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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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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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阑冷冷看他一眼,吃了一筷香椿煎蛋,景泰蓝眼巴巴看着她,终究忍不住好奇,唰一下从容楚筷子底把煎蛋抢了过去。

香椿入口,他的小脸先是皱起,随即眼睛亮了亮,三五下快速吞了,一把拖过碟子,小勺子挥舞进攻,落勺如雨。

容楚脸上有点不好看,皱眉看着腮帮鼓鼓囊囊的景泰蓝——真那么好吃?

景泰蓝一人吃掉一半的香椿煎蛋,满意地打个饱嗝,勺子再度向河豚进攻。

那盘炖河豚却突然消失了,落在了容楚的手里。

“这东西有危险,他不能吃。”

景泰蓝四十五度天使角开始仰望他娘,想要寻求答案。

太史阑停下筷子。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蚕豆是季节性蔬菜,他不能吃?”

容楚默然。

“鲃肺少见,他不能吃?”

“河豚有毒,他不能吃?”

“香椿有异味,他不能吃?”

“这是规矩。”容楚淡淡道。

“嗯,规矩让他一生只能吃温火膳。”太史阑语气更淡,“大厨房十二时辰温着,常规用料,常规做法,一般口味,不温不火。永远的燕窝鸭子明炉火锅,罐煨山鸡丝红白火腿。”

“亦是人间美食。”容楚皱眉,“寻常人一生不可得。”

“寻常人未必吃着燕窝驼峰,但他们可以在春天吃蚕豆,夏天尝芦蒿,秋冬打边炉,咸鱼臭肉,都是人间真味。”

“下等食品。”容楚不屑。

第63章 我想你要我(3)

“食物无分等级。给滋味定高下,除了狭隘就是狭隘。”

“太史阑你不过强词夺理。”

“我不必和你辩驳。”太史阑给景泰蓝夹蚕豆,“明天叫人用针线穿了,给你挂脖子上,边吃边玩。”

“好呀好呀。”景泰蓝眼睛闪闪亮,点头如小狗。

“这么脏!”容楚惊诧,“不行!”

“他快乐。”

“病了怎么办?”

“他是人,不是弱草。”太史阑回头看他,“也许你们看他,金尊玉贵,必须处处小心,可我觉得,在他担下那些责任之前,他首先是个人,是个孩子。”

“是个孩子,就应该享有他的童年,在该疯的时候疯,在该玩的时候玩,想打滚就打滚,想尖叫就尖叫。”太史阑淡淡道,“没有谁有权利剥夺这样的快乐和自由。”

“过于放纵,多成纨绔。”

“天性的不予约束,不等于对人性的放纵。”太史阑拍景泰蓝的脑袋,“现在想做什么?”

“想唱歌。”

“那就唱。”

景泰蓝扯开嗓子就唱,咿咿呀呀不晓得是什么玩意,分贝尖利,音色恐怖,侍女摇摇欲坠,容楚手按胸口。

太史阑面不改色。

一曲唱完,她道:“很好,还想要什么?”

“蚕豆项链……嘻嘻,你刚才说的。”

“可以,但是今晚要背完《大学》第四章。”

“好。”平常很抗拒背书的景泰蓝,点头如捣蒜。

太史阑回头看容楚,容楚神情有点发怔。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的童年,书房,卧室,卧室,书房,记忆中似乎没有绿草蓝天,没有狂奔疯跑,没有纵情欢笑,没有此刻景泰蓝,纯真明亮的笑意。

在今日之前,他也没见过景泰蓝,这样纯然信赖,发自内心的笑过。

一直不认为,属于他们这些贵族少年的童年生活有什么不对,然而此刻,忽然觉得,或许真的有点不对。

心深处某座坚实的意识堡垒,裂一道细微的缝,被一道来自天外的明亮坚执的光,照亮。

容楚的呼吸,乱了一分。

“为什么不可以吃这些……”景泰蓝忽然问。

容楚沉默,答案原本溜熟,此刻却不想再说。

“因为很多人觉得,如果给你吃了季节性的东西,你会在不是季节的时候随意索要,求而不得,会杀人。”太史阑道,“景泰蓝。蚕豆、香椿,只有春天才有,河豚不处理好会有毒,鲃肺是当地特产鱼类,也是春汛时才有。那么,你会不会在冬天要吃这些?”

“不会。”景泰蓝摇头,“冬天没有呀。”

“如果你在冬天要吃,厨师拿不出来,你会不会杀人?”

“为什么?”景泰蓝瞪大眼睛,“冬天没有呀!”

同样一句话,他后一句的语气十分惊讶。

不是不认为,而是根本就觉得不应该。

不认为,还有可能动摇犯错,不应该,那是从根本道理上的杜绝。

“一个告诉他,便可以不再犯错的道理,为什么不告诉他,而选择让他失去选择的权利?”太史阑抬头问容楚,“你们把他当人看了吗?”

容楚无言以对。

然后他发现,桌上没菜了……

“给国公上燕窝鸭子明炉火锅,罐煨山鸡丝红白火腿。”太史阑抱起景泰蓝,吩咐侍女。

容楚的小眼神又沉了下来,太史阑不理他——有病,帮你守住你们尊贵的习惯,有什么不好?

她只有兴趣打破景泰蓝的枷锁,以及她自己的。

殊不知容楚最恨她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不尝试打破我?嗯?

“还要吃香椿……蛋……蛋……”景泰蓝不舍地抓着桌边,屁股赖得远远。

“吃多不消化。”太史阑命侍女抱他走。

“不要!不要!”景泰蓝忽然尖叫起来,小腿拼命蹬侍女肚子,“要吃!要吃!”

“没了,去背书。”太史阑示意侍女不要理他,继续走,景泰蓝尖叫,伸手去薅侍女头发,抓在手上狠狠地扯,“不要——不要——”吼得惊天动地,侍女被抓得眼泪汪汪。

他一向乖巧,这还是第一次发脾气,一发就近乎歇斯底里,少见的狂躁。太史阑怔了怔,忽然发现自己犯了错。

她一直以来调教他,是让他“接受”,但从未注意过,这小子对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容拒绝和抢夺。

以他的身份来说,会有这种毛病并不奇怪,或者也该有这种毛病,可是太史阑看着景泰蓝毫不容情拉扯侍女头发的小爪子,火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吸了口气,她没有发火,过去按住景泰蓝乱挥的爪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景泰蓝,听我说,香椿很难得,附近都没了,你放开她,想吃也要等到明天。”

“不要!不要!”景泰蓝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乱蹬乱抓,“香椿!香椿!”

“景泰蓝!”太史阑冷喝,去掰景泰蓝的手。

小疯子此刻脑子里只有“东西被抢”一个念头,谁挡谁就是他敌人,立即灵活地向后一缩,他手里还抓着他的小薄瓷碗,抬起来一挥一挡。

“啪。”

清脆的破裂声盖过尖叫吵嚷,景泰蓝抓着半边破碗,不动了。

侍女张着嘴,一脸惨白。

容楚忽然飞快地掠过来,一把夺过景泰蓝手中的半边瓷碗,景泰蓝傻傻的,也不晓得动弹。

太史阑捂住额头,不动。

“我看看。”容楚口气难得有点焦灼,伸手去掰她的手。

太史阑想避让,头晕眼花的哪里抵得过他的力气,手一让,一股鲜血顺着额头缓缓流了下来。

鲜红的血迹自光洁的额头蔓延,一缕黑发蔫蔫地被泡软。

景泰蓝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乌黑的瞳仁里,渐渐弥漫上血色和无限惊恐。

他似是想扑上前,又似是想逃避,张开双手不知道该干什么,身子大力向后一仰,砰一声后脑撞到抱住他的侍女的下巴,侍女痛呼,他却好像全无感觉。

太史阑张开眼,正对着景泰蓝的眸子,看见孩子的巨大惊恐。

她原本不想吓着景泰蓝,此刻忽然觉得,让他直面她的流血,也好。

但她也不打算矫枉过正,往后一倒装被打死好加深印象——教育也有其限度,任何时候都不该给孩子种下恐惧的种子。

她注意力都在景泰蓝身上,没注意到容楚的眼神。

或许容楚自己这一刻都没注意,他看着那道并不算大的伤口时,眼神竟然是焦灼的。

“来人!”他道,“快拿药箱来……”

他的话被太史阑止住。

她松开手,面对景泰蓝,景泰蓝捂着眼睛拼命向后扭身子,太史阑从侍女手中接过了他。

景泰蓝一落到她怀里,僵硬绷紧的身子忽然就软了下来,放下挡着眼睛的手,惊惶地仰望她的伤口,伸出小肥手试图去堵住流血的伤口。

伤口本来要停止流血了,给他这么一碰,顿时又绽出鲜血,容楚想阻止,太史阑用眼神阻止了他。

景泰蓝惊慌地发现,自己堵不住流血,眼泪忽然就一串串滚落了下来。

只是瞬间,长而翘的睫毛上便雾蒙蒙挂满晶莹的水珠,他开始抽噎,“你要死了……你被我杀了……”

“景泰蓝。”太史阑将头搁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不,我不会死。”

“真……的……吗……”

“我不会死。”太史阑道,“但是如果伤口往下一点,到达眼睛,或者往上一点,刺入太阳穴,或许就真的会死。”

景泰蓝激灵灵打个寒战,眼底有庆幸也有畏惧。

“你记住。”太史阑缓缓道,“人的生命可以很强悍,也可以很脆弱,痨病鬼可以咳喘着活几十年,壮汉却可能因为一拳而倒毙。但无论如何,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尊重它。”

景泰蓝似懂非懂地望着她,沙哑着嗓子道:“她们说我可以杀……”

“刚才我有没有错?”

“没有……”

“那么你觉得你做得对吗?”

“不对……”声音小如蚊蝇。

“你让无辜的我流血了。”太史阑道,“以后还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吗?”

“不……不……”景泰蓝大头乱摇,看得太史阑头晕。

一双手在她身后轻轻扶住了她,芝兰青桂香气淡淡,是容楚。

太史阑身子有点发软,也懒得挣扎,向后靠了靠,依在容楚的胸膛上。

嗯,娘娘腔看起来不咋强壮,但这胸口倚着还是挺舒服的,太史阑眨眨眼,想着难怪那许多女子,贪恋男子宽厚的胸,男人给予的包容和保护感,会让再坚强女子的心,也瞬间沉溺,恍惚间似寻到港湾。

容楚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景泰蓝。”太史阑抱住那孩子小小软软的身体,在他耳边轻轻问,“告诉我,你很讨厌失去,是吗?”

景泰蓝身子忽然大大一震。

他抬起眼睫,泪痕未干,眼神里惊恐初去,又泛上因世事凉薄导致的黑暗。那黑暗突如其来,遮蔽他的明亮,他像是被一支真相的箭击中,泛出满目的伤。

第64章 我想你要我(4)

太史阑按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将他贴近自己,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有人曾抢去你爱的东西……是吗?”

景泰蓝僵僵地坐在她腿上,愣了好半晌,忽然一头撞入她怀中!

他扑得如此用力,像要将自己揉进她的胸中,在她的怀抱里撞散自己,或者撞散他幼小心灵里,长久以来一直无法承载的沉重。

几乎太史阑在感觉到他撞过来那一霎,就觉得下巴一凉。

那是瞬间飞溅的泪水。

身后的容楚动了动,似乎要挡住那一撞,然而最终他停住,只是将太史阑扶得更用力了些。

“我的狗狗……”景泰蓝在太史阑怀中辗转,没有痛哭,然而每声呜咽都是山间最幽咽的泉,属于孩童无法自救的悲伤,“她杀了……”

“小宝儿……陪我玩……她杀了……”

“翠翘……教我练身……她杀了……”

“我的玩具……她都烧了……”

太史阑胸口渐渐冰凉,被泪水一层层浸湿。

触及肌肤的那处布料,承载的不是泪水,是一个坐拥天下、人人以为必然幸福无伦的孩子,曾经最绝望最寂寥的失去。

他是那宫廷的主人,是天下的主人,是万物的主人,然而那个小小的主人,坐在景华殿高阔的藻井下,赤脚贴着冰凉的金砖,一遍遍听着那些属于他,爱过他,他也爱过的人和物,离去的惨呼和呜咽。

从此他憎恨失去,并因此不敢再爱。

因为幼小的心,渐渐知道,他爱了,喜欢了,在意了,便会有一双冰冷的手,一个冰冷的声音,夺去那些温暖的、美丽的、可爱的一切,让黄金龙座冰冷的把手,告诉他什么叫——寡人。

景泰蓝贴在太史阑胸口,淡淡的血腥气让他想起那些赤脚贴着金砖的冰凉的夜,那样的夜似乎漫长永无止境,在噩梦的那一端。

他的眼泪无声无息滚滚而出,似乎永无休止,他并不十分清楚为什么要哭,只是莫名地觉得悲伤。

太史阑胸口冰凉,贴在她脸颊的孩子的脸冰凉,身后扶住她肩的容楚,手指也冰凉。

玉阶如雪月光寒,幔帐重重里,相拥的三人,似一座彼此相携不愿分离的雕像。

容楚再次发出一声叹息,有些恍惚般轻轻道:“我怎么忽然觉得,这一幕属于我……”

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像很多年后,一家三口……”

因为知道荒唐,所以他不说。

太史阑也没听懂他的意思,她关注景泰蓝,看他哭到抽搐,小身子一抽一抽,回头望了望容楚,容楚衣袖一拂,点了他睡穴。

发泄过头也会伤身,这样正好。

抱起熟睡的景泰蓝,慢慢拭净他的泪痕,太史阑始终默不作声,一边擦一边走神,完全忘记自己脑袋上还在流血,直到容楚忍无可忍地道:“你可以让我给你包扎了吧?”

太史阑头也不回,顺手从身边侍女手中抽出一块白布,擦了擦。托盘上有金创药,她仰起头,药粉倒在手心,准备按上伤口。

容楚忽然拍掉她的手,一手拿过金创药,一手按住了她的脖子,“放手,你这样不怕留疤?”

“放手,不准掐我后颈!”太史阑最讨厌别人抓她后颈,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掐住脖子的猫,下一瞬容大爷或许就能将她拎起来甩啊甩。

容楚的手指还可恶地触及了她的耳后,她浑身颤了颤,几乎立即,耳廓就红了。

容楚此时注意力却不在她的敏感处,理也不理太史阑的抗拒,拨开她被血濡湿的乱发,他语气不太客气,动作却极细致,头发被血粘住,有些靠近伤口,他怕撩起头发牵动伤口,便用指甲先一丝丝将乱发理顺。

伤口位置很巧,当真下一分到眼睛上,上一分到太阳穴,只怕将来难免要留疤,不过可以用鬓发遮住,容楚抢过金创药自己亲自处理,也是因为想要将伤口尽量处理得平整收敛,将来疤痕不明显。

要像太史阑那样随便撒撒包扎,估计难免就是一条红蚯蚓。

真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这么不注重容貌!

她是不把自己当回事,还是不把自己将来当回事?

容楚心情不豫,动作依然轻柔。两人靠得极近,彼此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可再怎么屏息,属于容楚那种无处不在的芝兰青桂香气,还是氤氲在了太史阑鼻端,太史阑睁着眼睛,正看见近在咫尺的容楚的脸,这么近,居然依旧找不到毛孔和任何瑕疵,属于肌肤的细腻光辉,如珠如月,如世上最精美的绸缎。

而他微微垂下的眼睫,刷出一弯淡淡的弧影,像世外最宁静的岛屿,漂浮在烟云的尽头。

太史阑闭上眼睛。

美色惑人,不过骷髅。

好丑,好丑。

容楚淡淡地瞟她一眼——嗯,刚才那个角度他自认为最美,这僵尸女抵受不住了么?

“好了。”他手指轻轻按了按伤口,在旁边侍女递来的手巾上拭净手,一低头看见太史阑仰起的脸,淡粉色薄唇,正在眼前。

他的手,忽然停了停。

一直都知道她唇形长得好,薄而诱惑,然而这个角度,淡淡光线下,那微抿一线,轮廓分明,介乎柔软和明朗之间的唇的弧度,和那一层光润的淡粉色泽,突然就让他心一荡。

心荡了,意识也在荡,几乎毫不犹豫,他忽然,飞快低头——

一吻。

极其轻巧的一吻。

只是蝶落花蕊一霎,或者风的翼穿过最轻的叶尖,或者早间的蜻蜓,从霞光下的湖面一掠而过。

香气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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