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刚进西院,就遇上了三太太。
三太太问:“二保,你找么子?”
“三,三太太,我找,找老爷,道士说赶紧买钱纸。”二保心里紧张地说。
三太太朝房里一指,小声说:“老爷在睡觉,有事等他醒了再说吧。”
三太太与二保虽然地位差别大,但两个人对对方都很尊重,也很信任,因此二保说:“三太太,老爷醒了你不用说我找过他,买钱纸不急。”
“好吧!”三太太一脸微笑,说。
“那我走了,三太太。”
“你去忙吧!”
二保急忙跑回自己睡觉的地方,将一个背篓藏在偏屋的柴堆里,之后,抱个小包袱急忙跑去对若文说:“这是一套佣人的旧衣服,赶紧换上,我送你出去!”
日头偏了好远,都已经从后山下坡了。鸡正在上笼。
二保带着若文从牛栏出去先取背篓,二保发现背篓里多了一个小包,他突然浑身吓出一身冷汗,心都扑通到嘴里来了。
二保赶紧打开一看,“天啦!”
包里有两套半新的女人衣服和十五块光洋,二保明白,这一定是三太太放的,他叫若文背着背篓赶紧跑!他自己准备装作去牵牛,管他有没有人看见,黄瓜打锣,就这一锤子了。
二保把若文送到一个岔路口,朝山顶上一指,说:“翻过去快跑,千万不要回渡水的家!”
“二保,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若文紧紧抓住二保的手,哭泣着小声说。
“你快走吧!”二保一抽手,说。
若文反而又一把抱住二保,如兄妹永别一般,说:“我的好兄弟,今生今世如果不能再相遇,来世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赶快走吧!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活着!”二保也哭了。他推若文赶紧走。
若文朝山顶上跑,她一步一回头。二保使劲儿朝若文挥手,让她快走,一直看到若文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真的转身去牵牛。
二保把牛赶进牛栏,急忙来到前院,圣步堂正在找他,问:“二保你去哪儿了?我让人到处找你!”
“老爷,我牵牛去了,小牛喜欢乱跑,我怕它遇到野兽。”
“往后牛叫别人管!”圣步堂说完转身就去西院,刚迈门槛,又回头说:“道士说钱纸不够,明日该买了!”
“老爷我晓得了。”开始,二保不知道圣步堂找他什么事,现在,一块石头落了地。
仙阳圣家的事,很快传到了渡水,林毅夫带四个家丁骑马赶到圣家。
林毅夫只知道圣家遭土匪抢,死了人,并不晓得女婿死了,更不知自己的女儿如何,他也是渡水有头有脸的人,林毅夫虽不知女儿的死活,但他一进圣家的门还是先吊孝,这是礼节,吊完孝,林毅夫要求见女儿女婿,圣步堂板着脸,恶狠狠地吼:“忠义死了!在棺材里躺着了!”
林毅夫跑到堂屋一看,果然女婿死了!突然,好像是谁往林毅夫心里扔了一块冰,猛然心里一凉。
他立即就要见到自己的女儿若文,转身就朝客厅跑,问:“亲家,若文呢?”
圣步堂连眼皮都不抬,却端起茶杯喝茶。
林毅夫又问:“我的女儿呢?!”
“你的女儿?你的什么女儿?嫁出来的女,泼出去的水!现在只有我的媳妇,没有你林毅夫什么女儿!”圣步堂将手里的茶杯使劲往茶几上一蹾,站起来摆出一副打架的架式。
“父亲见女儿,天经地义!莫怪我无礼!”
“你打错了主意!这是在仙阳圣家!”
林毅夫一提衣袖,说:“你圣家怎么了?我林某今天不仅要见女儿,老子还要把女儿带走!”
圣步堂见林毅夫如此强硬,马上朝家丁们喊:“来人啦!把那个妖精看好!”
林毅夫心里一喜。这说明若文没出事,但他对步堂说自己女儿是妖精不干!林毅夫火冒三丈,逼近圣步堂一步,吼:“你说什么?老子的女儿是妖精?放你娘的狗屁!你圣步堂平日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渡水仙阳老百姓早就想要你的狗命!噢?你遭了报应,怪我女儿?!”
林毅夫用手指着圣步堂的鼻子,又说:”今天告诉你圣步堂,我女儿若文要少一根头发,老子都不会答应!“
圣步堂吓得猛往后一退,茶几上的茶杯摔得粉碎。圣步堂是怕林毅夫跟他动手。林毅夫不仅比圣步堂年轻,而且有功夫。据说林毅夫的功夫很厉害,隔丘田他一摆手,都能使那边的人马上掉进水里!他家院子里有个打场的石磙,八九百斤,林毅夫经常在月夜赤裸上身,双手将石磙举过头顶,在场子上跑圈圈。他家里还请有专职武术教练,强制两个儿子五岁就练功,惟独不准女儿沾边。可是两个儿子对练功没兴趣,连个扔石头都没学会,但若文却偏偏背着父亲学会了几手!林毅夫虽从未与人交过手,但他却门缝儿里吹喇叭,名声在外。在渡水,即使是有功夫的人,也不敢跟他交手。而圣步堂是靠家里养的二十多条枪、在外当团长的儿子和县警察局当局长的邓梅开耍威风欺压人。今天,他面前站着林毅夫这个硬对手,远水解不了近渴。圣步堂吓得身子直筛糠,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了。
林毅夫见圣步堂吓成那个熊样子,他猛一抬手,做个姿势威胁圣步堂,吼道:“呸!”他一手把两个家丁推开,一转身拉住圣步堂就要去找若文。
还没出客厅,门外就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家丁喊:“老爷,不好了!人不见了!”
圣步堂一听就急了,他心里想:“这一定是林毅夫这个杂种搞的鬼,他跟我闹,是在玩金蝉脱壳的把戏,老子上他的当了!”他一拍桌子,吩咐:“赶紧给老子骑马追!”
伍铁砚反应很快,他的行动与圣步堂的思维基本同步。圣步堂的话音还没落,伍铁砚已经把六个家丁排成一行,准备兵分三路:一路骑马朝渡水追;一路骑马朝渡水相反的方向追;第三路由伍铁砚亲自带人搜后山。
队伍一出大院门,伍铁砚立马向手下交待:“大家记住,新娘是盖着红布轿子抬到圣家来的,她对这里地形一无所知,两眼一抹黑,肯定不会往山上跑!院子周围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是她的藏身之处……”
虽然伍铁砚没吩咐大家朝山顶去找,但还是有对工作积极主动的,伍铁砚见有人朝山顶上去追,他假装被东西绊了一下,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双手捂住一只脚,骂:“你个臭婆娘,老子今天抓到你,非剥了你的皮!”
伍铁砚这一招果然奏效,几个朝上追的家丁,马上转身扶起他们的新领导,并亲切地问:“伍哥,摔哪儿了?”
“我的脚崴了!”
家丁们都讨好他:“伍哥,你千万别急,她跑不远,我们一定能抓住这个臭×养的!”
“哎哟!”伍铁砚一看朝上找的人回来了,仍然假装捂住脚,问:“你们说,这女人到底会往哪里跑了?”
有位说:“不用问,肯定朝后山跑,因为这样好跑脱!”
多数人不同意这个观点,认为顺大路往渡水方向跑的可能性大。因为那个方向是她的娘家。
圣步堂也是这种观点。因此,他让二保将搜山的人通通叫回去,圣步堂见伍铁砚一拐一拐的样子就火了,骂:“看你那个熊样儿!人没抓到,自己先伤了!赶紧再派几个人往渡水追!死的活的都要给老子弄回来!”
“是!老爷。”
若文突然失踪,搞得圣家措手不及,同时,也彻底打乱了圣步堂的计划。他认为这件事是林毅夫搞的鬼!
圣步堂更急了,说:“林毅夫!你光天化日之下,敢到我家来抢丧门星,老子跟你没完!”
但林毅夫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圣步堂在耍什么花样,但他仔细观察圣步堂及其他人的表情,觉得这不像在演戏,可能若文真的是跑了。同时他也认为,女儿要跑一定是往自己亲爹亲娘跟前跑。
林毅夫一拍桌子,说:“圣步堂,不管你耍什么诡计,若文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老子饶不了你!”
圣步堂再也不敢硬碰硬地与林毅夫对喊了,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家丁多数都出去找人了,林毅夫如果真的撒野,跟他动手,他肯定吃亏。
林毅夫来到大门口,对他的几个随从一挥手,四个人同时上马,林毅夫朝院子里喊:“圣步堂,老子先回渡水!在家里等你为我女儿若文报平安!”喊完,林毅夫一举鞭,四条鞭子同时抽在四匹马的屁股上,四匹马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
在仙阳通往渡水的大道上,前后三批骑马者,你追我赶,真有种兵慌马乱的感觉。一时间,仙阳和渡水的人们,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 九 章
小亮坚持当日返回,山上有根无形的线紧紧拉着他的心。小亮放下筷子转身刚要迈过大门槛,两腿一软,差点摔倒。
差胡子放下碗追出来问:“摔着没有?”说完了,抬头一看,发现日头一巴掌把他的影子打在地上出溜出去好远!
差胡子说:“小亮,干溪沟是个不干净的地方,你听干爹一句,今天太晚,明日走。”
小亮舌头有些发硬,说:“不,不晚,我不,不怕!”
“哪个说你怕了?是太黑了,这是在你自己姐家,你见外呀?”
差胡子女儿女婿也都跑出来了,一把拉住小亮不准他走,小亮说:“那好,好吧!明日走就明日走。”
小亮除父母之外,一般他只肯听两个人的劝:一个是知菩萨,另一个就是差胡子。这两个人都是小亮最崇拜的对象,小亮一直跟他们学本事。
半夜,大家刚想上床睡觉,月光坪肖家来敲差胡子女婿家的门,请差胡子去看病,差胡子让小亮随行,说:“小亮,今天愿不愿跟干爹学一手?”
“愿意!”
“好,那就先别睡,马上跟干爹走!”
在半路,肖家的人告诉差胡子,病者叫肖辉成,四十八岁。今天吃中饭后突然得了急症,不省人事。
差胡子一听,催前面打火把的人说:“打亮的走快点!”
从此,差胡子开始进入看病的状态。他一边走路,一边用左手拇指反复点其他四个指头的不同部位,让人感觉到他是在把四个指头当算盘,嘴里还念念有词。
小亮只能偶尔听清什么“子丑寅卯,金木水火土……”
四个人风风火火地赶到肖家,肖家的狗歇斯底里咬成一片,屋里的人也已哭成一片了。
小亮紧跟着差胡子的脚后跟,寸步不离,两眼死死盯住差胡子的一举一动,深怕有细小的动作,或者轻声细语看不见,听不清。
进到肖家,差胡子像个恶煞神,凶巴巴地赶人,说:“走开走开!你们就晓得哭!像你们这个样子哭,活人都叫你们哭死了!想要人活啵?走走走,赶紧都给我走!”
顿时,屋里鸦雀无声,但外面的狗却不听差胡子的训斥,仍然狂叫不止,叫一声还往前一扑,好像要阻拦什么人进肖家。
差胡子用手扯一下小亮的衣服,说:“你过来,我们现在开始看病。”
小亮紧张地点点头,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差胡子先摸病人的脉,准确地说,应该是先摸死者的脉。差胡子本来眼睛有些近视,看死者的嘴唇和翻看眼睛时,差胡子差一点儿就把自己的嘴巴杵到死者的脸上了。他边看边吩咐小亮使劲掐死者的人中,还命令肖家的人倾巢出动,手持各种铁器,在屋前屋后一通乱敲。
他说:“阎王把人拿错了!赶紧敲!赶紧敲!要不就走远了!”
差胡子又问肖家大儿子:“你们这周围有跟你爹同名同姓的吗?”
肖家大儿子说:“没有。”突然,肖家大儿子想起来了,赶紧又说:“河对岸有个叫肖飞成的,他跟我爹的名字是音同字不同。”
“河对岸的叫什么?”
“叫肖飞成,我爹叫肖辉成。那个肖飞成是个老人,七十多了,病病殃殃半辈子。从去年开始,肖飞成卧床不起,一直就只有气出,没有气进。”
“他叫哪个名字?”
“叫肖飞成。”
肖家是前不久从常德搬到石门来的。常德人说话,辉飞不分,黄王不分,十四也不分。差胡子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两个人的名字到底有什么不同。他急了!说:“别说了,赶紧拿笔写!”
一写,差胡子明白了,说:“不好!要坏事!”
他从自己的小背箱里取出十四颗桃木钉递给小亮,说:“赶快把它钉在大门框上,快,阎王爷在簿子上一打勾就完了!给老子使劲钉!钉死他个阎王老儿!不像话!你们懒得过河,就乱抓人顶数!”
差胡子一手抓住死者的手,又喊:“小亮,再使劲往里钉,今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阎王老儿!我叫他们掌握一点权势,就乱搞!”
突然,差胡子又喊:“快!赶紧弄碗热水来,人回来了!”
差胡子往肖辉成嘴里灌了两匙温水,果然,肖辉成有喘气的感觉。不一会儿,肖辉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肖辉成的大儿子见爹活过来了,高兴地喊出了声:“爹醒了!”
在外屋等候消息的人,一齐拥了进来,差胡子板着脸把手使劲一挥,他像要一个大耳光打在所有人的脸上!众人立马又往外屋退。
差胡子不慌不忙,用右手捋了捋嘴上的八字胡,说:“你们都把嘴闭住好不好?”
说完了,他很得意地一个人抽烟,一锅烟刚抽到一半,他举起烟袋在自己的鞋底把烟磕掉,这时病人完全清醒了,还转动眼珠满屋看,对守在床前的大儿子说:“我刚才做了个噩梦,三四个人捆我,我答应给他们钱,他们才把我放回来!”
“爹,您刚才不是做梦,是阎王派的人来抓你,是胡子伯刚把您从他们手里抢回来的!”
“抓我?哪个抓我?”
“阎王抓你。”差胡子对肖辉成说,“他们不会再来捣乱了,今天起,初一十五多敬几炷香,多烧几把钱纸。”
差胡子要走了,立起来又对病人说:“没事了!你先好好歇着,他们不敢再来了!”
肖辉成听说差胡子要走,马上要起来,差胡子伸手制止,肖辉成流着激动的泪花,对大儿子说:“还不赶紧跪下!替我给胡子伯磕头!”
“不用不用!你好好歇半天再下床。”
差胡子回到女儿家,天东边已经出现鱼肚白,他让小亮在床上睡一会。
小亮说他不困,但他心里对死人复活充满着疑问,问:“干爹,阎王怎么会抓错人了?”
差胡子抬手摸了摸两撇八字胡,心里很得意!他告诉小亮,说有两个原因:“一是说话字音不清造成的;第二个是阎王派的抓兵坏,他们懒,图路近,随便抓个人交差。这就叫找个替死鬼!”
小亮对此半信半疑,打破砂锅问到底:说:“干爹,阎王手下的鬼也有好坏吗?”
差胡子似乎有些激动,提高嗓门说:“你以为呢?阴间阳问一脉相承!就说阳间吧!哪朝哪代有权势的人杀老百姓问过对错?你还真以为人人头顶上都有日头?”
小亮仍然怀疑,肖辉成死而又活是阎王那边错抓所为,但他深感干爹说的阴间阳间都一样,阳间甚至比阴间更黑暗,是有道理的。他又问:“干爹,河这边的肖辉成活了,河那边的肖飞成老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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