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粟娘一愣,安慰道:“有四爷在,十三爷不会出事的。”。又笑道:“我也只敢向十四爷那里递了个请安贴子,四爷那里……今日晚了,明日差人送一个去。九爷那里是免不了要去的,哥哥在他府里头,想避疑也避不了。”看了看陈演,“已经递了请见的牌子了?”
陈演点头,“昨天下午去递的。看着请见的人着实。不少,也不知什么时候轮到我。”突地笑道:“听说齐强哥府里正乱着?当初虽是为了避疑没住他府里去,如今想想,必也是因为闹得不成样子了,他不好叫我看着,又不好只把你一个人接进去住。”
齐粟娘听他说。起此事,便有些头疼,“我去了又能怎么着呢?一个个都是嫂子。”陈演笑着放下碗,走到她身边坐下,抱住她道:“你明日便去看一看,好歹劝一劝。我晚上散了席,就去接你。”
伏名一大清早便忙了起来,督着六个丫头和四个小厮将前宅里三间大花厅扫出来,剔红山水阁楼人物八扇屏风擦得一尘不染,屏前八椅四几剔红雕花果纹扶手椅、茶几成套儿列开,南北墙下两座翘头案上的摆设全都换新。
“去,到里头和大*奶禀一声,把那对镶嵌点翠玉石孔雀花石图插屏取出来,放在南边案上。还有,把墙上水墨八仙人物挂屏摘下来,换成红木雕水浒人物挂屏油画。今儿来的是大爷漕上的兄弟,咱们既要显显富贵,也要应应景不是?”
“大管家,奴才记得那对镶嵌点翠玉石孔雀花石图插屏,月姨奶奶前两日非从大*奶手里讨了去,奴才怕……怕是请不出来……还得请大管家亲自去一趟才行……”器皿上人陪笑道。
伏名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就换后头抱厦里的紫檀木白玉踏雪寻梅插屏。”
器皿上人嗫嚅着,“大管家,前儿那屏叫目儿姑娘过了眼,如今……如今摆到月姨奶奶屋子里的炕琴上了。”
伏名怒道:“不是叫你把这些显眼值钱的摆设都收进库里去么?怎的又落到她们眼里了?”
器皿上人哭丧着脸,“也不知那个嘴碎的把这话儿告到里头去了,奴才正收拾着,目儿姑娘就领着人冲了起来,把两大箱贵重摆设翻了个底朝天……”
伏名还未说话,旁边一个正擦着翘头案的丫头笑道:“副管事说得半点不假,那时奴婢也在一旁看着,大爷书房里收来的,紫檀雕螭战国玉壁座屏都被拿走了……”
“那是大爷最爱的摆设!”伏名顿时气急败坏,“月姨奶奶要过多少回,都没有到手,大爷回来要是知道了,我也得吃排头!”重重跺了跺脚,“说不得,只好去捱一顿臭骂,也得把这玉壁座屏给拿回来。”说罢,就匆匆向后宅而去。
后宅四进院子里,月钩儿洗漱以毕,丫头们将早膳摆到了炕几上,她正用着饭,目儿走了进来,悄悄在她耳边道:“姨奶奶,彩云姑娘那屋子的尽儿悄悄和奴婢说,大爷把那个掐丝珐琅嵌宝石双连宝格盒给彩云姑娘了……”
月钩儿凤目一瞪,将手中的牙箸重重甩在炕几上,差点将方用了一半的麻雀脯细粥撞翻,她咬着银牙,“我向他要了两回,他都没应,大*奶也说过喜欢,我以为是给大*奶了,便忍了这口气。没料到竟是给了那小娼妇!”
目儿给月钩儿捧上象牙包银嘴的烟枪,抽开如意云纹炕几上的抽斗,从锡盒里取出萝丝烟给她装上,招了小丫头上来点烟,慢慢道:“奴婢竟和姨奶奶一样的心思儿,断没想到大爷竟是给了她。姨奶奶,这可不是光为争一口气。大*奶说不得,是正妻,咱们眼下争不得。彩云姑娘又是什么人?不过和奴婢一样是个丫头,肚子里的还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就这样作威作福?方进门就震服了大*奶,现下又哄住了我们那糊涂的大爷,将来还得了?”
月钩儿慢慢吸了口烟,冷笑道:“哄住了大爷?她也配!在外头七年才被抬进来,她周身上下,连鼻子带眼,哪一点也配能哄住爷!?”
目儿笑道:“正是这个话,要论得宠的,这府里还得是姨奶奶。不说当年大爷一见着姨奶奶就抬了进府,进京城不到半年就做了偏房主子,便是现下大*奶进了门,大爷照旧离不得姨奶奶。”
月钩儿哼了一声,“这几年我也吵明白了,我们家大爷是个馋嘴猫性子,任他在外头包几个,又抬几个进来,若是身段、容貌、床铺都能比我强,我也就认栽!否则,他就得老老实实一个月在我这屋里头睡上十天!”
满屋子的丫头都笑了起来,目儿一边招呼丫头们将饭食收了去,一边笑道:“听说大*奶当初也为这些事儿吵过,带累得姑奶奶早产,大爷这性子照旧没能改过来。姨奶奶以往和奴婢说姑奶奶如何厉害,大爷如何看重,听得姑奶奶要上京,对着大*奶恭敬得不成话,又巴巴儿亲手制了糕点去——奴婢到如今还心疼姨奶奶那日手上溅了滚油,哪里又值得?”
月钩儿半晌没有出声,叹了口气,“许是我经了那事,胆子已经怯了,你大爷他——只有这一个妹子……”
“姨奶奶平日里何等的利害,今日怎的说这样的丧气话,灭了自己的威风?咱们家可不是满人,没得什么姑奶奶为大的规矩!大爷他是独苗,她不过是陈家买来的丫头,当初老爷和太太心肠好,认了她做女儿,论出身比这屋子里站着的谁又高了去?就算是做了府台夫人,也得叫姨奶奶一声小嫂子。大爷若是看重她,哪里又会累得她早产?”目儿接过丫头奉上来的**茶,呈给月钩儿,“姨奶奶尽管把胆子放大些……”
伏名听得屋里继续传出来的话,皱着眉顿住了脚步,过得半晌方报门请进。他进得门来,暗暗一扫,果然在炕琴上看到了紫檀木白玉踏雪寻梅插屏,在靠桌儿上看到了紫檀雕螭战国玉壁座屏。
月钩儿听得他来要玉壁座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嘴便要大骂,目儿却暗暗递着眼色,笑道:“原是奴婢忘了,姨奶奶不过是赏玩两日,昨儿就要奴婢送回去的,倒累大管家跑这一路了。”
月钩儿看了她一眼,便也不出声,默默抽烟,待得伏名取了玉壁座屏离去,方要说话,便见目儿招了个小丫头进来,“去,问问,谁把这事儿抖出去的。”
伏名方把摆设放好,便听得大门前一阵马嘶声,连忙道:“快,大爷回来了,常州罗三爷、直隶宋爷,两湖狄爷、山东孟九爷怕是下脚就要到。叫长门、当卢、道升、玉霍打扮好,待会出来唱曲儿,”顿了顿,“孟九爷好那调调儿,叫琴童、棋童也梳头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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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卷 第六章 齐府里的四大帮主
第六章 齐府里的四大帮主
阳光极是灿烂,春风带着暖意,偏帽儿胡同齐府三门大开,齐强急步而出,大笑着将直隶、山东、两湖、常州四位漕帮帮主迎入,携手步入花厅。
三间相连的大花厅四面格门大敞,四角的珐琅蓝彩大花瓶里插满了春梅,阶下廊前的数百盆烘催出的月季、芍药、牡丹、迎春花儿摇曳生姿。
南间花厅,摆上了紫檀木八仙长桌,容貌俊丽,身饰鲜亮的丫头们穿梭往来,将汉席十菜、满席十菜、细果八般、美酒八般并银碗、银筷、银盏摆上桌面。
北间里,齐强与四位漕上大豪倚在剔红雕花果纹扶手椅上,隔几笑谈,四张小几上各摆了三个下酒劝碟,三个下酒果品,南北美酒,上贡清茶亦有四种。
胡须黑浓的孟九爷一身暗红万字纹湖绸长袍,罩着玄色重锦马甲,搂着女装打扮,貌美如花的琴童,接过肤色白细,嗓音娇嗲的棋童奉上的高梁滴烧酒,洪笑着:“齐三,连震云可是油滑得像条泥鳅,老子亲自去了扬州城一趟,他二话不说,领着老子就往私窠子里一坐,七八个嫩崽儿围上来灌酒,老子在那里头住了大半月,他也陪了十来天,愣是没找着机会开口和他说上一句。临了临了,老子醒过神来,他就去了淮安,把李四那愣头青推了出来,这些话哪里又能和李四说的?老子收了李四送的两个相公,啥都没干成就回来了。”
长门抱着月琴、当卢抱着弦。子琴正在唱曲,琴声、唱声夹杂着满室的大笑,甚是热闹。齐强不在意地笑道:“他这手我也尝过,你还只是十来天,我当初在清河住了两个月,都没寻着开口的机会。”
罗三脑门光亮,仍是单穿着一身。缺襟狼皮袄子,领口微敞,哈哈大笑,“孟九哥,你是出了名的难缠,连震云为了堵你的嘴,又不得罪你,陪着你在相公馆里住了十来天,他也够受罪了。我可是一天都呆不住的。”伸手抓过替他斟酒的玉霍,抱在怀中亲了一口,“他那德性我也见过,大半月没女人可怎么熬得下去。”
几人俱是大笑,孟九一口灌下。大银菊花杯中的高梁酒,“老子若不是看着他也算给足了面子,哪里就会这样空手而回?他当初在淮安还是个小头目,被人在他们二帮主面前下了钉子,正发作要卸胳膊卸腿的时候,老子一时好心,顺口劝了几句,替他掩了过去。他如今是江苏帮主,要是敢不记旧事,老子可和他没完。”
“听说,他如今越发老练了。”狄八看着亦不过三十余。岁,身材瘦削,面目阴冷,他手持茶盖,慢慢刷着雀舌茶沫儿,“淮安的地盘扫得干干净净,扬州府的钱赚的盆满钵满。没有了太子做靠山,用钱把上上下下打点得四平八稳……”
罗三哼了一声,“他是运气好,扬州府台没投到哪位。爷的门下,不会整治他。两江总督、河道总督——那都是看钱办事的主。漕运总督如今换来换去,没个定准。除了这三处,其他的关节,看在钱份上,谁又会和他较这个劲?”
狄八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直未出声的宋二爷,“。听说你收留了几个江苏帮的人?”
宋二爷一身月。白杭缎锦袍,唇上两抹青须,面目俊雅,气质从容。他微微一笑,一边执着道升的纤纤玉手细细看着,一边轻描淡写,“谁叫他没看住,让人逃了出来,都是漕上的兄弟,我总不好见死不救。”他放开道升的手,看向齐强,“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长门、当卢一曲终了,琴声渐歇。狄八似是终于也把茶沫子刷好,抿了一口茶,“……江苏帮内斗,耗了不少元气……”罗三一边摸着玉霍的脸,一边笑道:“淮安和扬州可是生钱的大路子。我在常州天天看着,也等得够久了。”
“齐三,八爷到底怎么打算?你给个准话,咱们也好行事。”孟九推开了琴童,把棋童拉入怀中,搂着他笑道。
齐强笑着方要开口,隐约听得后宅里似是传来了女人的叫骂哭闹声,好在长门、当卢接了伏名的眼色,立时转弦重拨,起了个高音,同声而唱,便将这些隔着西花园、二进宅子传过来的杂声掩住了。
座上之人耳目俱是灵动,不免微微诧异,伏名连忙又招了四名绝色苏戏入内,各各娇笑上前,众人便也放开,搂着美人儿调笑。
齐强面上不动声色,暗暗招了伏名,“去和大*奶说,今日日子不对,让她好歹看在夫妻情份,压住后头别叫闹出了后宅。”顿了顿,“快叫安生去请姑奶奶来。”
伏名悄声道:“安生送了爷回府,就去江浙会馆接姑奶奶了,奴才已经差人去催了。小的已让人守住西花园门,断不叫里头的人闹出来。”
齐强听了稍稍安心,看看天色已是近午,站起请众人移步入席。罗三吃着金银燕窝、螺丝海翅,喝着绍兴烧酒,看着齐强只顾喝酒,偶尔吃了两筷海参全羊,再见得细点里除了东坡酥、江宁松饼,还有满洲饽饽、萨其玛等细点,不由笑道:“你小子在北边呆了十来年,倒也吃惯了这些北菜。你那后头的规矩,难不成也和满人一样?呆会是不是还要叫她们到前头来敬酒?满人婆娘的酒量那叫一个厉害,跪在哪里敬酒,我都没法子不喝,你府里若是这样的规矩,我今儿醉死在这里也值。”
后头女人们的砸物哭闹的声响一声高过一声,花厅里琴唱齐响仍是掩盖不住。孟九哈哈大笑,狄八和宋二亦是忍俊不住,齐强讪笑着,持杯劝酒,遮了过去,寻得空儿不住得向伏名使眼色。
伏名匆匆向后宅奔去,还只走到西花园子里,就见得大*奶身边的绵绵发散衣乱,一脸恼愤奔了过来,看样子要向前宅里去,伏名一把拦住,叱骂道:“不知道今儿前头有客么?你平日里安分,今儿怎么糊涂了,大爷不好发作奶奶们,还不好发作你么?”
绵绵满头大汗,急道:“大管家,大*奶压不住后头了。目儿姑娘领着几十个媳妇丫头冲到彩云姑娘房里,把家私摆设砸了个稀烂,还把期儿拖了出来,剥了衣服按在院子里,用细鞭子抽她的嘴。彩云姑娘哭得不行,一头冲到月姨奶奶房里要和月姨奶奶拼命,大*奶去劝,倒叫彩云骂她和月姨奶奶串好了来欺负她,仗着身上有肚子,不单打月姨奶奶,对着大*奶都敢上手了,那屋里的丫头把姨奶奶房里的东西打烂,连大*奶房里都不放过,奴婢们气不过——大*奶叫奴婢赶紧请爷进里头去。”
伏名惊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早上不还是好好的么!?”又指着绵绵乱成一团的头发,脸上的擦印,骂道:“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大丫头?你们不劝着主子们,倒还火上浇油,拉人结伙去打闹。爷这会儿哪里又分得开身!”
绵绵着急道:“大管事,如今彩云还在月姨奶奶房里闹,她屋子里的媳妇丫头满宅子乱砸东西,好歹叫几个男人去拉拉——”
伏名听得里头的动静着实太大,只得招呼了守在园子门口的十个小厮,赶着去里头镇压。
齐强听得院子里的声响渐渐小了下去,暗吐了口气,眼见着罗三瞅着他嘻笑,孟九、宋二、狄八俱是似笑非笑喝着酒,生怕他们再说,连忙道:“八爷的意思,还是再等等,便是要来,也不能来硬的。现下正是立储的当口上,不能叫外头说这位爷没得心胸气度,容不下人。”
罗三听得如此,微微一怔,其余三人也肃了神色,孟九道:“不能来硬的?八爷的意思是不能大动静,只能暗地里做了他和李四?”
罗三连连摇头,“怕是成不了,他这几年和崔浩斗得死去活来,最近又差点儿在淮安失了手,防备得极严,等闲不出府门。便是出去一回,明里暗里成百的人护住,李四又和他孟不离焦的……”
狄七沉吟着,“说起崔浩,他上回那法子当真高明得很。杀人不见血的,趁着李四押船不在,又调开了高邮的接应,要不是连震云运气实在太好……”
宋二微微一笑,“既是好法子,就再来一回,阿哥们是山高皇帝远,不过也就是杀他几个手下,济不得事。能杀人不见血的还是扬州府的府台……前日我从通州向京城里赶的时候,在京城郊外白杨林子里寻到了一个——”
几人正说话间,突听得花厅后头一阵哭闹脚步声起,几个女人奔到了阶下,眼见着要冲到花厅里来,花厅里的男人俱是一惊,纷纷站起。从后宅里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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