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震云叹了口气,转头看他,“虽是没在京城里,但扬。州城里的的事儿就能掂量掂量。曹大人坏了事,脱不了八爷他们的关系。我们漕帮也被逼得喘不过气来。陈大人如今虽是松了,底下的人经了这回的事,也知道他的厉害,不敢和以往一般没有忌讳地运私盐私货,扣浮财了。这一轮较量下来,还是太子爷这边吃了大亏。”慢慢道:“若是圣眷尤在,什么都好说,若是圣眷不在……”
连大河低声道:“小的还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两江总。督要换人了……听说是皇上的宠臣,九阿哥的姻亲噶礼……”
连震云一惊,李四勤咋舌道:“两江总督?不正就是。管着俺们这一块儿的事么,要是换成了对头的人……”
连震云慢慢坐。了下来,看向李四勤,“我也不瞒你,除了上回十四爷来了叫我们去喝酒,八爷手下的人也来找过我。话里的意思,只要我们投到八爷门下,我的官品能至候补四品,也能给你个七品的候补,将来九省漕帮联合统推帮主,直隶、两湖、常州、山东四帮也能支持我……”
李四勤想了半会,摇头道:“俺不在乎官品儿,俺们也不走官路,官品上了,不过图个办事方便,没得啥实在的好处。至于九省漕帮帮主,俺一直觉着不靠谱,除非皇上下旨要大伙儿推帮主,否则谁打头去争了这个位置,谁就要倒大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连大河满脸佩服看着李四勤,连震云哈哈大笑,狠狠拍了拍李四勤的肩膀,笑道:“就是这个理儿,既是没啥实在的好处,所以我一直没应。”说话间,又敛了笑容,“但现下的风头看不明白,我这边也不能绝了后路……”转头苦笑道:“怕是得和姓崔的打打交道了……”
连大河一惊,看了看连震云,见得李四勤没有出声,便也无话,慢慢退了出去。他一路寻思,不知不觉走到了府门口,门头们皆上来请安巴结,“大管事,小的们当心着呢,河里没有半条生船,姓崔的若再是来,绝藏不住。”
连大船走出府门,扫过小秦淮河中的七八条乌篷船,想起初来扬州那****的腥风血雨,喃喃自语,“大当家连这差点要了命的事儿都能忍——”
扬州旧城太平街府衙,齐粟娘换上出客的新衣,正坐在妆镜前梳妆,外头脚步声起,陈演一脸欢喜抱着一个小皮匣子进了内室。
“粟娘——”陈演挥手让比儿退出,关上门,拉着齐粟娘坐在床边,把匣子递给了她,“粟娘,你收着,我已经把咱们的宅子和田地赎回来了。”
齐粟娘惊讶道:“这么快就借到银子了?也不用急着赎,你先用到河上,等明年……”又推着他笑道:“别把我身上衣裳弄皱了,这可是你的体面,叫那些盐商笑话府台娶的老婆不会打扮。”
陈演一把抱住她,在床上打了个滚,哈哈大笑道:“咱们也没白熬了那些晚上,河道总督衙门那边直接就把河银给拨下来了,我拿到银子立时就去赎了。咱们总算能松口气了。”在齐粟娘脸上重重亲了两口,“今儿晚上的宴你不去了,反正不用求他们借钱,再犯不着委屈你去应酬。我也早些回来,陪你去翠花街去买首饰,多子街去买衣料,只要过几日去程家应个景儿就好。”
齐粟娘亦是欢喜,“程家也请了连府里女眷去,这样我就不愁没人说话了……”
陈演柔声道:“程家是八大总商之一,皇上打噶尔丹时捐过例,家里又有子弟在翰林院做编修,也算是儒商,你应酬起来也自在些。”轻轻抚着齐粟娘的脸,“以后那些爷不会再随便扣河银了,你手上也能有银钱自自在在和莲香他们耍玩,便是赏人也不用把自己的头面首饰送出去了……”
齐粟娘一笑,吻了吻他的唇,“叉麻雀牌虽是我输了不再打,却不是没钱,是坐着不动累得慌。把手上的镯子赏人,那是因为我喜欢李二当家那两个相好的姑娘。”忍不住笑道:“你是没见着那两位姑娘,若是你见着了,肯定也会喜欢的。”
陈演笑了出来,“你是看着李四勤顺眼,便看他相好姑娘顺眼了。上回在清河我实在没动半个心思,就遭了大罪。我要是真喜欢这两个姑娘,你还不用醋把我淹死?”
齐粟娘笑个不停,咬着陈演的耳朵,“那你老实说,你在外头有没有背着我找相好的姐儿?”
陈演耳朵痒得不行,边躲边笑道:“我哪里敢?再说了,那些姐儿不就是为了赚钱么?李四勤可是每月二百两包着徐二官,二百八十两包着曹三娘,连震云包的董冠儿一月足足五百两,哪里有什么真相好?有哪个姐儿又有真心?”
齐粟娘只听得前半段便大是不依,拧着他的胳膊,“你把外头包姐儿的价钱打听得这么清楚,安着什么心?”
陈演连连呼疼,抓着她两只手,翻个身把齐粟娘压在身下,大笑道:“我要不把这些事儿打听清楚,我能知道他们到底扣了多少浮帐,赚了多少钱么?夫人明鉴,我实实是被逼无奈……”
齐粟娘笑得喘气,陈演连连亲了她几口,抱着她低头想了半会,拉她起身,“也不用等我回来了,走罢,我现下就陪你去新城翠花街买首饰去。这阵儿为了补贴家用,你当了不少首饰。我虽是替你赎回来了,也知道不及扬州城的花样时新,你虽是不说,必也是爱这些的……”
齐粟娘满心欢喜,便把开先想问陈演的事儿抛了开去,只觉无需操心太过。她把身上揉皱的衣裙脱下,换了身新制的碧青色拱壁兰金桂扣身袄儿,白绫挑线裙。侍候陈演脱了官袍,换了身**色杭缎长衫,一起出了府衙后门,慢慢向小东门走去。
出了旧城小东门,便是新城大儒坊,过了坊便是多子街,陈演笑道:“多子街又叫缎子街,一条街上除了一两家酒楼、药堂,全是绸庄缎铺。”说话间,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得意道:“江都县正在清查商铺,我就让他们把扬州官家富室女眷时常光顾的老字号衣衫首饰铺名都抄送了上来,专为陪你出来用的。”
齐粟娘掩嘴笑个不停,眼见得多子街里人来人往,没人看见,伸出手指勾住陈演的手,拉着不放。
陈演笑着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悄声道,“好在你不穿旗装,衣袖宽,挡住了叫人看不见……”说罢,一手抓着纸单子,一手紧紧抓着齐粟娘的手,向繁华的多子街上慢慢走去。
齐粟娘一路看去,果然见得多子街两畔怕不有五六十家缎庄,间或有些裁衣铺子,生意都是极好。
柜台上摆满杭缎、妆花、闪缎、织金缎等南北各色簇新衣料,不少面目端正,帽沿簪花的伙计怀抱新货,站在店门大声吆喝,兜揽顾客。扬州城里大脚婆娘、小脚媳妇、嫩妇闺女、张狂艳ji在店内挨挨挤挤拣选衣料,好不热闹。
齐粟娘一路笑着,依着陈演手上的七家的庄子的名号,一一看了过去。到了街心,看到三大明间打通的大铺子,便是扬州府最有名的老字号万花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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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卷 第二十一章 扬州城的万花春(下)
第二十一章 扬州城的万花春(下)
两人方一进铺子,便嗅到一阵扑鼻的花香味儿,铺子四角摆了半人高的美人图两耳瓷瓶,插了满瓶醉芙蓉,因着过了午,已是浅红。
“这位爷,可是要看制女衣的衣料?少奶奶,小店是扬州老字号,都是从苏州、杭州的机织房里进的上等货,您看看,八团花样、大洋莲花样、拱碧兰花样可是如今最时新的。”
齐粟娘扫了一眼店里拱碧兰花样,低头看了看自个儿身上的新衣,对上前殷勤侍候的二掌柜笑道:“掌柜的,妾身的这件拱碧兰和贵店里的花样看着也无多大差别罢?”
那二掌柜一身细葛布长衫,不急不忙笑道:“听少奶奶口音,怕是咱们扬州高邮人,又到北边儿京城里过见大世面,必不会见怪,小的便也直说。少奶奶身上这身拱壁兰花样儿没得说,是江宁织造顶尖儿的手艺。只是南边儿说到衣式,只有我们扬州最是时新,今年不同往年,首尚樱桃红、膏梁红,再者便是泥金色。碧青色儿虽是好,怕也是前几年的颜色了。”
陈演听得这万花春二掌柜这般有眼力,不由笑了出来,扫了柜台上的衣料一眼,“掌柜的好一张巧嘴,只管拣选最时新的料子出来看看罢。”
二掌柜早把他从头到下打。量了个全,更是恭敬小心,“这位爷,里边儿请,容小店奉些粗茶。少奶奶,小店里的花式,少奶奶想是都见过,只有这颜色儿每年翻新,小的就让人把八团、大洋莲、拱碧兰花式各色缎子都给您过过眼。”
齐粟娘和陈演相视一笑,进了内。间。二掌柜命人奉上了清茶细点,告了罪,到外头去吆喝伙计们取衣料。
齐粟娘悄声道:“必是看出你的。官腔官样儿了,方才这般小心,如今咱们想装平头百姓也装不成。”她当初不过只是与陈演订了亲,就有些仗势行事,陈演再是行止无亏,这官场上的习气必也是免不了的。
陈演寻思了半晌,不知是哪句话,哪个地方显了形,。无奈笑道:“我都做了**年的官儿,难免沾上些官场毛病,要不下回咱们换上粗衣出来?我知道你还把以前咱们的粗葛布衣裳、旧棉衣都收着呢。”
齐粟娘掩嘴笑道:“这万花春名头这般响亮,外间的。客人虽是不多,个个都是穿绸着缎的,咱们要是换上粗衣,怕是连门都进不来。”
两人正说笑间,万花春的三四个伙计扛着衣料。走了进来,一匹匹放在齐粟娘面前,任她拣选,陈演一边喝茶,一边倚在椅上笑看。
齐粟娘犹豫半。晌,将大洋莲、拱碧兰两种花样各选了樱桃红、密合泥金两色,又取了一匹墨蓝八团衣料。
陈演看了她一眼,待要说话,齐粟娘悄声在他耳边道:“不是每年都翻新么?今年都过了七月半了,除了程家的宴席,中秋、重阳、过大年,各穿一件新衣出去见客。家里的新衣还有三四件,虽是不时新的颜色,平日里不过到莲香家走走,哪里还要计较这些,四匹料子足够了。”又指了指八团花样,“嫁妆里江宁织造的八团衣料不过两匹,我都给比儿制衣了,这匹料子带回去给她,我自个儿倒是不太喜穿八团花样。”
陈演瞅着伙计没留意,在衣料底下握住齐粟娘的手,悄声笑道:“我虽是沾了些官气,你倒还是老样子。和丫头穿一般儿的衣料,你也不怕外头说比儿她……”
齐粟娘摇头,“如今我沾了你的光,十指不沾阳春水,人人见我都要磕头,哪里还和以前一个样?”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演,“外头说什么?说比儿是我哥哥特意送过来给你——”
陈演没有看齐粟娘,却是微微沉吟,“她看着不出声,却是个精明厉害的,心里不知藏着多少机巧,若是较起真来,你——压不住 。也亏你这般待她——若不是有齐强哥在——”
齐粟娘一笑,“你小看了她,她——”话未说放话,听得外头声音, “董姑娘,您慢走,这三十匹料子小的后脚儿就差人送到冠儿居里去。”
齐粟娘与陈演对视一眼,从窗格里偷眼看去,隐约见得穿着膏粱红八团缎袄儿的纤细身影从里头走出来,万花春大掌柜送到门边,店伙计揭了轿帘,轿边两个丫头扶着轿,催着轿夫去了。
齐粟娘让人把五匹料子包好,看了正在柜上付帐的陈演一眼,悄声让二掌柜将料子送到府衙后宅去。那二掌柜越发低了头,恭恭敬敬地应了。
陈演笑着让一步一告罪,直送出了大门几十步的的万花春大掌柜回去,暗暗抓住齐粟娘镶锦广袖下的手,“我方才还打算把料子给你扛回去,你怎的就漏了底儿,叫人送回去了。”
齐粟娘含笑不语,陈演瞅着她笑道:“你放心,我在扬州府虽是时时到外头去饮宴应酬,和清河不大一样,说话行事也有些官气,但我心里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儿呢,别说是替你扛衣料,就算是替你倒洗脚水,我也是……”
齐粟娘顿时红了脸,啐他道:“我什么时候叫你给我倒过……倒过那水了?”
陈演挨近了她,低笑道:“我是想替你做牛做马,你却不给我漏个空。咱们外头做贤妻,在房里头你怎的也不使唤我?给你穿衣系带的事儿,我们做了四五年夫妻,你叫我过几回?”
齐粟娘听他大街上说这些,顿时急了,也顾不得太多,衣袖下拧他的手,“你有公事在身的时候,早出晚归的,几个晚上不是沾床就睡?好不容易有了假,咱们在一块儿,你哪一回……哪一回不是直奔着那事儿去?完事儿了倒下就睡,醒来了再来……我……我在高邮城里的时候没使唤你么?”
陈演轻声呼疼,见得齐粟娘脸红耳赤,把闺房床弟间的话全说了出来,笑得不行,拉着她直向多子街东头的翠花街而去,“咱们去给你挑首饰……”
齐粟娘一肚子气恼,见着翠花街上铺里琳琅满目的珠翠首饰,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陈演拉着她,细细看那折颈、望月、蝴蝶、八面观音等十几式的金银丝鬏勒;烧金、叠翠、镶珠的长短簪子;纹银、累丝、嵌八宝的各色花钿。其余玳瑁镯、茉莉钗、吉庆牌、萨尔香珠、节间指套、龙虎翠螭圈,金洋錾九连环戒指这些小首饰更是不知凡知。
还有成衣铺里香樟木制成杏叶、莲子、荷花高底鞋,绣花金线碎逗成的凤尾裙、整绢折成的百折长裙、二十四折的玉服恒裙、一尺二长的镶金边广袖女衫,更让齐粟娘看得眼花缭乱。
陈演这会儿也不问她,自顾自地替她挑,从头面到耳上、从胸圈到指套、从长裙到绣鞋,足足花了二百两余两的银子,收拾出了一小皮箱。
陈演叫伙计到外头唤了便轿让齐粟娘坐上,他提着皮箱跟在一边,转回多子街,向小东门而回。
齐粟娘满心欢喜,坐在轿子里,揭帘和走在一边的陈演说话,眼见得又过万花春,突看得侧对面一座药堂,上挂“天瑞堂”招牌,想起陈演拘着她养病,不让出门的事儿,不由与陈演相视一笑,陈演含笑看着齐粟娘,“你只要信我便是——”
对面万花春里传来大掌柜的声音:“苏姑娘,您走好,这二十匹料子小的后脚儿就送到您五敌台的十弓楼里去……”
陈演晚上从盐商席上回来,已是二更天。齐粟娘见他有七八分醉意,一边喂他喝醒酒汤,一边叹道:“扬州城里虽是风气大开,这浮华之风却也不是好事儿,原想着漕连府里已是顶尖儿的作派了,这几日在总盐商府里应酬才知道扬州豪富,皇上的日里吃用都没他们奢华。虽是女学兴盛,个个官眷都能诗会画,顶着才女的名头,也挡不住外头那些姐儿们来来去去……”
陈演却是迷迷糊糊回不了话了。
比儿将澡桶掇了进来,听得齐粟娘的话,劝道:“外头爷们的宴席,总就是这些调调儿,这地盘上又乱,不能太过孤高离群。大人虽是府台,免不了入乡为俗。”
齐粟娘想着瘦西湖上那几个放犷而不粗yin的扬州名士,点了点头,替陈演洗个热水澡,便扶他到床上去睡觉。
妆台上燃着一支红烛,内室里光线晕暗,齐粟娘打散了发髻,除了外衣,吹了火,轻手轻脚撩了帐子一看,陈演向里侧着身子睡了。
她方****闭了眼,忽觉身上一重,陈演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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