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不同意呢?”
“为什么?”这个问题使来客有点奇怪。
“嗯,因为我现在是自由人,还因为有权自己安排生活。我只属于我自己……”
机器人的橡皮嘴唇上露出某种类似微笑的模样。
“您错了。我不属于自己。检察官不属于自己。总统不属于自己。没有谁是属于自己的。因此您也不属于自己,柳特。”因为没有用姓氏,也没有用名宇称呼他,而用以前的代号称呼他,马克西姆似乎明白了,他该为自由付出什么代价。
“非要这样吗?”马克西姆不屈服,想弄个明白。
来客不说话,打开锁着的文件包,在对方面前放了一沓彩色照片。
一张照片是烧成灰烬的住宅内景和一个妇女烧焦的尸体。
另一张照片……
马克西姆由于出乎意料而颤抖了一下:那是蓬松浓密的票发,小女孩般的尖下巴,忧郁的目光……
这是娜塔莎·那依琴柯,惟一一个他从这里给寄信的人。
“第一张照片是娜塔利姬·瓦西里耶芙娜·那依琴柯曾经住过的房子。您看到的是烧焦的母亲的尸体。刑侦法医鉴定确认有勒死的痕迹。而女孩本人也被劫持。在毕业晚会以后立刻遭到劫持,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谈话对方解释说,“您的任务……我希望现在您能明白,柳特,再不属于自己。永远不属于自己。”他好像顺便地补充说。
涅恰耶夫拿起照片,注意地看着,好像想在脑中再现少女的脸形……
是啊,没有别的出路,他又被利用了,重又把他当成傀儡,重又用了最卑鄙的方法。
检察官是柳特的什么人,是朋友还是敌人?
“准备一下,我已经和您的领导全都谈妥了,”检察官派来的人认真地把照片放进信封里,“五个半小时后我们可以有飞机去莫斯科……”
明争暗斗
到机场的路程用了不到四十分钟,一路上马克西姆保持紧张的沉默,时而望望同行的人。那位看来十分镇静,把报纸翻得籁籁响,请解十字字谜(即使最复杂的有五十二个交叉点的字迹谜,他用不了十分钟就解开)。机器人一点也不注意不久前的囚犯,好像柳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必须送到指定地点按清单交货。
“唉,差点忘了,我叫里亚宾那。”机器人突然介绍说。
“名字父称呢?”柳特小心翼翼地打听。
“其他您就不该知道了。”里亚宾那直截了当地拦往话头,所有行为说明,谈话到此结束。
不应该就不应该。只是不明白,“里亚宾那”是什么意思,姓氏还是工作代号,马克西姆转过身去,透过沾满尘土的汽车玻璃窗久久眺望着等待很久的自由。他是多么向往自由。在车窗秀飞驰过去小树林,花斑乳午在嫩绿色的草地上吃草,不大的村庄。人们在小菜园子望忙碌着,灰色、肮脏、阴沉,他们无论如何也与五月明媚鲜艳的绿茵不和谐,而且根本和所谓“自由”不和谐。
在这片自由天地里,一切都是老样子,什么都没有变。改变了的只有他,柳特……
马克西姆闭起眼仰头靠在椅背上,把手肘靠边移了一下,免得碰到里亚宾那,沉思起来……
在外面,在莫斯科等待他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这样可疑而匆忙地把他放出去?
不必相信光明正大,前特工军官富有经验且思维敏锐,他脑中从未这样想过。检察官这样的人,只根据想法是否适宜去行动。那时候,两年以前把他换下来,因为这是适宜的;现在让他中止囚犯生活,像旅行箱一样转移到莫斯科,也是适宜的……冷酷的阴谋家的计谋,能够实现设想到的事,再不会是别的了。
这一次他会给柳特准备了什么样的意外礼物呢!
问题自然找不到答案,而询问无心无肺的机器人简直愚蠢。
在机场售票处,检察官使者在被监护人手里拿过释放证件,用命令的口吻让证件持有者不离身旁。
“您把我像绝密文件箱那样用手铐持在自己身上吧!”马克西姆忍不住说。
里亚宾那责备地看着他。
“我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我在执行任务,做命令我做的事。
我严格遵守规则。难道您这位前国家安全委员会上尉不懂这些……“
看吧,机场的柜台,护照检查站,有着令人厌恶的名称“储存室”的吐得很脏的小屋,航空公司的黄色“伊卡罗斯”把乘客载到伊尔飞机的舷梯前……
这就是盼望过的自由,回家的路。
乘客们分别就座。马克西姆被安置在舷窗旁,忧郁地张望机场的矮小房舍、飞机库、仓库、在起飞跑道上停着的蓝白两色飞机。他在这个寒冷的边区度过了几乎两年时间,上帝保信不要再回到这里来。
发动机吼叫起来,飞机摇晃一下,慢慢向前滑行。
“里亚宾那同志,”柳特隐含挖苦地说出“同志”这个契卡人员圈子里至今还在使用的词,“在莫斯科您接到命令送我回家?
还是立刻去见检察官同志?“
机器人毫无反应,甚至对同伴看也不看。柳特头脑中突然出现地下铁道的电动旋转栅门这样一个奇怪的比喻,抛一个票牌,栅门开启,抛一个钮扣,栅门就不开。只不过这里不是票牌而是问题,但是走法和地铁一样只有两个,回答和不理睬。看起来,刚才的问题票牌对机器人电脑的某个过滤机构不适合,票牌不对,不能打开,栅门伸着铁杆,不会有回答。
马克西姆转过身,久久惘然看着一片深透蔚蓝色的天空,卷卷云层遮盖着大地,在机翼下面云层好像完全不动。
伊尔飞机就在那时迅速地逐渐升高,由于高度变化和发动机的噪声,耳朵里塞满棉花。柳特放倒座位,打起吨来,现在他最需要的是心情平静……
飞机晚间降落在伏努科沃机场,起飞区停着一辆灰色“伏尔加引”,马克西姆正确无误地断定这辆车是来接他和里亚宾那的。
柳特走下舷梯,自由自在地呼吸着空气……莫斯科的空气,自由的空气,他很久没有呼吸到它了!让人们去责骂首都肮脏、多尘和废气污染吧,可是她的空气是无与伦比的。
“您请吧!”里亚宾那得体地说,轻轻抓着同伴的手肘,指着汽车的方向补充着,“我们的时间很少……”
一小时后“伏尔加”驶过一条条莫斯科的大道,重又驶出首都市区。
“您带我去哪里?”马克西姆没有隐讳不安,何况事情是完全可以说明的。
“去‘卡勒’组织的郊区基地。”机器人终于解释了,“您先在营房住下。以后就会知道所有事情的……”
马克西姆不再问下去,这是个什么组织,为什么名称这么神秘,为什么他实际上重又陷于被捕状态(否则为什么突然让他在营房住下?)?里亚宾那这样已经说得太多了,大约比守则允许的多……
苏霍伊大概从未像现在这样自我满足过。他坐在豪华的办公室里,面带微笑地听取歼敌小组组长关于贵族饭店事件的报告。
“这么说,炸弹是放在炸火鸡中的?”苏哈列夫的一对虾眼表面好橡涂了一层油腻。
“是的,老板,我告诉过你,他们的传者是我们的人。我们就是从他那里知道这次聚会的。嗯,接着考虑了做什么,怎么做……剩下的就是常言所说的技术问题了。”
十字架、卡赞、克拉布、加弗里拉和其他出席饭店聚会的权势人物,当然都不是苏霍伊个人的仇敌。而且,他一次也没有见过其中哪一个,和他们都不认识,甚至也没有共同关心的事。
但是,现在这个卑鄙的世界里,这个混乱的国家里,所有的人都互相仇视,你的成就越大,仇敌就越多。敌人可能有现实的和隐蔽的。现实的敌人大约没有剩下的了(不算科通),而隐蔽的敌人……
发动先发制人的打击,先扣动扳机,使隐蔽的敌人永远不会变成现实敌人,苏哈列夫在这个既简单、残酷但又正确的犯罪团伙的哲学面前,永远不会退让。
聚会庆祝十字架“出来”的人们是隐蔽敌人,暂时是这样。但是,将来肯定会像苏霍伊考虑到的那样,他们无疑一定会成为真正的、百分之百的仇敌,不可和解和不共戴天的敌人。首先,由于他的超级规模的“俄罗斯性亢进剂”项目,其次,彼得堡无赖汉式的盗贼十字架(首领确切知道)支持科通这个比较现实的敌人。
从抑制得很好的不友好状态转变为公开的仇视,只是个时间问题…
“小队长”神经质地揪着公牛般脖子上的粗项链,继续介绍详细经过:“嗯,先是一声爆炸,然后是第二次爆炸。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小块白菜,粉身碎骨。大厅满地都是手臂、大腿。光是血就流了一地!脚都滑得站不住,你估量一下吧!肠子在吊灯上挂着,脑装涂满四周墙壁,真漂亮!只有一个完全的,是个什么老头。”
苏哈列夫动了动眉毛,不满意。
“什么?跑掉啦?”
“不,哪里话。”对方哼了一声,显然自己十分满意,“我看见他还在动,就把他放倒了。把枪口塞到嘴里,吹喇叭……我干什么都总是有办法的,不像卡班,他在地下躺着了……”
提起卡班,苏哈列夫皱起了眉。这个“小队长”接到命令去切列穆什基的瓦列尼克家把那个骗子弄到这里——沃斯克列先斯克的别墅里拷问。但是出了没有想到的事,一伙不知什么人把‘叫。队长“和他的三个战士迅速而内行地消灭了,连瓦列尼克本人也和他们一起消失了。苏霍伊毫不怀疑,这事是某个目前还不知道的盗匪小队在科通的命令下出手干的。
苏霍伊把倒有名贵白兰地酒的高脚酒杯移到桌边,沙沙响地翻看最新一期《莫斯科共青团员》,它极自然主义地描绘了诺沃切列穆什基发生的事件,有全部血腥腥的细节。苏霍伊用指甲在第一页上做了记号,把报纸塞给对方。
“喏,看看吧……”
那个人用眼很快地看了一栏,十来个句子,现在谁能在莫斯科看到这样惨的事?!
“是啊,把卡班包了饺子,包了饺子……”“小队长”懈怠地说,交还了报纸。“总是做傻瓜,做傻瓜,死了。”匪徒恭敬地划着大十字。“这样捉迷藏似的做买卖当然不好,可真要是……”
“你想谁能做这事?”苏哈列夫喝了一点白兰地酒。
“嗯,这是些刑事犯……纹身的。我们的人后来问了一下邻居,谁也没有看到,谁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我的家在边区。’对了,这是傍晚前发生的事,这个贫民窟里住的无产者还没有从工厂回来呢……”
“所以我想这是科通干的。”苏霍伊若有所思地赞同着,没有看着谈话对方而看着旁边,“全都正确,全都符合。把他从波兰赶回来,团伙的小伙计都没有来,只剩他孤身一人出现在莫斯科。
请好朋友帮忙,找那个卡赞……是他的伙计们干的,没错。“
“您从哪里知道的?”
“这只是我的推测,”苏霍伊不缺少自我批评的感觉,“确实是我的推测……记得吗,我和你在浴室谈买卖时,还有两个冤家在我这里……这大概是她们传出去的。还能有谁呢?你看,淫荡把人弄到什么地步?”他结束谈话时带着少许劝谕的意思。
“那就除掉她们。”“小队长”有准备地建议道,“交给小伙子们撕碎她们,他们可愿意去干哪……”
“我派什杜卡带小伙子们去过了。住房已经退了,她们不再往在那里了。一句话,现在全都清楚了,她们传出去消息后当天就溜掉了。等一等,你马上在这个城市里找找她们。好吧,”苏哈列夫像弹簧般地站了起来,“地球很小,是圆的,上帝保佑,后会有期。会算账的。现在必须寻找科通。所有的关系都折腾折腾,亲戚、朋友、同事、常常一起坐坐的好朋友……要找找,只要这个纹身图案博物馆还活着,我们就不会有太平日子。”
“明白。”对方简短地回答。
“好啦,你走吧,要是有什么事,我自己会打电话找你……”
“小队长”离开后,苏哈列夫坐电梯下到底层。一阵钥匙哗哗响声之后,一扇沉重的金属门打开了。穿过回声很响的走廊,在另一个门边停下,门上装着监视镜,只不过是从外面向房间里面观察的。
别墅的主人贴近监视孔,通过监视镜可看到宽阔的视野。
一间不大但很舒适整洁的房间,电视机、录像机、小桌子、椅子、放着书本的书架。天花板上有个小窗口。另外还有一扇门,显然是通卫生;司和浴室的。一张床。床上盘腿坐着一个年轻姑娘,浅栗色浓发,忧郁的大眼睛,很容易折断的半透明的手臂……女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前方。女俘虏的外表显露出极端绝望的忧愁。
苏霍伊上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到电脑前,打开一个文档的密码,嘴唇不出声地颤动着,把文字读了很久:“即使使用一次‘俄罗斯性亢进剂’,也会产生牢固的依赖综合症状。现代医学还没有解毒的方法,因为类似的麻醉剂还从未遇到过。
使用‘俄罗斯性亢进剂’使人的心理变得极不稳定与紊乱,其行动以至思维过程都能够加以操纵……“
苏哈列夫按了一下内部通讯交换机的按钮,嘟哝着什么,重新把情报加上密码,然后关闭电脑。五分钟之后进来一个神色阴沉的驼背丑陋家伙,他全都是四方的,肩膀、拳头、身体,甚至头也是四方的。这是一个保镖、侍仆兼郊区产业的管家。
“喂,什杜卡,这个小女子怎么样啦?”
“起先哭闹、谩骂,小母狗还咬我的手指头,现在好像安静了。”那个主人称做什杜卡的人回答道。“我在她吃的东西里掺了点溴。”
犯罪团伙老板舔舔嘴唇。
“我在想……”
“什么?”
“悄悄试着给她添点‘俄罗斯性亢进剂’。”
“不过这样……她会上瘾的。”四方丑物搔搔腋下,好像那里爬着讨厌的小虫子,“你自己告诉我说,用一次就会一辈子摆脱不了。”
“照我说的去办。”苏霍伊粗鲁地打断他的话,“不过要不知不觉地做……掺到食品里,饮料里……不要用溴了,懂吗?至于说摆脱不了,我自己知道。这是麻醉剂……”
在内务部和联邦安全局成员联席扩大会议上,一次也没有听到过“麻醉剂”这个词,但是它不声不响地弥漫在空气中,不露任何迹象,使气氛激动。
会议在宽敞而灯光明亮的房间里举行。出席会议的人全都是将军,他们听着发言,点着头,有时甚至参加辩论,但不知怎么都有些蔫。大概是因为坐在主席团中的最有影响的实力人物都带着忧虑的神情。他们既不关心犯罪的猖撅,也不关心刑事犯罪无法无天不但席卷了莫斯科而且充斥全俄罗斯。
他们显然关心着别的什么事……
其实,刚才关于许多莫斯科权势人物和彼得堡盗贼十字架遭到集体消灭的报导,引起了与会者的一些关注。
“刑侦部门现在已经掌握了一切必要的材料。”做这项报导的莫斯科刑事侦缉局的上校(大厅里惟一的一个上校)说。他还长久而沉闷地讲述了两个俄罗斯犯罪团伙的斗争,大屠杀无疑和这种对立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第一排坐着一个男子,身穿旧式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