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蕾不客气地贴着希泽坐下,副手们开心地几乎要吹着口哨欢呼起来。她派着酒,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希泽,派到希泽的酒时,她把杯子一下揽到自己手边,“和我猜拳怎么样?”
希泽还不及说话,他旁边的副手们反而先是羡慕地大叫,“老大,芙蕾小姐这是邀你赌酒呢!加油,不要丢了咱们的面子!”
芙蕾洁白而纤细的手指环着杯子。
海妖的血有毒,自己咬破了嘴唇,先输一场,毒就可以进了这杯酒。接下来只要赢一次,希泽就会死在自己面前。这样,自己就可以活下去了。芙蕾心里雀跃地想着。
第一局芙蕾如愿以偿地输给了希泽,她笑眯眯地喝了三口酒,不动声色地将血混进了酒里,“再来。”
芙蕾没想到的是,这个红发的年轻船长竟是个猜拳的高手。接下来十局,希泽竟然一直都没输过。面前硕大的酒杯子空了三个,海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重影,而手指已经开始微微地颤抖。
第十二局,芙蕾放下还剩三分之二的酒杯,晕乎乎地眨着眼睛。
副手低低地说,“芙蕾小姐,我们老大猜拳可是从来没输过。”
也有人不怀好意看着脸喝得粉红的芙蕾,激她道,“芙蕾小姐,可不要耍赖说不玩的。”
芙蕾揉了揉眼睛,逞强道,“怎么会不玩,再来。”
希泽看着双眼迷离的芙蕾,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接下来那局,芙蕾终于赢了,她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希泽的,随即开心地叫了起来,“我赢啦!”
希泽点点头,“嗯,你赢啦。”
芙蕾笑着说,“那该你……”她想说“喝酒”,但话没说出来,她就抱着酒杯,咣当一声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水手们愣住了,随即大笑,“老大你太厉害!”
“这么快就把她给灌倒了。”
希泽扯扯嘴角,他看着她白色的皮肤和淡金色的头发,总觉得有些眼熟。可还没想起来,一袭红衣从酒馆的角落走过。桃乐斯是个难对付的女人,她知道希泽想要什么,却总是提出诸多条件。希泽站起身,想要去跟上去。快走到门口,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到了桌前,把醉倒在一群双眼放着狼光的海员中间的芙蕾拎起来,交给了酒吧老板,才又匆匆地走了出去。
第三天芙蕾醒过来的时候咬牙切齿地想,那个死船长希泽又把她玩了!她愤怒地想,晚上不如直接在他的酒里滴几滴血,然后让酒保端过去。她溜达到海边,无聊地往海里扔石头,等着晚上快点到来。
就在这时候,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原来你在这里。”
芙蕾转过身,希泽红发在阳光下显得如火焰般明亮,他一扬眉,“石头可不是你这样扔的。”
“那是怎样扔?”芙蕾没好气地回复。
希泽从她手里拿过石头,侧过身体往水面上一甩,石头像细小的飞鱼般在海中跳跃着,直到芙蕾看不清楚了才没进了浪花里。芙蕾睁大了眼睛,“原来你会魔法。”
希泽笑了,“什么魔法,你真有意思。”他在她身边坐下,“你是哪里人,为什么来这里跳舞?”
芙蕾指指海,“我住在海里……的一个岛上。”
“哪个岛?这一片海域我还挺熟悉的。”
芙蕾想了想,“秘密。”
阿尔及尔海域白皮肤的女孩子不少,但头发是这样透彻的金色却很少见。那个颜色极淡、淡得接近月光。她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多问。海盗的生活就是如此,今日在这里,明天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多费唇舌。想了想,他换了话题,“你常年在小岛上居住,不如看看港口的巴扎。”
“什么是巴扎。”芙蕾眨了眨眼睛。
希泽一怔,然后索性直接拉起芙蕾的手,迅速地起身,“你果然没去过伊斯坦堡。”说着这话,嘴角却带似有若无的笑意,心里也是暗自得意。所以就说啊,她怎么可能在那个色鬼苏丹的后宫呆过。
巴扎是伊斯兰世界的人们称呼集市的方法。这个摩纳哥港口的小集市虽然远不如伊斯坦堡繁华,但却足以让一直在海底生活的小海妖芙蕾大开眼界。
香油、地毯、茶、瓷器、陶碗、花、食物、水果、银制的烟壶、红宝石的项链、翡翠的手环,应有尽有。希泽对女人出手向来大方,只要芙蕾的视线在某样物体上停留超过两秒钟,他就在后面掏钱,很快芙蕾就捧了一大堆的东西,几乎把她的脸都挡上了。
芙蕾开心地说,“巴扎真好,这么多新奇的东西都可以随便拿。”
希泽又是一怔,他搞不清楚芙蕾到底是真的不谙世事,还是在逗他开玩笑。
发着呆,他见到芙蕾又兴冲冲地跑过去,盯着一个卖挂件的摊子迈不开步子。希泽瞥了一眼,是从邻近的法国运来的薰衣草编制而成心形挂件,这是很常见的东西。
芙蕾着迷地说,“好可爱,而且好好闻的味道。”
希泽随手拿了一个递给芙蕾,“你没有见过薰衣草?”
“什么草?”芙蕾眨眨眼,“我见过很多不同种类的海草,但都没有这样的香味。”
希泽想,她一定是从阿尔及尔海域里面一个鸟不生蛋的小岛里来的,所以才说是秘密。老板把那颗圆乎乎的心串了个链子挂在芙蕾的脖子上,芙蕾高兴极了。希泽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特别,好像有光芒散发出来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慌乱的马蹄声。
陌生的语言惊恐地叫喊着,芙蕾懵懂地转过头去,车夫拼命地拽着缰绳,手拿着鞭子用力地做着手势。芙蕾还是听不懂,直到旁边的人用土耳其语又大声地重复道,“快跑开!马车失控了!”
就在那一刹,希泽猛地扑向她,他的面孔迅速地在她眼中放大。那一刻芙蕾骤然想起了船上自己被水手控制住时皮肤的干涩与无助。她恐惧地尖叫了起来,拼命地挣扎着。可希泽的力气很大,他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将她扑到了路边。
车夫道着歉,马车继续不受控制地向港口狂奔而去。
芙蕾拼命地喊着,她的声音几乎扭曲了起来。
可出乎意料的是,希泽松开了她。她愣住,战战兢兢地看回年轻的船长。他摸摸她金色的头发,“别怕,安全了。”
芙蕾蓝色的眼睛惊恐地看着红发的青年,随即她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另一个方向飞速地跑去。
直到晚上芙蕾回到酒吧时,才从船员的口里听说希泽为了救她把肩膀撞伤了。芙蕾玩弄着胸前心形的坠子,可等到了半夜,希泽也没有到酒吧来。
桃乐斯也没来。
芙蕾找了个眼熟的水手问道,“希泽在那里?我想道谢。”
水手笑笑,没有回答。
船员们对于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到不以为然,所以都不屑于去八卦这件事情。倒是酒吧老板对芙蕾说,“希泽看来是真的看上桃乐斯了。不过你别紧张,他迟早会玩腻,下次出航回来一定就把她忘记了。”
芙蕾看着希泽平时坐的椅子,心里有点别扭。
第四天一大早,她就去海边扔石头。扔到下午,她又走到了昨天的集市。
人海茫茫,却见不到希泽。
芙蕾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突然觉得希泽并非是一个完全的坏人,她喝醉了酒,是他把她交给了酒吧的老板照顾;他带她逛巴扎、教她打水漂、还从疯狂的马车下保护了她。这与那日设计将自己捉住的邪恶船长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
芙蕾想不明白。
她觉得希泽其实是个好人,但自己终究还是要杀了他。
到了晚上,她把去酒吧跳舞的事情完全抛在了脑后,只是愁眉苦脸地坐在海边,盯着自己家乡的方向,一直到月亮在海边上缓缓升起。
“芙蕾。”
希泽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她一怔,随即快速地转了过去。希泽的双眼在月光下泛起了柔和的光芒,里面映出了小海妖不知所措的样子。
“希泽。”芙蕾先是因为看到希泽而开心,随即又想起了桃乐丝,五官又都皱到了一起,最后她想了想,才说,“你的肩膀,好了吗。”
希泽打量着她瞬时万变的神情,笑道,“我没事,倒是你,今天没有去跳舞。”
芙蕾反应了一下,随即酒吧老板抓狂的样子立刻出现在脑里。她匆匆站起来想要跑回去,却被希泽一把拉住,“算啦,已经很晚了。”
芙蕾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就在头顶,又小又明亮。她眨了眨眼,坐在一边蜷着腿,“桃乐斯呢?”
希泽愣了一下,随即不由露出一个轻轻的笑容,“她不在这边打工啦。”
“你玩腻她了?”
她的神情无辜而纯洁,然而说出这样的话让希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话是谁教给你的?”
“老板说的,他说你下次航行回来就会忘记她。”
希泽暗恼,心想自己的名声就是被这些人搞坏的。他连忙回道,“不是,我和她只是交易的关系。现在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她拿了报酬就走了。”
芙蕾蓝色的眼睛盯着希泽。
他尴尬地连忙补充道,“不是你想的那种交易,是信息交换……”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的解释很多余,他无奈地清清嗓子,“不说这些了。我明天要离开这里了。”
芙蕾闻言,紧张地几乎跳了起来,她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希泽,“为什么?”
希泽见她的样子,心里一软,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美丽的金发,“水手总不能一直呆在同一个港口。”
芙蕾急得不行,“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希泽原本是打算偷袭意大利后就回阿尔及尔的,但听芙蕾这么一说,他即时改变了计划,“这次预计七、八天就回来。到时候带很多礼物给你。”
那之后,说不定可以把芙蕾带回到阿尔及尔。
那里虽然是北非,却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她的舞蹈在当地一定会更受欢迎。
而他每次战胜归来,都可以看到她。
他看着她,等着她雀跃地说,“好,等你回来。”
但她没有,只是眉头紧锁,转头看向了大海。这让希泽有点失望。他想问她难道不愿等他,但毕竟自己并没有这样的立场。
毕竟,他和芙蕾才认识了四天的时间,对于命运难卜的海贼而言,承诺本身就是虚无缥缈而昂贵无价的。
希泽没有准备很多的粮食和水,但是却经由黑市把自己的军火弹药装得满满的。
这次对意大利卡拉布里亚海岸的偷袭,讲求的是快、准、狠,而并不会是一场持久战。岸边船畔,副手们匆忙地召集着水手。有了更多的战力,在偷袭中的把握就会越大。
希泽看着应征而来的颀长队伍,心里踌躇满志。他对此次偷袭,胜券在握。
如果一定说是有些忐忑,他似乎觉得归来之时,自己就再也见不到芙蕾了。可见不到她对自己的影响有这么大吗?希泽也不知道。
年轻的船长表面上看起来依然非常镇定,但熟悉他的副手早已察觉他的坐立不安,于是他体贴地说,“老大,有事你就去忙吧,这里我们照看着。”
希泽想了想,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就往酒吧的方向走。
副手歪头对旁边的大佐说,“真没想到老大还会对女人着迷。”
“是那个什么桃乐斯吗?这次确实是算久的。病入膏肓了?”大佐不以为然地说,又漫不经心地接过递来的一份报名表,垂首看看,“你来应征?会做什么?”
因为交谈,他也就没有仔细打量站在自己面前来应征的神情低落的小男孩。男孩把帽子压得低低的,沙哑着声音说,“我看得很远。”
大佐想正好之前的瞭望员因为生病下了船,短期雇佣他也没关系,就盖了个章,拿出两个金币给他,放他进去了。
年轻的海盗焦急地寻找着芙蕾,可不管是她平日看海的地方、热闹的巴扎还是酒吧的后台,哪里都没有她的痕迹,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一般。在那一刻,希泽觉得自己的心空空荡荡的。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港口,三支战舰已经整备完毕,只待他一声令下。
希泽叫了两个信得过的水手来,扔了一大袋金子给他们,吩咐他们如果找到芙蕾,就不择一切手段将她留下来。
可金钱无法平息内心的不安。
希泽带着舰队离开了摩纳哥的港口,他预计乘着夜色乘风杨帆、直逼卡拉布里亚。
夜色刚至,他独自站在旗舰的甲板上,迎着风、看着深邃的大海。
明明在全力以赴地前往卡拉布里亚,可自己的心思却似乎还留在摩纳哥海边的月色下。他恨不得此时自己已经得胜归来、回到了摩纳哥。
他仰起头,看着满夜的星空。突然他心血来潮,三步并作两步地攀上了瞭望塔。塔篮里的瞭望员正在发呆,希泽的突然出现吓得他几乎惊叫了起来。
“怕什么,是我……等等,你是新来的?”
瞭望员拘谨地点点头。
希泽皱了皱眉,“你满十六岁了吗?谁放你上来的。”
瞭望员把帽子压得低低的,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他的反应十分可疑,希泽一手从腰侧抽出匕首,另一手迅速地扯开了瞭望员的帽子。或许是扯得太用力了,连他的“头发”一并扯了下来。淡淡的金色头发猛地涌了出来,与月光几乎融为了一体。
夜色里,希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芙蕾尴尬地退到篮子的角落,轻轻地说,“那个……我、我想蹭你的船到意大利。”
希泽一愣,随即垂下脸,挠了挠头。
芙蕾早就听说人类的战船上不能有女人,水手们认为女人是厄运的象征。她想希泽或许是生气了,于是更小声音地说,“对不起……”
希泽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愉悦和如释重负。芙蕾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过了好久,希泽才一边擦着眼角,一边拉着芙蕾在瞭望篮里坐下。
“我一直在找你呢。”
“找我?”
“你去过阿尔及尔吗?”
“阿尔及尔?”芙蕾被希泽充满跳跃性的话题给彻底弄糊涂了。
“地中海之南,非洲之北。在蔚蓝的大海、炙热的沙漠和雄伟的山脉之间。四季如春,绿草如茵。我驻扎在那里,虽然不时会随着我的哥哥出海。但不管是十天、十个月还是一年,我都会回到那里。”年轻的海盗眉飞色舞地说着,他拉起芙蕾的手,看向她迷茫的脸,“和我回阿尔及尔。在那里,我会保护你、让你衣食无忧、每天可以快乐地舞蹈。你怎么想?”
宁静的海面上升起巨大的月亮,月光将希泽的脸色映衬得十分温柔,他眼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紧张,全神贯注地等待着芙蕾的回答。
海盗不会给出承诺,希泽甚至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对谁说出这样的话。
或许命运就是如此,心脏的鼓动与大海的波浪凝系在了一起。
朦胧间,月光被乌云挡住,坐在芙蕾身边的希泽突然不知所踪。
她慌张地抬起头,穿着黑色海盗服的V和白裙的佐漂浮在瞭望篮的外面。
V胳膊撑在瞭望篮的边缘,双手托着脸,嘴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马上就是第六天了。你的想法没有变化吧?”
芙蕾突然想起了七日之约,她不安地看着V。
V一怔,有些意外地说,“可是他把你杀死的。”随即他的语气又变得柔软,仿佛哄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不需要你动手。只要在第七天来临之时选择活下去就好了。想一想,你就可以回到蔚蓝的大海里了,你还可以继续唱歌。海妖的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