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祗让孙尚香此言激起了豪性,当下长袖拂过琴面朗笑道:“只可惜,祗奏不出那温软柔媚之音。”
陡然一听陈祗之语,那陆氏兄弟与那袁迪皆尽色变,特别是袁迪,更是心中颇怨陈祗,竟然敢出此狂妄之语,而那陆逊弟兄,心中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报怨,高兴的是陈祗让那孙家娘子碰了颗不软不硬的钉子,怨的是陈祗也太大胆,竟然敢有此言,若是激怒了刚烈的孙尚香,这小娘子发起脾性来,比得罪其兄更难受。
那孙尚香听到陈祗之言,原本的冷脸亦不由得浮起了一层薄怒,待要开言之时,陈祗却已然奏响了琴弦,让那孙尚香正欲轻启的珠唇不由得再次抿住,因为,她听到了一首从未听闻过的曲子。
琴声奏响之际,便犹如江河湖海之水滚滚翻卷而来,涛涛大浪,浩瀚之气迎面激荡,庭内外之诸人皆被其琴音所迷,而后,江河入海之声,渐浮于上,陈祗放喉而歌,所唱之曲,正是那三国演义的主题曲。
那雄浑的歌声从陈祗的胸腔之内缓缓迸发出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主题曲气势恢弘博大,而陈祗那浑厚的嗓音更是唱出了那吞天的豪情气概,不论是那陆氏兄弟等人,又或者是那些女子,皆不由得闭目倾听,一脸陶醉。孙尚香那张冰脸亦不由得为之动容,恍惚之间,仿佛又看到了昔日父兄征战沙场,谈笑用兵的那种有去无回的豪情壮志,似乎又看到了那最喜欢之自己的大哥,拍着自己的头,把自己抱在膝上逗弄时,朗声而笑的音容,旋及又渐渐地淡去,似乎又随着那歌声,绕梁三匝,悠悠而散于那天地之间。
第一百五十六章 相邀
而那陆氏兄弟,皆面有悲愤之色,自然是忆及当年,举族受那江东孙氏之杀伐,最后落得个族长呕血而卒,举族精英尽丧其半的下场。特别是那年少的陆瑁,扫了一眼孙尚香时,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陆逊虽然不若其弟这般明显,但是双手握拳,指尖尽白,当年之时,陆瑁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而已,而当时的陆逊已然是萌动少年,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变成冰冷的尸首,后来,是抚养自己长大的族长陆康,不欲使陆氏一门绝后,命家将护着陆逊、陆瑁,及其子陆绩等人拼死杀出了庐江,逃回了吴郡,之后不过数月,庐江城陷,陆康长子陆俊一向软弱,后降了孙策,其父陆康却拒而不降,于城主府中将陆俊逐出了宗族,后愤愤呕血而卒。陆氏一门只余一些年轻子侄辈,而陆逊算得上是年长者,就算是那陆康之幼子陆绩也只与其弟陆瑁年纪相若,陆俊大惭,往江北而去,后在天子朝前任郎中,不再回江东,陆逊只得强打精神,辅助陆绩,为陆氏一族打算。
可是谁曾想,没过多久,有灭族之仇的孙策却也征伐到了江东,据了吴郡所有,当时,陆逊若不是因负有族长陆康之重托,以复陆氏之元气为要,怕是早就卷入了争战当中。他只能咬着牙,在那些江东世家的襄助之下,总算是让陆氏没有完全倒下,不过,那孙策入主江东,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世家精英的鲜血,无数不愿意屈从那孙策的世家都堆起了垒垒白骨,直至那孙策被那许贡门客所杀,孙氏惊栗,那孙权开始软硬兼施,频频示好于江东世家,又娶了会稽谢氏家主的女儿、又娶了寡居的、与孙家有旧的吴郡徐氏,并收罗了大量的江东世家子弟入其幕府,渐渐地缓缓和了与江东氏族之间的关系。
不过,陆逊因为与孙氏有灭族之恨,但奈何大势已去,不得不继续在孙氏的治下生存,而那孙权,已然征除陆逊为官数次,陆逊都已年纪尚幼而拒,不过,今日那孙权又召了陆逊前往,虽然陆逊又寻了理由暂时推托,却也知道,自己的处景已经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地步了。
就在陆逊随着那音乐之声心怀起伏之时,琴声渐渐止歇,余音消散之时,诸人似乎到了此刻方记得吐气一般,所有人看向陈祗的表情又有所不同,那孙尚香看着陈祗,抿着嘴唇,久久不言,确实,如此震憾人心的琴曲与歌声,确实非那温软柔媚之音可比,那歌词虽然长短不一,不似赋诗,新颖别致,却又让人意犹未尽。
※※※
“如此妙曲,如此长短奇句,豪情之盛,实足可馈今日之宴。”心情激荡的陆逊顾不得有孙尚香在旁边,击节大声而喝,望向陈祗的目光,亦比起之前有所不同,如此豪情之曲,岂能凡人能作?当然,这是陆逊与在场诸人的想法,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不过是陈祗盗用了后世三国演义的主题曲而已。
那原本冰颜寒眸的孙尚香,脸上眸间浮起了一丝淡淡的伤感与思念。待那陆逊喝声出口之时,方才警醒过来,星眸转动之间,堪堪落在那缓缓收手拢袖的陈祗身上,陈祗似有所觉,抬首转目之间,正撞上了孙尚香的目光,虽然孙尚香很快就把目光移往它处,但并不妨碍陈祗从其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东西。
这个时候,陈祗已然拔身而起,向那孙尚香微揖为礼:“孙娘子,今日祗初到吴郡,便能得孙娘子之邀,能把玩此名琴,心中足矣,多日旅途劳顿,身子甚乏,改日,再向孙娘子讨教。”
那孙尚香不由得一呆,虽然心里边有着满腹疑惑,这一时间,倒也问不出口。孙尚香不动神色地离榻回了一礼,抬首之时,脸上浮过了一丝丝友善的笑意,就连那渗着冷意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柔媚了几分。“既如此,仁便不留诸位了,他日有缘之时,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陈祗不由得微微有些目眩,心中不由得想起了一句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去的佳句: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那是自然,若是孙娘子之邀,祗焉有不从命之理?”陈祗与那孙尚香一问一答,倒是让在场的其他人都变成了观众。不过,让人奇怪的是,那孙尚香与那孙嫣皆留于庭中,并未出行相送。
那陆瑁行了十余步,回过了头看了南庭一眼,暗哼了一声,转过了头来,看到仍旧悠然移步的陈祗,不禁心中大畅,一把拽住陈祗的手:“好个陈奉孝,竟然有此等本事,竟然也瞒着我等。”
听了陆瑁这看似埋怨,实则是夸赞的话,陈祗倒真有些哭笑不得:“子璋既未曾相询,祗要是先行言说,岂不是在卖弄自己?”
听到了这话,就连面色略显阴郁的陆逊也不由得展颜开怀而笑:“二弟你这话还真是荒谬之极。”
陆瑁也不禁面上微红,几人说说笑笑之间,方步出了那间食坊,行不多远,便听到了一声娇喝:“陈公子且慢。”
陈祗不由得一愣,回转了头来,却是那孙尚香身边的心腹孙嫣,心里边不由得想到,莫非那妞让自己方才那一曲就给勾走了魂魄,特地遣其下属来寻自己,准备搞个花前月下的幽会不成,嗯,且不论陈祗心里边在那意淫,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疑惑:“不知小娘子唤祗何事?”
那孙嫣上前,向着陈祗一礼之后,方笑言道:“方才公子所唱之曲,不知可有曲名?”
“名字?”陈祗不由得微愣,抬眼皮想了半天硬是记不起那歌名来,灵机一动,瞎胡扯道:“此曲之名止有四字:大江东去。”
“大江东去……”那孙嫣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光是听这个曲名,便让孙嫣觉得,除了此名之外,再没有更般配的了。“多谢公子,另外……”孙嫣说到了此处,略略一顿,还是说了出来:“我家小姐本欲向公子求此曲之谱,可惜方才一时间竟然忘了。不知公子欲在吴郡逗留多久?”
陈祗听到了跟前这位女武士之言,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总算是有了点成绩,当下笑道:“若是孙娘子喜欢,待我抄录之后,便会相呈于孙娘子,只是不知……”
那孙嫣看到陈祗如此痛快地便答应了下来,不由得心中高兴,脸上的笑意又添了几分:“还请公子三日后到此食坊一聚,如何?”
“孙娘子相邀,祗当从命,三日之后,祗会将那曲谱奉于孙娘子。”陈祗当下答道。
回了陆府,在那陆逊与陆瑁的极力挽留之下,陈祗干脆就与袁迪在陆府中住下,当夜晚宴所设,皆为江东佳肴,多为海河之鲜品,陈祗倒是又大大饱了一回口福。随后在陆府下人的引领之下到了自己的房间,又使那下人取来笔墨纸砚,便按照那古代的曲谱来进行编排,顺便将那歌词也写了下来,虽然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实际上,为了让那脑海里边的简谱转化成那宫、商、角、徵、羽,实在是让陈祗想破了脑袋,也没办法完全谱出来,因为,后世的谱曲乃是按七音来谱的,而汉代之时,却只有五音。
那陈祗与袁迪先后离开之后,只余陆氏兄弟二人在此,陆瑁这时又探问起了兄长今日去见孙权之事,陆逊向其弟细细分说了一番之后,长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为兄怕是没有再次婉拒的机会了。”
听了些言,陆瑁不由得一阵心烦,站起了身来走了两步,回过了头来:“兄长,那公玑兄怎么说?”公玑是陆康幼子陆绩的字。
“公玑兄,已然于前日入了那孙氏的幕府,为奏曹掾,今日去了将军府后,为兄便去寻了你那公玑兄,方才得知这个消息,公玑曾言,彼一时,此一时也。如今江东尽为孙氏所有,那些世家望族,虽有心相抗,却无兵权,若是我陆氏再无动作,日后,怕是会成为孙氏的眼中钉。”
“他此举倒其兄有异曲同工之妙。”陆瑁冷言笑道,陆逊看到自家幼弟如此表情,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二弟,形势所迫,我们陆家,确实到了必须选择的地步了。”
听到了此言,那陆瑁颓然坐到了榻上,心中有愤,兄弟二人却相顾无言……
第一百五十七章 转谱
良久,那陆逊方自强笑着转移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二弟,为兄还有话忘了问你呢,你是如何识得那陈奉孝的?”
陆瑁摇了摇头:“原本小弟只听闻过其名,未曾见过,他本是江阳人,后到荆州求学,拜于荆州名士庞德公门下就学数年,而后开始游历……前些日子到了淮阳,治愈了那广陵太守陈登的旧疾,并结识了袁正浩,对了,袁正浩有位同门,在其府中为客卿,那袁正浩前些日子就曾来信言,他那个同门,目前正在用一种符号来进行算学的研究,据说,那些符号,便是出自这位陈奉孝之手。”
陆逊不由得眉头一扬:“哦,还真想不到,此人不仅是那汝南许靖之侄孙,更是那荆州庞德公的弟子,难怪,博学如斯,确实非凡物可比。只是,他真只是游历而已?”
陆瑁不由得笑道:“兄长,您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此人能与你我兄弟相识,亦不过是袁正浩之因由罢了,再说了,如今我们陆氏一门潦倒,他远在益州,莫非,还能对我们陆氏……”
“你领会错了,为兄说的不是此事,而是听了你方才之言,总觉得此人博学广闻,乃胸有大志之士,所谓的游历,怕是似乎别有用心,又或者是待价而沽也说不定。”陆逊揉了揉额头,起身负手,缓缓走了数步:“光是今日,听那陈奉孝之音曲,实在是让为兄亦不得不服,此曲意境之宏大高远,怕是与其心之志相合……”
抬起了脸冲陆瑁笑道:“或许是为兄多心了,不过二弟,你倒可以跟此人多多套些交情,看看再说。”
一向最是信服这位兄长的陆瑁当下正色答道:“兄长放心,小弟省得。不过,今日若非那孙家娘子相激,怕是小弟难以听到如此佳音。”
※※※
第二天一大早,神情疲惫的陈祗匆匆用过了陆府下人送来的早膳之后,继续对着跟前那张已经用简谱录下来的《大江东去》发呆。陈祗整夜都没睡好,原因嘛,就是那七音如何转化成五音。若是以五音来谱此曲,那么,曲调肯定会与原版产生很大的差别,这可不是陈祗愿意看到的,另外一点就是,陈祗对于汉代所使用的音律仅仅只是粗通,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下手。所以,苦思了一夜,硬是没办法落笔。陈祗亦不由得自顾自地摇头苦笑了起来:“原本想想玩点欲擒故纵,多拖那孙家小娘子两天,现在才知道,怕是再来三天,怕也是整不出来。”
就在此时,门外边传来了朗笑声:“奉孝为何一脸苦意,莫非是遇上了什么难解之疑不成?”来者,正是那陆瑁与袁迪。
“哎呀,快快屋里请,两位到此,祗竟然还在些端坐,得罪了。”陈祗丢下了笔,赶紧起向,向这二位回礼笑道。
“奉孝所为何事,方才瑁在外撞上了那侍候奉孝的下人,听闻奉孝昨天夜里几乎一宿未眠,心中甚异之,还以为奉孝乃是因为床榻不适,故尔邀了正浩一起前来探望。”那陆瑁笑眯眯地道。
陈祗心中一暖,露出了一个笑容:“与此无关,只是关于那曲谱之事罢了。”陈祗正与陆瑁分说之时,那袁迪晃晃悠悠地已经步到了陈祗的案几跟前,看着了桌案之上那些简谱曲表之后,不由得一愣,抄到了手中。“咦?……奉孝,这不是那汝所创作用来研习算学的符号吗?怎么下边是歌词,上边上这些符号?”
听到了此言,陈祗心中叫糟,可惜,那袁迪与陆瑁都是好学青年,属于那种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无聊人士,陈祗看着这两张期待的嘴脸,着实无语,得,只好随口忽悠道:“这是祗闲着无聊,又觉得以字来标记音律太过复杂,所以,便用这些符号来替代。”
“这些符号都代表什么?”二十余岁的袁迪跟十六七岁的陆瑁眼下的表情跟好奇宝宝根本就没什么区别,陆瑁虽然年纪比陈祗年纪略小,但终是世家子弟,君子六艺尽数研习,对于音律,他也是知道一些的,所以,更是好奇,指着那些数字让陈祗一一解读。
陈祗头疼地坐到了矮榻上,重新拉出了一张纸,向两人解释起了数字,嗯,从一教到十,再教到百千万,倒是让陈祗有种回到了童年时代,在幼儿园玩耍学习的情景。
不过,令人高兴的是这二位的智商确实要远远高于那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们,陈祗只解释了一遍他们就明白了,不过,接下来两人同时问向陈祗。
“那如何用它们来代表音律?”这是一脸好奇与疑惑的陆瑁问的。
“那如何用它们来进行计算?”这是一脸兴奋的袁迪问的。
“……”陈祗看着他们两个,一脸古怪的表情,袁迪与陆瑁这才干笑两声:“还是先问音律的事吧。”
“嗯,正是此理,还望奉孝多多指教才是。这个一代表什么?”
“……”陈祗翻了个白眼,直接提起了笔在那些数字下边标注了汉字:哆来米发搜拉西。然后向他们解释了这种新颖的七音音律的发音,对于简谱,陈祗也只是粗通,所以,听得这二位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们望向陈祗的表情更显敬畏,想想看,跟前这个年未弱冠的少年,竟然能自创音律,而且还那样的高深……
陈祗一头臭汗,心中可谓是哭笑不得,不过,陈祗赶紧转移了话题:“祗现在正发愁,如何将这种简化的曲谱,转录于那流行于世的五音谱中。”
那陆瑁不由得一愣,旋及笑道:“奉孝何须要固执于那五音之谱,按十二律来编谱,必然能解奉孝方才之所忧。”
“十二律?”陈祗还真不知道啥子十二律,看到博学广闻的陈奉孝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那陆瑁亦不由得心里边浮起了一丝丝得意,干笑了两声,娓娓道来。
所谓的十二律,乃是继管仲定音律之后,由那《吕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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