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文杰,问:“你的病好了吗?”
“好了!彻底好了!差胡子干爹真神!”
小亮问:“怎么?你也当我干爹的干女儿啦?”
“啊,我们两个有亲了!”
“你姓你的唐,我姓我的赵,哪来的亲了?”
“你干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是他的干儿子,我是他的干女儿,我们是兄妹呀!你说有亲没亲?”
“我是你们家一个养马的,可千万别那么说。”
“不。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是我的干哥哥!”
文杰撒娇那表情,动作一下全变了,真有些像恋人。
她与小亮本来隔好几步远,她却猛地过去面对面紧贴小亮站着,那高耸的乳房差一点就顶到小亮的胸前了!
不知是她乳房顶的,还是被逼的,小亮急忙往后撤一步,说:“我干爹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假,可我只那么随便一说,是你自己命里本不该有大难。日后千万别提我,那会折我阳寿的。”
“自从干爹治好了我的病,你晓得我一直在想什么吗?”
“我不晓得。”
“我天天都在想怎么找到你。没想到你却就在我家。”
“是。可我原先并不晓得这是你家呀?”
“哥,我看我们认识是老天爷的安排!”
“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
文杰好像被冷风吹了一下,脸上和心里的灿烂一下打了折扣。
她觉得没面子似的,但心里马上又恢复了激动,她拉住小亮的手,说:“走,去见我爹。你是我家的上客!他怎么敢让你做养马的事了!”
小亮坚决不去,他说他是出来做工糊口的,养马挣工钱。
文杰没办法,只好自己跑去找父亲。
唐得财开始不相信女儿的病好了,后来知道文杰的病的确是治好了,他一把把文杰的头抱在胸前,老泪纵横地说:“我一定要重谢给你治病的郎中!”
“爹,你说,告诉我去找那个郎中的人,他是不是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傻丫头,是啊!没有他指路,天下这么大,你怎么晓得他能治好你的病?”
“爹,你晓得指路的人是哪个吗?”
“哪个?”
“就是帮我们家养马的人!”
“哎呀!他怎么没早说啊?”
唐得财还以为文杰没见到小亮,拉着女儿就走,说:“走,跟我去见一个人!”
文杰也没说刚才她已经见过小亮了。小亮这时已经坐在马棚外面开始编马笼头。小亮见老板和文杰过来,他马上站起来,但唐得财不问青红皂白,一把将文杰摁下先磕头,而自己也一抱拳,说:“小兄弟,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不知者不为过。你救了我女儿的命!你就是我们唐家祖上的恩人!你是我唐家的上客!”
小亮放下手中的马笼头,赶紧拉文杰起来,说:“唐老板,言重了,那是你女儿命里注定不该有灾,才遇上我干爹的。”
唐得财坏是坏,但的确是个很义气的人。从此,他恨不得把小亮当菩萨在家供起来!他交待手下的人,特别是儿子,和他的一切狐朋狗友,从今以后要把小亮当唐家自己人对待。还当众宣布:“从今天起,小亮就是我的上客。”他还告诉小亮:“你像个书生,身子单,往后你就帮我出点主意,出力走险的事让粗人们干。”
小亮在唐得财心里突然起了质的变化,他开始打小算盘,想让小亮当他的女婿。
小亮得到了唐家的信任,这是小亮早就巴不得的事。他的地位变了,过去,唐家好多事小亮想知道,但无法知道,现在,他轻而易举的就全都掌握了。当初不知道想知道,而今他知道了反而不想知道那么多。唐家干的坏事太多了,他的大儿子唐文彪拉有二十几条枪的队伍,杀人放火,强奸良家妇女,无所不干。
唐家的后台就是县衙门里的邓梅开局长。唐得财与仙阳圣步堂还是结拜的把兄弟。
小亮摸清了唐家的底细,同时也弄明白了唐家的心思,小亮决定脚底抹香油,开溜!他不能在唐家这个大染缸里停留太久,否则,自己会不知不觉地也被染了。但唐家死活不准他走。
小亮求爷爷告奶奶,扯谎编理由,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文杰不让,唐得财就是不松口。最后唐得财说:“小亮,我跟你打开窗户说亮话,我要把文杰许配给你!”
原先谁都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现在,唐得财既然先捅破了,小亮倒一下有了主意,他说:“唐伯伯,可惜我没这个福气!”
“怎么,你嫌弃文杰?”
“不,不是。”小亮装出很惋惜的样子说,“我完婚了。”
唐得财,如三九寒天在头顶泼了一桶凉水!全家人几个月来暗藏在心中的欢喜,被小亮一句话全给粉碎了。
小亮根本没老婆,周静是他的野婆娘,但周静早已经被圣步堂给杀了。他主要的原因还是不喜欢这个家!由于他心里老惦记着若文,对文杰没有太多的好感。另外,每当他一想起当初唐得财准备了两个壮男人,让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文杰当治病的药,帮她吸身子里的毒,小亮就反感唐家人!他唐家人的命就是命,把别人的命就不当命!虽然文杰的病已经治好了,但说心里话,小亮对麻风病还是有些恐惧,他怕干爹只给她治表而没治本,万一没断根还传染。他可不愿当她的药,送命不值。小亮本想还在唐家再多呆几天的,唐得财这一提亲,小亮不走就没意思了。
第十八章
泥沙是个古老的小镇,上街后河有繁华的船码头,湖南湖北,四川贵州,好些物资都在这里集散。不论人背肩挑,马驮还是水路,泥沙都是停歇交易的重站。小亮就在码头扛包。
泥沙有些像岩巴渡月亮街。北街背后都是水,也都是?白船停排之地,而且北街也一水儿的吊脚楼。所不同的是,岩巴渡月亮街是个半圆形,弯街。而泥沙的街是直的,笔直笔直,一眼能把整条街看穿了。街正中不是宽宽的石板路,而是一条笔直的溪。溪水清澈碧绿,溪两边才是石板路。泥沙街上找不到会挑水的人,他们都只会提水。每家只有一只小水桶,而且家家都没有水缸。用水时,不论男女,提着小水桶迈过自家的门槛,走出屋檐,把腰一弯,水桶往水里一摁,再一直腰,满满一桶水提着转身即可进屋。街中间的溪,八尺多宽,四尺多深,全由一尺厚的条石砌成。每隔十丈,小溪之上铺块一尺厚、三尺来宽的石板当桥。从上街到下街的溪水之上,只有一座真正的桥,名日杨家拱桥。杨家拱桥离地面只有六尺,虽不高大雄伟,但建造极其精致。小亮每天装船起船,背包抬货不知从这拱桥上来来回回多少次。有时不急的时候,小亮会在拱桥上停脚往上街看看,也朝下街望望。面对这笔直笔直的街,笔直笔直的小溪,小亮常常愣神儿异想天开,胡思乱想:这街这溪与人一样站起来该有多好……
泥沙街上的吊脚楼,在湘西属于极其特别的。它悬在河之上的半空中,你若在河里看它,必须仰着头。它完全是一副在兰天白云中的模样,而且一律是用比脸盆还粗的柱子,看上去比较规范,并没有一点粗糙之感。
吊脚楼的柱头,吊脚,也都是由手艺好的木匠师傅刨得溜光之后,划墨线,打榫眼,穿横梁,上卯栓,坚固结实。为防潮湿腐烂,柱子底部垫一尺多高的石礅或石鼓。同样是石门,泥沙吊脚楼与岩巴渡月亮湾吊脚楼也有不同之处。这是地势的原因。岩巴渡月亮湾船上的多情男人,只要在船头放个小凳子,站上去脚尖一踮,再往上一够,伸手就能摸风骚女人的裤裆。而泥沙吊脚楼却不然,吊脚楼与河里的垂直高度极大!即使女人不穿衣服摆个姿势站在自家吊脚楼上,眼睛再好的男人,你在河里连一点影儿也难望得真切。仰着脸最多能望见吊脚楼上的女人朝你摆手。心急火燎也没办法,你必须先泊船,再爬一百六十六级条石砌成的台阶,否则,你永远都只能望风捉影。小亮在码头做工天天都要爬这台阶。当然,这台阶对于小亮来说,无论是上还是下,他都跟女人无关,而是在后河起货装货扛大包。其实,真正的台阶只有一百六十级,另外六级永远都在水里。当初建码头的老板是取六六大顺之意。
在码头干活儿,靠力气吃饭。
头一天,小亮差点儿累死在码头。他与一个姓马的伙计结伙抬包。因为上头在下雨,老板要求在吃中饭之前起完船上的货,同时又要把船装满货。等上游的水一到,起锚好赶下水。起船抬包每次都得过跳板,爬台阶,上街过石桥,过了石桥再走三百多丈远进仓库。放下包再从仓库里抬一包到码头装船。一个上午,抬包往返八十多次。
小亮主要是伙计没选好。不,不是他选的,是码头的工头分配的。小亮初来乍到,码头背包的伙计们想给他颜色看,特意让码头上的头号大力士跟小亮做搭档。后来小亮才搞清楚,跟自己头天搭当的并不姓马,而是因为他人高马大,力气如牛,伙计们把他比作马。这匹马很奸滑,按理说,两个人抬东西兜货的绳子应该放在抬杠中间,只有这样,两个人肩上的重量才是平均的,谁也不沾谁的光,谁也不吃亏。可是老马不准小亮将兜包绳放在扛子的正中间,而是放在偏向小亮的那一头。
本来小亮个子就比老马低一头,这样一来,重量就更朝小亮肩上滑,每次三百斤重的包,三分之二的重量都跑到小亮肩上来了。抬一包两包可以,抬十包二十包咬咬牙也许过去了,可一抬就是近百包,小亮几次想打退堂鼓,不干了,但他不愿在这码头上丢脸,死都不能让这帮人看笑话。尤其到最后,小亮真的是快不行了!他的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他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他也是人,他能坚持我也要坚持!装船比起货更艰难。抬着大包下台阶腿发抖!提起脚好像是往棉花上踩。
小亮的肩膀全磨破了,收工后他饭没吃,脚没洗,进去朝铺上一倒!躺了一天一夜粒米未进。
老马也没沾什么便宜,当天夜里他还吐了两口血。
后来老板发现小亮写得一手好字,专门叫他记账。
码头上的一百多级台阶,即使是空手爬,一口气爬到顶,一般人也吃力。对于男人,你爬也得爬,不爬也得爬,两边都是断崖,想绕是绕不过去的。穷人靠卖苦力生存,每天上上下下扛大包,不爬不行。有钱的船老板上街进妓院玩女人,是必经之路,不爬也不行。
小亮对妓女没兴趣。他不是天生不喜欢女人,喜欢女人是男人的本性,而他是不敢。小亮从小就听人说过,卖身的女人有梅毒,沾不得。染上之后一辈子都治不好,那是要断种的事。从小他在心里发过誓:长大了不沾那种女人!因此,收工回来,吃过夜饭,小亮从不出门上街。
有些平时不顾家的人,勒紧裤腰带,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手头攒了两个血汗钱,一收工急急忙忙就去街上拈花惹草。
有次,同屋一个伙计说另一个急着上街的伙计:“大哥,你烟不抽酒不喝,有钱也不带给家里,一开钱你就去喂街上女人。那钱你就花得不心疼吗?”
“这你不懂!吃豆渣,嫖堂客,荤是荤,素是素。花钱这种事,该花的要花该紧的要紧。这叫壮婆娘骑瘦马,搛精搭肥!没听讲过吧?庙里的和尚都说人生苦多欢乐少。人不就是一辈子吗?攒钱带进棺材呀!当男人不能自来这世上走一趟!”
那大哥多次要小亮跟他一起去,小亮没答应。他们也不全都急着往妓院跑,也有陪小亮在黑咕隆咚的船舱里,听他东拉西扯神聊的。但时间一长,天天哪有那么多新鲜玩艺儿讲来给他们听?一到炒剩饭的时候,他们就偷着去找个野婆娘约会,小亮一个人只好看书。看累了,蒙头就呼呼大睡。
泥沙是大山区。壶瓶山是湖南最高的山。泥沙很美。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一年四季层次分明。泥沙不仅风景好看,风土人情尤其迷人。泥沙高头,卖身的女人都分好多种。
一种是正规的妓院。太阳还没下山,院子里就点亮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里面能吃能住能赌,尤其是各种漂亮女人应有尽有,按质论价,可挑可选,还能预定。妓院养有打手,一般老板都是当地权势人物,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一派繁荣景象。这里四川贵州女子居多。由于老板管理严格,一般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地消费,不准吃不了兜着走。想带出大院那是决不允许的。除非你出天价,除非你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除非你上头有大靠山,他胳膊扭不过大腿。因此,妓院里一般比较廉洁,不讲私情,被感情纠缠得要死要活的绝对极少。她们夜里劳动,白天休息。第二种就是码头那一百六十级台阶尽头的两边。这里处在十字路口。她们没有院子,也不养打手!妓院的气派,特征,全没有。但她们做妓院的事,实际内容好,而且便宜,实惠。惟一的标志,楼角上一边挂个长圆形的红灯笼。初来乍到者,第一眼总把它当成路灯。
小亮早就注意到了吊脚楼上纳鞋底的女子。但他一直没搞懂里边的内容。每次他从楼下走,抬着大包根本顾不上看,只能听到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后来不抬包了再过的时候,小亮才看清:吊脚楼上是几个纳鞋底的女人,时不时假装把拖着长线的针在头发上几抹,根本就不往鞋底上纳,而是哈哈哈笑,她们就好像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小亮不只一次心里想:这几个女人活得真自在!
其实她们这是在做广告。她们心里清楚得很,知道小亮是扛包的,而且刚来不久,身上没钱。她们所以不招他,招他玩了也白玩,不会有经济效益。
这里视线开阔,是个很显眼的地方。她们既能看清过往男人,也能让男人们一眼就直接看进她们的肉里。她们一般都年轻,脸盘周正,仪态丰满勾人,身上穿的都是从汉口带来的假洋绸,眉毛扯成一条线,梳个大发鬈,头发上敷一层油。这种油是用枇杷树上削下来的鲜皮泡制而成,既有粘性,又有浓浓的香味,再插把黄杨木的篦子。鸟中之王称凤凰,木中之王为黄杨。医书上讲,黄杨木不仅能治好些病,还能生津活血,有提神缓解疲劳之功,算是一种保健品。鞋尖上多用丝线绣花。她们在吊脚楼上或坐或走,总之做出些比较优美的姿势。只要街上过男人,她们准会发出生动饱满而且很性感的笑声。若有男人驻足张望,她们会立马用极富魅力的腔调搭讪。夏天,她会请你进屋歇歇脚,喝口凉茶消消暑,缩缩汗;冬天,她会喊你进屋暖和暖和……总之,她会说些亲热关怀的话,让你盛情难却。真的是到了那种火候,即使她赶你走,只怕你自己都不愿意走了!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随意,昼夜接待,一律先付款后工作。当然,也有先办事后付费的,而且不一定完全按价格办事,可以议价。如果她们觉得你人缘好,会把心都给你,发誓一辈子都是你的人。即使你不能把她带走,但只要你真心喜欢她,跟她有难舍难分、揪心牵挂的那份情意,她们就只顾感情了。根本就不看重钱。在水上跑的人,只要扔下一句:“我再跑下水时,一定给你带上海出的雪花膏来。”如果你不在水上跑,只需说一声:“我一定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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