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卢克蕾西亚的眼睛闭上了。
她靠在他的胸口,仿佛坠入了一个颀长的梦境,但又好像失去了生命。
V拿过佐手里的水镜,紧张地说,“怎么回事,她死了吗?”
佐摇头,“没有。她喝下了坎特雷拉,但七日之约的力量还没到期,她不会死。”
波尔金抱紧了卢克蕾西亚,他痛苦地颤抖着,仿佛全身都落入了深邃而冰冷的海底。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他抬起了头,那一双金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隐藏在时间的间隙里的死神。
“他看得见我们。”V看了回去。
佐也聚精会神地看向了对方,直到那双眼里泛起了隐隐的红色,她才确认地低声道,“该隐……?”
而就在此时,该隐开口了,当然是我,我自始至终看得见你们。”
V和佐对视了一眼,索性走出了时空的间隙,现身于他面前。
西泽尔?波尔金的皮肤变得好像十二月的大雪一样白,而他眼里也泛起了点点的红色。他就是该隐,毋庸置疑。他问,“我和她的轮回,还有几重。”
佐怔了怔,又看了看V。
V也表示不明白地皱了皱眉头。
该隐的脸色更加冰冷,“你在装傻吗?还是当着另一个死神的面,不好意思说出你做的勾当。”
他就好像初次遇到这两个人一般,V拉了拉佐,“凡特那件事发生在几百年后,现在的该隐还不认识我们呢。”
佐说,“我不是死神。”
V则说,“我已经是死神很多年了,但我没对你做过什么。”
该隐看着他们笑了笑,冷哼道,“孩子,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记忆吗?”
“我们在数百年后遇到你,彼时你帮了我身边这个人类,所以我们就在时空中再找你来看看。”V很不喜欢该隐称他为“孩子”,因此语气里也带着点强硬。
该隐顿了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却又转向佐,“那你呢?”
“我?”佐愣住了。
“她是人类,出于某种原因才和我一起,你问她也没用。”
听到V说“人类”这二字的时候,该隐不由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情,随即他又重复了一遍,“是人类……”他径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又说,“对我而言,时间是顺流的,而对你们而言,时间是跳跃而且乱序的。我见过你们,但那个故事还没有发生在你们身上。”
V耸耸肩。
该隐停了一会儿,然后说,“在这个时空里,无时不刻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七日交易。你们只是地狱之君十三位死神其中的两位,还有其它的使者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都说了,只有我是死神。”V纠正,又略带嫌弃地看了佐一眼。
“地狱之君不会凭白无故地选择交易的对象和任务。你们既然会在一起,想必是有他的安排。而既然我们会不止一次地见面,说明未来你们还会有很多机会干预我和她的轮回。若此,我想请你们帮一个忙,我希望在未来的某次轮回里,你们可以诱导我的妹妹,杀死我。”
听到这样的话语,V和佐都惊讶极了。
“为什么,是这样安排?”
该隐依旧没有表情,“届时,我会告诉你们缘由。”
V随即开口道,“但你知道,地狱之君的规则是公平。我们只能影响,却不能强制。”
该隐垂首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少女,“你说他公平吗?既然如此,不妨你们再去旅行一段时间,等你发现有什么不对的时候,再来找我。如果你们如我所愿地帮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们——我会告诉对你们来说,十分重要的事情。”
说到此时,他抬起头来,金绿色的眼睛却是聚精会神地在看着佐。
见他如此,V也不由停了想说的话,一并看向了佐。
佐站在二人的视线中,怔了一会儿,才说,“我明白了。不过,在你未来的故事里,我本身就欠你一个人情,即使你不给我什么,我也会帮你。”
这次该隐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泛起了绯色的光芒,“真没想到,竟然你会说出这番话。”他顿了顿,随即挥了挥手,“你们可以走了。这一次,我们又失败了。我和她要前往下一个轮回,也要把生活还给这原本的两兄妹。”
“该隐,你和她,是怎样的约定?”在跨入时间的缝隙前,佐回头问道。
这个问题让该隐落入了颀长的沉默。
许久之后,就在佐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再次开口,“在你们未来里,可以看到我们的过去。在故事的尽头,便是答案。”
语毕,他紧紧地抱住沉睡的卢克蕾西亚坐在房间里,再无意多说。
【Finale】
阿尔方索死后,卢克蕾西亚请求亚历山大六世将她迁离罗马,独自住在属镇奈比。
在那里度过了一年半的时间后,她被再次嫁给了费拉拉公爵。
卢克蕾西亚的第三次婚姻没有前二次的光辉与奢华。
离开罗马那日,只有一辆简朴的马车和数位骑兵保护她出城。
西泽尔并没有在那数位骑兵之列。
有人说,西泽尔远远地跟在车队的后面,一直送到了罗马郊外百里的地方。
也有人说,他伫立在罗马的城墙,看着卢克蕾西亚远去的方向,面带哀伤。
唯一确认的是,他们始终没有交谈。
西泽尔统一罗马的步伐更加迅速、疯狂。但一切却事与愿违。
就这样,直到五年后西泽尔战死在维安纳,二人再未曾见面。
Story VII
四月楼兰April Illusion
丝路千寻,黄沙万里。
行路漫漫,以命为注,赴君约。
(1)生死间
小云雀躺在黄沙里。
周遭是商队人们七零八落的身影,伴随着骆驼、牛羊、货物、破碎的水罐、散乱的布匹一并落在沙里。如同烈火般炙热的太阳已在慢慢西沉,繁星在天空的另一侧悄无声息地升起。
小云雀艰难地眨了眨眼睛,想将这最后的景色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一行人从扦泥城出发,沿着走过千万次的商道,却遇到了来势异常凶猛的空心风。几十个人在眨眼间被吞噬,旋转的沙墙,飞舞的黄沙,众人无法呼吸,被卷离地面,随即再被狠狠抛下。
醒来时,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商队里照顾着自己的大哥,用身体全力护着自己。他摔得血肉模糊,而她才勉强活了下来。黄沙上染着同伴们的血,体力与水分一起,从她身上缓缓流逝。靠她自己,却是绝对不可能走出去。
入夜,沙漠变得阴凉起来了。风卷起黄沙正将这破碎的场景慢慢埋葬。
小云雀并不想死。家中的母亲得了重病,还等着她和大哥走商的钱来治疗。
脑海里是母亲慈蔼的样子,小云雀拼命地咬着牙,不哭出来,不想浪费身上宝贵的水源。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了若隐若现铃铛的声音。声音就好像舞女脚腕上的银铃,清脆而轻盈。小云雀明知这可能是幻觉,但她还是竭尽全力转过头去。
无边无际黄沙的另一侧,年轻的男子牵着马,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
见了他,小云雀更加肯定自己处在一个梦里。
他是汉人。一身洁白的汉服饰以水色的衣带,腰间挂着冰之结晶般剔透的宝剑、碧湖般的翠玉挂坠,就连他黑色的头发也好似温和的溪水,流畅地束起在脑后。
小云雀所有的比喻都与水相关,不仅因为她真的很渴,也是因为这个男子就好象水一般,周身散发着平静、自如、清凉的气息,就连他象牙色的皮肤也没有丝毫晒伤的痕迹。他在这干涸燥热沙漠中的存在,是极端不合理而且虚假的。
他步步接近小云雀全军覆没的商队,却完全没有发现小云雀的存在。随即他从商队的残骸旁踏过,坚定地向前走去。
小云雀没有叫住他。
可她的视线还是不由紧跟着他的步伐。看着看着,她突然挣扎着发出嘶哑的声音,“别、别往前……”
她已竭尽全力,可声音却好像风吹过干枯的老树,虚弱而难辨。
男子顿了顿,还是转头向商队这边扫了一眼。
小云雀想抬起手,但四肢却动弹不得。他的视线似乎掠过了小云雀,又似乎没有。随即,他又回身,沿着自己方才的线路,继续向前。小云雀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移动自己,只是想吸引他的注意、让他改变自己行走的轨迹。可一切都是徒劳。
绝望之时,突然有人将她半埋在黄沙的身体拉了出来。沙子簌簌而落,她用尽力气抬起眼,却正是刚才那穿着汉服的男子。
“原来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也好像流水一样,不高不低,不冷不烫,令人莫名地安心。
小云雀看着他,焦急地想把刚才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口中嘶哑了很久,才说,“蝎子、有毒……”可终究还是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小云雀再醒过来的时候,沙漠里已是漫天繁星。
她身上盖着件夜色的披风,嗓子觉得润了很多,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水水的湿意。她轻轻地张口,总算是发出了声音。在这干涸的大地上,水就好象宝石一样珍贵,不知道那个人给了她多少水才救回了她这条命。她坐起身,那个穿着汉服的人就坐在她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遥远的方向。
她连忙把披风叠起来,小心地抱着走过去,“谢谢。”
他“嗯”了一声,接过披风,往马上一扔,随即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小云雀怔了怔,看着他执着地又沿着早些时候的路线前进。
她不由上前了几步,将他叫住,“有毒,蝎子。”她伸手指了指,“它们是‘晃’色或者‘签’绿色的,和沙子,混在一起,像小石块。但那边,小沙穴,它们藏。你和马,很危险。”
小云雀说话声音很大,又因为是外族人,汉语发音很奇怪。
但他依然礼貌地等她把话说完,随即拱了拱手,“多谢,那你多小心。”
小云雀看着他牵着马,继续头也不回地往那个方向走。但所幸他似乎想有意绕开毒蝎出没的地方。他走出去了数米,好像很无奈一般地叹了口气,终于转过头来问,“你去哪里?”
小云雀怔了怔,“扦泥城。”
“你认得去扦泥城的路?”
小云雀仰头看了看星星,“我知道,但遇上空心风,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他转头指指身后,“我从阳关走直线过来,大约行了千两百里。”
小云雀脑上滚过一滴汗,她擦了擦,“继续走,扦泥城,向西还有几百里。”说到这里,小云雀觉得自己再没可能回家了,她吸吸鼻子。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这边,运气好,六七天就到丝路。驿站有水喝,有东西吃,再去扦泥城。”
男子拉了拉马的缰绳,执拗地指向前面,“我走这个方向,要在七天内赶到扦泥城。”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小云雀说,“你坚持去驿站?”
小云雀反应了一下,连忙走了几步跟上他,“不,去扦泥城。”
(2)君四月
小云雀汉语词汇量有限,记不住汉人的名字。他说自己生于清和,索性就叫他四月。
小云雀来自鄯善,扦泥城生人,父亲是鄯善人,母亲原是小宛人,如今小宛也已是鄯善的一部分。鄯善地处丝绸之路要冲,东通敦煌,西至精绝,是大汉与西域诸国通商血脉之重要枢纽。小云雀从十三岁就跟着大哥往返于阳关和扦泥城之间,一晃已经四年时间。丝绸之路各个驿站、商点,她都背得滚瓜烂熟,就连父亲都称赞小云雀若非女子,日后定是个能独立带着商队行走天下的好手。
“我唱歌好听,商队里汉人,叫我小云雀。”四月不懂鄯善文,小云雀便嘶哑着声音地介绍着自己的汉文名。
而二人的对话也就仅此而已。小云雀很渴,而四月似乎不想交谈。同行起来,却是格外的沉默。
才走了不过几个时辰,小云雀才觉得有点后悔要走那条冒险的路直捣扦泥城。
四月几乎没有半点补给。
彼时他一个人独自拉着马进到大漠里,只带了两皮囊的水。从阳关过来千两百里,水也就剩了最后几口,刚才也全用在了小云雀身上。
小云雀不知道四月是靠什么走到这里的,他的速度十分快,而他那匹马也很了不起,一般的马进了大漠,根本走不了几步就半死不活了。这匹马不仅精神矍铄,看起来也十分悠然自得,真是匹好马。小云雀看着它通体洁白的皮毛,心想若自己能将如此宝马卖至精绝,一定赚得盆满钵满。念头一过,她又变得低落。
她知道,以自己的体力,明天再没有补给的话,自己不是会渴死、就是被晒死。若是如此,还不如刚才和大哥他们呆在一起。
想到这里,小云雀的步伐就越来越慢了,不一会儿,就被四月落下了一大截。
她想着要不要转头回到刚才遇到四月的地方,四月已经走了回来,伸手好像拎起一只小动物一样,把她扔到了白马身上,“让吹雪载你,我赶时间。”
小云雀发呆的当口,四月又已经走出去了一大截。
小云雀想自己回去也没什么可能,于是说,“天快亮了,躲起来。”
四月头也没回,“也是,白天比较热。”他把刚才的披风丢在小云雀身上,“拿去遮太阳。你少说两句,没有水了。”
小云雀趴在吹雪背上,由四月的披风盖着。
一夜的折腾、昏迷而醒来的死里逃生,小云雀觉得倦了。她不由随着吹雪扭动的背脊,慢慢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小云雀落入了一个令自己惊恐的噩梦,她躺在扦泥城的家里,周身却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地面在剧烈地晃动着,她却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困在床上,无法逃脱。她拼命地用手敲打着床板,可越敲,地面似乎晃动得就越猛烈。就在感到自己要被烧死之时,身上的重负被猛地掀开,周身腾地燃起热气,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她的脑袋上,她几乎是喊着疼睁开了眼睛。
四月拿着刀柄,如水般平静而礼貌的面孔,却带着几分不耐烦,“别拍,吹雪被你吓到了。”
小云雀困难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四周。太阳高高地悬在空中,四周如死一般酷热,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好似炽烈的火苗,灼烧着她的皮肤。这地狱一样的场景中,四月却好像走在初春清凉的河畔,拉着吹雪,面不红心不跳地踩着脚下的沙丘向上攀去。
这一人一马就这样,执着地沿着小云雀昏睡过去时的方向笔直地继续向前。
小云雀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拉起了手边的缰绳。感到那动作,四月回过头来。虽然没有说话,小云雀知道他在问自己“又怎么了”。小云雀艰难地说,“沙丘,方向,反了。”
很多人以为,风吹落沙子,反而造成了沙丘逆风而行的。然而沙丘的行进,完全要看它的样子
从小就在沙漠里长大的小云雀,看出二人是踩在一座新月形的沙丘上。这种沙丘,只会在单一风向的荒漠地区出现,亦会顺着风的方向移动。四月牵着吹雪,正走在背风坡。也就是说,按现在的风速,就算四月腿脚俐落地走上一个时辰,可能绝对距离都丝毫未变。
小云雀指手画脚地总算是给四月解释完了。没想到他头也没回,只是加快了脚步,仿佛想把风速赶回来。四周实在是太热了,在阳光下走路实在太诡异了,小云雀开始感到自己有严重缺水的症状,不禁头痛欲裂,就连身体都开始不听使唤。
小云雀见过在沙漠里死去的人,他们死前痛苦的表情狰狞可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