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被这一厅乱像惊得瞠目,见得十四弟乱发脾气,齐强的妹子倔着哭闹,两人扛得不相上下,又是想骂又是想劝又是想笑,见得两人皆是闹得浑然忘我,只得转头看八爷,却只有忍笑躲在一边的傅有荣。八爷早就远远坐到了屏风后的北间,李全儿低头站在门前。
“随他们闹去。只要陈变之乐意,她绝不会和十四弟对着干。能不能让陈变之乐意,那是噶礼的事儿,和咱们无关。”八阿哥慢慢喝茶,“这事儿不过是投石问路,她再哭,也没说一个不字,对答时极是老实,没使半点心机。只要她对十四弟忠心,后头的事才是要紧。”
九阿哥听得十四阿哥接连踹翻了两张椅子,那边哭声不绝,摇头道:“看被他惯得,哪里像个奴才,这点小事就闹成这样。她这样守规矩不插嘴外事儿,后头还能有什么大事能指望她?”
八阿哥微微一笑,“只要陈变之能一直得皇上看重,我们又用得上陈变之,她就是能大用的奴才。”
九爷一怔,八阿哥放下茶,“说远的,陈变之如今二十七岁,已是四品,皇上让他慢慢历练,河、漕总督不过都是二品罢了。说近的,苏、扬两州是江南士子最多的地方,进士出身的汉官和汉人名士大部出自江南,我们正要笼络在手。他现在是扬州府府台,又是江南举子出身,在扬州官声极好,不在张伯行之下。加之他年少得意,却没有张伯行平日里狷介,名士、士子都与他交游。他和你府里有瓜葛,我们的门下在江南办事已是沾了不少光。总有再用得上的时候。再者,河漕上的大利——江苏帮主连震云……”看着九爷微微一笑,“到时候再让十四弟去说,到底用谁,让她自己选。”
九爷大笑出声,“自然是用陈变之,就算她不想用陈变之,十四弟都会逼着她用陈变之。”
八爷点头笑道:“方才你也听到了,陈变之内外事都不避她。只要她想知道,她就一定能知道。况且,她是皇上跟前侍候过的人,越是和咱们有关的事,她说的话陈变之越是会听。”听得外头砸碎了一个花盆,“用女人去笼络小人,百发百中,用女人去笼络人臣,百中无一。陈变之算是个人臣,和她的情份虽好,若不是她有些见识,陈变之也不会让个内宅****插嘴外事。十四弟宠她,这是好事。随他们闹去。”
两人说话间,已是二更鼓起,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十四阿哥似是砸完了中间敞厅内所有的家私,站在敞厅内喘着粗气,那边的哭泣声仍是继继续续地传来。
十四阿哥烦不胜烦的声音响起,“行了,行了,你别再哭了。小傅子,去,把陈变之从直隶总督府给爷叫过来。”
九爷一惊,方要站起,八爷拉住他悄声笑道:“什么时辰了?现下怕已是散了。”
傅有荣应声去了,哭声终于慢慢停了下来。朝靴声起,十四阿哥走到了北间罗汉床前坐下,咬着牙道:“你过来。”
矮花盆底的脚步声轻轻响起,十四阿哥叹了口气,“你能把得住几成?”
齐粟娘暗哑的声音隔着两扇屏风传来,“九成。”
八爷和九爷相视一笑,听得十四阿哥冷冷一哼,“行了,你爱怎么样随你。”
“……若是…若是…”
“你不会闹么?拿出你和爷闹的这个劲,陈变之要还能娶妾进门,爷也佩服他!”十四阿哥好没气道:“你闹几天,等噶礼过了皇上那关,他才懒得管陈变之白占了便宜,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齐粟娘半晌没有言语。
“怎么着,你那是什么脸?还嫌不足?爷不过叫你在家呆着不要闹腾,你讨价还价,得寸进尺,还敢和爷扛成这样——”十四阿哥牙齿磨得山响,“你要是爷府里的女人,早一顿鞭子抽死你了!”
九爷听得摇头,突见得门边的李全儿动了动身子,齐强一脸担忧走了进来。九爷一愣,“怎么了,你没回府里去?”
齐强早在外头听了半会,见得消停下来,方才走进北间。他陪笑道:“九爷,方才奴才府里人报信来,奴才的妹夫已经回府里了,醉得不行,嚷着找奴才的妹子回去。”
八爷微微一笑,“既是醉了,也该让你妹子回去照料。”说罢,站了起来,提声道:“十四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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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卷 第九章 直隶漕帮的宋二爷(一)
第九章直隶漕帮的宋二爷(一)
宋清一大早起了床,还在洗漱,便听得院门外船帮会馆的执事和他身边亲信吴用星的说话声。
过不得一会,吴用星走进房中,吴用星四十来余岁,面色枯黄,身形单薄,着了一身**茧绸儒衫,看着不像个漕上水手出身,倒像个绍兴师爷。他禀告道:“东家,十四阿哥差人送贴子来,今日晌午在三庆园宴请诸位当家的。八爷也差人下了贴子,三日后皇子府里饮宴。”
宋清将手中的湿面帕递给道升,笑着接了贴子,正细细看着八爷的贴,外头脚步声响声,“宋清兄。”
宋清连忙迎了出去,“风如兄来了,正要去你院子里寻你,我们书房谈。”
狄风如和宋清走入书房,狄风如看着他手中的贴子,笑道:“十四阿哥果真豪气,我听他谈吐胸中甚有韬略,竟是个将兵的奇才,也甚是宽贤下士,昨儿罗三和孟九也赞不绝口。”
宋清笑道:“十四阿哥确是将。兵之才,八阿哥却是个将将之才。”
狄风如大笑,“十四阿哥还年轻,再。加历练,怕也是一员将将的帅才。”说话间,吴用星领着丫头进来,在书房北面铁力木扶手椅间的宽几上摆上了鱼粥和素粥。
狄风如也不客气,与宋清左右。坐下,一边用饭一边笑谈。
“宋清兄,你昨日说的那个用不得的法子,到底是什。么?犯着谁了?”狄风如就着烧麻雀丁吃了两碗鱼粥,放下牙箸问道。
宋清挟着青菜,慢慢喝了一口素粥,也不答话,抬头。看向吴用星,“昨晚叫你去打听的事,有回音了么?”
吴用星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东家,扬州府台陈。演陈大人,确是娶了九爷府二管事齐三爷的妹妹为妻。陈齐两家是通家之好,说到这位齐氏夫人,倒也不是个寻常女子。她原是北方永定河人氏,灾年被父母卖给人牙时,不过才是十岁。人牙将她带到江南,被陈大人的先母买下,后被齐三爷的先父母收为养女,与陈大人订下亲事,聘为正室嫡妻。”
狄风如一愣,“她。不是齐三的亲妹子?我看他们俩的样子,很是亲近,比平常人家里的兄妹还要好上几分。”
宋清也是微微怔神,“原是个买来的丫头,如今竟成了府台夫人……”
吴用星捋了捋几络短须,“这位齐氏夫人可了不得,她出身虽贱,却天生聪颖,陈大人先母不过教了她半年,她算学之术已是极好。晚生对算学也略知一二,陈大人的蒙师梅文鼎梅老先生是天下算学第一人,齐氏夫人能得梅老先生青眼,这算学上的造诣在大清朝也算是独步一时了。”顿了顿,“晚生以为,陈大人以治河之术得皇上青眼,怕是这位齐氏夫人也相助良多。”
“算学?”宋清忽地笑了出来,“我记得康熙四十一年六月里押船去扬州进货,路过清河,在连震云府里的凉卷棚里喝酒,见着他书桌上有本《几何通解》,那会儿我着实佩服。”
狄风如面上一怔,凝视宋清,宋清回视于他,“连震云那五副简图你也看过罢?我直隶漕河段三十二处闸口水坝上,有十二处依图改建。”
狄风如面带思索,慢慢点头,“我两湖境内七十三道闸口水坝,便有四十余处依他的简图改建,多有省力之处。连震云便是凭这五副简图起家,得了皇上青眼,在九省漕帮中名声大振,从此后将江苏帮二帮主压了下去。”
宋清摇头道:“凭他的本事,没有这五副图也是要出头的,只是有了这五副图,他走得更顺当了些。”转头看向吴用星,“你继续说,陈大人与齐夫人可恩爱?”
“极是恩爱。”吴用星翻着文书,“陈大人在清河为知县时,险些在闸口下受伤丧命,是这位齐夫人亲自跳入河中,不顾生死将夫君救出。后来陈大人因受废太子门下陷害,险些因欺君之罪丢命,这位齐夫人也是不离不弃,生死与共。晚生以为,陈大人年近三十,膝下无子,却未纳一妾入门,正是因着两人情份极好,方才如此。”
宋清听得有些疑惑,“竟是这般恩爱?”慢慢点头,“昨儿晚上听着,也像是极好的样子……”
狄风如脸上疑虑重重,终不住道:“宋清兄……”
宋清含笑摇头,“咱们慢慢听。我还未如何,你急什么。”顿了顿,又笑道:“她是齐强的妹子,昨晚你也听到了,她在十四爷跟前得宠,又替九爷办着差,我难道是这般不知进退的人?”
狄风如慢慢点了点头,“昨天我听罗三说,李四勤倒是和这位夫人交情极好,康熙四十七年的大水里一起逃过灾,依我看怕是因着这个缘故,多少助了连震云一臂之力。”
宋清一愣,“李四勤?”微微沉吟,看着吴用星,“呆会去问问他,李四勤在那事儿里算是个什么角儿?”
吴用星点头应了,继续道:“康熙四十年皇上南巡途中下旨让陈大人与齐夫人完婚,除了太后陪送嫁妆,四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都赏了主子添妆。其后,齐夫人便和陈大人一起回了清河。当时,江苏帮主连震云,二帮主李四勤正是清河县坛主、副坛主,直到康熙四十二年连震云调任至扬州府。”收起文书,“而后,康熙四十四年,陈大人升为扬州知府,去了扬州城,陈、连两家的女眷甚是亲近。”
宋清站起走到南墙下书桌边,狄风如随之起身,皱眉道:“连震云和这位陈大人的关系着实让人猜不透,当初闹僵时,我看着扬州府那边竟是乱成一团,处处械斗。后来好的时候,我在两湖都听说陈大人要投靠太子爷。后来皇上南巡,我才看明白,这位陈大人怕是个专看皇上眼色的纯臣。连震云和他可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两家的女眷竟会如此亲近?”
宋清从书桌抽斗里取出几张文书,递给狄风如,“你看看。”
狄如风接过一看,顿时惊住,看向宋清,“这事儿究竟是真是假?写此供词之人用词尖刻,怨愤十足,怕是和他们有仇——”
宋清拍案笑道,“风如兄果然双目如烛,此人确是与他们有深仇大恨,他当初正是因着泄漏此事,险些被剥皮示众。后来卸了一支右臂赶了出来,流落到高邮翁家庄。他做得不得力气活,只靠着跟着他一起流浪的相好,在翁家庄做仆妇时,和老爷勾搭上,卖老婆过日子。没料到怀了野种,被大妇赶将出来。他们夫妇俩带着这孩子,四处流浪,吃尽了苦头。前几日我从通州向京城赶的时候,他养的野种正和人打架,我一时觉着那孩子也还可用,准备买下带走,倒叫他认出我来。”从狄风如手上取过文书,翻了翻,“我当初在清河见过他,他在连震云手下是个小闸头,现下竟是这般落魄,我看在是旧识,还有那孩子份上,收留了他们夫妇三人,没料到竟听到这样的事儿。”
狄风如连连摇头,“连震云律下极严,他或是因为犯事被动了私刑赶了出来。他说的这些话怕是信不得。”
宋清点头笑道:“我何尝不是如此作想?只不过这些事儿真与不真又有谁知?只要弄些手段,放些风声,假的也能成真。连震云现下失了靠山,又一心观望,定不敢和当初一样闹腾,只要陈大人狠下心,把他的财路卡死,断了他用钱买来的外援,寻些借口定他几款罪,有河标兵千户崔浩在,还怕弄不死他么?”
狄风如脸色变幻不定,沉吟良久,终是摇了摇头,“此计虽好,怕是行不通。不说连震云,齐强的妹子可不是个好惹的人……”
吴用星眯了眯眼,亦是点头道,“晚生打探消息之时,也觉这位夫人不是个省事儿的,面上的名声极好,暗地里怕也是个不肯容人的,夫妻虽是恩爱,但能让夫君不纳一妾,手上怕也有几条人命了。”
宋清将那几页文书放回抽斗,笑道:“我还以为许是弄错了,是陈大人的偏房,没料到陈大人只有这一房正室夫人,那是她没错了。省不省事儿,不过也是个****,有何要紧?要紧的还是她是齐强的妹子,阿哥们面前的红人,只是可惜了江苏帮那块肥肉。这回上京,齐强就说要为我们引见八爷,我原是想将此计献上,以作进见之礼,又能让我们四帮得些实在好处,现下可是泡汤了。”
狄风如见得吴用星施礼退了出去,在书桌边走了几步,突地笑了起来,“依我说,若是要在八爷面前立功,倒也容易。齐强的妹子是十四爷的奴才,只要她向陈大人说连震云对她不怀好意,寻机****于她,还怕陈大人不下狠手整治他么?”
宋清一怔,顿时笑了出来,击掌道:“风如兄好计!既不冒犯了齐夫人,也能摆布连震云——”
狄风如笑道:“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能从淮安,我能从扬州得些好处才是。”慢慢道:“还是要拉上罗三和孟九才好,山东离淮安最近,常州府就在扬州府旁边,若是甩开了他们办事,怕是不妥……”
宋清连连大笑,“你放心,我自没有甩开他们的打算。罗世清和齐强近二十年的交情。孟九再喜欢玩相公,替他生儿子的正室嫡妻也是罗三的堂妹,你和罗世清也是换过帖的兄弟,我们俩这些年的就更不用说。有财大伙儿一起发,江苏帮是九帮之首,人多势众,财大气粗,便是内斗伤了些元气,我们两个也吃不下。只是这位齐夫人——咱们还得再掂量掂量,看看她的性情,才好献计,免得得罪于她。”双掌一击,“来人,去和吴先生说,让他打听打听,陈大人近日可是要纳妾了。”
清河卷 第九章 直隶漕帮的宋二爷(三)
第九章直隶漕帮的宋二爷(三)
江浙会馆双虹院里,陈演一脸得意,与齐粟娘拥坐在暖烘烘的炕床被窝里,吃着齐粟娘喂上的鸡汁粥,笑道:“粟娘,我早说过,我的酒量不行,装醉可是利害,眼前有女人时更不敢多喝。你半点不用担心。”
齐粟娘喜不自禁,连舀了几勺粥喂他,笑道:“我昨晚在九爷府里,听着哥哥说你醉得撒酒疯,嚷着叫我回去,就觉着不对。平日里你醉狠了,都是睡得人事不醒,哪里还能嚷?”
陈演哈哈大笑,亲了亲齐粟娘,看着她将鸡汤粥放回炕桌,捧了盘糯米鸡圆在手,夹起送到他嘴边。陈演一边嚼吃吞咽,一边含糊道:“不撒酒疯嚷着寻你,他们就不会送我回府。我就觉着不对,那位大人虽是满官,当年与江南士子交游时,摆的都是汉席。昨日请的都是江南人,怎的又摆满席?那女子只是他夫人的远房堂妹,算不得本宅内眷,怎的也出来敬酒。直隶总督是铁杆的八爷党,我自然要小心提防。”
齐粟娘满心欢喜,在陈演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府台大人明察秋毫,妾身真是佩服之至。”说罢,又夹了几筷喂他。陈演得意大笑,越发在齐粟娘面前表功,看着炕桌上六般下粥劝碟,挑三拣四,一会要吃烧肉皮,一会要吃茭丝拌肉。齐粟娘咯咯直笑,无有不应,捡选精细的一筷筷送到他嘴边,陈演足喝了三碗鸡汁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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