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宏伟] 光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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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宏伟] 光恋-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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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 第3期   … 第四届科幻小说银河奖
何宏伟
    无尽的宇宙扑面而来,满天恒星在这种跃迁式的相对运动下连接成了浑宏的亮带,再也看不出清晰的颗粒。
    “移越光速!”吴明的声音里浸透了紧张,“倒计时开始。”
    红色的数字亮起:六零、五九……
    我狠狠抓住身旁的迁速杆,等待着命运裁决的那一霎。现在我们已达到0。9C的准光速态,下一步,将是个质变的历程。如果成功,那将给科学界带来一场革命。当然,如果失败,我的小命也就立即“革”掉了。
    照传统的观点,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作超越光速的运动,而我的老师肯卡教授却是传统的挑战者,他坚持认为有超光速的快子世界存在。不幸的是,他没能扳过传统——在三年前的银河系学术大会上,他被众多攻击者撕破了脸皮,而后便当场跳下大楼,摔破了一向令他自豪的脑袋瓜子。
    我和吴明算是肯卡教授的死党了(在他死后还在硬撑呢),忠心耿耿却没得好报。生活穷愁潦倒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务来建造这艘跃迁飞船——从这点考虑,不成功便成仁,免得让这笔债压得子子孙孙不能翻梢。
    “三九、三八……”
    “邓峰,”吴明叫我,一张瘦脸大汗淋淋,“要是你单独活下来了,一定记着把我的事告诉给所有人。”
    “都说几十遍了。”我笑道,“要是我也死了可就没法罗!”
    “总之你记着。”他很认真。
    我斜眼瞟了下舷窗外的一个小球,这是联络耦合仪。一旦我们跃入了快子世界(姑且这么乐观一回吧),这玩意儿会被留在“这边”。我们可以通过它和一架收音器知道“这边”的事,同时可能通过它向全世界宣布我们的壮举。到时,肯卡教授如果在天有灵,必定会昂起较常人大得多的头颅放声高歌。
    “三、二、一、零!”
    烟云,千奇百怪的烟云。远的近的,浓的淡的,如山如絮,如江如海……怎么四周都笼罩着这无际无边的苍茫?极远极远的高处,悬着一颗耀眼的白星,寂寂不动,皎皎无尘。
    仿佛梦境。
    可这不是梦,我真切地感到身躯正浮在半空,并隐隐作痛。可我是怎么到的这个鬼地方呢?
    ……三、二、一、零!吴明在嘶喊:“妈呀!”我想起来了,我们在做一次实验飞行。可飞船呢?吴明呢?怎么就剩下我一个人?难道这儿便是令肯卡教授以身相殉的快子世界?不象啊!快子世界里:一切东西的运动速度都超过光,而且,获得的能量越高,速度便越慢。同时,那儿还应该有星球、有生命,决不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我再次环顾四周,我看到几块飞船的残骸就在不远处。
    “吴明——”我高声喊道。回声空泛。
    看来,世上又多了个为快子而殉情的人!而不久之后还会多一个——那就是我。这地方除了坚硬的云状物外什么也没有,我肯定是在劫难逃了。老实讲,这里云雾掩映有如仙域,我能死在这儿应该算是上帝的恩赐。可他老人家这次实在不长眼,我这号俗子凡夫受尽欲望的毒害,总之是不得好死才对啊……
    “哎,你!”一声清脆如银铃的呼喊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转过头,满有把握能看到什么怪物。在这鬼地方除了鬼之外还能期望别的吗?但是,我看到了仙子!是的,真是仙子!
    她轻悠地飘荡在几公尺外的空中,素白的衣衫与烟云忽分忽合,看上去就如同一片纤尘不染舒卷自如的云。她就那么荡来荡去,秀美的脸上带着非人世所有的清纯。是了,她的确是云,是云的精灵。
    “你,叫我?”我纯属多余地问道。
    “呀,你听懂了!”她高兴地拍起手,“你昏迷的时候说了很多胡话,我就照着学,波波帮了我不少忙。我好担心你听不懂。”
    “波波?是谁?”
    “我的伴儿呗。”她调皮地晃头,“波波找出了你的语言规律,我很快就学会了。”
    “这儿是什么地方?”我急不可耐地问道。
    “我不知道。”
    完了!我大概是注定要死个不明不白了。家、亲人,还有刚相识半个月的女友薇妮……真的就永别了?一切!我的世界的一切!
    “完了!完了!”我旁若无人地大吼起来。“完了是什么意思?”仙子探究地问,“是指没有希望吗?”
    “完了就是完了!”我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知道吗?”她轻轻开口道,大眼睛里光泽照人,“我从生下来不久便一直在这儿度过,波波是我唯一的伙伴。”从生下来,而且就一个伴。天,要换了我早就憋疯了。
    “可我从没放弃过。我一直盼望能回到我的家乡去看看,波波说过,那是个很美很美的星球……”
    “汪汪……”一条金毛小狗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钻了出来,它拨动着空气“游”到了仙子的怀中,四爪轻刨逗人喜爱。
    “别调皮,波波。”她抚弄着小狗的毛。
    “怎么……波波……我还以为是个人。”
    “它是只机器狗,可聪明了,教我说话、学习。可惜,后来为了帮助我,它把自己的语言芯片植入了我的语言中枢,从此它便只能说‘汪汪’了。”
    她顿一下,恍然大悟地叫道:“你肯定饿坏了吧?喏,接着。”
    她微微扬手,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轻盈地滑了过来。我一口叼住,这是一种我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吃得惯吗?要不要我再给你扔些过去?”
    我拍拍有了点货的肚子:“干嘛要扔呢?你不能走近点吗?我不是坏人,你用不着离我这么远的。”
    “什么是坏人?”她不解地问,脸上一片天真,“我不懂你的话。我只是不能靠近你。”
    “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郑重其事地说。
    又一声“不知道”!她是不是对这三个字特别偏爱?
    “别开玩笑了,我们之间什么障碍也没有嘛!”
    “总之我过不去。你来试试看,小心点呵!”
    “没事儿。”我暗自好笑地推了下身旁的一片“云”,反作用力使我迅速地向她飘去,“瞧,不是过来了?”
    我只得意了一秒种便哑口无言。一股巨大的无形弹力撞得我眼冒金星双耳轰鸣,而且感到窒息。
    “好厉害!”我衷心“赞叹”一句,顺手安抚了下撞疼的脑袋。
    “我说过不行嘛。”她并不意外,“我从没去过你那边,这儿象是有堵墙。”
    墙?我可不这么认为,这几年沉浸于高能物理学研究还是让我多少有了点造诣。我知道自己是被一种场致力推出来的,换言之,这道“墙”其实是某种场。
    我翻下身,“游”向那几块飞船残骸。飞船只是解体了,上面的许多宝贝都完整无缺,不过飞船的前半截倒是找不到了。
    说实话,我现在这么忙活纯粹是研究习惯所致,反正被判了无期徒刑,又胆小如鼠不敢自尽,找点事干总是好的。
    “但愿能行。”我嘟哝着接好最后一根导线。
    液晶板上显出字迹:性质:类磁场;强度:∞特斯拉;内能:∞焦耳;状态:光速平动。
    不可思议!这道无形墙的属性太离奇了。那两个“∞”符号表明仪表的量程已被大大超过,可这些仪表是我们为研究超高能快子而专门设计的,就算银河系内的所有核聚变能加在一起也达不到量程的十分之一。
    我差点憋过气去。
    “你也觉得怪吧?”她接着说,“这堵墙大极了,不管我怎么走也绕不过它,好怪呵!”
    “说不定”,我喃喃地说,“我将因此成名……”
    “成名?”她问,“是不是一种好看的花?”
    我语塞,叫我怎么跟这样一个在绝域中长大的女孩说呢?
    半晌,我终于老实答道:“成名不是花,也不好看。”
    “那它有什么好?”她的眼睛明如秋水纤尘不染,“我只知道花是好的,对了,还有星星。我真想有一天能够出去,看更多的花,看更多的星星。”
    说到这儿,她声音里已满是憧憬,脸上也带上了淡淡的愁意。
    我一下子被感动了,似乎,就因为这一抹愁意。想想看,当世上的无数人正为了名利而寝食不宁、相互龌龊的时候,却有这么个袅弱的女孩遗世独立,为花和星星犯愁。一种原本潜藏极深的感受从我心里温柔地翻腾起来,陌生而久违。
    不久我终于发现,此刻的感动实在太傻,也太不应该。
    一晃便是十天(这里没有日月轮回,我是从手表上知道时间的)。
    白星在上,我就看它的光芒四处周游。云的苍穹、云的大地、云的山川湖海,这种质地硬朗的东西盘根错节,构筑了一个奇幻瑰丽的世界。大气中氧的比例适中,但溪泉中的“水”却有些异样,虽然也五色无味可以饮用,但我却敢断定这不是水,仪表测量也表明它的性质其实接近于那些云。一些紫褐色的植物在向光处生长着,这是我们食物的来源。
    的确,这番游历让我领略了无数风景奇观,但也让我彻底失望了。我不仅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甚至连这是哪儿也不知道。所有的教科书、专著甚至包括志异杂志中都找不着这地方的影子,这地方是不该有的,是个不可能的虚无之境。可是,我知道,我却不是虚无的,我是个有骨头有肉的真家伙!
    我要出去!我在心中狂喊。当然,顺便把仙子姑娘也捎上,不为别的,就为——花和星星。
    此刻,我仙态十足赤足蓬头躺在云堆里,打开收音器解闷儿。联耦仪还在忠实地工作,要不是飞船的前半截找不着了,我一定要呐喊一声:“救命啊——”
    一阵噼啪的噪声响过之后,我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感谢大家来航天站欢迎我,我很荣幸……”
    是——吴明!他没死,而且刚回地球!可这几天他在哪儿?噢,对了,这儿离地球实在太远了,无线电波也得走些日子呢!我听到的该是几天前的节目了。
    “吴先生这次历险不是和同伴邓峰一块儿去的吗?他人呢?”象是记者在采访。
    “我们在切换速度的时候误入了一个强引力漩涡的范围……”
    “那一定是碰上黑洞了?”另一位嘶声的记者似乎很在行。
    “对,当时情形万分危急,飞船几乎被引力撕裂……”
    “那就应该释放加速粒子,并甩掉一切多余的东西呀!”嘶声记者再次表明自己博学多才。
    “可是——”吴明的声音哽咽了,“我们正这样做的时候,我那同伴不小心摁错了键钮,竟将他所在的后舱弹射了出去,再也回不来了……”
    我气了个半死!我明白了,我是被甩掉的!
    “妈的!”一块“云”被我奋力扔出,直溜溜飞得了无踪迹。
    “怎么啦?”
    “滚开!没你的事!滚!”我发狂地吼道。现在我真想大吼一通,甚至盼望她能发火,陪我大吵一场。
    我失算了。她听了我的话后什么也没有说便僵住了,愣愣地看着我,纹丝不动,连肩膀也没抽搐。而泪,却奔流而下。
    我吓住了,我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让她这么伤心。
    “哎,你别这样,别哭。”我一时手足无措。以前薇妮也在我面前哭过,可只要我送她样首饰便马上风和日丽。但现在……
    “我……当你是很好的人……”她终于开口,肩也开始了抽动,“可你……”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真没料到自己在她心中是那么“崇高”,“我,我给你道歉。”
    她抬起眼帘,刹那间,眼中的濛濛雾气将我裹得严严实实,令我无法动弹,:“不用了,我不怪你……”
    说着话,一朵明艳出尘的笑容在她带泪的脸上漾开。
    我忽然觉得心中没有那么恼怒了,她那象征原谅的笑容深深感染了我。忽然,我想起一个问题,这几天里我忙着探奇,没顾上问她。
    “喂,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她低下头,如云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孔;“波波告诉我,我的父母带着我进行一次考察飞行,结果遇上了黑洞。”
    黑洞!吴明也这样说过,而且,他是根据记录资料来判断的。但我敢肯定这里决不是那种超密度超引力的黑洞,不是!
    “结果我们便到了这里。”她接着说,“飞船被撞毁了,爸爸妈妈当时便已死去。是波波照料我长大的。”
    我久久无语,这个可爱的姑娘竟有如此可怜的身世。她本是最有资格大吼大骂,最有资格叫什么人“滚开”,可她却在微笑,知足而容忍。
    “你也该告诉我一个问题呀,”她摆摆头换了话题,“你搞快子研究搞得这么惨,可为什么不住手呢?”
    我的脸色黯淡了:“我曾经有个妹妹,很乖,很懂事,我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小东西。她十四岁那年突然染上一种罕见的病,能治这病的医院离地球很远很远。结果,她死在了半路上……后来我便发誓要找到快子,让人类能超越光速赢得时间,赢得生命……”
    她的眼又润湿了,我的心柔得发痛。
    老实讲,我一向不大喜欢爱哭的女孩子,我总觉得女人的哭和男人的笑一样,在很大程度上和多数场合下不尽真实。可是,面对爱哭爱笑乃至有些悲喜无常的她,我却无论怎样都想不到坏处去。那样做除了证明我自己的世故与卑劣外,毫无意义。她,这宇宙中千万年岁月里偶然诞生出的一朵奇葩,是那么的纯,正如一泓碧水、一茎青草。在她面前,我自惭形秽!
    “真羡慕你的妹妹……有个好哥哥,”她的声音很低,“你能把我也当作你的妹妹吗?”
    我正恍恍惚惚地慨叹着,没听清她的话,忙问道:“你说什么?作我的妹妹?”
    “啊。”她埋下头,拭了拭眼角。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底已看不到悲伤,只余下一片期待的真率。
    妹妹,我又有一个妹妹了!
    ……黄泉路……奈何桥……鬼门关……扑朔迷离的云境自我身旁或快或慢地掠过。“黄泉路”之类的地名是我自己取的,这地方既然是世间不该有的虚无之境,我只能先当它是阴间再说。白星依然冷漠无情地君临一切,仿佛死神的眼睛。
    这是一次准备了很久的勘察。是的,我不甘心,我才三十岁,啊!还没享受够世间的灯红酒绿和荣华富贵,我怎能甘心?诚然,我说过自己搞快子研究是因为我妹妹的死,可内心里我又何尝没有一丝借此出人头地的念头?现在倒好,没成名没成家却成了“仙”,没准儿下半辈子就得在这片仙境中逍遥了。
    沉浮,飘游,晕头转向心神憔悴。出去!这个愿望是那么强烈,支撑着我拖着疲倦的身躯架设一台台仪器,记录一个个数据……
    我好累,该歇会儿了,哪怕就几分钟。
    昏沉。
    ……柔滑的肌肤,馨香的长发……惊心动魄的快活……亮光忽闪,怀中人的面孔稍纵即逝,怎么竟是——她?
    一个冷噤令我陡然清醒,原来是个梦。我怎会做这样的梦,这简真是亵渎啊!
    蓦地,一阵低弱的话语传来:“波波,你说他究竟在干什么呀?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在寻找那堵墙上的通道,看能不能……”
    她的话忽地停了,仿佛被人窥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似乎觉得不必对守口如瓶的波波保密,终于还是半吞半吐地说道:“看能不能,和我走到一起来?”
    波波盯着星眸如醉、粉靥娇红的主人,使劲地点点头。
    我完完全全地呆住了。我料不到她竟跟了我这么远来寻找“通道”(真有通道存在吗)。这几天要不是靠着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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