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风尘仆仆,昼夜不停地赶赴岳州云梦泽。
岳州云梦泽,声势浩大的春祭已经开始了。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好的高台上,裴士宽坐在高处,依旧是那只红眼乌鸦停在他肩膀上,裴士宽对底下无数的头上扎着黑布的人们丝毫不感兴趣,只是看着远方,平静的脸庞让人看不出喜悲。高台上三根柱子绑着三个人,正是白云子,吴指南和夏子禅。夏子禅和白云子还好,但吴指南脸色很难看,嘴唇都发白了。若不是绳子捆着他,他只怕要倒下去。
“乌神大人,时辰到了,春祭要开始了。”裴长安恭敬地道。
“再等等。”裴士宽漠然道。
“乌神大人是在等那个李白吗?”
裴士宽点点头。
裴长安忍住心中的不满,问道:“为什么非要等他来坏事?”裴长安心中一直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裴士宽看了他一眼,随手指了一个人,他肩膀上的红眼乌鸦立马飞到那人脸前,那人没等反应过来就惨叫一声,红眼乌鸦把他的一只眼睛给啄瞎了,眼球掉在地上,满脸是血。
“别以为你是我叔叔,就可以管我的事,以为我不动你,再多嘴,他就是下场。”裴士宽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让人不寒而栗。
裴长安看了那人惨状,打个寒颤,低头称是。
天上乌云遮住了太阳,风起于云梦大泽,吹动着人们头上的黑丝带,放眼望去,是一片黑色的人山人海。乌神教众站在最前方,后方是附近州郡的百姓,每个人的表情肃穆,静静地站着。
裴士宽站起来看着远方,心里想,你畏惧了吗?他收回目光,往前走了几步,看向下方的人们,被目光扫过的人们,心里受宠若惊,带着狂热的眼神看着高台上这个看起来病怏怏的男人,他不像站在高台倒像立于天地之间,他举手抬足都像带着浩浩天威,他就是给人这种感觉,整片天地只剩下了他自己。
裴士宽挥起手,不知哪来的乌鸦从四周飞起来,浩浩荡荡地飞在云梦泽上空,惹起人们一阵惊呼,他们大多数人没有看过这如同神迹的一慕。
裴士宽高声道:“春祭,开始!”
“乌神万岁!乌神万岁!”底下的人们狂热的呼喊,整个场子瞬间被引燃。
裴长安喊道:“来人!烧死这三个邪教徒,祭祀乌神!”
谭弘受派人抱来柴火,堆到绑着三人的柱子前。
“烧死他们!祭祀乌神!”底下有许多人大喊。
白云子露出绝望的笑容:“没想到我一生追求道,被人称为道教帝师,今日竟然被人当成邪教烧死。呵呵……”
裴长安挥手下令:“放火!”
第54章 入煞()
“别放火!”李白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他终是在这一刻赶到了。李白从人群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了出来,正要冲上高台,裴长安指着李白道:“拦住他!”立即有几个乌神教众挡住他的去路。
“裴士宽,你说过让我随意见我朋友的!”李白大喊。
裴士宽默默地看着李白,道:“让他上来。”裴长安看着他充满寒意的眸子,不敢造次,挥手下令道:“让他上来罢。”
李白直接奔向吴指南,解开上衣,从怀里拿出一个葫芦,胸膛上一个通红的红印子,李白打开葫芦塞道:“指南兄,快喝了药。”裴士宽看着李白胸膛的红印,瞳孔微收。夏子禅惊问道:“你拿着自己身子给药保温?”
吴指南看着李白胸前的红印子,虚弱地笑道:“你琰姐姐知道你这样做,怕是会心疼的。”
李白急着道:“快喝药!琰姐姐看你这样更心疼。”
吴指南精神恍恍惚惚,声音低的如同蚊子飞动一般小,道:“不必了,太白,我怕是不行了。”
“喝药!”李白急得眼泪都快掉了出来,“喝了就会能退烧,退烧就好了。”
吴指南轻轻摇摇头,道:“我的身子我清楚,我早就五脏衰竭,如今已经油尽灯枯了。太白,我好像看见琰儿了,她抱着孩子在朝我挥手。”他脸上露出笑容,突然又消失,“不行,太白,我不想死。我还没给我的儿子取名字,我想回家。不行,太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听着吴指南重复的的话语李白终于掉下泪来,吴指南的眼神涣散,嘴唇不再发白,转为乌青。白云子和夏子禅都心痛地闭上眼,这是临死之人的征兆。
“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回家。”李白声音颤抖着,就要解开绳子。裴长安道:“别让他解开绳子!”两个人上前,李白转过猩红的眸子盯着他们,那两人看着李白的眼睛,想抓住李白的胳膊的手不敢放下去,两人看着裴长安和裴士宽,裴士宽挥手让他们下去。
李白解绳子的手忍不住发颤,解不开结,拔出剑来一剑砍断。吴指南如同薄纸般滑下来,李白接住他,泣道:“姐夫,我们回家。”
吴指南无神的眼睛看着天空,动动嘴唇道:“回不了家了……”
“回得了,我们这就走。”李白的眼泪落在吴指南脸上,抓住他的手。
吴指南紧握住李白的手,突然道:“太白,不能回去,不要回家,琰儿只要不知道我死,就会一直有个盼头,她等着我比她知道我死要好!”
“可你让她等一辈子吗?”
“不然她会把我们的儿子交给我父母,然后一定会殉情的。”吴指南痛苦地流着泪,道,“你也了解你姐姐的性子,求你了。”他这一刻似乎头脑无比清晰。
李白想起那个外表温柔,内心却无比贞烈的女子,即使在大唐还没有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观念,琰姐姐也不会改嫁他人,按照她的性子,殉情的可能极大,她就是一个认准了,就去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李白点点头,道:“我答应你。”
似乎是交代了最重要的事,吴指南道:“把我就地安葬吧,这云梦泽啊,看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李白感觉到他的冰冷的手松开了自己,看着他眼睛渐渐合上。李白闭上眼,眼泪止不住地流,紧咬住嘴唇,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白云子看着李白的样子,心中不忍,“太白,节哀。”夏子禅看着李白不再颤抖,呆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从未见过重情义如李白者,长叹一声。
“乌神大人,还要继续进行春祭吗?”谭弘受和裴长安对视一眼,问道。
裴士宽露出一丝笑容,轻松道:“怎么不进行?不过再等等。”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李白,似乎期待着什么。
“那还要把那死的人烧了祭祀吗?”
裴士宽一仰头,下巴指向下方的人群,随口道:“问他们。”
谭弘受没等问,有几个狂热分子道:“为什么让那人冒犯乌神的祭品,他也是邪教,烧了他!”几个人一煽风点火,下面的人群也纷纷大喊,“烧死他们!”
裴士宽笑意更浓,更加期待。
李白听着下面的一声声要烧死自己的呐喊,心里对自己道,他们不是人,是狼,是虎,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是草菅人命的畜生!
“绝望吗?”裴士宽的声音带着无比的诱惑力,“加入我,我们把这些自私的人杀掉,只留下好人,好不好?让这些自私愚昧的人自相残杀,杀了阻挡住我们大业的人,然后把他们也杀了,好不好?我们建立一个没有恶意的人间,好不好?”
李白似乎流干了眼泪,拿起剑,站起来,睁开眼看着底下的人。底下的人看着李白的眼睛纷纷后退,那双目光如剑的眼睛,流着血泪,充满杀意。李白仰着天长啸,啸声直冲云霄,带着呼唤和思念,又似乎要把心中所有的怒火、怨气等情绪通过这一声长啸发泄出来。一群鸟儿,各种各样,从天空中飞过来,绕着李白飞翔,发出响亮的叫声,李白在这一刻如神如魔!
白云子心里大惊,道:“太白,别听他的,不要冲动!”裴士宽瞳孔紧收,脸色强自镇定,保持着笑容。而其他人都大惊失色,心里都惊问,他怎么能和乌神一样能控制鸟儿?
李白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个狂热的乌神教徒,声音沙哑地道:“会玩个乌鸦就是乌神了?我掌控这么多鸟,又是什么?”下方的百姓都默不作声。
那几个人吓得不敢出声,李白猩红的眸子紧盯着他们,目光如同一把利剑摧毁了他们的精神防线。他们冷汗直流,双股战战。
“烧死我?”李白像是疯了般大喊,“来烧死我啊!”
“你们是因为乌神而杀人还是为了自己而杀人?你们的女儿为什么没有人凌辱?为什么没有人把你们活活打死?为什么你们都见死不救?如今你们要死了看看谁来救你们!”
李白提剑走到那几个人身边,那几个人死到临头忽然有了勇气,冲上来想要对李白动手,李白面无表情地一剑刺在最前一人的心窝,鲜血贱在李白身上,那人倒在地上,他后面的人忽地停下脚步,他觉得脸上热乎乎的,一摸,一手都是倒在地上的人的鲜血。
“太白,不能杀人!”白云子心里大急,大喊,“你会和他们一样!”
裴士宽似乎终于看到自己想要的,露出开心的笑容。
而李白似乎听不见,他手中的剑饮了鲜血,发出愉快的嗡鸣,似乎催促着李白再去杀人。
李白眼前的人看着李白恶魔般的笑容,跪下来,七尺壮汉竟然哭了,“放过我,我还有母亲。我错了,这世上没有神。”
“太白,扔了剑!那剑有煞气!”白云子用尽力气大喊。
李白默默地站着下跪之人眼前,举起手中剑,那人吓得闭上眼,似乎已经感觉到剑上的寒意,脖颈上的汗毛倒立,然而许久剑都没有落下来。
那人听见咣当一声,睁开眼。
李白把剑扔了。
第55章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李白猩红的眼恢复了正常,只是血丝密布,这是几个昼夜不休息的缘故,那人感激不杀之恩,却站不起来,腿软了……
裴士宽看见李白扔了剑,没了笑容,歇斯底里地道:“为什么停下?杀了他们,你就能加入我,你就是我的道友!”
李白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脸上带着疲惫,道:“我不是你,我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裴士宽有些疯狂地问,“你我都是经历过绝望的人。”
李白平静地道:“一,我不会弑父,你父亲每天的饭食是你指使人送的吧?为什么给亲生父亲下慢性致死的毒呢?二,我不会随意杀人,王稹,刘家小姐,城中许多人,都是你利用乌鸦杀的吧?三,我不会因为受到一些不公,就对生活充满绝望。我赠给你一句话,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你不懂对不对?我给你解释,好好听着,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绝望,就和没有绝对的希望一样,凡事都有一线生机,再难的路也能走过去,就看你是走不走,还是选择走歪门邪路。很显然,你走了邪路。”
裴士宽咬着牙,声音从牙缝传出来道:“你可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样的绝望?”
李白累得坐在地上,道:“知道一些,也猜到一些。你是五月五日出生的人,从小被视为不详,你父亲裴将军自你打小就不待见你,你母亲也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也不喜欢你。于是两个人商量再生一子,这个儿子从小就和你不一样,你父母本来就不待见你,有了新子更加无视你,你的这个弟弟从小得到了你父母全部的爱,那是你从未感受到的,你看着父母这么宠爱这个弟弟,在你十岁那年,腊月八日,你弟弟不过五岁,不知道怎么跑到了你家东院的池塘边玩耍,你那时应该就会了指使乌鸦或者与乌鸦交谈的能力,你操纵着乌鸦追着你弟弟,把你弟弟吓到了池塘里,你不知道你母亲早就担心你嫉妒你弟弟,那日正巧被她目睹了全过程,这位久养在深闺的妇人吓傻了,救起你弟弟时,你弟弟早死了。这也就是那首歌谣的由来,‘腊月八,小孩池边耍,池边耍,背后有乌鸦。’听到这歌谣时我还觉得吓人,现在回想,当日你母亲不让我住在裴府,或许是发了善心怕我有危险,故意赶我走。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有操控乌鸦的能力的?”
裴士宽眼神冰冷,道:“我从小就会。你仅知道我父母不待见我,却不知道我父亲不仅是不待见我,甚至是厌恶我。我从未看过他对我笑过,小时候,我稍微犯一些错,就对我打骂,他甚至不想看见我,就常年把我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若不是三岁那年我碰见了这只红眼乌鸦,说不定我自己一个人在黑屋子里早就饿死了。”裴士宽似乎回想起了温暖的事,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柔情,看着肩膀上的红眼乌鸦,“是它那时候给我找来吃的给我。”裴士宽脸色又恢复冰冷的平静,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王稹的死是你搞的鬼吧?他碰上乌鸦,那群乌鸦是你故意指使的,我想谭弘受那时候也是你的信徒了,然而王稹是个粗人,上过真正的战场,不信什么乌神,而且对你父亲忠心耿耿,可能也对你不大待见。你就和谭弘受合谋此事,王稹回来看不到你父亲,因为你父亲已经被你下了慢性毒药,痴呆了,你假借你父亲的名义,关起王稹,想办法弄死了他。那时候你又心生一计,要制造恐慌,成立一个乌神教。”李白看不远处的谭弘受一眼,叹了口气,接着道:“然后城中就开始死人,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对自己的孩子严厉,甚至是严苛。我想你最恨这样的人,才挑着他们动手。”
“说的不错,继续说。”裴士宽道。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婷儿!”夏子禅突然大声问,眼中充满悲痛。
裴士宽冷冷地看他一眼,道:“她不是我杀的。”
夏子禅愣住,李白安慰他道:“子禅兄节哀,尊妻确实不是裴士宽杀的。”
“那为什么有一群乌鸦在那儿。”
李白叹了口气,道:“我想裴士宽是要救她。士宽兄,你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你去解释一下吧。”
“我喜欢刘婷儿。”裴士宽毫不避讳地道,不在乎夏子禅眼眶欲裂地看着自己。“从去年起,我一直让这些乌鸦偷偷盯着她,那日我的乌鸦告诉我,看见婷儿父亲偷偷进了她的屋子,这个猪狗不如的老东西!”裴士宽脸色变得狰狞,眼里充满怨恨,似乎眼前的就是刘婷儿的父亲,“他连自己的女儿都要下手……”裴士宽说不下去了。
夏子禅呆呆地愣在那儿,突然跺脚大喊:“畜牲!畜牲!我要杀了他!”
“他已经死了。”李白安慰道。
夏子禅失去理智,破口大骂,“畜牲!猪狗不如……”各种脏话从夏子禅说出来,恨不能食他肉,饮他血。
“你也看到绝望了对不对?”裴士宽狞笑着,“你也感受到了痛楚对不对?哈哈……”
李白摇头道:“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
“住嘴!”裴士宽恶狠狠地道,“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的,枉我把你当道友。”
“你这家伙也是太孤独了。”李白有些不忍地道,其实裴士宽也是个可怜人,“从小没人把你当朋友,正因为如此,我恰巧第一次去裴府的时候,你才故意让裴长安不拆穿我,其实他不是陪我演戏,是陪你演戏吧?”
“可我不想再陪你演戏了。”裴士宽冷冷地道,“今天你们都得死在这儿,我们将在这里起事,建立一个没有自私的人间。”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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