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与莒却依旧是那副模样,他领着与芮,又向史弥远深施一礼,一言不地退出了书房。
片刻之后,余天锡匆匆赶回书房,却见史弥远拿着赵与莒写的那张纸,仍在反复察看。见他进来,史弥远露出一丝笑容,感慨道:“天命,此乃天命!”
“恭喜相公!”余天锡向史弥远行礼道。
赵与莒写在字上的是这四个字,这四字原是《孝经注疏》序之第一句,乃唐玄宗李隆基为《孝经》所书,故此第一个字便是“朕”。赵与莒先前说他们兄弟二人一个在看《孝经注疏》,一个在看《论语》,赵与芮写的便是《论语》中语,而他自家写的来自《孝经注疏》,这原本不算稀奇。可赵与莒一写便是玄宗皇帝之语,是这个唯有皇帝才能自称的“朕”字,不能不说是天命了。
史弥远深信一点,那便是赵与莒兄弟根本不可能知晓自己找他们来的用意,故此他们方才一举一动,都不可能别有含意,赵与莒写下这“朕闻上古”四字,也必然是巧合,或说是天意。
“这几个字写得倒是字如其人,端端正正,虽不出彩,却也无甚过错。”余天锡见史弥远显得极欢喜的模样,便又凑趣地评道。年少丧父,自小当家,果然沉稳,如此我就放心了。”史弥远知道他言下所知,捻须笑道:“纯父,你果然好眼力。”
史弥远已经年近六旬,他虽是贪权,却也知道这权柄不可能带到坟墓之中去。他最怕地便是如今的沂王世子那般急性子的王子,若是甫一登基便要收权亲政,誓必与他冲突。故此,赵与莒看似有些木讷,在他眼中却是有耐性,这对他来说,是个极好的品质了。
“还是相公有福才对。”余天锡哈哈一笑。
“只是听闻此子喜好奇技淫巧之物,爱看些杂书……”史弥远略一沉吟,忽然又是一笑:“这也是好事,台谏处想来闹不起什么风浪,只须日后不再沉迷便可。”
“相公所言极是。”余天锡点头称是道,赵与莒早年喜欢磨坊水坝之事,他们都有耳闻,不过在二人看来,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这数年间再未听闻有这等事情了。至于御史台谏处,都是史弥远一党,即便是有一二大臣不开眼的,史弥远也可以指使党羽群起攻之,让他自顾不暇。
“纯父,依你之意,当如何安置此子?”
他们重点考查的,实际上是赵与莒,赵与芮不过附带罢了。故此,史弥远对余天锡说话时,只是说赵与莒一人。“先安置于行在,择机荐与圣上和皇后。”余天锡目光闪动,他知道史弥远想的绝不是如此简单,但是在史弥远面前,他不想将自己表露得太过聪明。
“纯父之言虽是稳妥,却有一处不当。”史弥远微微一笑:“明日纯父便将他二人送回山阴。”
余天锡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史弥远已是属意于赵与莒,却没料想他竟然还是要将赵与莒送回山阴去!( )
九十六、卿乃佳人总多情
方有财站在码头上,有些焦急地向船头看了看。
自从他作为淡水镇公所大管家的身份被确定之后,除了赵与莒亲自来到流求外,几乎不再到码头迎接谁。他家眷也尽数送到了淡水,加之淡水这两年来扩张到了极限,这让他突然之间松懈下来,整日便想着含饴弄孙。
他不怎么管事,却又舍不得这个大管家的位置与优遇,这多少让义学少年们不耻。故此这两年来,他与义学少年的关系越僵了,虽说倒不曾坏了淡水之事,只不过争吵总是免不了的。
正是因此,他对来自6上赵与莒的指令极为敏感,他深知一点,若赵与莒觉得他做得过了,只需一个纸条,便可让他如今的权位烟消云散。故此,当得知此次来的船上升了代表杨妙真的红缨梨花枪旗,他虽说有些不情愿,还是来到了码头。
这些年来,杨妙真跟在赵与莒身边,每到年末,便会代表赵与莒来流求巡视。既安了原为红袄军的移民之心,也是向岛上其余移民宣告,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邓肯,邓肯!”想到此处,方有财大叫起来。
“来了来了,我说大管家,你叫那么凶做什么?”邓肯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他背上还背着个小家伙,那小家伙明显是混血儿,同时具备了黄种人的黑与白种人的高鼻梁,眼睛如同邓肯一般。湛蓝如海。
这是邓肯与他地土人老婆生下的儿子,他在威尼斯时原先也有妻子,却始终未曾有子,故此。他对这个儿子爱若至宝,才两岁便带在身上四处乱跑了。
随着在淡水时日渐久,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方有财的处境,表面上的尊敬自然不会少,可有些时候免不了要顶两句嘴。若他不曾将儿子背在身上。少不得又要吃方有财地老脚,但背着孩子,方有财又是个极喜孩童的性子。怕他躲闪之时摔着孩子,脚便伸不出去了。
“外头风如此之大,你却将小马可**来!”方有财没有踢邓肯,却将那孩子自他背上的搭兜里抱了出来,脸上笑得如同菊花一般:“小马克,叫爷爷叫爷爷!”
小马可喷了他一脸口水,看得邓肯哈哈大笑,方有财也不着恼。
“大管家。四娘子下船了。”阿茅眼尖,大声叫道。
方有财将孩子还给邓肯,这才想起自己方要要吩咐他的话,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整日就知偷奸耍懒,四娘子房间的彩玻璃可曾装饰好?”
“放心放心,我还想给我家小马克挣下一份家当,怎么敢不用心?”邓肯嘟囔了一声。
邓肯在威尼斯时,曾见过教堂用彩色玻璃做装饰,如今淡水也盛产玻璃。他自然想起故乡地装饰方法,他其实是个脑子极聪明的人,又有足够的玻璃供他试验,花了半年功夫,竟然真摸索出了一套装饰方法来。四娘子此次来,将住进淡水为赵与莒准备地仿欧式宫殿建筑中,其中极重要的一项便是彩色玻璃装饰。
杨妙真踏出舷板之前。她的心还是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遗失在6地之上。待得看到淡水。心里才觉得有了着落。
这是她男人的地方,她来此,便是为她男人看紧的。
脸上的阴云刹那之间消散了,杨妙真快步上岸,方有财等人迎了上来,她却是面色一变,直冲着邓肯便去了。
“邓肯,你儿子给俺抱抱!”
一年之前,杨妙真来时小马克还在襁包之中,当时她便极喜欢这个混血儿,如今更是抢在手中要抱一抱。方有财到嘴地问候话语被堵了回去,不过他也不觉尴尬,杨妙真是个什么脾性,在淡水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了。
说来也怪,方有财抱着小马克时,小马克便喷他一脸口水,可杨妙真抱他时,他则还以一脸的笑容。嘴中还咿咿呀呀的,不知说些什么话语,杨妙真抱着他行了几步,到得马车边上才交还给邓肯。“方管家,今日俺有些倦了,你和世彬、汉藩几人,都到俺住处来说话吧。你安排好来,明日俺要挨处查看,先自农场起吧。”上车之后,杨妙真回头看了方有财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方有财心中一动,觉得此次杨妙真神情与此前替赵与莒来时不一般了。
杨妙真并如同前几次来淡水一般,急着将赵与莒的吩咐传给众人,然后四处转转便回大宋。这次她只是告诉淡水的几个管家,她此次来之后,短时间内不会回大宋去,然后第二日起便开始了她的巡视。
农为百业之始,即使是后世穿越而来的赵与莒,也始终牢记着“兜里有粮心中不慌”之语,故此,杨妙真巡视的第一处便是淡水农场。
当初赵与莒给淡水分地九个单位,随着人口增长与百业兴旺,特别是流求金元券的放,渐渐不适应需要起来,故此这两年来,淡水的机构一直在改革之中。不过无论哪次变动,淡水农场依旧保有淡水最多的劳动力。如今淡水居民过五万,其中有一万有余是在淡水农场里。
农场所属有田庄、渔场与鹿苑三部,田庄自然是种植水稻,这也是淡水最大的粮食来源。如今淡水仅稻田便有十八万余亩,开拓的地方已经越过后世的“官渡”,进入台北界内。因为这附近地土人与移民关系融洽,数个部族已经整体进入归化局地缘故,故此农场下属的六个田庄分别散布于各处,虽说也建了坞堡。却不象宜兰那边一般戒备森严。大量半机械化农具地应用,牛、马地普及使用,水稻稻种的优选,加之水与土壤的优沃。使得如今流求熟田的产量极高,仅淡水田庄地水田,年产稻谷便有六十二万石。
淡水渔场是随着江南制造局的逐渐搬迁而来的,起步得略晚了些,目前有渔船五十余只。鱼塘一千七百余亩,每日渔船能捕来鲜鱼过五千斤,虽说尚嫌不足。但展得极快。赵与莒也早有指示,淡水的渔场须得抓紧,这不仅可以为流求居民提供充足的动物蛋白,更重要地是可以培养出一批藏于民间的水手。
较为特殊的便是鹿苑,鹿苑虽说起了这样地名字,里面也确实驯养了数百头鹿,可主要养的还是猪、牛、羊、马等大型牲畜以及家禽。因为旱田里种植了大量的苜蓿等饲料,稻谷又累年丰收。故此这些禽畜可以大量圈养。为饲养这些提供肉蛋的禽畜,倒有两千余人得整日忙碌不休。
依着赵与莒的安排,禽畜粪便是要经常清理的,一般都是倒入渔塘之中,充作渔饲料,而过上一年左右,这些鱼塘又会被放干,将沉底的淤泥翻出来,做为肥料埋在旱田或桑树、果树之下。
“四娘子。官人这方法真管用。”负责农场的是郁樟山庄地老家人赵恩,他是个不紧不慢的性子,说起这田地之事,便满脸都是笑。
“办得极好,俺记下了,会和官人说的。”杨妙真也是心情舒畅,从赵恩给她的数据来看。不仅淡水初等学堂的孩童们每日都有肉食。便是普通的人家,每隔三五日也可以吃到一回蛋肉。当初她在山东东路的时候,这可是大多数义军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这一切,都是源自自己的那一趟郁樟山庄之行。
想起赵与莒,杨妙真脸又浮起了红晕,她轻轻皱了一下眉,回忆起自己与赵与莒相识以来地经过,越的觉得自己看不透他。这世上仿佛没有他不知晓的事情,甚至远在江南,他便知道山东东路有个杨妙真。
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胡人与金国在北疆的战事,海外流求的气候与物产,几乎事事他都了如指掌。
可此次将自己打来流求,难道说是有什么事情是他无法掌握的么?
想到此处,杨妙真神思恍惚起来。
她正心不在焉之际,一个推着小车的少年大叫着从她身边冲过去,杨妙真这才惊醒,慌忙避开,眉头皱了皱道:“这小子有几分眼熟……不就是那于竹么?”
推小车地正是于竹,他光着膀子,腰间扎了护卫队特有地那种厚皮带。小车里装着的是一车砖,这种独轮小车在淡水极普遍,最强壮地小伙子可以用它推着六百斤的稻谷在田埂上跑得飞快。
“现今正是冬日,护卫队的人帮忙清鱼塘呢,若是只靠着我们,哪里做得完!”赵恩道。
“这小子进了护卫队?他不是被汉藩治得极惨么,怎么还巴巴的凑到护卫队里去?”杨妙真微笑道。
“人便是这般怪,他年满十七,依着咱们这的规矩,年满十七便可选择,是继续在初等学堂就学,还是进入单位分配工作,旁人大多都是继续就学,他偏要干活,而且还非得去护卫队。不过这小子如今改得多了,虽说还是咋咋唬唬的,做起事来却很是肯出力气。”赵恩也笑了:“小人常对汉藩说,这便是第二个他。”
李邺当初的糗事,杨妙真还是自秦大石等人处知晓了一二,心中也颇为感慨,这般顽皮的人物,竟然也被赵与莒生生给治了过来,不仅治过来,还能将于竹这样的也带过来。
于竹专心注著地推着独轮车快跑,推这车也有讲究,若是停下来,或稍有不平衡,车便会侧翻。故此虽然他明明看到了杨妙真,也不曾停下脚步行礼招呼,李邺早就教过他,做事时须得专注,否则不如不做。
“到了!”眼见靠近目的地,他才渐渐放慢脚步,到了地方之后,他将车上砖块每六块一次地搬了下来,哈哈大笑道:“俺今日已经是十二车了,老德,张献宝他多少车了?”
被称为老德的是个三十出头的黑胖汉子,身体肥硕得倒象个地主老财,一手拿着铅笔一手拿着纸,笑眯眯地看了眼纸:“十一车,多乎哉,不多矣。”
“比俺只少一车?”于竹瞪大了眼:“俺不信,老德你莫非数错了?”
“让开让开!”他正说道间,突然后背有人怒喊:“好狗不挡道!”
于竹拉着车子避开,抹了把汗便撒开了腿,身后那人一边下砖一边问老德道:“那厮多少车了?”
“十二车,比你多一车,献宝,你今日要输与他了。”老德笑道。
“老德,格老子的,我岂会输给他个龟儿子!”那人冷笑了声:“瞧我的!”
杨妙真正往这边走来,听得那人一口蜀腔,回过头来问赵喜道:“移民里连蜀人都有?”
“连夏人都有,何况川人?”赵恩笑道:“这厮来时已经十七了,故此不曾进入初等学堂,极是能吃的一条汉子,是个霹雳火的脾气,偏偏于竹喜欢逗弄他,二人无论做何事都要比试一番的。记帐的叫王老德,偏是喝白水也能胖起来的人物,莫看他这般模样,倒有些心机,跟着学堂夜校学得识字算帐,是个精细人呢。”
杨妙真微笑起来,天南地方各种各类的人物,都被赵与莒收容过来,他们在原先地方不过是路死沟埋的货色,可到了流求,总能被觉有用之处。
“俺看好了,这就回去。”她向赵恩招了招手:“看情形你这是极忙的,休要招呼俺,俺自家识得回去之路!”
“那小人便不送了,四娘子路上小心。”赵恩也不客套,在郁樟山庄里呆惯了的,便知道那些礼节客套都是虚的,唯有实诚做事,方能得到赵与莒重视。象方有财,初到郁樟山庄时只靠着嘴皮子,始终不得赵与莒信得,但后来建新庄子时实诚肯干,立刻被提了起来。
杨妙真循着田埂向回走去,嗅着这田野之间青草的芬芳,她心情忽然放松起来。一种6地之上没有的感觉包住了她,她觉着在此处,极是无拘无束。她深深吸了口气翻身骑上自己的马,再向四周看了看,低声自语:“这是俺男人的,俺拼了性命,也要将它看护好!”
想到赵与莒,她有些惆怅地北望,若是赵与莒能与她一起,在这无边的原野上纵马疾驰,那有多好。
“也不知他如今可好?”( )
九十七、惊蛰雷响动九渊
杨妙真所挂念的赵与莒,坐在一顶小轿之中。他掀开轿帘,有些怅然地望着外头的街道、行人,虽然他可以看到外边,但他知道,自打他选择了这条道路,外边的这一切便不属于他了,他过的将是牢中鸟一般的生活。
这是在庆元府昌国县,也即是沿海制置使驻军之地。上次临安之行,虽然史弥远私心之中已是属意于他,可是因为全保长大张旗鼓的缘故,最终赵与莒兄弟还是被送回了山阴。此事令全保长极是羞惭,四邻也多有讥嘲。赵与莒兄弟回乡过完年之后,余天锡再次到了虹桥里,偷偷将赵与莒带走,有过一次教训,全保长这次自然不敢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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