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阑却觉得隐约有什么不对劲,看了一圈,也没什么。
于是她开始翻箱倒柜,本想找妆台首饰盒之类的东西,她感觉乔雨润这种人会把要紧东西藏在那里,但奇怪的是,屋子里没有妆台。想了想她也释然,这毕竟是董旷的府邸,这里是他的客房,不是乔雨润的闺房,没来得及给她布置这些也正常。
靠墙有一排精致的立柜,太史阑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拉开看,当然都没什么东西,没有哪个客人,会把重要东西扔在主人家的抽屉里。
太史阑却也不泄气,干脆进了内室,内室锦凳上堆着一堆衣服,太史阑正要去翻翻这些衣物,忽然一样东西从那些衣服中滑了下来,落在地上当啷一声。
太史阑赶紧把东西捡起,却是一条腰带,这腰带的风格,让她有点诧异的扬起了眉。
这竟然是一条藤编的腰带。
这和乔雨润华丽精致的风格可一点都不符合,再说女子的裙,似乎是用不着腰带的,她也没穿过西局指挥使的官袍,估计是嫌不好看。
那这条腰带是谁的?
太史阑来了兴趣,把腰带拿在手里细看,腰带份量很沉,根本不像藤编,中间坠着一块玉,玉色呈现淡淡的银色,极其少见,而藤色呈现浅黑色,十分坚韧厚重,很显然也是不凡的东西,在浅黑色的藤条之中,还有一些金光灿烂的东西,仔细看是极细的金丝,织在腰带中,腰带图案织成菱形,每两个菱形的交汇处,都镶嵌一颗祖母绿,黑暗中光芒流转,碧光熠熠。
这腰带虽然是藤编,但就这些配饰看下来,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何况设计别致,太史阑在南齐还从没见过。
她忽然觉得,腰带藤编的条纹中的金线部分,似乎构成了某种图案,只是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此时点灯是不合适的,她将腰带在手中翻来覆去掂量,怎么都觉得,就算加了一堆祖母绿宝石玉啊啥的,这腰带还是沉得过分了。
手指在腰带上一寸寸摸过去,感觉里面似乎真的有东西,她随身带着匕首,试着砍了砍,果然,砍不断。
这藤绝对是个宝。
不过就算神兵利器砍不断,太史阑也有办法解决,她的“毁灭”最近练习得越发纯熟了。
腰带团在手里,过了一会儿,从中间断开。
一样东西滚了出来。
太史阑顺手接着,触手一热,随即一冷,随即又热,奇怪的感觉。
低头一看,掌心里是个雕刻物,质料应该是玉石,但辨认不出是哪种,呈淡金色,半透明,十分坚硬沉重,用一根金丝栓着,似乎原先是链坠,不过那金丝也太长了些。
太史阑就着远处光看了看,角度一转,顿时觉得金光刺眼,好一会才看清,这东西是只大鹏。
双翼横展,利爪金钩,材质的天生金光使它看来光彩熠熠,雕工也精巧惊人,连羽毛都丝缕分明。
大鹏鸟,又称大鹏金翅鸟,古印度称“迦楼罗鸟”,佛教神鸟,以龙为食。《庄子》里“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神异经》里,“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圆如削。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也。”
无论是中土还是印度的神异传说里,这种鸟都代表“巨大、尊贵、吉祥、智慧、力量。”
不过在太史阑看来,这就是鸟。
这只鸟还有个奇特处,肚腹微红,看起来很有点可爱,和那威武雄壮气势不太搭调。
太史阑犹豫了一下——这东西到底要不要拿?藏这么秘密,是不是很重要?
她忽然想起,这东西似乎很难拿出来,想必乔雨润一时半刻也不会发觉,不如干脆借去研究一下。
太史阑顺手拿起断了的腰带,做了复原,发现腰带轻了不少,果然这个鸟占分量。刚要离开,忽然听见脚步声,脚步声响起时已经很近,赫然就在外间,太史阑一偏头,才发现外间竟然还有一个门,此时那门被推开,门内有灯光和水汽泻出来,一条影子靠着门边在用布巾擦着头发,有淡淡的柑橘兰花香气,散开来。
太史阑怔了一怔,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她竟然没看见套间的门,看样子那里是个浴间。
空气中那股柑橘兰花香气越发浓郁,她嗅了嗅,忽然想起自己先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她进门时,没有嗅见任何香气。
乔雨润到哪里,都会搞得哪里香喷喷的,这里没香气,不科学!
门边那条人影,隔着一层珠帘一层纱帘一层水汽,看不清晰,只觉得也是修长细致,姿态曼妙,而且动作间天生具有一种奇异的美感,举手投足,风情自现,月光和灯光的影子斜斜打过去,那个身姿像雾中花,水中月,仙云飘渺琼楼玉宇间翩然作舞的高士。
太史阑搔了搔下巴。
这女人什么时候风姿这么美了?还是此刻光声电的效果?平时真看不出来。
她盯着那个影子的动作,想等着她会不会此刻出门,当然,她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
果然,那人抹干了头发,将布巾整齐叠好搁在一边,随即踢踢踏踏,向内室走来。
太史阑叹了口气,翻身一滚,滚上了床。
反正只有乔雨润一人,她有把握制得了她,人间刺说不定还能让她说出很多要紧秘密来,就冒一次险吧。
她睡在床里边,被子本来就是拉开的,她躲在拉开的被子后,人间刺抓在手里。
那人走向床边,传来的香气清雅馥郁,接着床微微一沉,那人已经坐在床边。
从太史阑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一头好头发,黑如珠缎,瀑布一般泻下来,每一根发丝,都在月华里幽幽生光。漂亮得让人想摸上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柔滑如缎。
那人坐在床边,离太史阑距离有点远,太史阑无法伸出手臂给她来上一下,只好缩着不动,隐约那人侧面秀致,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也令人觉得清雅飘渺,脱俗般的美。
第183章 都是鸟儿惹的祸(1)
或许此刻月光太朦胧,太史阑不情愿地想。
那人似乎发了一阵呆,换了个姿势,又发了一阵呆。
太史阑眉毛已经竖了起来——乔雨润白天那么精明那么装逼,晚上怎么在房里和个小疯子似的。
那人发呆还没发完,忽然无意识地从凳子上抽出那条腰带,一边往床上爬,一边往腰上系。
太史阑心中一紧。
糟了。
没想到这人这么宝贝这腰带,睡觉也不嫌沉,也要戴着。
既然这么宝贝这腰带,说明对这腰带一定也了如指掌,轻了的份量,一定能感觉得到。
太史阑当机立断,霍然跳起,一个纵身已经越过了被窝卷,砰一声,重重压在了对方身上!
手指一动,正准备将人间刺扎入对方手臂,忽然身下的奇异触感,让她头皮一炸,浑身汗毛倒竖!
随即她听见一个奇异好听的声音,轻轻“啊……”了一声!声音动听诱惑。
太史阑蓦然僵住了。
不是乔雨润!
男人!
深更半夜爬了床,一不小心压胸膛,等到浑身都摸遍,发现不是美娇娘。
听起来和某个二流子逛妓院悲催遭遇一样。
太史阑抓了个人间刺,满面狰狞悍然压身,为免乔雨润反抗,她双腿锁住了对方双腿,左手肘尖顶住对方腰肋,一个死死纠缠的姿势,此刻听见那声虽然好听,但很明显属于男人的“啊”,她瞬间也“啊!”了。
此时一睁眼,才看见枕上的少年,黑发散开,铺满床榻,其间肌肤如白玉,一双微带琥珀色的眸子,清亮迥彻,正愕然倒映她神情狰狞如摧花狂魔。
娇弱美丽禁欲的男子,遇上太史女霸王……
太史阑震惊之下身子下意识一僵,随即便感觉身下,软的软,硬的硬,软的地方温暖柔腻,玉般平滑,硬的地方……
她一骨碌就翻下来,也顾不得人间刺戳人啥的了,翻出床外的时候袖子勾到垂挂在帐外的金钩,嗤啦一声,袖子撕破,那只先前塞到袖子里的大鹏鸟,掉了出来。
也没完全掉出去,被那根长长的金线给挂在她袖子上,太史阑伸手就去抓,一只手比她更快地递了出来,两根手指一碰,各自缩手。
太史阑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的少年满脸惊讶,那个惊讶的程度,比刚才被她突然压身还惊悚,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大鹏鸟,声音忽然有点嘶哑,“你竟然……你竟然……”随即他头一低。
太史阑的视线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走,就着外间浴室里露出的灯光,看见这少年穿的是一件式样奇特的开襟浴衣,有点像现代的式样,领口窄窄一线,一直抵达腹部。
然后……
然后她就在那肌肤平滑,线条紧致,光洁如玉,毫无赘肉的小腹上,看见了一道刺青。
或者那不叫刺青。
刺青没那么美丽。
淡淡的青金色,展翅的金鹏大鸟,羽翼飞腾,利爪金钩,只是腹部那里,一片微红,乍一看以为是洗澡洗红的,再一看才发觉,那里好像是一片天然胎记,然后有人根据那胎记的形状,纹了这刺青。
太史阑只看见上半截,下半截……太深入,太深入。
太史阑眼睛眯了眯。
问题不在于上半截还是下半截,而是那刺青,和她找到的这个鸟一模一样。
难道这东西不是什么秘密玩意,只不过是一些贵族的……私密的东西?
纹在下腹的刺青,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挂饰,联想起来怎么都带有几分暧昧的意味,太史阑如同触电,抓了那东西就想扔回去。
那漂亮少年看起来好像比她更震惊,还处于没回魂的状态,不住喃喃自语,“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我特意放在天丝藤里……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几句,再瞟一眼太史阑,露出五雷轰顶的绝望神情。
太史阑想这世道真是不太干净,跑哪都遇见神经病。
这傻子床被睡了不叫,身被压了不喊,尽盯着一只鸟发呆,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握着的是他的鸟。
这眼神诡异得让强大如太史阑都吃不消,三两下扯了金线,把那只鸟往他手里一拍,“还你!”转身就走。
她走得也很坦然——闯也闯了,躺也躺了,睡也睡了,压也压了,我把你的鸟还你了,那就行了。
衣袖忽然被扯住,太史阑一挣没挣动,不禁皱起眉。
看不出这清俊漂亮的少年,竟然也有一手好功夫。
掌心忽然一凉,她低头,那只鸟赫然又被他塞给了她。
“你拿到了……就是你的了……”身后的人在嘶嘶吸气,语气挣扎,似乎说出这句话无比痛苦。
太史阑无心和他纠缠,这东西看起来也挺值钱,顺手往袖子里一揣,“哦,也行。”
反正这是个神经病。
她快步走了出去,一眼都不曾多看,身后那少年怔怔望着她背影,蓦然一拳狠狠捶在了床边。
“怎么会这样——”
太史阑可没人家心里那份惊涛骇浪,她出了门,发现那两个探子还没回来,再看一看,对面那座楼赫然也有探子在,她想了想,终于明白,估计先前乔雨润随意一抬下巴,她看错了,乔雨润应该住在另外那座楼,至于这座楼为什么有西局的探子在,先前不是听乔雨润说有贵客今晚参加夜宴么,贵客大概有了酒,休息在这座楼内,乔雨润为了拉拢或者表示亲近,把自己的属下拨了两个去护卫。
这才导致了她这场乌龙。
此刻时辰还早,她隐约听着外头喧闹未散,想必乔大人还在进行她的舌灿莲花演讲。
太史阑一向起了一个念头就要做到底,虽然中间出了点小挫折,却不妨碍她继续探索的勇气,她发出暗号叫来苏亚和护卫,让他们再次帮忙,把乔雨润那里两个探子也给引出去,再次大大方方闯进了乔雨润的屋子。
这回一进门就确定了,没错,一股又高端又洋气的香气,绝对的乔氏风格。
这回屋子里有妆台有铜镜有首饰匣,也有内室和床,一切都很整齐干净,不像用过的样子,太史阑胡乱翻翻,没抱太多期望,随即她立在室中想了想,确定这座楼的房间的格局和那座是一样的,换句话说,这屋子里也有暗间。
她按照那边的方位,果然很快找到了暗间,而且,如她所猜的一样,这屋子乔雨润没拿来做浴室,而是做了自己睡觉的地方。
果然不愧是西局的暗探头子,就算想走到日光下,平日里还是习惯躲藏到安全的地方。
太史阑直接走了进去,屋内就一床一桌,太史阑目光一掠,见床上齐齐整整,便知道乔雨润行事还是很小心的,不太可能随身带什么重要东西。
床上没东西,她目光落在桌上,桌上东西倒不少,笔墨纸砚,也有一些字纸,一摞一摞的堆在那,很随意。
一般人看见这样随意摊放的模样,也便知道,不会是什么重要东西,太史阑却向来思维方式和别人不一样。
她觉得不对劲。
乔雨润房内哪里都很整齐,为什么桌上这么乱?
纸张堆放着,内容一眼可见,确实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一些练字的纸或者伤春悲秋的诗词,每张都可以拿到大街上展览。
太史阑忽然蹲下身,看了看所有纸的横截面。
然后她目光落在了一张压在中间的纸上,那纸有点皱,边缘有红线,和其余纸不同。
她慢慢将纸抽了出来。
纸上一排潦草的字“生黄芪两钱、生甘草一钱、生芥穗一钱、川贝母一钱……”
是个药方。
药方的右上角,还有个三角形的红色印子,仔细看却是西局的什么戳印,大概乔雨润办公时在别的文件上盖章,不小心压到了这张纸,以至于有一角印章盖到了这药方上。
太史阑也没细看,把药方小心地抽出,叠好塞在袖子里。
她看不懂药方,也不知道一个药方能有什么作用,但她超强的直觉告诉她:留住这个,说不准有用!
拿了药方,她转身就走,按照定律,一个地方很难有两个发现,再不走乔雨润就回来了。
等她出了门,回到自己小院,果然不多久,乔雨润那座小楼杂沓声响,那女人回来了,不多久,那里灯灭了,什么也没发生。
太史阑将药方折好,收起,凝望着那处黑暗,露出深思的神情。
玉阙金宫,华堂深院里,宗政惠凝望着对面的容楚,眼神里露出的神色,却是震惊而愤怒的。
那样的怒意燃烧在她的眼眸里,使这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女人,一瞬间杀气凛然。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唯有容楚笑意不变,含笑和她对视。
“你——”宗政惠几乎一字字在问,“你刚才,在说什么?”
“回禀太后。”容楚静静地道,“在说,为太史阑证明无辜。”
“呵!”宗政惠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只一声。
万千愤怒,凝练一声,一声出如血喷,心思也便瞬间清明。
第184章 都是鸟儿惹的祸(2)
原来如此。
原来他绕了好大一个弯子,还是为了护佑那个女人,以及,糊弄她。
原来他要先保住他自己,先让她开口免了他的罪,然后再为太史阑澄清,好更有说话余地。
原来他早早算到,如果直接为太史阑辩白,她有一万种法子驳回,顺便还会拿他的错处堵他的嘴,好让他无法再为太史阑撑腰,所以他诈她,带着她七拐八绕,绕到他的真正目的。
容楚奸狡,无人能及!
更可恨的是,他这样的奸狡用来对她,那样的呵护,用来对那个女人。
到如今,她也只能一声冷笑。
听他言之凿凿,滔滔不绝,亲自出面替那女人作证。
容楚听得她那一声冷笑,不过当没听见,对她欠欠身,半转身对三公和众臣们,将北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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