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五十次刺桐花开,我担心的不是那些外人。==”阿土婶慢吞吞地说道:“鬼神要降罪于我们了,瘟疫将降临在我们之中,我们的部落里,已经有七个人死去,据我所知,这里大多数部落中,也都有人得了瘟疫!”
这话让所有的族长都静了下来,他们都明白。在这湿热的宜兰,生瘟疫意味着什么。
有可能便是整个部族整个部族的灭亡,而且迫在眉睫。
“阿土婶,你确定吗?”卡玛夏也吸了口冷气:“真的是瘟疫?”
她们这些族长,大多数也是巫医。懂得些草药。但若真是瘟疫。那便不是她们的手段能应付得了的。
“我可以肯定。”阿土婶密布皱纹地脸上满是愁容。
“回去,回去!”立刻有族长起身离开,卡玛夏拦也拦不住,所有人都知道瘟疫的可怕,都考虑怎么样才能避开。
“我们部族这几天也有五个人死去,他们的症状……确实象瘟疫,阿土婶,你有没有办法?”卡玛夏问道。
“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祈求祖先和鬼魂的保佑。”阿土婶摇了摇头。
这场瘟疫来得虽是突然。却并不意外,来自6上的移民初到流求。原本便易生虐疫,虽然依着赵与莒地方子,秋爽以黄花蒿酒,救了大多数人地性命,终究还是有个别死去的。土人在与移民互市交易之中,也感染了去,他们虽是适应力强些,却未非有免疫力,族中巫医又只能祈祷于鬼神,故此一经作便不可收拾。三十六社族长会谈之时,各族还只有数人最多不过十余人染病死去,不到十日,病倒之人已经数以百计了。
土人居住之地原本便是蚊虫极多的沼泽低洼之处,传播得更是迅。
阿土婶虽说见过五十次新春,身子还算强健,族人纷纷倒下之际,她倒未曾病,见着族中青壮时冷时热,宛若恶鬼上身的模样,她更是忧心忡忡。虽说每日都向鬼神祖先祈祷,却未能从鬼神祖先那得到任何启示。
邻近所有部族都已经出现了病症状,每天都有人死亡,而且这瘟疫还在扩散,阿土婶记忆之中还不曾出现过如此可怕的瘟疫。
她正一筹莫展之际,秋爽背着箱子,全身都罩在白布褂中,大步走出宜兰城门。跟随他的,是与他一般打扮的十个护卫队员与五个土人。
“风清,你定要去冒这等奇险?”陈任将他送至门口,此时忍不住再唤住他道。
秋爽十八岁时得赵与莒授字“风清”,故此陈任以字称之。他回过头来,隔着棉布口罩,说话便有些嗡声嗡气:“世彬,我已经说过三遍了,官人将宜兰交与我二人管理,我二人如何能不慎重待之,破解土人之仇视,便在此一举,若是我因前途艰险便畏缩不出。^^^^如何对得起官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如此!”
陈任默然不语,好一会儿才叹息道:“当初你连杀只鸡都要哭上半日的。我向来只道你心善手软,却不曾想你竟也如此果决……”
“你且宽心,我并非全无把握。”秋爽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家身上背地箱子:“大郎早就对我说过,这虐疾之症,乃蚊虫叮咬传播,欲灭虐疾,先灭蚊虫。我又备有黄花蒿酒和玉树神膏,只须不是病入膏肓,我便有把握药到病除!”
陈任又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只能强笑着道:“既是如此,那我便祝你马到功成了,早去早回!”
“咱们城市坞堡之中,也得注意防疫,休得让蚊虫有可乘之机!”秋爽叮嘱了一句,摆摆手,翻身上了马,离开了宜兰城。
“官人曾说过,待这些土人,要抚之以仁。如此土人之间虐疾横行,正是天赐我抚之以仁地良机,便是有些风险,也得把事情办妥帖了。世彬如此担忧,虽是为我好。却未免少看我了。”骑在马上回望了宜兰城一眼。秋爽心中暗忖:“此间事了,还得做番事出来,让世彬等人大吃一惊才是。”
土人商议对付移民,却不知移民早有准备,陈任很是收买了些土人,甚至有些个部族族长,都是亲宜兰的,故此每次会议都会因争吵而不了了之。此次土人部族中有瘟疫。极短时间内便为陈任所知。应付瘟疫非他所长,而秋爽却是得了赵与莒真传地。在自土人间细处得知瘟疫症状之后。秋爽立刻判定,这是虐疾,虽说在这个时代,得了虐疾几乎只有听天由命,但对于秋爽来说,治这个却是拿手好戏,现成的药物与疗法都有,他便拿定主意要走上这一遭。
他最先去的,正是阿土婶所在的部族。这位阿土婶的部族虽说只是一个小部族,因为她年长德高地缘故,在相领的部族之间颇有威信,若能解决掉她部族的虐疾,对其余部族便有了吸引力。=
当阿土婶听闻武士说外头有宋人求见时,正忧心如焚地她第一反应便是不见。
来到宜兰的移民有宋人、金人,不过土人都称他们为宋人。那武士原本得了礼物,离开时便有些磨蹭,片刻之后又迅回来,脸上带着惊喜:“族长,那宋人说,他能替我们赶走瘟鬼!”
这话让阿土婶顿时站了起来,她在屋子里转了转,想到这些宋人确实有些她看不懂的技艺,忙道:“他们有几人?”
“十六个,有十个都带着武器。”
阿土婶又转了两圈,才十六个人,只有十个带着武器,对她们部族便构不成威胁。为了慎重,她沉吟了一会儿后道:“让为的进来,十个带武器的不准进来!”
秋爽在寨子外听到这话语只是一笑,他对着护卫伙长道:“你们便留在此处,我与土人通译进去。=
“秋先生,来时陈先生有交待,我等勿必护得你周全,你轻身涉险,却叫我等好生为难!”那护卫伙长闻言急了:“土人若是不怀好意,当如何是好?”
“无须担忧,我自有应对之策。”秋爽道:“况且就我们这十余人,土人若是不怀好意,你们进去了也是送死,倒不如留在此处,有事还有个呼应。”
听他如此说,护卫伙长也无法阻拦,只得由他带着一个通译进了土人寨子。
初见着秋爽时,阿土婶吓了一跳,这全身包得紧紧的,却不知是何道理。
“请族长带我到病人处去。”不与这土人族长多作客套,秋爽直截了当地道。土人通译将他的话用土语说给阿土婶听,阿土婶一怔,在她想来这宋人来帮忙,自是要提出交换条件的,没料想他二话不说便要见病人。
不过这也正合她意,她向武士使了个眼色,族中武士会意,带着一大堆人“护送”秋爽一行。那土人通译满脸惊惶,口中不停嘟囔,想必是埋怨秋爽不应该逞英雄之类的土话,秋爽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为了便于照顾,所有病人都被聚到一处,而且正好临近一处池塘。秋爽见到那池塘时便皱了皱眉,这池塘是死水,正是蚊虫滋生之所。
“一共是二十八个……”数了数病人,秋爽再次皱眉,情形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他所带地黄花蒿酒,未必够这许多人用。
要根治虐疾,仅靠他手中的药酒是不成的,还需要改变这些土人的生活方式才成。但要让土人听众他,就必须让他们见识到他的手段,先得治好几人才可。
一一察看病人脉搏、心跳便花了他一个时辰时间,他身上的白衣尽数为汗沾湿了。他回过头来,看到土人女族长与部族中的武士都盯着自己,便叹了口气道:“有些人病得轻,我可以治好,有些人病得重,我已经来晚了。”
“尽管去治,鬼神与祖先会保佑我的族人。”阿土婶淡淡地说道。
“呵呵。”听得通译如此说,秋爽摇了摇头,也懒得与这土人族长争辩。他自箱子里拿出一瓶黄花蒿酒和一个玻璃量杯,按着量杯上的刻度倒出大半杯,然后给一个病情稍轻的土人灌了下去。
一连灌了三个人之后,秋爽道:“把这三人搬至远离水塘之处,你们不是有熏蚊虫地草药么,在他们住处点燃了。我们先出寨,若是这三人好转了再治其余人,免得都治好了,你说是你们的鬼神与祖先保佑的。”
这话说出来,虽然阿土婶活了五十岁,也禁不住老脸一红。她身为族长和巫医,比一般族人更明白那鬼神与祖先英灵是怎么回事,见秋爽转身要出去,一个武士悄悄问她是否要拦着,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给这三人灌药酒,花了秋爽三日时间,这三日他便在土人寨前搭了帐篷住宿。二日之后,这三人忽冷忽热的症状便已经完全消失,出于谨慎,秋爽在第三日仍给他们喂了药酒。
见着这可怕的瘟疫真在宋人手中治好,阿土婶既喜且忧,喜地是族中再无灭族之患,忧地是不知宋人会提出什么条件,才肯将剩余族人彻底治好。她也曾想过自秋爽处将所有药酒都抢来,但一想到这样做可能会遇到的报复便不寒而栗。
“告诉她,是我家主人派我来治这些病人的,请她向其余部族转告,凡有此症,皆可送至她们部族来,我在此为她治疗。”见她那古怪神情,秋爽只是一笑,向土人通译道。
注1:噶玛兰人以每年三四月时刺桐花开为一年之始。
注2:即万金油之前身,内含樟脑、薄荷、桂皮、桉叶油等成份,大多数都是此时大宋可得。
注3:深入土人部落为土人医病,从而化解土人与移民的敌视,这在宜兰开历史上确有其事。对比欧洲殖民在美洲派送病人毛毯之举,着实让人感叹。( )
九十四、熄烛分香盟誓言
回到虹桥里之后,赵与莒便闭门不出,与弟弟赵与芮二人在家苦读。赵与芮生性要活跃,往日总有义学少年陪他玩耍,如今却困守鄙屋,多少有些不适。但他自幼崇拜兄长,兄长既是这般说了,便一定有其道理,故此二人在家中闭门不出。倒叫他外祖父担心,遣人来问过数次,赵与莒觉得也不应做得太过,便每隔三五日便领着赵与芮于四处游玩。
嘉定十三年便在这般等待之中到了年末,十二月时分,全保长家里突然又来了贵客,来人正是曾经到过此处的余天锡。
“行在当真有贵人愿提携小人家外孙?”在一番寒喧之后,余天锡说明来意,全保长先是一愕,然后大喜过望:“小人这外孙最是聪慧,若得贵人提携,小人也面上有光……余先生,此事定是余先生美言得来,否则小人这外孙如何得入贵人之眼,先生少座,少座,小人定要摆酒置宴,谢先生美意!”
余天锡捻须微笑,却不答话,自从他向史弥远提及赵与莒兄弟之后,史弥远便暗中遣人来查过,除去他所知之事,还得知这位燕王房远支笃信释放,正在家中建庙,准备日后请天童寺高僧前来住持,这让史弥远极是欢喜。史弥远也查得赵与莒*岁时的一些往事,只是时间也过去近十年,当初之事渐渐被淡忘了,即便提起,也多是些道听途说的琐碎之事,加之山阴县这十年来神童奇事不断,反倒让赵与莒显得不起眼。
不过。史弥远还未下定决心,他此次遣余天锡来。既是将赵与莒兄弟带走,又是对他们的最后一次试探。
全保长欢喜得胡须都抖动不止。他一面招呼余天锡,一面跑来跑去,想着如何置办酒席。见他如此,余天锡笑道:“全老保长无须操办。我还需外出访友,待得后日。我便会来将他兄弟带走。”
“那如何使得。余先生乃贵人,定要留下来吃上小老儿一杯酒方可!”全保长闻言立刻道。
“不必不必,全保长好意我心领了,后日再来讨保长一杯酒水喝喝,今日确实有事。”余天锡起身微拱了拱手,大步便向门外走去。
全保长起初有些惶然,只道是自家怠慢了贵客,但看余天锡神情。却不象如此。他又不好伸手阻拦。只能陪着笑脸将余天锡送出家门,到得门口。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余先生后日,果真来接小老儿家地两个外孙去行在?”
“我一言既出,自是驷马难追,全保长只管放心,后日我必定会来!”
“如此多谢余先生,好走,好走!”
送走余天锡之后,全保长一张老脸笑得都泛出了红光,他一把揽住赵与莒兄弟:“我的儿,苦日子便到头了,行在贵人看上了,那便能去临安享福,岂不胜过你在乡下做这个土财主!来人来人,家家户户都去说声,我家外孙为行在贵人看重,便要去临安享福了,我家要大摆酒宴,请他们吃上三日!”
“老太爷,摆上酒席宴请三天,可是要花费不少铜钱,咱们家哪里拿得出来?”家中一子侄嘀咕道。
“拿不出来便卖地,老子辛苦置下地地,偏不留给你这没心没肺的东西!”全保长哈哈大笑,虽是在骂人,神情都仍极是欢喜。
赵与芮皱起眉来,姑且不论那行在贵人看中之事是真是假,便是真地,这般大张旗鼓,只怕会适得其反。他如今也已经十三岁,人又聪明,便开口道:“外公,此事似乎不妥……”
“哪有什么不妥,妥当得很,妥当得很!”全保长兴致冲冲,如今谁也无法改变他的主意。他当真去了屋里,拿出一张地契来,向着赵与莒兄弟一扬:“你们先回去,将此事报与你们母亲听,让她也高兴高
赵与莒心中觉得温暖,全保长待他兄弟甚至胜过对待亲孙,这番行动绝无做作,乃是自赤诚。他最初也想阻拦,但念头一转,却改了主意,全保长要大肆宣扬,便让他大肆宣扬,只是他要典地设宴,却不能让他如此。
“外公,钱钞之事勿须担忧,孙儿家中自有,无须外公典地……”
“你是你的我是我的,哪来那么多罗嗦!”全保长瞪了他一眼,哄他道:“去去,快些回庄子与你母亲说去!”
赵与莒无奈,唯有与赵与芮一起回到家中。因为母亲全氏在郁樟山庄之中,他们二人在家里收拾一番,又赶往郁樟山庄。全氏听得这消息,也是又惊又喜,惊地是儿子若被贵人看中,只怕就不再是自家儿子了,喜的是呆在这庄子里做个土财主,哪有去临安有前途!
想到自家丈夫死得早,未曾见着两个儿子如今模样,她又禁不住悲从中来。
“儿还要去庙里敬一柱香,请菩萨保佑母亲身体康健。”赵与莒也有些心乱,向母亲告了声罪,便抬着香烛油钱,前往自家建地寺庙。这寺庙距离郁樟山庄不远,建庙地所有费用,尽数是郁樟山庄出的,请来的僧人原是在庆元府天童寺,见着他送来的布施,自然是眉开眼笑。他这一路上大张旗鼓,也早有人将之传了出去,一时之间,郁樟山庄赵家两个小官人重金礼佛之事便远近皆知了。
再回得庄中,打赵与芮自家玩耍,赵与莒将杨妙真唤进书房里来。
杨妙真也得知消息,这些时日赵与莒兄弟在虹桥里,她便在山庄里陪着全氏。被唤来后神情有些怪异,赵与莒心中有事,也就不曾留意。只是让她先候着,自己来寻纸笔写信。
此次只准备在山庄呆一晚。故此韩妤并未带来,杨妙真原想替他备好纸笔。寻来寻去,去觉那纸笔仿佛与她在躲猫猫一般。见着赵与莒自家找出纸笔来,她咬了咬唇,狠狠地剜了赵与莒一眼。
“四娘子。明日我们一早动身,你去庆元府。先到悬山。再让审言替你安排好来,尽快去流求。”赵与莒下笔如飞,嘴中说道:“流求我便交与你了,那是我之根本,今后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我怕是顾不得那里,你有事多与世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