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粟娘涨红了脸,瞪着四阿哥,“四爷这话……”她一肚子羞恼,待要发作,却听得前头有了些动静,“大爷,小心着,别摔着了……您先躺着,小的去厨房端醒酒汤……” 齐粟娘听得是齐强回来,刚要顶嘴的冲动立时又被打了回去,忍着怒气,扭过头,看了看天色,“已是五更天了,四爷歇着罢。”说罢,起身就走。
前进厢房里,伏名正给齐强喂醒酒汤,见着齐粟娘走了进来,不由一愣,“姑奶奶,怎的这般早就起身了?”齐粟娘苦笑一声,含糊应付过去,看得齐强已是大醉,只得和伏中一起侍候他睡下。
齐强直到近晚方才酒醒,梳洗换衣,听着昨晚漕帮坛口里出了事,便打发伏名出去打探消息,不多会,伏名一脸惨白地跑了回来,“大爷,出事儿了,知州大人被摘了印,直接押到衙门口站笼里,这会儿已是有进气没出气了。” 齐强惊了一跳,还未说话,伏名抹着满头的汗,惊慌道:“高邮漕帮正副坛主都被打了一百板子,手下有五十多个帮众押进死牢里。”顿了顿,看着齐强,悄声道:“姑爷来了,方一下船便被请到州衙里去了,小的听说,听说,是四爷来了……”
齐强听得“四爷”这两个字,顿时乱了方寸,团团在原地打转,“这……这…演官儿这可…”比儿悄悄从门边走开,到后院里细细告诉了齐粟娘,齐粟娘亦是满头冷汗,咬着唇儿,来回踱步。比儿偷偷瞟着她,“怕不是个小事儿了,爷正是高邮州的顶头上司……” 齐粟娘听着陈演来到,这时节却顾不上别的,只是暗暗后悔,今儿早上不该摆脸色给四阿哥看,他说她两句,不痛不痒,又有何关系?他昨儿起了疑心,不好发作她,难不成还不好教训陈演内闱不规么?再不用说齐强当初借助三阿哥让高邮知州复职的事儿了。
齐粟娘急步进了齐强的房间,“哥哥,你赶紧去扬州,别再呆在高邮,那位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作了。”
齐强跺脚道:“现下我怎么能走,演官儿还在里头,你又一个人在这里!”
齐粟娘咬唇,只悔昨儿没在四阿哥跟前献足殷勤,笑道:“没事,你放心,陈大哥虽是扬州府主官,到底隔了一层,不会有大事儿的,全看这位爷抬不抬手了。若是情形不好,我去州衙里拜见四爷,好歹他当初也给我添了妆,我去给主子磕几个头,也是礼数。” 齐强挥手把伏名和比儿赶了出去,着急道:“妹子,我听十四爷说过那事儿,你当初为了我救了四阿哥……”齐粟娘掩住齐强的嘴,柔声道:“哥哥,当初原也是我多事,没什么好说叨的。后来在九爷府里当差时,要不是这位爷,我在太子跟前也过不去,也算是我善有善报了。放心,四爷他也算明理,他总不会把我一块儿发作的。”说罢,又催着齐强,“你赶紧离开高邮去扬州城。那位爷心里窝着火呢,他收拾了知州大人,不定什么时候就来收拾你了。九爷不在这儿,你免不了要吃眼前亏。”
齐强左思右想,也觉得只能如此,只得准备起程。齐粟娘和比儿转眼就把他的行李收拾好,塞给伏名,眼看着两人上马,急急去了。
齐粟娘送得齐强离去,一面差着刘公去打听衙门里的动静,一面差着比儿去订骡车,收拾东西搬去纱衣巷的宅子。齐粟娘一边收拾自己的衣物,一边暗暗叹气。她料得一时怕是瞒不过去,齐强也不在跟前,陈演的性子,哪里会让她自请下堂的?
齐粟娘扎好包裹,看向妆台上的平磨软螺甸妆盒。她走了过去,慢慢打开盒盖,妆盒里錾金吉庆牌、八宝嵌珠花钿等饰品发出了微光。她轻轻拨开这些扬州府最时兴的首饰,摸到了深藏在里面的一纸休书。
西大街上,州衙门前一个人影儿都没有,秋风吹过,连路上的尘土都不敢飞扬起来。陈演看了一眼州衙门前站笼里奄奄一息的前知州,跟着秦全儿走入了州衙。大堂上,王四发早已晕死过去,背脊上被毛竹板打得血肉模糊,受伤的胳膊淌着血,也无人上去搀扶。
陈演低头止步,秦全儿笑道:“陈大人,四爷在后堂里。”
陈演拱手谢过,随着秦全儿进了后堂。四阿哥不过训斥两句,便说起了当年的一些旧事。陈演依旧是拱手低头,默默恭听,只有听到十三阿哥的名字时,方抬起头来,答上两句。
“十三弟时常在我跟前提起你。变之,这回儿圣上南巡,多半要让十三爷跟了来,他必是要来寻你说话的。”
陈演笑着应了,“十三爷文武双全,又深通音律,想来他来江南之时,必能横笛作歌,时得佳作。只是下官久不见十三爷,不知十三爷如今又好哪些风雅之事。”
四阿哥微微一笑,“他的侧福晋得了个小阿哥,甚得他的喜爱。这半年来除了皇上的差事,其余的倒是少理会,一直弄儿为乐。不过,小阿哥也是让十三福晋带着的,十三弟日日里都去……”顿了顿,看了陈演一眼,慢慢道:“变之,你膝下无子已是近五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应纳几房妾室,以续香火。但嫡庶有别,不应冷……”
陈演听得四阿哥提起无子之事,脸色微变,不等四阿哥说完,便拱手道:“多承四爷下问,内子当初在清河时,为了下官受了些湿寒,一直在寻药问医,大夫说已是渐愈。内子贤德,虽是屡劝下官纳妾,下官一心国事,无暇分神,尚无纳妾之意。还请四爷明鉴。”
四阿哥被陈演无礼打断,倒也未恼,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下去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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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卷 第二十八章 从扬州而来的陈演
第二十八章从扬州而来的陈演
陈演从七夕手上接过马鞭,策马急奔。杂踏的马蹄声敲打在扇子巷内的麻石板上,震得小院粉墙上的黛瓦嗡嗡颤响。他在门前甩蹬下马,急奔而入。
比儿走到前廊下,猛然见得陈演匆匆而来,顿吃一惊,“爷——”
“奶奶呢——”
比儿不由自主便应道:“在东厢房里——”话还未说完,陈演便从她身边大步走过,向后进东厢房而去。
比儿看着陈演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头来。七夕牵马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枝儿,便傻笑了起来,“枝——比儿姐姐。”
比儿微微笑着,“快进来歇会。”
七夕老实将马拴好,看着马厩里的骡马,不由问道:“比儿姐姐,小连哥不是先来了么,怎的没见着?”
枝儿看了比儿一眼,不敢说。小连被比儿打发出门办差,调了开去,好让外头的马车来接行李,只得低头。比儿笑道:“奶奶使着他办差呢,七夕,家里的事儿可定了,周师爷在替爷打理下茶礼的事儿罢。”
七夕一愣,摇头道,“没这回事,汪老。爷动了大怒,叫人捆了苏姑娘,抽了五十马鞭,我临来时,周师爷正忙着和汪府里老爷说事,让他息怒。”“
比儿和枝儿已是满面愕然,比。儿急道:“是怎么回事,七夕,你细说说。”
七夕奇怪看了比儿一眼,仍是老实答道,“汪老爷打。听得府台大人把卖身契给了韦先生,韦先生还了苏姑娘,就赶着下茶礼要抬她作妾呢。苏姑娘把汪府里的茶礼当面丢到了汪老爷的脸上,说——”看了看枝儿,没有出声。枝儿一把抓住七夕的袖子,“说什么!?”
七夕连忙答道:“她说宁可明明白白死在外头了,也。不去那深宅内院里做个烂了心肠的活死人!”
陈演奔入后廊,一眼看到敞开的东厢房门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粟娘!”奔上去一把将她抱住,“粟娘,你怎的生我的气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就回娘家!”
齐粟娘怔怔坐。在妆台前,被陈演死死抱住,“粟娘,你别生气。我没有宿在外头。我就是想早点把苏姑娘赎出来——”
齐粟娘半晌无语,叹了口气,推开陈演,站了起来,“回去好好和苏姑娘过日子罢,再也不要来找我了。”说罢,提声叫道:“枝儿,去看看比儿回来了没有——”
外头静悄悄地无人应答,齐粟娘苦笑一声,知晓下人们都避了开去。她看向平磨软螺甸妆盒,伸手打了开来,露出里头的首饰。
陈演被她推开了三步,急道,“我何时说过要和她过日子了?你这话是从何说起?”一把又将她抱住,“我答应过你不去那楼里了,但要把她赎出来,总是得行个礼数。我怕回晚了惹你恼,只得趁你不回家,托韦先生赶紧把这事儿办了,我何时又说要和她过日子了?再者,我只说过要用彩注儿赎她,不过叫那些名士们承我一个情,何尝又说过要抬进府里?”
齐粟娘的手指在首饰中慢慢移动,指尖摩擦着首饰下的一纸休书,听得他的话,手中不禁一顿。她看着手指间多子街凤翔楼里的烧金叠翠短簪子,默然半晌,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陈演,“不管是怎么回事,原是我的错。我没法子给你生孩子,你早晚都得纳妾。我心里过不去,每日里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的,日子过不安稳……我们这事儿总是没办法拖下去。苏高三性子虽也倔了些,却是个一清二楚的,你心里既有她,和她在一起,我也放……”
陈演先时听得她说起孩子,默默不语,到得最后却急道:“我何时心里有她了?你别听外头的风言风语,扬州城这样的烟花之地,什么话儿都敢传。我但凡在席上多看了一个私ji一眼,多说了一句话,第二日便有人鬼鬼祟祟要赎出来送给我,我那十几个都没要了,我干嘛非要苏高三——”
齐粟娘凝视着他,摇头道:“你问问自己,有没有上心,你日日里看着她,从头到脚,从头面到鞋子全都是好的,全镶到你心眼里去了,你自问你当初日日去十弓楼,就没有半点要抬她进府的心思?”
陈演沉默半晌,看着齐粟娘,黯然道:“若是你说我心里有她,断无此事,我自知我心上除了你,决无第二人。但要说我没有抬个人进来生儿子的念头,那也是假话……”
齐粟娘身子一颤,放在盒中的双手猛然压下,手掌里的八宝嵌珠花钿和文书被她扭成了一团,强笑着,“既是如此,我有些话也——”
陈演苦笑着,“……这世道不好,你再是要强,没得个男人支撑门户,免不了要受人欺负…若是你死在我前头,倒也罢了。若是我死在你前头,你孤零零一个****,不说家财……怕是连存身之地都保不住……要我现在去想你日后改嫁,实在也是难为了我——”
齐粟娘一呆,看着陈演,伸进妆盒里的手却仍是紧紧抓着那被文书包裹起来的花钿,泪水却终是忍不住落下,“若是为了这个……你怎的不明和我说……有哥哥在……”
陈演凝视着齐粟娘,摇了摇头,“上头的爷们将来难说如何,齐强哥自己都不稳妥,哪里顾得上你……”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替齐粟娘拭泪。
齐粟娘不自禁头一偏,躲了开去。她转过身子,不看陈演,抓着文书和花钿的手慢慢从盒中抽了出来,手背上的青筋儿直暴,“这事儿你也没想错,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如今快也二十七了。苏高三对你也有真心……你也总是觉着她不错……我这里已是——”
陈演伸出手,用掌心包住齐粟娘的双手,将它们按在了妆盒里,想用掌心的温暖去平缓那手背上紧崩的筋络,他低低道:“粟娘,你听我说。”
陈演将头埋在齐粟娘的肩头,“那些日子在高邮乡下,我没一日睡安稳了……一闭眼总是想着宋****呆在树上的样子……我……我得为你日后打算……”陈演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暗哑,“原想着过嗣……”
齐粟娘听得“过嗣”两字,只觉肩头上重若千斤,几乎让她负荷不起,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向下落,陈演的叹息一声一声传入她的耳内,“过嗣……总要和你亲才行,否则将来还是保不住……你亲生父母都不在,齐强哥也未有子嗣,高邮陈家到底没半点血脉干系,只有我外祖家……我差了人去杭州,却已是败落了,寻不到踪影……”陈演的手在妆盒中死死抓住了八宝嵌珠花钿,“过嗣的路绝了,便只有一条路,抬个人进门生个儿子,过到你名下,你亲手养大——”
齐粟娘终是无法忍耐,用力甩开陈演的手,妆盒被撞翻了开来,满箱儿的首饰散了半桌,包着花钿的文书也滚了出来,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齐粟娘用力掩住嘴,拼命压抑呜咽之声。挣扎着向外走去,却无法挣脱陈演的双臂。
陈演听到齐粟娘的哭声,抬手伸到齐粟娘身前,慢慢抚过她的脸,只觉满手的冰凉。他看着脚下与一张薄纸扭在一起的八宝嵌珠花钿,“从那日八爷把你的卖身契放到我手上,我就没生过要纳妾的念头。这世上事事皆是讲出身,男人还能科举应试,征战沙场走出路来,女子却全在父母门第。当年你逃的事儿若是叫人知晓,不说外头的良家女子,便是比儿这样的奴婢都能压你一头,齐强哥———他原是不知晓当初的事,才把比儿送过来的。”
齐粟娘的身子重重一颤,忍不住双手掩耳,“不用再说……”
陈演死死抱住她,不肯让她离开一步,“粟娘,粟娘,你听我说完……”
内室里回响着齐粟娘细细的哭泣声。陈演的手摸索着,一点一点想拭去齐粟娘脸上的泪水,却总是拭不干净,“我虽是记挂这些事儿,心里却只想着我们这样的情份,我便是想着你将来再嫁都受不住。我若是抬一个进来,你必要伤心,我哪里又忍心?我心里没拿定主意,一日接一日地拖着,也没有张嘴和你商量这事,直到那**说你不喜欢我去外头,我慢慢也就想明白了……我这辈子只想守着你过……”
拼命压抑住的哭声终是大了起来,陈演慢慢扶住齐粟娘的肩,将她一点一点转过来,“我将她赎出来时就和她明说了,她要如何都是她自己的事,与咱们没得半点干系。你十月里才满十九,日子还长着……这事,原是我太着急了些……”
陈演轻轻拍着齐粟娘的背,将哭得喘不过气来的齐粟娘扶到妆台边坐下,凝视着她道:“你放心,我已经写信给王大叔了,让他替咱们留意,从陈家选一个父母全失,年岁极小的孩子。咱们再等几年,若是还没有生,我也不纳妾,咱们就把那孩子过继到你名下当嗣子……你亲手养大的和你亲……若是齐强哥将来生了孩子,不拘是男是女,咱们要一个过来,和你更亲……”
清河卷 第二十九章 向扬州而去的陈演(330加更
第二十九章 向扬州而去的陈演(330加更
齐粟娘哭得睁不开眼,以袖掩嘴,拼命压住呜咽之声,“…我们成亲五年了…皇上……皇上最讲多子多福……我也怕坏了你的前程……”
陈演举袖替她拭去泪水,“你不用担心这个。京城的阿哥都有没生儿子的,皇上不是一样还宠着?八爷如今的风光,怕是太子爷都赶不上。皇上当初操心我们的婚事,现在哪里有空还来操心我的家事?若是非要问上了,我就说你为我受了湿寒,正吃着药,眼见着快好了,皇上也不好说什么。你再如何,也在宫里呆过,也是皇上和皇太后的体面,咱们自己不乱了阵脚,还能怎么样……”顿了顿,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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