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定疆的目的地是个杂役汇集的地方,那儿是宫中下级随侍休憩之所,部分宫中圈养预备食用的兽类也在附近,若说这是宫中最杂乱的地方,一点也不为过。
不过这儿自然大多是士族或平民,人人顶着个大光头,徐定疆若是大摇大摆的闯入,依然十分显眼。不过徐定疆似乎十分热门熟路,他到了附近蓦然一转,从一处树林中翻了过去,落到了另一个还算整齐的院落,不过屋宇内却是乒乒乓乓的十分吵杂,似乎有许多人在忙乱着。
这儿的空气充满了一种食物的香味,徐定疆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微笑,一闪之间,掠到了一处窗口旁,突然咕咕的叫了两声。这一叫不打紧,里面突然哗啦啦一声,似乎什么东西跌了一地,更有许多人七嘴八舌的说:“张老怎么了?”“有没有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
在众人劝慰声中,声音慢慢平息,隔了片刻,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大士族,大光头上满是汗珠,砰砰砰的跑了出来。
看那人手壮腿肥,一个圆滚滚身子上项着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又胖又红的脸孔虽然看不大出皱纹,但两道白眉可泄漏了年纪,他身上里着条围裙,手中拿着把大菜刀,一出来院落便砰的一下关上了身后的木门,四面张望的脸上在惊喜之中还带着几分薄怒。
“这儿。”徐定疆探出头来,向着胖老人招了招手。
“你……你这浑蛋死小子!”胖老人不敢大声说话,气冲冲的奔过去,压低着声音骂:“我哪里得罪你了?把我的宝物全说出去了。”
“哪有?”徐定疆一脸无辜的说:“您有两坛古酿老苏果,我可只告诉供奉们一坛。”
“只一坛?”胖老人脸色涨得通红,手中菜刀乱挥说:“我的一半性命被你卖出去了,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张有一堆好菜要靠那东西调味……”
“张老。”徐定疆愁眉苦脸的说:“我可是拿来换命的,就原谅我吧。”
胖老人张老似乎气消了三成,挥舞的菜刀这才放了下来,他瞪了徐定强一眼说:“从小就不学好,长的越大,闯的祸越大,你现在又干了什么,怎么听说皇上成天在骂你?不想活了是吧?”
“那不重要。”徐定疆摇摇头说:“张老我得求你帮忙。”
这还不重要?张老瞪了徐定疆片刻,这才叹了一口气说:“反正我不帮你也有办法要我帮,到底干什么?”
“芳华是不是被关了?”徐定疆直接问重点:“您主管宫内膳食,该有消息。”
“真不是我说你们……”张老两道白眉蹙成一团,叨念着说:“当年看到你们还不过都是小顽皮蛋,现在长大了什么都不会,尽会闯祸,东立呢?听说也随着你胡搞?皇上不是派他去帮你吗?怎么连他也作怪起来?他一向最乖的,就是被你带坏。芳华公主也是,要不是你……”
“等、等等……”徐定疆不打断不行,张老一念可会没完没了,他焦急的说:“我真的有重要的事要找芳华。”
“还是被关在幻粹阁底下。”张老闷闷的又说:“你这小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怎么会娶了别人?是姓白是吧?你不想想,芳华公主该怎么办?你叫东立来,我老张得骂骂他,也不懂得劝劝你,作朋友怎么……”
“张老!”徐定疆已经获得需要的消息,实在没心情再听下去了,他拉着胖老人的大手说:“这一次大战,我若是活着,会再来看你的。”
“你胡说什么?”张老两眼瞪得大大的说:“不准胡说八道,我……”
“我真的要走了。张老。”徐定疆截断说。
张老张嘴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说:“去吧,老张的话你们向来不爱听,就知道来偷菜吃……他们都是被你带坏的,芳华公主小时候从来不会……”
“走了,走了。”徐定疆逃难似的一溜烟消失,远远的声音传过来:“谢谢您了,张老。”
“滚你的吧!”张老眼眶中有些微红,自语着:“不知道以后还记不记得回来……”
徐定疆与张老的感情,已经建立了近二十年,这么倏然分别,心中难免有几分感慨,不过这时他实在没空,只能把感激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再补报了。
既然知道刘芳华又被关进幻粹阁,徐定疆倒是熟门熟路,只不过两位供奉早该回到都城,别要狭路相逢,又得多费唇舌……徐定疆百思不透的是:怎么还有办法关得住刘芳华?
徐定疆掩入幻粹阁,这次旧地重游,更感驾轻就熟,两位供奉正忙着守城,徐定疆算是选了个好时间……但没想到,刘芳华却正宝相庄严的盘坐着,一些基本的唤醒之法也毫无用处。
看着刘芳华被锁住的景象,徐定疆深觉离谱,更有几分愤然,刘然待女如此,也不用太替他着想了……不过现在他也不敢擅动,若一个不小心,害得刘芳华走火入魔可对不起人。
徐定疆无奈之下,想及现今城外局势颇有改变,也许会产生新的变化,说不定部队还真的可以主动北上……总不能一直等在这里,也许该出城与徐牙见上一面,安排一下因应之策。
徐定疆主意一定,再度离开幻粹阁,腾身破空,直穿入云霄,在短短的一瞬间,便穿入城西密林,陡然在部队之前现身。
既然北移了几公里,地点就没有之前的好了,这里虽然仍能隐密藏身,但却不易观察都城城外的状态,只能靠着探哨不断把消息汇报过来,反而还没有徐定疆看得清楚。
徐定疆一到,自然有人禀告徐牙与白玫。徐牙急急忙忙的冲过来,见徐定疆神情中虽仍有几分萧索,却较离开前精神了不少,徐牙安心了些,半试探的说:“找到人了吗?”
这话一说,徐定疆只能沉重的摇摇头,顿了顿说:“不过却找到陷山老人,他老人家亲眼看到事情的经过。”
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了。徐牙心里还存有一丝期待,希望大尊者说的是谎言,但既然连王妃的长辈都这么说了,那就不会有虚假了……徐牙深深叹了一口气,徐靖与陈晶露两个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遭到这种结局?
“在落星湖那儿休息过吗?!”白玫也到了徐定疆身旁,她关怀的问:“你不会一直在奔波吧?”
徐定疆回了一个无奈的的微笑,白玫可就微微翘起红唇,有些嗔怪的望着徐定疆,徐定疆摇摇头,再歉意的笑了笑,才转过头向徐牙说:“徐叔,我们的计画有些变化。”
“什么?”徐牙目光一亮,精神来了。
“熊族可能会攻破都城。”徐定疆沈声说:“看情形,刘礼似乎真的打算立刘縯为帝。”
“这居然是真的?”徐牙不知该不该高兴,虽然听起来最好消息,不过明摆着庆贺,似乎对现在的皇帝有些不恭敬。
徐定疆突然一笑说:“他既未能收服我爹,我又成功逃回南角城,做皇帝的唯一一条路便是与熊族结盟……但当知道蛇族与我军一起北上之后,他若还想做皇帝,就不是我所知的”神山卫国使“了。”
“这么说来,他也是不得不这么做?”徐牙恍然说:“对了,散到河南岸的部队也开始回北岸,应该是打算全力拿下都城。”
“无论他的心意如何,这是现在唯一的解法。”徐定疆忽然苦笑一下说:“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这一点,现在只要加把劲,都城随时可以攻破,该是有些人摊牌的时候了;只希望熊族别与叛军折伙,否则都城人民的死伤就严重了,刘礼该没这么笨,就怕……”
徐牙露出迷惑的目光,不明白徐定疆是什麾息思。徐定疆也不多说,思索了片刻说:“徐叔,帮我送个讯去落星湖,就说若蛇族脱队北上,不用理会。”
“蛇族会脱队?”徐牙又瞪大眼了。
“还有。”徐定疆接着说:“如果都城一破,您立即发讯通知部队北上……无论都城是被谁攻破的、无论北军是自乱阵脚还是与蛇族冲突、无论他们打算南下还是北上……总之都等他们离开都城超过四百公里才攻击,绝不能打趁机得利的主意,否则只是帮助他们团结;这件事特别重要,您要记牢了。”
这一串话更是听不懂,不过徐牙只好硬生生记住,顾不得询问了。不过他却颇有些疑惑,徐定疆说这么多做什么,他一向是事情到了才吩咐不是吗?
“还有一件事。”徐定疆突然传音说:“如果有什么万一,记得把替我娘复仇之事拜托芳华,只有她能找到那些人。”
“什么万一?小王爷会有什么万一?”徐牙再也忍不住了,瞪眼大声说。
“徐叔。”徐定疆脸色一整说:“这件事情我只能拜托您了。”
徐定疆这一拉下脸,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徐牙呃了半天,不甘不愿的又闭上了嘴巴,心中却暗暗叹息……这小子正经起来,实在太像年轻时候的王爷了……想着想着,徐牙的眼睛又湿润了。
一切交代完毕,徐定疆忽然轻松起来,他哈哈一笑说:“就算没有我,这一仗也是必胜无疑。”
闻言,徐牙的伤感情绪立即消失,心底暗骂了两声……这小子虽然打起仗来也是一流好手,但王爷当年若也这么不正经,自己绝不会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地。
徐定疆自然不知道徐牙心中的起伏,他一转头说:“我该再去一趟都城了。”
“不准你去。”身旁突然传来娇嗔说:“既然安排的差不多了,总该吃点东西喝点水……陪陪老婆吧?”
徐定疆一笑转头,轻拉着白玫的手说:“就听夫人的,我歇歇再去。”为了顾及士兵的感受,这段时日,两人除了拉拉手外,不大有什么亲昵的动作。
白玫忽然俏皮的眨眨眼说:“我可不想只这么就放你走。”
徐定疆一怔说:“怎么?”
“跟我来。”白改抿嘴一笑,拉着徐定疆往另一面无人的密林处走。
徐牙见他们夫妻俩打情骂俏的离开,只能瞪了瞪眼,更是大叹一代不如一代。
“这样不大好吧?”走没几步,徐定疆突然一脸色相的低声笑说:“我可忍了几天了。”
“你有这么多时间吗?”白玫美目一转,吃吃的轻笑着。
“你准吗?”徐定疆捏了捏掌中柔柔的小手,呵呵的说:“不怕别人笑?”
“又不是偷人。”白玫脸一红,媚目流转之下瞟了徐定疆一眼低声说:“有什么好笑的?”
“好!”徐定疆朗声一笑,红雾陡然漫起,带着白玫直往密林中投去。
隔了约莫两个钟头,两人却一直没重新出现在部队面前,他们去干什么徐牙自然心里有数,但又不能破口大骂,只好生着闷气。反正现在除了替陈晶露复仇之外,徐定疆确实没什么事好做,休息休息也不算过分,问题是怎么能在部队面前这么做?这样日后如何带兵?
随着时间过去,徐牙越是觉得度日如年,直到收到落星湖的急报,徐牙又是赞叹又是摇头,徐定疆果然已经料到蛇族会走,反正徐定疆的相关命令在上封急报已经说明,就不用再回信了……问题是这小子再这么荒唐下去,如何承接一代战神南角王徐靖的衣钵?那个小妖女也不是东西,大白天在荒山野地里也有兴致?徐牙猛然站起,想着就算惹恼了徐定疆,也要以长辈的身分给他一些建言,这封急报恰好当借口。
徐牙鼓起勇气闯入林中,远远的不但用力落足,还发出了重重的咳嗽声,毕竟看到一些不该看的画面可是大伙儿尴尬,咳了好几声之后,徐牙才张口叫:“小王爷……小王爷……”
但林中却是寂然无声,没有任何徐定疆或白玫的声音。徐牙倒不意外,毕竟穿衣服也没这么快,他停了片刻,又唤了声:“小王爷!有急报。”
还是没回音。徐牙可有些担心了,他急奔两步,放大了声音嚷,但却仍是一片寂然。徐牙急忙掠上树梢四面观看,终于在南面不远看到林木间似有异常;徐牙连忙飞掠过去,果然见到两人一坐一卧安静的在一处还算平坦的林地间相拥。
徐牙松了一口气,正忍不住想骂人,却突然发现白玫脸上的肌肤呈现一种恐怖的紫黑,看似已经昏迷,而徐定疆透出红雾的两手紧按着白玫的胸口与丹田,似乎正不断催入劲力。
这是中毒吗?发生什么事了?徐牙正紧张,仔细一望徐定疆,更是大吃一惊,徐定疆脸色也没比白玫好到哪里去,淡淡的紫黑正从皮肤深处隐隐散出,额头上冷汗直冒,似乎正运功抵御着毒气攻心,催动功力的双臂还在微微的抖动,眼看着已经无法支持下去了。
这是干什么?自己都不保了还想保住白玫?徐牙连忙叫:“小王爷,先顾好自己。”
也不知道徐定疆是不是没听到,只见他毫无反应,依然运足功力同时抵御自己与白玫身上体内的毒性。
徐牙一面呼唤士兵,一面在一旁握手,不知该如何帮忙,却见躺着的白玫突然全身一震,一口长气嘘了出来,整个人脸上、手上,露出的皮肤都转为一片紫黑……已经没了呼吸。
徐牙惊呼一声,忍不住说:“小王爷,夫人已经死了,放手吧!”
徐定疆紧闭的双目突然间缓缓渗出一线清泪,但旋即被他外溢的气劲蒸散,虽不知他听不听得到外界的声音,但从面上表情可以看出,他并非毫不知情。
但徐定疆却仍未收回双手,似乎仍试图挽救白玫。徐牙眼看徐定疆脸色越来越黑,再这么下去,只怕就要落到与白玫一样的结局,他横了心,咬牙沈声说:“小王爷康复之后,末将再向小王爷请罪:”他话声一落,当即挥掌一推,掌风激飞出去,把白玫的躯体带开两公尺,她僵硬的身躯便这么毫无生气的在地上翻滚了两下。
徐定疆两手虚悬在空中,脸上是悲痛夹带着失望,紫黑的面容微微颤动着。隔了片刻,徐定疆身子一松,两手劲力一爆,两道红色气劲轰到了地面,炸开土石的瞬间,他全身的红雾突散又敛,四面的空间气流一阵疾旋。
他不会想不该开吧?徐牙着急的想,却见红雾又渐渐的散去,徐定疆脸色上的紫黑居然淡了两成,但隔没多久,黑气似乎又卷土同来,再度侵袭着徐定疆的身体。
徐牙想帮忙又怕坏事,想碰又不敢碰,正慌张得跳脚时,却听徐定疆突然干哑的迸出一句话:“记得……我的……吩咐。”话一说完,徐定疆脸上的黑气又重两分。
徐牙急得乱转时猛然想起,陷山老人的医术天下第一,不找他找谁?徐牙顾不得形迹败不败露,连忙大声唤人。好不容易有士兵赶到,徐牙一面派人分配在四面守卫,一面着急的安排天鹰急报,算算时间,陷山老人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赶得到,不知道徐定疆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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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熊族破城
牧固图纪元一二0二年二月二日
数日前白浪远远随着南角城部队跟到了落星湖,停在部队远方苦候着徐定疆带刘芳华出现。但过了这几天,百无聊赖的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徐定疆说的固然没错,但自己怎么能待在这儿等刘芳华寻来呢?何况看样子南角城部队也不打算前往都城,白浪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北上都城,想看看都城的战况。
当徐定疆掠入都城的时候,白浪也正开始北上的时候,以他的脚程,不到一日间,已经到了都城。
白浪小心翼翼的接近,接近到足以观察的距离,才找了个还算茂密的大树藏身,远远望着都城。这时都城似乎正处于休兵状态,熊族与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