从南门出城寻访稻香村的所在之地。
定下心来的凌楚思沿着扬州城通往码头的那条大街慢慢悠悠的往前走,看到一处散发着热气和香气的馄钝摊之后,终于坐下来,要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钝后,又让馄钝摊的老板给她加了一块喷香的葱油饼。
趁着吃早饭的功夫,凌楚思直接就和馄钝摊的老板聊了起来,一碗混沌吃完,凌楚思也算是对于现在的扬州城内的大致布置和几个市集的位置都有了一个简略的印象了。
在扬州城中各处走走停停,绕了一个上午之后,赶在午饭的时候,凌楚思便绕到了清早馄钝摊老板告诉她的,位于扬州南门的遍布各种扬州风味小吃的的膳食档口。
膳食档口的第一家,便是一个挂着“老冯包子铺”这么个旧招牌却依旧顾客拥挤、热火朝天的菜肉包子铺。
凌楚思抬头看了一眼,好奇心起,只是碍于此地顾客人数实在是有些多,不想和那些人挤作一团,便先得去了南门膳食档口另一处尚有余座的铺子,随便吃了点午饭,打算等到半下午人少的时候,再过去尝尝这最是有名的菜肉包子。
结果,午后最是阳光明媚之时,凌楚思被太阳晃得微微眯起眼睛,还站在路边,已经不知不觉的泛起了几分朦胧睡意。
凌楚思揉了揉眼睛,转身打算穿过一条小巷直接去主街上找家客栈住下,先休息一会儿,结果,就在这条民居巷子里,却是正好赶上了一处卖儿鬻女的场景。
一个身材瘦小、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小姑娘哭得眼睛通红,声音更是早已经沙哑哽咽得近乎于无。她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因为常年干活,那双小手颇为粗糙,甚至还有些到了春日仍未痊愈的冻疮。
小姑娘的脸盘娇小,透着些烈日灼晒后的黯淡颜色,因为从小生活艰苦的缘故,她的皮肤颇为粗糙,然而,即便如此,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仍旧依稀透露出几分秀美之色……凌楚思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若是好好养养,将来绝对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不过这会儿,小姑娘还跪坐在家门前,用布满伤痕的手抓着一个面容粗糙、身形佝偻老迈的男人的腿,不停的摇头,泪珠顺着脸蛋扑簌簌的往下落,嗓子已经沙哑到几乎发不出声来,却还在声嘶力竭的挣扎着哭求道:“爹、爹、你不要卖了我,娘、求求你了娘,我能干活,我能……”
这对儿父女俩的对面正站着一个体态有些壮的中年男人,他双臂抱在一起,看着那小姑娘哭得凄惨的模样,却是并不为所动,而是闲闲的开口道:“老卫啊,你这也拉拉扯扯了也有一炷香的功夫了吧?差不多就行了,贞贞到了我冯家,跟着我还能委屈她了不成?”
那个粗糙佝偻的男人闻言身体惊得微微一颤,看着小姑娘的眼神愈发枯槁木然,面对小女孩祈求的眼神,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弯下腰来,却是一根一根的掰开了小姑娘死抓着他的腿不放的手指。
“爹、爹……”小姑娘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掰开,神色凄楚惨然,几近绝望,她的声音明明已经沙哑到时断时续,听在旁人耳中,却是显得愈发凄厉起来。
随后,那件狭窄矮小的屋舍小院里,却突然奔出来了一个面容枯槁动作粗鄙的妇人,她一把扯过那个佝偻瘦弱的男人,动作恶狠狠的扒开了小姑娘最后几根手指,直接扯着嗓子叫骂道:“哭什么哭!赔钱货!扫把星!我们这是卖了你吗?让你去冯大户家,以后也不用再干什么活!吃的好穿的好比在这里强多少倍!你还哭丧个屁!”
小姑娘的手被甩开后,还想要再抓,却被那粗鄙妇人扯住胳膊,一记耳光狠狠的打在了脸上,随后把人往那姓冯的富户身上一推,唾了一口,骂道:“我跟你爹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在家门口嚎什么丧!平白的晦气!”
见到此情此景,凌楚思不由得皱起眉。
冯大户扯过小姑娘,看到那妇人刚刚一巴掌把小姑娘打得半张脸都肿了,嘴角甚至破了个口子带上了些血丝,忍不住啧了一声,抱怨了一句道:“卫嫂子,这都是我的人了,你还打这么狠,不小心破相了可怎么办?”
第10章 湖真险恶()
看见冯大户有些不乐意了,刚刚那个气势汹汹的粗鄙妇人立即讪讪的赔着笑改口道:“都怪我都怪我,这不是看这个死丫头一点不懂事,一时急了,冯大户您别跟我计较!”
冯大户扯着小姑娘瘦弱的手臂,笑了笑,开口说着:“没事,卫嫂子你也是贞贞的亲娘,就是看在贞贞的份上,我也不能真怪你啊!”
一早就看够了的凌楚思走过去,她只是轻轻的伸手拉了那个小姑娘一把,看似没用什么力气,那个冯大户却是被迫松开手,浑身一震,连着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子。
“你是!?”冯大户面色一怔,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穿着一身绿色衣衫、就连脸上的面纱都是极浅的一抹绿色的小女孩。
凌楚思根本不理旁边的老卫、卫嫂子和冯大户三个人,只是拉过哭得哽咽到几乎无法发声的小女孩后,用一块手帕轻轻的擦了擦她嘴角的血迹,然后给她喂了一颗江湖上最常见的能够回复少量血蓝的下品万灵散,看到小女孩苍白的脸上稍稍变得红润了一些,方才满意的放开了手。
至于刚刚那块真丝手帕,凌楚思直接就塞到了小女孩的手里。
老卫是个打死不吭声的闷人,至于那个咋咋呼呼的卫嫂子,眼睛一瞪,原本还想嚷嚷几乎,把凌楚思给推开,然而,看见凌楚思身上的衣饰无一不精致华美后,就算以她的眼光根本认不出那都是些什么布料,那些如烟雾如云霞的缎子,想也知道定然价值不菲。
隋朝开皇时期,即使已经开始有了选士的苗头,然而,承袭自魏晋南北朝的门阀,即使到了今日,依旧不容小觑。凌楚思这样一身打扮,明显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之人,纵使她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但是,卫嫂子这样的平民百姓也不敢主动招惹,生怕惹来她的家族之人。
冯大户家里开着菜肉包子铺,因为祖传的手艺好,在扬州城里也是小有名气的,他本就家有薄产,眼力自然也就好些,看到凌楚思塞给卫贞贞的那块手帕都是蚕丝所制,他自然也就识相的闭上了嘴。想来,反正凌楚思就这么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本就健忘,说不定她一会儿就要回家去,到时候自然就顾不上卫贞贞了……
至于原本已经绝望的卫贞贞,则是有些惊惶不安的看着凌楚思。
与此同时,凌楚思也在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小姑娘。
明明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瘦小模样,但是,看看她的骨骼形状,年龄却是还要稍大一点,只不过因为从小缺衣少食的,根本没张开。小姑娘身上的衣服破旧,凌楚思刚刚塞手帕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腕,说是骨瘦如柴也不为过。
凌楚思现在的身体比这个小姑娘还要小几岁,但是,小姑娘除了个子稍稍高了点,却是比凌楚思还要单薄许多。
“亲娘?”凌楚思慢条斯理的说出这两个字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看着可一点都不像。”
卫嫂子敢怒不敢言的瞪视着凌楚思。
至于这个名叫卫贞贞的小姑娘,则是瑟缩的颤抖了一下。
“别怕。”凌楚思淡淡的安抚了一句道。
卫贞贞小心翼翼的看向凌楚思,刚刚那块真丝手帕被她捏在手里抓出几道褶皱来。面前这个明明是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小女孩,可是,她的眼神,却意外的平静,甚至让卫贞贞油然生出了一种安心之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凌楚思直接向卫贞贞问道。
卫贞贞张了张嘴,半晌才嗓音沙哑艰涩的低声说道:“我爹娘想把我卖给冯大户,我求他们不要把我卖了……”
那个被人称作卫嫂子的粗鄙妇人终于忍不住了,叫嚷着道:“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呢!这怎么叫做卖呢!让你去冯大户家过好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的,哪像你这么要死要活的,哎呦,你个死丫头赔钱货,真是气死我了!”那个卫嫂子捶腿大骂,眼看就要坐地上开始撒泼起来。
凌楚思眼皮都没动一下。
倒是那个冯大户见凌楚思这幅模样,也有些忍不住了,冲着凌楚思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之后,才陪着笑说道:“这位小小姐,您听我说一句,贞贞啊,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爹老卫他欠了我的钱,正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爹娘他们拿不出钱来,要不怎么还有父债子还这么一说呢?你是个做女儿的,为你爹娘还钱抵债也是应该的……”
凌楚思听完,倒是瞥了那个冯大户一眼。
冯大户只是陪着笑点点头。再看老卫和卫嫂子,一个仍旧在那里装死一般的一言不发,另一个也是讪讪的模样,只是忍不住的小声嘀咕着抱怨了一句道:“哪家做闺女的这么大脾气,放着好日子不过,又没把你卖到什么腌臜地方。”也知道冯大户所言属实。
听着那个卫嫂子的话语,凌楚思嘴角一扯,染上了一抹冷笑的意味,她认真的看向卫贞贞,突然语出惊人道:“纵使要卖身,也是自卖,既然已经沦落到了这个份上,为什么卖身的钱,还要给不顾你的意愿就想要卖掉你的人?”顿了顿之后,凌楚思又补充了一句道:“你都要被卖了,还不如自己卖身,何必让他们卖了你?”
冯大户听了一愣,眼神扫过脸上满是泪痕、依旧流露出些许日后慢慢长大所具有的秀丽模样的卫贞贞,再看向同样惊呆了的老卫和卫嫂子,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阵惊喜贪婪之色。
他把卫贞贞买回来,就是因为看她模样生得好,打算给自己做妾的。如果卫贞贞的卖身钱给了她自己,岂不是又带到了他们冯家?就算不给家里那个大妇,直接给了卫贞贞,自己也不心疼啊!
卫贞贞听明白了凌楚思的言下之意后,却是一阵惊惧,满心都是自己终究还是逃不过去冯家的命运,吓得浑身都在颤抖。
凌楚思轻轻的抿了抿唇。
她没有说替卫家还了欠给冯大户的钱,无非就是她能救得卫贞贞一时,却救不得她一世。凌楚思孤身一人行走江湖,不可能带上一个卫贞贞。这样的人家欠下的那点钱,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可是,就算自己今天替卫贞贞还了钱,摊上这样不把她当人看的父母,卫贞贞恐怕依然逃不过被卖到别人家为奴为婢,甚至是更悲惨的命运……
她只能自救,别人谁也救不了她一辈子。
如果自己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场景是卫贞贞在努力挣脱、甚至是不顾一切的逃走,却因为她的弱小而无法逃脱,那么,即使自己身边不可能带人,凌楚思也会先把人救走,然后再想办法找个地方把人安置下来。但是,卫贞贞的做法却是一直在祈求她那两个根本靠不住的爹娘,这样的话,就算现在把人救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卫贞贞恐怕依旧是被人鱼肉的命运……
凌楚思定神看向卫贞贞还在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