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小子乖,张嘴就来:“干爹!”
小亮高兴地一把将水生抱起来,答应:“哎,我有儿子了!”
第二天吃过中饭,小亮带着水生去清水湾学堂,刚从山上走到坪里,就听有人喊救命。是几个放牛的淘气孩子在河里洗澡出事了。
小亮用手一指,边跑边回头对水生说:“水生,你莫急,你顺着这路走,我先去救人。”
“嗯。”水生答应。
小亮一边跑一边脱衣,到河边衣服就已经脱光了,他将衣服顺手朝旁边一扔,就跳进了深潭里。
孩子是救起来了,但肚子里已经喝进不少水,处在昏迷中。河边都是些孩子,没有一个大人,小亮又帮孩子控肚子里的水。
这时,水生也已经到了,他问小亮:“干爹,他怎么了?”
“他肚子里喝进去水了!”
“他还能活吗?”
“现在还不晓得。”
水生本来还想问什么,突然他一眼看见了小亮后肩上的疤。一下激起了他的警觉!
水生好奇!他蔫不悄儿的走过去紧贴小亮的身子,低头仔细看,还抬起自己的右手,做个拿筷子吃饭的动作,确定他的疤是不是娘说的右后肩,心里说:没错!他的疤就是在右边!
水生又反复看小亮伤疤的形状,还特意张开嘴对比小亮的伤疤。水生断定,小亮就是杀他爹的那个人!
他又想:娘要我长大了报杀父之仇!现在我找到了!能不能马上就报?水生浑身的血液一下涌到头顶!就像刚打过架的一头公牛,眼睛通红!他弯腰抱起碗大一个石头,想朝小亮的脑袋狠狠给他一下!
可是水生又一想:他是娘喜欢的人,我要是把他打死了,娘还不哭死了?
水生将石头使劲扔在地下!恰巧扔在另一块石头上,两块石头都碎了,溅起一串火花。水生撒腿就往回跑,小亮莫名其妙,任凭他怎么喊,水生理都不理,头也不回。
从此,水生不再喊小亮“干爹”、“叔叔”。不给他笑脸,连话也不跟小亮说了。
若文跟小亮百思不得其解。若文问了水生不下百遍,他就是不说原因。但若文每次过来见小亮,水生一如既往,仍然高高兴兴地跟黄黄陪妈妈翻山越岭,毫无怨言。
冬去春来,云峰庙庙主张墨秋的身体已大不如以前了。小亮继任了庙主,云峰庙的担子完全压在了他的肩上。小亮又接受四名青年人出家。人多了,他有了喘气的时间。
小亮决定去泥沙,为若文扯布做件新衣,顺便买几斤红糖,让干爷爷常喝点止咳。
到了泥沙,小亮首先去码头,看望曾经一起扛包的哥儿们,可是,无意中却在拱桥边撞见了文杰。
唐家早已家破人亡,就只剩下她了。但她并不知道唐家旗下的人互相残杀,唐家家败人亡的真正原因。
文杰比过去更有姿色了,风韵袭人。用现代话讲,她很性感,回头率极高!是个男人们都想得到的美女。
尽管小亮不要她,但她丝毫不怨恨小亮,而且牢牢记住他对她的恩情。
但当地的权贵们,却恨不得喉咙里都伸出一只手来,把文杰弄到手,即使当不了小老婆,风流几夜也不枉来人世走一趟。可是,文杰使他们心里又有几分害怕。她得过麻风病。女子得麻风病,说好治也简单,只要找个男人跟她上床困一次,从此,男人死,女人好。当初文杰误诊时,她爹就从外地找来几个壮男人当药,但文杰出于善良,死都不接受男人疗法。据说此药药方,最早从云贵川、湘鄂边一带误传而来。但泥沙那些所谓头面人物,全都是些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家伙!他们一会儿花心不死!一会儿又谈虎色变,望而生畏!怕万一文杰的病没断根,里边还有余毒。如果那样,弄她自己岂不是给她当药送死?这帮家伙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心里像一群野猫在抓,但又不敢下手。真是猴子捡块姜,想吃又怕辣。
保长项玉堂为避免自己一时犯糊涂,悬崖勒不住马,决定干脆要将文杰赶出泥沙。
文杰虽然而今一个亲人没有,仇人一片!
一个弱女子,但文杰毕竟也是在权势之家长大的,虎死威风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决不会当菜板上的肉,让人随便剁!
文杰不仅不走,而且在原先的屋场上搭了个棚子,白天黑夜在河里跟船上排上不了解她底细的野男人们鬼混。两年的时间,她又在原地盖起了三间瓦房。
有了落脚之处,文杰开始转移目标,向头面人物发起攻击。其实那帮人心里明白,文杰根本没事,如果有事,早就被水上的那些乡巴佬沾光了!
这帮家伙早就馋得流口水了!文杰也早就号准了这些家伙的脉!她还有意招惹他们,牵住他们的鼻子,就是不给他们得手的机会,一点真味儿都不让他们闻到!
男人都是贱骨头。文杰越是不让他们沾到,这帮家伙就越想沾,他们互相比着不惜一切!这是一帮只见食而不见钩的鱼!
这时文杰开始下手了。她挑拔离间,让他们狗咬狗!
小亮对文杰身边带着保镖深感惊讶!但她对小亮一如既往,态度没有丝毫变化,仍然把他当上客,叫恩人!
文杰请小亮在一家最好的饭店吃饭。分手的时候,文杰突然想起干爹差胡子叫她想尽一切办法要找到小亮,要他一定尽快回家一趟,说小亮的爹两只眼瞎了。
小亮得知这个消息心如刀绞,他恨自己是个不孝之子!愧疚自己对不起父母。老百姓骂不孝之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他没娶老婆就把爹娘给忘了。
小亮谢绝文杰的婉留,连夜赶回庙里。
此时,正巧若文来了,小亮安排好庙里的事之后,告诉若文他明日一早要出远门化缘。
若文问:“你这次出门走多久?”
“不知道。我会尽早回来。”
“你不在,我会想你的。”
小亮一把抱住若文,说:“说心里话,我也不愿离开你。”
“那你不走行吗?”
“不行。”
“一个月之内,你就别往这边跑了,怪辛苦的。”
“我不。万一你提前回来了呢!”若文撒娇地说。
“那你总得隔一段时间吧?不过也好,过来帮我看看干爷爷,现在他身体虚,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会过来看他老人家的,那你就更应该早些回来。”
小亮在若文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表示她说得有道理,说:“我在泥沙给你扯了两丈布。”小亮转身把布给若文,又说:“都说人要衣服马要鞍。这洋布你穿上一定更好看!”
若文把花布抖开,贴在身上,多情地问:“好看吗?”
小亮从后边抱住若文,头一歪,把嘴伸过去亲她,说:“好看!你要是现在穿上,我都舍不得走了!“
若文把身子和脸全扭过来,问:“真心话?”
“真心话。”
若文像个小孩子,用带响的吻连续亲了小亮几口之后,猛地一下挣脱小亮,说:“做好了,等你回来我再穿!”
小亮跟若文相识相知不算短了,但两个人谁都没有问谁到底住哪,到底过去做过什么事,家里还有什么人,两个人都不了解对方的底细,相爱,没有必要追根究底。在若文心目中,小亮是湖北人。在小亮心目中,若文就是泥沙那边人,从小就在大山里住着。
这次若文一如既往,仍然不问小亮去什么地方化缘,幸福的事虽刚才已经办过,但现在小亮的欲火重燃,示意还要。若文说:“我怕你累。”
小亮问:“你累吗?等会儿你还要翻山过河。”
“我不累。”
两个人重新施放激情!
若文该走了,小亮把她送到山下,分手时小亮说:“水生,干爹要出远门了,你要好好照顾你娘。”
水生跟黄黄走在前面,连头也懒得回。若文说:“干爹跟你说话了,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
“他还是孩子。山里荒野,你们要多注意安全。尤其水生,千万别让他自己一个人在山里乱跑。”
“不要只挂记我们,你出门在外,要多注意自己。”
“……”
第二天一大早,小亮肩背褡裢,手夹一把纸伞启程。
到黄虎港,他在大哥小光出事的地点,烧纸燃香,作揖说:“大哥,家里搭信来,说爹遇难了,双眼成了瞎子。我回去看看他老人家。”小亮说到这里哭了,他接着又说:“大哥,你也该抽空回去看看爹娘他们……”
小光死得很惨!连尸都没找全。这些年,小亮从来不敢想大哥,做梦都不敢想他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惨景。现在,他到了现场,不敢想也做不到了!小亮泣不成声,泪如泉涌。
第二十章
石老霸是个大峡谷。谷底是有名的渫水河,她的源头在壶瓶山。渫水从石老霸一出去立马就变成了澧水。
小亮是一清早到屋的。他家小地名叫向家台,在石老霸山顶,他家屋场特别,是山顶突然分离出来的一根大土柱。柱子像古代遗留的一个桥墩。土柱子与山顶有一块被称之为鲫鱼背的巨石与之相连。巨石下宽上窄,犹如从山体搭往桥墩的一块窄窄的跳板,三丈多长,二尺多宽,三面是十多丈高的断崖,鲫鱼背就如一根独木桥。小亮家在两边各加了四根水桶粗的圆木,人畜方可出入。
小亮走在鲫鱼背上,脚下整个大峡谷是云海。他抬眼望去,天边却有几条带状桔红色的云彩。古人云:早晨出霞,有水烧茶。看样子石老霸马上就要下雨了。
小亮家里养两条狗,但今天没见出声。小亮刚过鲫鱼背,一眼就看到赵勇志在阶檐上打草鞋,正弯腰在摸稻草,那样子让小亮心里一股热流涌动!一声“爹”没喊完,小亮就哭了!
“哪个呀?是小亮吗?”赵勇志立马停下手中的活儿扭过头问。
“爹,是我。”小亮用哭腔回答。
“小亮,真的是你呀!一家人天天都盼你!”赵勇志急忙起身迎
小亮,但他忘记解开腰里系的东西,一下带翻了草鞋码儿,他差点儿被绊个跟头。
小亮过去一把将赵勇志抱住,无意中小亮看见了他的眼睛,问:“爹,您的眼睛怎么啦?”
“说来话长,等有空我再慢慢给你讲。”
小亮见爹很伤感便转移话题,问:“爹,我娘呢?”
“你娘去溪里洗衣呢。”
“那我哥小明了?”
“鸡叫头遍他就下山耕田了。我这个样子,现在家里男人做的事都压在小明一个人身上。“
“我在外也帮不上忙。”小亮突然又问:“爹,那我大嫂呢?”
“你大嫂去菜园扯菜了吧?”
小亮进屋放下东西,搬来一把椅子出来让爹坐下。接着他又进屋拿块冰糖出来,一屁股坐在他爹原先坐的小板凳上,说:“爹,张嘴,您先尝口冰糖。”
赵勇志抿住嘴,用舌头搅动嘴里的冰糖,冰糖在他牙齿上碰得乱响,往肚子里咽了一口糖水,说:“嗯,这冰糖真甜,哪里的?”
“我在高头托人给爹弄的。”
小亮突然发现他爹的眼睛凹陷特别深。像两个洞,他心里问:我爹的眼珠呢?但小亮不敢明问。
这时赵勇志把脸仰起来了,好像他那双没有眼珠的眼睛还有光感!嘴里那块糖还没化完,舌头还在翻动那块汤圆大的糖块,突然,赵勇志往下又咽了一口糖水,紧接着用舌头将糖块拨到一边,脸上马上凸出一个大包。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问:“小亮,这些年,你都在外做么子事啊?”
小亮一下犹豫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爹讲。照直说他怕爹不高兴!他不想一到屋就惹爹生气,可是这事迟早都是要告诉父母的。
小亮绕弯子,说:“爹,儿子不争气,我讲了您老人家不准生气。”
“嗨,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你现在回来了比什么都好!”
小亮的心里舒缓了一口气,但他还是不敢直接告诉爹,又绕了个圈子,说:“我这次是专程回来看爹的,过些天,我还要回去。”
“还走?小亮,你是不是在外上门了?”
“爹,不是。”
“那你是不是参加革命打日本了?”
“爹,也没有。”
“那你在中央军里头吃粮了?”赵勇志想了想又问。
一个失明的人是多么痛苦啊!如果赵勇志眼睛好,儿子站在他跟前还用问吗?一看穿戴便知。可是现在,就得靠儿子告诉他。
此情此景,小亮心如刀绞!忍不住一下失声哭了,说:“爹,我在泥沙高头当道士了!”
赵勇志头上如响了个炸雷!猛地一下站起来,他问:“你说什么?你当道士了?!”
小亮知道,这件事是无法隐瞒的,但他没想到爹会有这么大的火!
小亮扑通跪下,用哭腔说: “爹,您千万别生气,是儿子没用!”
赵勇志气得浑身直抖。他不希望儿子当道士!他也用哭腔喊:“天啦!我前世到底做了么子伤天害理的事?!”
“爹,都是小亮不好!你千万别把身子气坏了!”小亮一把抱住赵勇志的腿,哭着恳求。
“我真不如死了好!小光被人害了!你又当了道士,我一个瞎子!赵家……”
小亮见爹伤心,他又想起大哥死的惨景,小亮紧紧抱住爹的腿,哭着说:“爹,我不争气,我对不住……”
赵勇志见儿子哭得伤心,他不忍心再说儿子了,一弯腰把小亮紧紧抱住,说:“孩子,你到底在外遇到了么子难处?怎么会想起出家了?”
“爹,现在到处都兵荒马乱,我老那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赵勇志仰着脸,控制着自己的感情,突然,他把仰着的脸一下埋起来,他虽然始终没有流出眼泪来,但他脸上是泪流满面的表情。过了许久,他拍拍小亮,说:“嗨,庙里倒是个清净的地方,而今这种社会你去庙里也好!不足之处就是离家远点。”
赵勇志心里在哭,小亮从他的脸上和说话的声音里看得清清楚楚。
小亮心里想:社会不好,其实庙里也不清静。他说:“爹,日后我会常回来看您老人家的。”
小亮歪着头仔细看爹的眼睛,问:“爹,您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提起眼睛的事,赵勇志就气得浑身直哆嗦!他说:“是仙阳圣步堂那个狗杂种!勾结日本鬼子给老子挖了!”
小亮一听肺都气炸了!拳头捏得嘎嘎直响,说:“爹,我一定要报这个仇!”
赵勇志怕儿子一个人去吃亏,急忙劝阻说:“孩子,千万别去,那些狗杂种的日本人毒得狠!”
小亮的妈妈回来了,小亮对爹说: “爹,娘回来了,我去接她。”
“嗯,去吧。”
小亮跑步迎上去,喊:“娘。”
小亮的妈妈很激动,一句话没说眼泪先出来,她哭着说:“孩子,你到底回来了?这些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给家里搭个信回来,娘的眼睛都望穿了!”
小亮心里也发酸,赶紧接过娘手中的筛篮,说:“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儿行千里母担忧。自从小亮走后,她常常一个人深更半夜坐在床上哭。眼泪哭干了,眼睛都快哭瞎了!现在小亮突然站在她面前,她高兴得眼泪忍都忍不住。她一边走,一边掀起衣服抹眼泪,说:“到底把你盼回来了!娘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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