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直勾勾瞪着那名贵的饰品,满脸不可置信,“这……这哪来的?”
太史阑冷笑了一声。
果然!
邰世涛住在前宅,相隔这么远,怎么那么巧就知道有人要对邰世兰不利?
他一路过来,这大半夜的从前宅到后宅,就没有人发现?他到了这里,立刻就有人来?
看来邰世竹那些人,不仅要除去邰世兰,还要顺带斩草除根,将唯一和她交好的弟弟也驱逐吧?
罪名嘛……偷窃?夜闯后宅?
只怕还不止吧?
如果不是她撞入这里,现在就是邰世兰衣衫不整横尸于地,整个房间里都是男女交欢后的淫靡气味,再加上同样衣衫不整的少年,无端出现的金步摇……活脱脱就是一出逆伦理,背纲常,惊心动魄的家族大戏——弟弟偷取女子首饰,讨好勾搭风骚放荡的亲姐,欢好中误将其杀死。
那么,等待邰氏姐弟的会是什么?
死了的偷偷埋葬,活着的驱逐出门。
真是不算高明却绝对毒辣充满女人阴险风格的好计。
外头越来越吵闹,灯也亮了,人也多了,一直没出现的护卫也出现了,一大群人来了,当先是位面如重枣的老者,一张冬瓜脸长得顶天立地,五官却紧凑得恨不得粘在一起,此刻心情不佳,皱着一张脸,更显得鼻子快要戳到了眼睛里。
他身后赫然便有邰世竹等人,都已经换了家常衣服,满面得色的跟着。
邰世竹不能不得意,这样一石二鸟的绝妙好计,时间拿捏得刚刚好,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她为此上下打点,也小小破财一笔,不过,比起将邰氏姐弟除去所获得的好处,这点破财不算什么。
她和邰世兰都是安州总管、邰家家主邰柏的嫡女。但邰世兰母亲是出身大家的正室夫人,她的母亲只是扶正的妾,身份上差了不知几许,而邰世涛虽然是庶出,但自小养在大夫人膝下,已经认了嫡子,真要论起身份,她和她的弟弟们,都不如邰世兰姐弟。
很明显,只要邰世兰姐弟在,将来无论身份还是家底,她都无法和这两人比,如今她既除了眼中钉邰世兰,又逐了祸根邰世涛,姐弟俩一去,日后这邰家,就是她的天下。
邰世竹越想越愉悦——前头夫人去世后,留下的巨额陪嫁都落在邰世兰名下,如今她一死,这笔财富便落回爹爹之手,爹爹有了银子,何愁日后不能再上层楼飞黄腾达?远的不说,现在就有晋国公在安州,听说今晚他来赴宴,正在前厅赏安州出名的折子戏,有他为自家说几句好话,爹爹升迁,不过指日之间的事!
随即她又想起邰世兰的死状,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快意的笑——就让那个贱人,死了以后,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被羞辱一次!
她越笑越开心,脚步轻快往前走去。
室内,太史阑站起身来。
“世竹。”邰家家主,安州总管邰柏皱眉盯着厨房门,问女儿,“你说此处有黑影出入,怕有贼人伤了住在附近清修的世兰,甚至刺杀晋国公,命人通知为父前来,如今看这门前一切如常,你莫不是小心太过了吧?”
“女儿怎敢欺瞒爹爹?”邰世竹抿唇一笑,一指地面,“爹爹您看,晚间这处后宅大厨房是少有人来的,但这门口地面如此凌乱,明显不对。”
邰柏仔细一看,严肃地点点头,“还是竹儿聪慧。”一挥手,护卫将厨房团团包围,邰世竹得意一笑,忽然惊道:“啊!姐姐怎么在里面!”
一指虚掩着的门缝,快步上前,“我好像看见姐姐的身影一闪!”
“胡说,世兰在后庵中清修,不得出门一步,怎么会在这里!”邰柏轻轻呵斥,却也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邰世竹快步推门,从亮处走进暗处,视野内黑茫茫一片不辨景物,她闭着眼睛,唇角笑意勾起,站定,尖叫。
“啊!姐姐!你怎么了!啊!涛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你们……”
声音惊恐尖细,针尖般刺入所有人耳膜,人们都瞬间抢了进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还……还这个样子……你们怎么能这个样子!天啊!”邰世竹犹自闭眼尖叫,叫了一阵,却没听见预料中的惊呼纷乱之声,四面寂静得有些诡异,有人缓缓咳了一声,“竹儿……”
“你们怎么能这般没有廉耻……”邰世竹的台词还没有叫完。
“竹儿!”
声音严厉,邰世竹一惊,张开眼,目光一掠,顿时如遭雷击。
室内哪有横陈的尸体,凌乱的衣物,仓皇的弟弟?床虽然还塌着,散了一地的床板,地上却干干净净,窗户开着,有一点奇异的气味散发,却也并不是先前那种男女之事后的淫靡气息,对面的弟弟,衣衫整齐,脸色平静,正和其余进室来的人们,一同奇怪地看着她。
这些已经很可怕,但还不够重要,更重要,更可怕的是……
邰世竹忽然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
对面,一个人,正用着陌生又熟悉的姿态,向她走了过来,明明走得歪歪扭扭,偏偏气势就似女王光降,一边走,一边问,“这个样子?你说,这个什么样子?”
“……”
“啊!”
片刻之后,一声尖叫,几乎掀翻了屋顶。
邰世竹以她千金小姐绝不会有的失礼姿态,一蹦三尺,再砰一下落地,落地时一声痛呼,显见脚也扭了,她却仓皇得不顾伤处,霍然转身,向外便逃。
任何人看见在自己面前死去的人,忽然又活生生出现,那种惊悚都难以言表,也因为震惊太过,邰世竹根本没注意到面前人发型和容貌的改变,她现在满心惊恐,只想逃离。
她刚跑出一步,面前忽然横过一只脚,邰世竹避让不及,被绊得直直飞了出去,砰一声栽了个嘴啃泥。
那脚淡定地横着,一点没有收回去的意思,一个声音在她上方响起。
“你还没回答我,这个什么样子?”
邰世竹双手撑地,拼命爬起,看也不敢看太史阑一眼,袖子把脸一捂,向外便冲。
腰带一紧,被一只手抓住,淡淡冷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什么样子?”
邰世竹发出一声低低的尖叫,一把挥开太史阑的手,冲向门槛。
呼的一声一张凳子飞过来,砰一下砸在邰世竹腿上,再次将她狠狠砸倒在地。
可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什么样子?”
邰世竹啊啊地低声嚎叫着,拖着伤腿踉跄着向外爬,爬了几步爬不动,一回头,一只脚踩在她的裙角上。
踩住她的太史阑,手肘撑在膝盖上,探下脸,语气好奇却面无表情。
“什么样子?”
邰世竹觉得自己要疯了!
阴魂不散,无比执拗,步步紧追,不死不休,这是人还是鬼!
太史阑踩着她的裙角,一把拎起她的头发,赫然正是先前邰世兰被邰世竹拎起时的姿态,邰世竹脑袋被后掰成一个巨大的弧,头皮剧痛,眼泪哗啦一下流出来。
太史阑毫不动容,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问:“什?么?样?子?”
此时她背对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袖子一动,人间刺已经落入掌中,淡蓝色的棱尖,对准了邰世竹的脖颈。
人间刺,一刺,吐真!
邰世竹尖叫的这一刻。
邰府前院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正在悠然欣赏歌舞小戏的人,忽然抬起头来。
邰府前院大厅,今日摆设了最好的屏风,使用了最精致的餐具,安排了最美丽的侍女,衣冠粉黛,明珠翠幄,烛光斜射,宝色氤氲。
眉目宛宛的歌女抱琵琶,挥五弦,秋水般的眸子,一眼眼掠过座上贵客,一眼眼都是风情。
那人倚绣褥,闲品酒,唇边一抹笑,似风流。
远处似有隐隐喧嚣传来,却被满厅丝竹之声压下,似乎没有人听见,低头喝酒的人却忽然抬头。
他抬头那一刻,满厅艳姬、一室锦绣,都似瞬间失了颜色。
“很好听啊。”容楚悠悠笑着,意味深长。
正在拨弦轻唱的歌女以为赞的是她,满面飞红,不胜娇羞地低下头去。
容楚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闲闲擎着酒杯,对在主位相陪的邰家二老爷邰林道:“听闻贵府三绝,歌舞、小戏、静夜月色后花园。前两绝已经见识,果然名不虚传,最后一绝,今夜正好月明,不知是否有缘一见?”
邰林一怔——自家什么时候有过这“三绝”了?这黑漆漆的夜里,后花园有什么好看的?
但人家位高权重的晋国公,就这么睁眼说瞎话了,他作为主人,还能怎么说?连忙起身揖客,“国公瞧得上,是敝府之幸,后花园虽简陋,倒也有一两处花草可以一看,国公请。”
容楚含笑放下酒杯,悠然行了出去,邰林恭谨地在前头引路,眼瞅着尊贵的国公,到了后花园,不看花也不看草,尽闲闲说些随意的话,但那些话看似简单,仔细想来却句句深意,句句都不能随意答,邰林为此绞尽脑汁,斟字酌句地对答,出了一身冷汗,等到他好容易应付完毕,一抬头,不禁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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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叫花鸡你好,叫花鸡再见
怎么竟然出了后花园?
怎么竟然到了前后宅交界处的大厨房?
糟了,大哥临走时嘱咐万万不能惊动国公大人,现在他竟然糊里糊涂把人给带来了!
此时这间大厨房门口正闹得厉害,邰世竹反应太奇异,令邰柏也惊疑不定,眼看太史阑咄咄逼人,邰世竹狼狈万分,连忙赶上来喝止,又命护卫去拉,一时闹得人影纷乱,呼叫如潮,也没发现容楚竟然已经晃过来了。
容楚双手拢在袖子里,遥遥看那边乱象,似笑非笑道:“贵府好生热闹。”
邰林满头的汗沁了出来,赶紧鞠了一躬致歉,匆匆过去那边阻止大哥,以免把家丑闹到贵客面前。
他一离开,一条人影无声无息掠上来,站在容楚身后,容楚好像没发觉,微微仰起头,嗅着空中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忽然道:“陛下最近怎样?”
“一切如常,据说皇太后重新为他寻回了原先那个乳母。”这人将宫中刚刚发生的秘事,说得好像他自家庭院里的杂事,随意地笑道,“太后倒真是宠爱陛下。”
“是吗?”容楚似有意似无意看了他一眼,语气却听不出赞同。
“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么?”
“太后令先帝所有无子妃嫔殉葬。”
“她总是这么狠毒。”容楚的语气毫不意外。
身后人不接话,似乎也笑了笑。
两人沉默,风飒飒而过,涤荡星光,容楚忽然道:“陛下驾崩那夜,当时谁在他身边?”
“是一个入宫不久的嫔御,还没有封号。陛下驾崩后,她按例被发还回乡清修,巧得很,”那人抬了抬下巴,“正是这安州总管邰柏的女儿。”
容楚的目光,远远落在对面,正看见邰世竹狂奔而出,太史阑跟在后面阴魂不散。
明明太史阑短发凌乱,脸上还残留黑灰,可是众多人里,容楚还是第一眼看见了她。
他眼神微微一缩。
这女子天生有种特别的气质和姿态,雌雄莫辨,中性俊美,有男子般的英挺和女子应有的柔和,冷酷而不阴郁,简练而不无情,那种极致的简单,生出禁欲般的迷人气息。
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像一个无宠发还的嫔御。
容楚的眼光,在太史阑的短发上停了停。
她倒也是奇异的短发,是因为受命修行,自己断发明志?
“她在殉葬名单上吗?”
“拟名单的时候,不在;但后来,在了。”
容楚似乎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悠悠道:“安州,果然是个好地方啊……”
身后人尊敬地弯下身去,他知道,当主子露出这种神情时,往往便有什么别人还没发觉的事,已经看在了他眸中。
容楚遥望半晌,没什么兴趣地转过头,但头转过的一瞬间,眼角似瞟见一丝异光闪过。
他轻轻“咦”了一声,立即掠了过去。
此时太史阑正要将人间刺刺入邰世竹的耳后,忽然心中警兆一动。
太史阑素来是个感觉敏锐的人,有种天生的野兽般的直觉,当初在研究所时,文臻说她如果穿越肯定很适合带兵作战,景横波则一口咬定她上辈子一定是只猎狗。君珂……君珂只顾着膜拜了。
太史阑微微偏头,就看见了夜色中掠来的容楚。
夜风中星光下,那人衣袍若舞,轻盈若魅,似一朵云被风吹散又瞬间聚拢,再出现时已经瞬移千里。
太史阑看见这人的一瞬间,浑身细胞都蹦跶起来——敌人!
叫花鸡!
手指一动,人间刺滑回袖中。
此刻出手,必然会落入那人眼里,她不要冒这个险。
她手一松,邰世竹赶紧往前一窜,她先前挣扎,双手向后拼命反抓,抓住了太史阑的腰带,此时一纵,“嗤啦”一声,太史阑腰带被撕破,绑在腰上的一个白白的袋子坠地。
太史阑立即伸手去捞。
一双手比她更快,横空一抄,将那袋子抄在掌心,容楚一摸那袋子的质地,眼神便眯了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谁知内裤此院中!
唰一声,太史阑的手也到了,并不因为赃物已经到了失主手里而气馁,同样狠狠抓住了包袱。
两人手指交错,太史阑用力一拉——当然没拉动。
“你是……”容楚岿然不动,手腕一反已经抓住了太史阑左手,两人指节相扣,容楚忽然一笑,微微使力,将太史阑往自己怀里一拉,“好你个……”
太史阑身子一斜,在跌入容楚怀中之前,忽然抬头看住他,低声而清晰地道:“叫花鸡你好,叫花鸡再见!”
容楚一愣。
这么一怔神间,太史阑手腕一动,藏在袖子里的“人间刺”,银白的棱尖,刺入了容楚的掌心!
电光火石一瞬间。
几乎容楚刚感觉到一点刺痛,太史阑的刺尖已经收回袖子。
幸亏人间刺,比寻常三棱刺要粗短得多。
随即她好整以暇地抓回内裤包袱,塞在披风内,抽出自己被抓住的手,顺手还在容楚袖子上擦擦手指,才大步走回。
回头正好迎上面色焦灼的邰柏兄弟俩,俩人看看容楚,觉得晋国公似乎有点愣神的模样,又不敢问容楚,都回头看太史阑。
太史阑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哦,我太美,他惊艳。”
“……”
邰柏兄弟一个踉跄……
太史阑走出几步,回头,容楚已经恢复了正常,正和问候的邰氏兄弟答话,果然已经忘记了她刚才的动作言语,太史阑却暗暗心惊——她记得邰世竹中“遗忘”招的时候,愣了好久才回神,之后思维也很缓慢,而且邰世竹还没被刺尖直接刺中。
而眼前这人,中招后只刹那迷茫,随即转回现实,思维流畅丝毫不受影响,如果不是她抽手快,说不准还会被他发现不对。
很可怕的反应力。
太史阑立即把容楚列入“暂时尽量回避”名单。
邰世竹已经远远逃了开去,连带那些今晚有份杀邰世兰的女人们,都眼神惊恐,避鬼一样避开她。
太史阑没有继续追过去,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不能动用人间刺,何况“邰世兰”还“活着”。贸然指证邰世竹,根本占不了上风。
那边容楚在邰氏兄弟的解释陪同下,再次返回前厅,太史阑感觉到自从那一刺后,容楚再没看自己一眼,心中不禁舒了一口气。
果然,中“遗忘”之后,是不会留下任何记忆的。
她没有看到。
背身而去的容楚,忽然张开手掌,看了看自己掌心。
玉白的掌心,一点细微印痕,鲜红如血。
随即他笑了笑。
意味深长。
容楚离开,邰柏急于跟去前厅相陪,狠狠瞪了邰世竹一眼,匆匆离去,邰世竹僵立当地,脸色死灰,知道今天自己的奇怪举动,要想解释清楚不知得费多大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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