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上门勒索,实在是烦不胜烦。
某日深夜,夜不能寐的陆游之在书房中见到了一名夜行人。
“陆大人,如果你还想官复原职,便不要轻举妄动,而且我也只是个传话的,说完立刻便走。”那人立在窗户旁边的阴影里,冷冷地说道。
陆游之见那夜行人确实没有伤人之意,立刻冷静下来,“官复原职”这四个字的诱惑十分巨大。
“请说!”
“两件事,第一件为黄道明每年以各种名义送给沈放的银子达两万两之巨,而陆大人满打满算送给沈放的银子不过五千两,黄家与陆家有杀子之仇,有黄家在的一天,陆家便永远没有翻身之日,沈放在黄家与陆家之间早已经做了选择,这次你的调职及你家那些麻烦便是例证,请问陆大人是否同意上面的话?”
陆游之动容,“黄道明果真每年送出二万两银子?”
“明日便是沈夫人的生辰,想必陆大人也会去捧场,陆大人不必去留意礼单上的东西,你只看黄家送去的箱子的重量与数量便可知我说的话的真假。”
陆游之手中的茶杯响了一下,显然心中激动得不轻,黄道明轻轻松松便能送出两万两银子,可见工部油水之丰厚,也难怪在他被罢官这件事上,沈放一点心思都没用。
在这之前陆游之以为是沈放责怪他打死了黄忠良,原来另有原因。
夜行人继续说道:“看来陆大人没有疑问,那么我们就说第二件事,陆大人以为最终谁会坐上那张龙椅?”
陆游之沉默,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心里想想即可,万不能说出口。
夜行人似乎没有这个觉悟,继续说道:“陆大人不敢说也罢,那么我家主子认为,大周江山有朝一日或许会易主,但是唯独这江山的主人不可能姓沈,原因是沈放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当皇帝,想的都是你们这些人。”
陆游之终于变色,“沈相文韬武略,千古未有,凭什么不能坐拥江山?”
夜行人冷笑道:“所以我家主子说沈放若有一日死无葬身之地,一定是被你们这些人害的,沈放自己比谁都清楚,他再有能耐,奈何年数过大,自己本身不掌兵权,陆大人你们平日里总是看不起武将,你们也是论古谈今之辈,你们几时见过文臣篡位成功的?最多沈放将来拥立自己的亲外孙登基,做个幕后皇帝,以后再图大计,可是,陆大人觉得现在龙椅上那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实话与你话,你只是两派人马争斗牺牲的第一人,将来还有更多,笔杆子永远也斗不过枪杆子,龙椅上那位从前不动你们,那是因为他有两个儿子,没必要冒险引起动荡,沈放自作聪明,以为勾结了边镇上几名大将和御林军右将军,再让自己的外孙一枝独秀,皇位便能稳入沈家人手中,但是他忘记了忠义候府就算因为他的阴谋而在皇权之争中保持中立,龙椅上那位手中还有夏震及西山大营八万大军,裕王与雍王平时再怎么与沈放往来密切,他们也不可能眼看着沈放觊觎韩家的江山而无动于衷。所以从一开始便注定沈放若敢动作,他注定一败涂地。”
陆游之额上渗出汗水,半晌才说道:“你家主人到底是谁?”
“该你知道时,你自然知道,这件东西是我家主人特意送给陆大人的,至于陆大人怎么做就全看陆大人的选择了。”
夜行人将一本小册子放到窗台上,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仿佛陆家的书房内自始自都只有陆游之一般。
那夜,陆游之书房的灯光通宵未灭。
第二日,沈放夫人生辰,陆游之特意吩咐了心腹随从留意黄道明的贺礼,果然如神秘夜行人所说,黄家的贺礼有两份,一份直接入的沈家库房,一份翠玉雕成的观音像则摆在院子里接受大家的鉴赏。
寿宴后,陆游之重金打赏沈家的大管事,希望单独见沈放一面,结果等到晚宴开始都没能见到沈放,倒是见到沈放带着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与黄道明从书房出来。
那天陆游之从沈家回去之后,头发突然白了许多,背也更佝偻了,但是仍然没有出现明瑾曦想要的结果。
承平候爷不愧是久经风浪的老将,看了明瑾曦的信后,连夜便将家分了,第二天便上府衙另立了户籍,自己两夫妻自然与世子一家同住在承平候府,其他儿子们都分散到老宅,田庄上暂住,四房干脆直接被送去守家庙。
黄三儿怕连累亲姐姐,一口咬定姐姐只是小妾没有多余的银钱,只给了他几百两银子,剩下的银子都来自忠义候府与靖国公府的女眷,明知道这黄三儿在撒谎,但是盛宏图不在意,他的目的是忠义候府,于是暗示黄三儿咬定那些银子全是忠义候府所有,承平候府靖国公府因此暂时没事。
明三老爷倒也孝顺,没有按明瑾曦所言回去分家,只是将贵重的财物藏了起来。
明二老爷与二伯母小郑氏在第三日后被拘进监察院,老夫人又惊又怕,唯恐儿子招出她来,让自己晚节不保不说,还得去牢狱里走一遭,情急之下便写了一封信去漠南痛斥忠义候,骂他不孝,老娘与弟弟被人害得要坐牢了都不管!
明瑾曦早有防备,比老夫人快一步写了信去给漠南,说明了这件事的由来与凶险,忠义候虽然担心老母与兄弟,倒也没有做出冲动之事,只立刻写信回去安慰老夫人,并要明瑾曦保证此事不再连累到老夫人,以及想办法让明二老爷与小郑氏早日出狱。
陆游之那边迟迟不见动作,明瑾曦有些坐不住了,她担心二伯父两夫妻顶不出压力将老夫人抬出来保命,忠义候府将更加被动。虽然明瑾曦真心认为如老夫人那样自私自利的老太太实在应该去牢里吃点苦头,免得再闹出什么玄蛾子,但是架不住父亲是一名大孝子。明瑾曦担心老夫人若真的有什么事,忠义候会不管不顾地跑回来,那么他们的计划将全体泡汤。
乌先生也觉得不能再让陆游之犹豫不决了,便让明七给陆家下猛药,如陆游之最痛爱的孙子下学回来,马车的轮子居然被人偷偷锯断,将陆游之的孙子的腿给摔折了;陆家后院无人居住的空屋子莫名其妙起火,好在发现及时,没有酿成大祸;被休回家的女儿居然也被人下毒,好在发现及时救了回来,但也因此丢了半条命。
陆游之气怒交加,去沈府求见沈放,将此事说了,沈放只是云淡风轻的安慰了他几句,便没了下文,陆游之此时才彻底对沈放死心。
继续跟着沈放,不但陆游之及其家人的再无前程可言,还有性命之忧。有黄家在一日,黄家的报复便不会停歇,他们陆家将永远被黄家吃得死死的,陆游之决定豁出去,管他谁做皇帝,他得先让黄家倒台,再没能耐危害陆家。
于是,大殿上又出现了大臣们不经首相,直接给皇帝递折子的情形。
韩元亨接过记录了工部诸位大员集体贪墨公款,然后私下分赃的帐本,上面有每一笔赃款的出处,去向,及各位大员得赃的数目。这帐本出自工部内部几名书吏之手,这些书吏也参与分赃,但是得的只是极少部分,书吏们担心此事一旦事发,他们会被推出去做替罪羊,便暗中留了这么一手,此事被明家的暗探们无意中探知,便想办法将这帐本偷了出来。
那帐本是只是简单的记录,具体的罪证还得按帐本一项项收集,韩元亨默默地收了帐本,意味不明地在大殿上又问了一句,“众位爱卿若还有折子要上呈,就一起呈上来吧!”
沈放已经意识到陆游之反了水,忙伏地奏道,“请皇上三思,折子先经上书房再呈览皇上,这是祖制,皇上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助长百官的诬告之风。”
“臣相说得在理,不过今天朕既接了一个折子,也不怕再多接一个,如果真有人诬趁机诬告,正好将此人交给臣相处置。”韩元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韩元亨的话还真起了作用,一个沈放意想不到的人又站了出来递了一个折子,竟然是刑部尚书崔敬。
朝堂上那些官员们哪个不是多年修炼成精的?沈放手下两员大将同时不经他之手递上折子,绝对是不同寻常之举。
韩元亨慢慢地翻阅两本折子,突然下令夏震将工部与吏部所有侍郎以下官员请去西山大营,再将那两本折子递给沈放,说道:“臣相,这两桩案子的涉案人员已经被控制起来,不论是诬告,还是真有其事,还请臣相与御史台,监察院,刑部,夏将军共同审理此案。”
072君子好逑
、
沈放眼睛闪过一道精芒,随即领旨谢恩。
陆游之告工部,崔敬揭发吏部,这些人全是沈放党的中坚力量,却在明瑾曦与皇帝的同时动作之下,来了个彻底的窝里反。
韩元亨阴险地让沈放来主持审理这两件案子,不管沈放如何做,这一仗他都输了。
乌先生对韩元亨露的这一手击节赞赏,“朝中大多数都是沈放党,如今由沈放来审案,有夏震,崔敬,几位保皇派的御史盯着,沈放想网开一面也不太可能。沈放一旦不能庇护这些人,那么他的威望也会受到打击。倒是皇帝不知在什么时候将崔敬给收服,趁陆游之告发工部时也突然跳出来凑热闹,将沈放打了个措手不及。唉,皇帝不再隐忍,恐怕沈放也要狗急跳墙了。”
明瑾曦倒是很乐观,“我倒是盼望他们两派的对决早一点有个结果,我母亲就可以早一点出宫。”
青姑姑难得地表示了一回异议,“如果是皇上输了,沈贼才不会放过我们忠义候府呢。”
“那更好,我们趁乱将母亲救出,然后去漠南会父亲汇合,再不回这乱糟糟的京都。”明瑾曦撇嘴道。
由于盛宏图是沈放门生,自然被调去协助沈放审案。关在监察院的黄三儿某天突然莫名暴毙,明鸿畴明二老爷放印子钱逼死人命一案就此没了重要人证,案件自然被搁置下来。
趁沈放党无暇他顾,明瑾曦亲自打着忠义候与长公主的招牌走了一趟监察院,在夏震的帮助下,终于将明二老爷与小郑氏以查无实据的名义保了出来,老夫人从此也不用再担心去牢里安度她的晚年。
不过,经过这一场变故,明瑾曦是被留园那一大家子狠狠地记恨上,明二老爷与小郑氏回家后连全面都没露一下,更别说打发个下人来庆园说声辛苦,留园那几个少爷小姐更是从此不再登门。
明瑾曦并不在意,这世上她唯一在意的是她的双亲,这些只知索取,别人稍不如他们意便是对起他们的极品亲戚不要也罢。
夏震经常会来庆园小坐,顺便透露一些工部与吏部贪墨舞弊案的进展,沈放果然焦头烂额,黄道明与张悭二人目前是六部中唯一还与他同一阵营的,且多有牵连,他必须得保住,但是在夏震几名不好糊弄的陪审的关照之下,想让他们全身而退难度有点高,想放弃他们又怕别的拥趸者寒心。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沈放的第四子突然在燕北遇刺身亡,这当然是皇帝干的好事。
沈放被皇帝逼到了悬崖边上,大家都以为沈放多少会有些动作,结果沈放像没事人一般,除了上朝,便是当他的主审官。
为了求得公正,所有涉嫌贪墨舞弊的工部官员与吏部官员都被抓了起来,直接的导致这两个部门无法正常办公,待办的公务堆得小山一般高。
沈放此时是公务繁忙,自然顾不上这些小事,韩元亨也是个狠人,直接将两部剩下的官员官升两级,下面的空缺则由那些无权无势无门路的生员填补,两部开始正常运转。
那些原本对沈放抱有希望,还在苦苦坚持的官员们,见自己的位置都被别人占了,终于明白过来沈相也护不住他们了,于是人心大乱,稍一审问,那些只是听命行事的官员统统招供,只求早点出这该死的牢狱。
于是,黄道明与张悭二人的主谋罪名被坐实,只等着刑部将各种证据补齐,呈皇帝御览。
沈放这边一乱,沈妃在宫里是再也装不下去了,不顾旨意直接冲进勤政殿要将大皇子带回自己的延禧宫,将前去阻拦的夏后气得病倒,韩元亨的冷酷此时显露无遗,下旨将沈妃打入冷宫,还将大皇子改记到夏后名下。
沈放仍然没有动作,每天准时上朝下朝,一副忠心侍君的赤诚。
乌先生成天在院子里嘀咕,“不对劲,这不对劲,皇帝控制了六部,相当于直接架空了沈放的权力,如今大皇子也归了夏后名下,即便将来大皇子登了基,也与沈家没关系了,到了此种境地,沈放还能稳坐如山,这实在是有悖常理。”
明瑾曦啃着西瓜,含混地说道:“只要沈放不来主动招惹我们,剩下的就让皇帝去操心吧!”
“郡主,候爷回京都的时机到了!”乌先生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毅然说道。
明瑾曦立刻兴奋起来,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明日便进宫去与母亲商量此事!”
长公主也很担忧皇帝的处境,也觉得这个时候让丈夫带兵回京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这事便定了下来。
明瑾曦与明七,明十一等也开始做起了忠义候回京的准备,从漠南到京都沿途都有记在明十一名下的庄子,按原计划,忠义候将带回五万自己的嫡系将士,这些将士当然不可能全部出现在京都,这些庄子便成了容纳这些不能赴京的将士们的军营。所以事先得将这些庄子里的闲人疏散,然后再存上大量的粮草和马匹。
明瑾曦又去福临宫探听孟妃的口气。
“本宫曾向皇上透露了一丝口风,不过皇上没有给本宫机会说完,所以这事有些难,不过现在形势对你们有利,再等等吧!”孟妃最近常与长公主走动,看到明瑾曦也很高兴。
“谢娘娘,我听母亲说娘娘偶尔会心绞痛,这里有一匣子滇南来的诛心草,和着羊心煮食,据说可治心疾。”明瑾曦捧上一只木盒子,孟妃忙让宫女们接了。
“本宫从前在家的时候常听人说郡主顽劣异常,一听到有你在的地方,我们必然躲开,没想到如今唯一能与本宫说上几句话,还记挂着本宫的,竟是你这有名的跋扈郡主。”孟妃的眼睛有些湿润。
明瑾曦不是不明白孟妃为何感慨,本就是笼中鸟,又失去唯一的儿子,战战兢兢地服侍着比他父亲还年长的夫君,这一生何其凄凉,但是这又如何呢?这是各人的命,谁也帮不了谁!
“娘娘不要想太多,快乐忧伤都只有短短几十年,有些东西在瑾曦看来一半靠努力,一半是注定,所以请娘娘千万珍重。”
孟妃看着明瑾曦一本正经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你母亲说你是她开心呆与解语花,原来解语花就是你这个样子的。你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又不是凤栖殿那位,如今我唯一的念头便是让我的父兄过得顺心一些,放心吧,为了我哥哥,你们那事我管定了。”
明瑾曦听孟妃不再自称本宫,显然已经将她当作自己人,便笑着说道:“那瑾曦就先谢谢娘娘了,我家先生专门收集各种偏方,回头我找他要几个调理方子给娘娘带来,娘娘再给我生个小表弟才是正经的。”
孟妃脸有些红,“呸,一个姑娘家也操心这些事,难怪现在还没婆家!回头我见到你母亲,我便将这话告诉她!”
孟妃难得的好心情,明瑾曦眼风扫到帷帐后面一个乳娘模样的妇人在悄悄抹眼泪,便使出浑身解数逗孟妃开心,直到宫中传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