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煊赫低着头,让人难以直视他的神情。
“你知道为什么朕会在众多皇子中选择你吗?朕的子嗣不少,你杀了太子,可是朕还是选你为未来的君主,你可知个中原因?”
鬓发因为冷汗沾湿在脸颊上,楚煊赫跪在床下,并未出声。
“你敢狠,连自己的亲哥哥也敢杀。”
宽袖里的手微微颤抖。
“你背后有江家和余家的支持,朕抬举他们,倾一国之权赋予他们,则对他们物尽其用,世家把持朝政太久了,一个是你的外公,一个是你的姨父,朕是在为你开路,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明白,他其实明白,只是……
“你敢杀太子,可见心思极狠。为君王者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可是今日,你居然为了一个丫头失去理智,差点儿去送死,若是平时哪里会这么容易入瓮。朕,对你十分失望。”皇上森冷一哼,“江家那个丫头居然对你影响那么深,若不是这次,朕就被你瞒了过去。”
楚煊赫手心冒出汗来,他知道,父皇的雷厉风行、别有用心。他也知道,父皇不会留着一个可以影响他的人存在。他镇定的道:“江笑影是江栋华的女儿,救她,就能稳住江栋华,为何不救?”
皇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这样的吗?”他这些年费在楚煊赫身上的心思,十分的多,他时时刻刻都在观察着楚煊赫的心性,引导着他行事,潜移默化的将他塑造成自己所希望的样子,绝不会允许他有一点点超出自己设定的地方。
在他的眼神底下,楚煊赫觉得自己被看清了,却依旧镇定道:“是的。”只希望父皇的精力全放在自己身上,不要为难那人才好。
皇上冷笑:“你以为朕没有爱过女人?什么都不懂吗?”就为了有一群刺客要杀那个丫头,他便急得连性命也不要了,这说明什么?动人情的人比一堆庸才加一块还危险,谁能放心将他的国家交到这个傻儿子的手里?
楚煊赫将头埋在地上,“儿臣不敢。”父皇连自己最爱女人的儿子死了,都不管,思及此,他心头微痛,淡道:“儿臣不要江笑影为后。”
见对方眯着眼在思考,他又道:“东方世家这件日子劲头十足,可能取王家而代之。东方家女与儿臣年纪差不了多少岁,儿臣以为东方家女入住中宫,可好?”
感觉到细密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来回逡巡,半晌才听皇上轻哼。“免了,谁当皇后都没有江笑影那个丫头好,你放心,既然是你喜欢之人,朕还不至于下手。”既然江家内定为帮楚家剜去世家的权臣和梁柱,他就必须用蜜糖去糅合他。他希望江家能干,又不能容许帝王心性对江家动情,这等帝王心术,如今看起来是白废了?
得到这句保证,楚煊赫一点也没有放下心来。
“对付世家,江家要用,没有谁比让江笑影做皇后的好。”的确没有比他们家的好,倾一国之权利,所有暗箭毒计都会让他们挡着。权到高处,必会落人口蛇,群起而攻之。
楚煊赫不语。
皇上似笑非笑:“可莫要培养出一个外戚世家来。朕在进行一场豪赌,朕不会让自己输的。”他放任江家,不代表可以百无禁忌,尤其是自己的儿子,有些界限还是超出一点都不能容忍的……
他伸出手,摸了摸楚煊赫的头发:“放心,朕临走的时候会将一切安排好,你照样可以娶那个小丫头。”看来,他还真得想好以后该如何,要不然,自己这个傻儿子被套进去了,还不知!有一丝的可能,就该斩草除根,而不是放任生长。
第二百章 楚煊赫的表白2
“是因为江笑影不在你的掌控之内吗?”她看着他,眼睛眨啊眨,带着点少女的憨厚。
楚煊赫沉默,半晌才道:“是。”
他那么爽快的承认倒是让江笑影很是吃惊。
“先皇有一道遗旨,你江笑影为后,江家必灭。”楚煊赫道。惊心的黑幕缘由被他淡淡说出,立即被蒙蒙的烟雾散去。
但是有些砸入心底的震撼,却是一时难以消除攴。
江笑影一愣。“先皇……”她攥紧手,尽量保持平静,“为什么那么做?”无法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
“倾一国之权在你江家之手,父皇担心又是一个权利震天的外戚世家的起来。”这是他的父皇,做事就要做绝,不能一丝情面。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姹”
不外乎就是那些阴谋诡计,你这光明心性,何必要知道那些黑暗阴私的东西?楚煊赫不语。
屋里面一阵沉默。营帐里的暖炉炭火嗞嗞作响,烟雾弥漫,格外的热,江笑影额前的汗珠的慢慢浸润而出,湿了她额角的乌发。
她怔怔看着漂浮的烟雾,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她是否该去感激楚煊赫,感激他一直以来处心积虑的为她江家解决难题,雷霆万钧选择了一个世家嫡女,强大有力的震慑了各方势力,迎娶了东方家的小姐,亦瞒住了那些世家,维护了江家一时的太平,可谓难得的漂亮活计,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心狠凉,彻入骨髓的凉。
之后呢?
之后江家还不是被九族抄斩了?
她缓缓抬起目光,望着楚煊赫。他是皇宫中长大的孩子,从小学习的就是帝王之术,面对的就是阴谋阳谋,早已锻造出冷硬悍厉的深沉心志,灭江家到底是先皇的旨意,还是他的?或者,他现在可能从未想过灭掉江家,可是,在往后的日子里,江家被用尽,谁知道他会不会萌生出这个想法?
不过,如今也没用了。
她的父亲,那个权利滔天的江栋华已经死了。
天外已经黑了,营帐里没有点灯,黑暗里楚煊赫的眸子闪亮如星华,光华璀璨,这世上就有一种人,永远意气风发,明亮激烈的,一层层的逼到人的眼前来。
江笑影突然笑了。随即又掩了笑容。
重重的烟雾散在眼帘,如薄薄的面纱遮蔽了视线,隐隐间只见那个人冷静清澈的目光。她在这里出神,楚煊赫却不如她沉静,始终目光灼灼盯着她,半晌道:“你不信?”
江笑影神容闲淡,对楚煊赫刚才的问话只回以淡淡的一句:“信。”
楚煊赫突然笑了笑。仿佛一道在黑暗中如流星惊艳掠过的光芒一般。
江笑影有些愣怔,直至一只手在眼前清晰,擦去她额前的汗。
片刻的愣怔,她下意识想要逃避,身子向后游移。退一寸,近一分。那手依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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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还落着雪,风一吹,带进冷风,吹散了营帐里的烟雾。烟雾铺天盖地散着。
江笑影脸上还顶着烟雾散下的水汽,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子,圈住她的双手却愈发加力,让她难以忽略。较了好久的劲,她虽挣开那人强势的怀抱,却依旧被他捉住掌心。
人总是不经意间就忘去过去。然而当你刻意去忘记的时候,想忘的事却怎么也忘不掉。那些埋藏在脑海里里的东西只会越来越清楚。
面对着楚煊赫,感受着他手掌心的温度,江笑影也曾经想过,她为什么不能再信他一次?他办成慕容玥救过她那么多次?就算她知道未来的种种,可是现如今已经全部改变了,未来在朝着另外一个轨道延伸?而他到现在心底可能还惦记着曾经那份青梅竹马的情意,一次一次的在关键时候跑到她跟前来?
决绝很是容易,不爱也容易,甚至连恨也容易。最不容易的便是想忘忘不了,想放下放不了。有些事,不身历其境永远不知道个中滋味如何。
楚煊赫看了半天,深深望入她的眼底,手指轻而稳的钳住她的下颚,霸道得不容她闪避,微微往前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江笑影摇了摇头。
楚煊赫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淡淡定定的凝视着少女,在她的眉目之间逡巡:“说不恨,那一定是假的?”
江笑影沉默,转目看他,慢慢回答:“如果换成你,你会如何?”
楚煊赫默然,良久,沉沉的暗影里,他缓缓开口道:“我一直不能想象……如果这样我会怎样,对于自己最重视的一些东西,我觉得我有时没那么有勇气,我觉得你如果离开我,那真的是不可想象的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所以,我这次来,就没有想过要放手!”
他话说得十分明了简单,甚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了,江笑影却没有半点动容,这不是一场游戏,无论对和错,有一些话多说了也无益。半晌道:“有些事,不身在其中永远不知道个中滋味,皇上要笑影如何说呢?”她很笨,她玩不转他的:“笑笑对于皇上如此大的恩泽,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恨上皇上?”
面对她的讥讽,楚煊赫沉默。
“皇上可想后如果真的按照皇上一开始设想的计划,以后该当如何?”江笑影忽然轻笑着道:“皇上如果称心的娶了东方念,我江笑影又嫁给了另外一个男子,以后这场被皇上操控在手的戏,皇上想怎么走下去?”
楚煊赫沉默了会儿,才低哑地接话道:“你不会嫁给别人,我也不会真的娶了东方念。”
江笑影抿唇而笑,他这些话是不是再告诉她,他对她情深似海?坚贞不渝?对东方念只是演了一场戏?
那烟雾静默的飘着,落在脸上一丝一丝的热。
话已经到这个地步,他还继续装下去,也实在是太凉薄。但江笑影不同,她毕竟曾经为了这一遭,赔上了一辈子。
终究还是意气难平,仰了头望回去,淡淡的笑意如水波漾开,江笑影带着讥嘲道,“皇上,你当了着那么多年的皇帝,你怎么对笑影就是那么信任了?亦或者对自己的自信——你不会爱上东方念,而我不会移情别恋到别人身上呢?那声音很慢,清晰可听见。
女子继续笑道:“亦或者,皇上将那东方念当成了一般的世家女,心地善良,不会与我斗上?不会为了夺取皇后之位而恨不得我死?”
楚煊赫缓缓道:“我亦是没想到东方念是如此厉害的人。我当初觉得她聪明得很,可以让后宫朝堂上面的明刀暗枪移到她的身上。”他都已经那样对江笑影了,连谰言那么精明的人都被骗过去,却惟独东方念死死的咬着江笑影。
他们二人怎么想也不会想到,那东方念不是一般的女子,而是前朝云英国的末朝皇后,心思狠毒,向来,斩草除根,而江笑影在一开始也连续破了她几个计划,她哪里可能会留这么一个祸害在!
江笑影道:“那臣女是否还得感谢皇上!”东方念的确挡住了很多明刀暗枪,重创了几个世家,例如冯家、莫家等,她可真是功不可没!这一切都是楚煊赫更希望看到的,所以,往后,牺牲一个江家,又有什么关系?
“如此一个聪明厉害的皇后,也难怪皇上会喜欢上。”江笑影心酸,眼睛里已经泛红:“所以,也许哪一天,皇上会觉得江家是个威胁,眼不见不净,而我江笑影也是那么让人厌恶,所以,一块除去!”
听了这些话,楚煊赫有些怔愣。于他而言,这只是飘渺的、完全不可能,以至于他连想都没想过的某种可能。
可是江笑影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她的神色很平静,仿佛在回忆某些曾近发生的过往。那些事是她曾经经历的过去一般,那么沉痛,那么真切,那么可怕,伤痕累累,并且不曾愈合过。
他顿时脑中一片空白,竟说不出话来。心口抽紧着,跟着疼了起来。也不知为何会有这些感觉,只是本能的想要上前,想要将少女抱在怀里。
他双手上前时,江笑影便已经摇了头,往后退去。
她想要的,其实也并不是楚煊赫的回答。因为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说不会爱上东方念,亦不相信以后会灭江家九族。”她垂了睫毛,平静的说,“可是我怕啊,人心好容易就变的。我不知道下一刻,皇上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皇上什么时候灭了江家,东方念什么时候取走我的性命,我千防万防,到头来,素晴死了,我爹爹死了……我江笑影生来软弱,万事都由人安排好,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从未想过害人,也从来不会觉得有人会害我,等我绞尽脑汁的想去除掉那些伤害我的人,可是,却依旧处于下风。我实在不知道我该拿什么和那人斗,那人背后撑腰的人是天下的君主,是大源的帝王。”
“而那人曾经要向我说过,天塌下来都由他顶着的!”
她抬起头,直直的望着楚煊赫:“可是那一个人,却是伤我最深的人!”
楚煊赫脑中便嗡的一响。
“皇上现在再来告诉我,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笑影好,都是为了保护我,不觉得很可笑吗?”
幽谧中,楚煊赫竟然是无话可说了。
江笑影背过身子,不再去看他。她把被子盖住头,黑暗里,却没有真的哭出来。
她只是那么躺着,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
楚煊赫坐在她的身边,他什么也没说,面色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只是端坐着,眼睛里的明亮的光芒却一点点散尽。她讲的话他都懂了。就是因为什么都明白,只能沉默着,生生的任那些不能出口的心事,将刀剑一样戳刺锯割心口。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感情就如细水长流,没有澎湃汹涌的迹象,也没有惊天动魄的海誓山盟。但谁说这感情就不深厚了呢?
那些往事真的是一刻也没有忘记。
她怎么不继续问下去呢?
问他如何装扮成慕容玥?问他如何可以守得那份情谊?问他如何不会爱上东方念?
此生执念,唯有一人而已。
他曾幻想某一个月夜,华山山顶春风明月,月光笼罩,一眼望过去,满目芳华,她站在他的身边,就像曾经那些岁月一样,偶尔相视一笑,便如同圆月般的圆满。
他们也可以抛去身份,寻一处去隐居,从此不问世事,安然度日的。
只是,这一切,当他想给她这个惊喜的时候,事事无常,终究,赫哥哥与江笑影的情意早就在一次次的交锋中消失殆尽。前尘种种,大约也就跟着这么结束了。
这全然只能怨恨他自己,一手将这份感情给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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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笑影觉得楚煊赫倒在她的被子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江笑影伸手推了推他,没有推动。便有一些气恼,“皇上?皇上?”
被子上的人没有一点动静。
江笑影从被子里探出头,伸出手,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手上。
血。
江笑影大吃一惊,逐渐察觉他的呼吸变得滞缓。
“皇上,怎么了?”她坐起身赶紧扶起楚煊赫,下了床,取出火褶点亮。
江笑影捧着烛火,定睛看他,刹时惊震。
楚煊赫的胸口一派通红,鲜血不断的从他胸口流出来。
“为何会如此?”她不禁低呼,忙道:“来人!来人!”
楚煊赫靠在被子里,脸色巳是苍白,额间滚落冷汗。一只手拉住江笑影:“别走!”
随军的大夫很快被叫来。
江笑影想离开,奈何手被楚煊赫拉得太紧了,脱也脱不开身,只得站在床边,看着大夫为他疗伤。
楚煊赫的嘴唇已然泛白,肩胛旧伤绽裂,鲜血直流,混合着胸口的鲜血,一眼看去,惨不忍赌,但他没有喊出声,甚至连吭一声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胸前的伤怎么来的?为何现在会复发了?楚煊赫的脸色慢慢变成惨淡的灰白色,身躯突然痉孪般地战栗着。
江笑影颤抖地伸手扶住他歪斜倾倒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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