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跟前的得意人,想来是个明白孩子。鱼跃龙门的事儿,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出身可作不得半点假。”转头对齐粟娘笑道:“你想想,这孩子生得平常,出身不高,便是你陪些嫁妆,也倮不住她一世。宋府里的公子既是肯为着她打发了跟前人,多多少少是下了心,否则哪里有这样的规矩?再者,现下挑个跟前没人的,也保不住将来没人。你还真能留着她一辈子不嫁?在你跟前做个丫头?”
齐粟娘没有言语,只是看着比儿。比儿默默向刘氏施了一礼,“奴婢谢过道台夫人。”
华灯初上,查府里的婚宴终是散了。齐粟娘走出查府大门,看了一眼十步外站着的翁白,叹了口气,看了看比儿,低头上了车。
天空中飘起了雨,雨丝在查府门前的大红宫灯下,发着微光,比儿站在车门前,似是在想些什么,雨丝却掩住了她的脸。
翁白终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停在了五步外,过了半晌,他嗫嚅着,“我也能像陈大人一样……”
比儿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抬手揭起车帘,上车而去。
翁白默默站在查府门前,看着河总府的马车远去。
宋清在一边已是看了半会,他慢慢走上前来,拍了拍翁白的肩膀,“回去罢。这事儿急不了的。”
直隶漕帮的帮众拥着两人策马在路上走去,海河里飘来和着盐味的水气,又冷又苦。宋清凝视着波涛汹涌的河面,想着心事,却突地觉察出不对来,海河的水面比平日时高了十分之一寸,若不是他这样水上讨饭吃的,又向来细心的,无人能查觉出来。
宋清心下一惊,转头吩咐道,“来人,到河道衙门里去打听,临近几省可有水患。差人到永定河、子牙河、滦河各处看查水势。”顿了顿,“差人向山东去,看看黄河水势。”
清河卷 第九章 为官多年的楞头青补更6
第九章为官多年的楞头青补更6
宋清的人还没有出天津城,水患的警号儿已是从黄河边送了过来。 黄河下游几省今冬极寒,河面还未解封,上游初溶的河水夹杂着大量的冰凌顺流急下,在山西、山东、河南境内堵塞河道,大水祸及三省沿河州县。
无处入海的大水再一次向北冲出黄河故道,沿着十余条小河,冲入了直隶省。天津卫虽是还未波入,但西边山西、南边山东、河南,还有直隶省边界上的灾民却纷纷向天津卫涌来,怕不有百万之众。
齐粟娘一面替灾民们难过,一面担心着还在黄河边上开冰通河的陈演。
“奶奶,听说是黄河上游涌下来的冰块堵塞河道,一路来得急,洪水一下子就泛出了百里,淹死的不算,冻死的都数不清了……”比儿的脸色一片黯然,“天津城里设了三十个粥厂,都供不上……”
齐粟娘半晌没有言语,“银子送过去了?”
“已经送到衙门里去了,没说大人的名讳。直隶城里缙绅捐银施粥的不少,只是都不多,查家算是最多,也只有二千两……他们家的家财是咱们家的多少倍?倒和奶奶捐的一个数…… ”
齐粟娘叹了口气,“难怪你爷。到直隶后每日里忙着制新河图,黄河的凌灾一发,受灾的民众怕是遍及直隶、山东、河南、山西几省了,靠救灾是靠不了的,还是得治水患。”抬头看向比儿,“咱们再捐些,拿我的名讳儿去捐,天津城里的官家女眷总要跟着捐一些的。”叹了口气,“查小姐成亲后就和干舅舅上京去了,若是她在,或许也能捐些。”
冰凌水灾过了半月,便也渐渐退。了,天津城里的灾民们却没有归乡。天寒地冻,回家也是饿死,靠着天津城里的施粥,才能保住性命。
齐粟娘接着信儿,陈演已是进。了城,她忙忙叫人备好了午饭,却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掌上灯来,才见得陈演回家。
齐粟娘见得他面色沉重,久久不语,吃饭也是心不。在焉,小心问道:“黄河下游冰灾……”
陈演却是出神,压根没听见齐粟娘说话。齐粟娘一。惊,她和陈演相识这些年,只有当初在江宁小院中相处时,陈演曾经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自打在德州成亲后,陈演在治河、漕运、民政这类公事上再是用心,也从未漏听她一句话。
齐粟娘心中忐忑,脑中寻思半会,正要开口。陈演。却丢下碗筷站了起来,急步走出厅堂,进了书房。他翻出自制的黄河图,走到窗边,借着窗外的夕阳察看。
齐粟娘持着两。支明亮的五柱烛台走进书房,将一支放在书桌上。持着另一支走到陈演身边,替他照亮羊皮青绢上的河源图。待得他习惯了这份光照,便悄悄儿半步半步走着,用烛台将陈演慢慢引到了书桌边。
齐粟娘放下烛台,站在陈演身后偷眼看去。陈演的手指正指着此次巡河的凌讯地段。齐粟娘微微咬着唇,知晓他必是忧心黄游下游冰塞水堵。陈演的手指随着黄河河口一路向上,过山东,经河南,便入了宁夏、内蒙,北上溯源,皆北河督台所辖之地。
陈演在灯下将旧制的黄河河源图反复校对,齐粟娘坐在书桌对面,借着两支烛台光制鞋。
从永定河到高家堰,从扬州到天津,这一路上来,陈演的鞋总是她亲手做的。打袼褙,捻麻线、裁鞋面鞋底,而后倘鞋、宣鞋,在鞋帮上纳上同色的莲枝花纹。
虽是也时常制衣,但总觉不及做鞋精心。每一只都缝得结结实实,每一只鞋边上都绣上了莲枝纹,仅仅是因为她只会缠这一种花样么?也是,却也不是。黄河奔涌,东去不绝,千里漫漫,崎岖艰险。
齐粟娘看着即将燃尽的红烛和窗外方升起的太阳,紧握手上的鞋,闭上双眼,愿陈娘子在天之灵保佑……
太阳升了又落,落了又升,日子便过去了。
陈演连连递上了重制河源图的奏折,康熙虽是用朱批驳了几回,陈演仍是寻着各种理由上奏,终是被康熙召入了京城。
齐粟娘满心担忧,跟着陈演入了京城。进了朝阳门,陈演也不叫进齐府,而是直接命人去了京城查府。
京城查府之主刘和亭早早儿在大门口接住陈演。齐粟娘跟着查小姐入了后宅,听着查小姐笑道:“你和陈大人只管在咱们家里住,咱们府里和别处不一样,各位爷的门下都赏脸,便是皇上跟前的亲信人,咱们下贴子去也能给几份面子。再说了,咱们两家可是有说头儿的亲戚。陈大人住在这里,别人半句话也不会有。”
齐粟娘暗暗惊异查府里门路儿广,刘和亭那样年轻公子也能在京城里吃得开,倒也明白了陈演这时节也是要让皇上安心。齐粟娘想到此处,却是苦笑一声,皇上让陈演守着天津卫,他却偏偏要去黄河源,皇上终归是皇上……
查府里的自香斋里,齐粟娘替陈演换好了官服,递上官帽。陈演看了齐粟妇一眼,似是要走,却又站在她跟前不挪步。
齐粟娘看着陈演,久久没有出声。
内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一起一伏的回响着。
陈演面上尽是犹豫之色,他伸出手,将齐粟娘抱入了怀中。齐粟娘听着陈演的心跳声,轻轻道:“你既是北河河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出声,你好好和皇上说。”
“我想好了法子,我打算奏呈皇上,不单是为了制河源图,也是为了准噶尔部策旺阿布坦不断袭扰藏地,现在探取黄河源精细地势,也是有备无患。” 陈演慢慢道:“你放心,皇上会准的。”
齐粟娘点了点头,“快去吧。”
晨鸡啼晓,九阿哥府的宫灯红烛悄悄儿燃尽。花厅已换上整套雕龙镶云石铁力木家私,在初春不冷不暖的朝阳下,泛着一层疲惫的色彩。但因着是极上等的铁力木,在那层疲惫着又透出一层根深蒂固的坚硬。
因着一宵未睡,十阿哥原本粗硬的脸部轮廓有些绵软,突地,这份绵软被瞪圆的双眼撑破,“陈变之请旨去重探黄河源?!”他腾地从椅上跳了起来,“新任北河总督是谁?!东河总督已经是咱们的人——”
八爷双眼的神彩依旧,嘴角的微笑却也有了些倦意,“现在什么时节?太子爷日日折腾着,咱们疲于应付,皇上就好过?皇上还没有糊涂成这样,让北河总督这个位置换来换去。河南、山东、陕西、宁夏的凌灾虽是极重,他也是不想让陈变之去的。陈变之——看着是个老成持重的纯臣,其实还是个只会治河的愣头青。”
“他那些心眼儿一到治河要紧的时节,全抛到一边去了。听说他在上书房里和皇上顶嘴,把皇上气得摔了碗。”九爷笑了出来,“因着那玉碗盛的是太后差人送过来的杏仁酥,第二日皇上还得去慈宁宫里请罪。这回儿太后万寿节必是更要大办一场方是。”
十阿哥着急催道:“到底谁是新任总督——”
“还是他!”九爷将手中乌骨折扇向茶几上一丢,端起龙井茶喝了一口,借着那冰凉的苦味醒了醒神,“皇上还没寻着能替他的人。只让通州道台李明智暂属北河河务。这李明智我还记得,查家当初就是靠他帮衬才做了长芦总商,如今听说还做了儿女亲家。”看向十四阿哥,“好像和你门下的奴才也有亲。”
七八个丫头们捧着热腾腾的饭食走了进来,在铁木力八仙大桌上布早膳。十四阿哥待她们退了出去,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坐到了八仙桌边,不在意地道:“不过是为了成亲好看拜的干娘,算得上什么亲?”
九阿哥摇了摇头,“没见着这几家走得近么?查家大女婿举家入京,在西直门大街虎头胡同新置了一所大宅,李明智和陈变之上京陛见都是住在他家里。等得陈变之今日起程出了京,你那奴才这几日怕是也要搬进齐府里了。”
京城郊外,十里长亭,红梅迟暮。
陈演看着默默无言的齐粟娘,接过她递来的一包鞋子。黑布鞋子上用蓝线绣着熟悉的莲枝纹,十来年从未改变。
“快则半年,迟则十月,我早去早回。”陈演慢慢握住齐粟娘的手,轻声道:“这回我已是失了圣心。等我回来后,便向皇上辞官,带着你回高邮老家,免得在皇上跟前碍他的眼,皇上必定会准的。”
齐粟娘心中一惊又是一喜,抬头看着陈演,“陈大哥,皇上不会怪罪你么?”
陈演微微笑着,看向亭外远处等待的探源官员,除了理藩院和钦天监的官员、喇嘛,跟随的赵把总和亲兵,还有何图华、讷定苏。
“皇上格外看重的还是满蒙人,只是因着无人可用,方在河道上重用汉人。何图华跟着我去探源,虽是辛苦,但一年下来,我能教的必都教明白了,比在宫里和河漕上学的都多。到那时,皇上就用不着我了。”陈演替齐粟娘拢了拢披风,“何图华是个用心治河的人,又是贵勋出身,我一直等着他事务精熟了,河道上有了人,我也能放心辞官。”
齐粟娘听得陈演已是计划周详,打算着辞官回乡,心中的欢喜一波一波涌了出来,一双眼睛笑得弯成了月芽儿,“陈大哥,你放心。等你走了,我天天呆在哥哥府里,半步儿也不出,就等着你回来。回了高邮,我天天小心过日子,也不会惹事,咱们不做官,也能安安生生过日子。”想了想,又抢着道,“我在京城里,让哥哥替我寻个好大夫,他让我吃什么药我就吃什么,我把身子养好了,快点儿怀上孩子——”说话间,脸上已是涨红了,但仍是没办法停嘴,“到时候,你想生几个,我就能生几个——”
陈演含笑看着齐粟娘,“我回来后,等我把事情都安排妥当,就辞官。咱们就去高邮城扇子巷里住着,播种收割的时候就去老家里住。你想生就生,若是不爱生孩子,咱就向齐强哥过继一个,他府里肯定一个接一个地生——”
齐粟娘咯咯笑着,已是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陈演慢慢弯下腰,伸出双手抚着她的脸,“你等着我回来。”
今天晚上的工作还没有处理完,明天早上的八点例更如果没有准时,就是中午十二点更。
清河卷 第十章 陈演离开后的北京城'一'
第十章陈演离开后的北京城'一'
北河河总去了不过几天,齐粟娘还未从查府搬到齐府。京城里越发暗潮汹涌。
大沽口河标绿营,崔浩一边皱眉看着兵部司官大摇大摆入了兵营,一边策马而出,向京城而去。身后两个河标把总紧紧催马跟随。
通州通向京城的官道边,影影绰绰是白杨林的树影。两个小小的墓影在崔浩的眼角闪过,他不自禁一扯缰绳,马渐渐缓下来了。
崔浩翻身下马,牵马下了官道。他久久站立在白杨树下,凝视着那两个坟堆。
坟堆上已是长满了尺许长的青草,掩住了坟头的墓板,只见得到开先的一个莲字,和一个双字。
“十三年了……”他喃喃自语,“我和。粟娘,还有你们俩,从这白杨林子里走出去,上了漕船,已经十三年了……”
崔浩久立坟前,官道边两个河标。把总等待了许久,仍不见他动身,互视一眼,终有一人悄悄走近,隔着五步远禀告道:“大人,京里的爷急召大人……”
崔浩恍若未闻。那把总便也不敢再说,退了开去。
崔浩蹲下身,轻轻抚去墓板上。的乱草灰尘,“你们在天上,保佑粟娘和我,安安分分过一辈子罢……”
京城里,阿哥们还在为选官的事儿绞尽脑汁地商。量着。
十阿哥拖开八仙桌边的长椅,一屁股坐了下去,抓。起一碗奶茶连喝了几口,“东河漕上咱们只有山东帮,好在抢到了东河总督。南河总督是皇上的人,江南漕段虽是江苏帮说了算,但连震云还在观望,咱们有常州和两湖也算过得去。这北河总督皇上怕是要死死抓着不放的——”
“若不是这样,太子这阵儿怎的这样折腾,他心里。窝着邪火儿呢。”九阿哥笑道,“我的门下被他寻出错抄家就有三个,八哥门下革职不下五个,你和十四弟门下的不是还有几个要拟斩监后么?”
在十四阿哥的。冷哼声中,十阿哥拍桌骂道:“皇阿玛只当生了他一个儿子!爷们都不是他爱新觉罗的种!不过是圈了大半年,就恨不得把天下的好处儿全塞给他!说革职就革职,说抄家就抄家,爷都忍了一年了!现下这混帐太子竟敢扯了脸面,明着杀爷的人!惹得十爷的杀性起来,老子头一个就不放过——”
“十弟!”八爷站了起来,看了十阿哥一眼,“用膳。”
九阿哥走到桌边,看着一脸悻悻然十阿哥笑道:“咱们也没有吃亏,齐强和孟九在山东漕河段上暗地里把官船给凿开,淹死了他门下的得意人,咱们才能抢到东河总督的位置,他现下必是查明白了才这样窝火呢。”
十阿哥脸色好看了些,“该!不识水性还想做河督?他也配!发大水里必是头一个溜的!不定爷们还没躲,他就躲了!”
几位阿哥顿时都笑了出来,正说笑吃喝间,秦道然急奔了进来,面上已是变色,慌乱叫道:“九爷!不好了!齐强死了!”
太阳已是升到了中天,偏帽儿胡同齐府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门前三极青石阶上的片片鲜血,在阳光下发着黑红黑红的光。
齐粟娘从还未停稳的马车上重重跌了下来,竟未觉着半点疼。
她怆慌着,手脚并用爬上了青石阶,突觉左手上一片粘湿,茫茫然抬手一看,却是一手的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