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寰再也无法忍受似地低吼一声,一拳砸在地上,石砾扎在手上,血缓缓流出,渗了土中。
这一切宸星看在眼里,揪心地痛,紧紧抱着他的背,用自己的一切可能安抚着他:“没事的……会没事的……”如同咒语般的低吟一遍又一遍。
一连好几天,子寰都茶饭不思,焦躁地如同一只离群的小兽。要不是宸星在一旁细心照顾,恐怕又不知道多少奴才要遭殃了。
究竟是谁挖了秦狄的坟?没有任何调查的头绪,这也是最让他们恼火的。根本想不出还是谁大胆到敢做这种忤逆天子的行径。
那日宸星给子寰喂了药,安置他睡下后,打算到外面一圈。在宫里闷了好几天,想得头都要胀破了,也许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以给脑子换换气。
这么想着,他来到了仁济堂。伙计们看到老板来了,也是一阵忙活,端茶送水抹椅子。宸星一手扣着茶,一手捧着账本,表面上看了半天,可满脑子还是秦狄的事。
会是谁呢?宸星歪着脑袋苦思冥想。说起秦狄的名字,只要在京城里做过一官半职的,都会知道,又怎胆敢去挖他的坟?是秦狄以前做事时得罪的人?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可想他秦狄做事也是用尽手段,得罪的人没千也有百,这么查起来不是海底捞针吗?那个人要他的骨灰干什么,如果是尸首,歹毒之人也许会拿来鞭尸,可现在只剩骨灰了,莫非是想砸了,让死者永不安宁?
若真是这样,那骨灰可就永远也要不回来了。想到这里,宸星浑身一颤,不敢再多想。
这时,门外忽然一阵喧哗,把宸星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外面吵什么呢?”宸星吩咐一个伙计到外头去看看。
二十六
这时,门外忽然一阵喧哗,把宸星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外面吵什么呢?”宸星吩咐一个伙计到外头去看看。
不一会儿,伙计把一个锦衣少年扶进了厅堂,那少年一脸痛苦,左手扶着右手,而右手则以别扭的姿势弯在那里。
“哎哟哟,轻点轻点。”伙计给他搬了个椅子让他坐下。
原来是这少年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胳膊,引起了路人的喧闹,伙计看见了就把他带了进来。
那少年看见宸星,先是一愣,继而厌恶地瞥了一眼,低头查看伤势。
宸星不以为意,这少年,他是认得的,与秦狄长得有几分相象,秦家小公子,秦钦。以宸星的身份,在朝中是极受非议的,一部分人百般巴结他,千方百计向他示好,一部分人不屑一顾,连个正眼都不会给他,也有人既不媚也不恶,彬彬有礼该怎样就怎样。秦钦就属于第二种人。
“我给你看看吧。”身为一个医者,宸星是很尽职的,不论病人怎么看他,有病总要医。
秦钦哼了声,也没阻止。宸星轻轻地在他胳膊上捏了几下,情况并不算严重,是肘关节脱臼。
“秦老爷最近身体还好吧?”命人取来药酒,宸星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我们家的事你那么关心干什么?我看你是不是希望我们秦家都死光了才好,这样你可以坐稳你的位置,不会有人来跟你抢。你放心好了,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
之所以扯起闲聊的话题,纯粹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好在不经意间让关节复位。没想到被他莫名一顿抢白,宸星心里一阵恼火,手上力道突然一个加重。
“啊——”秦钦一声惨叫,豆大的汗珠迸发出来,“你公报私仇!”
宸星白了他一眼,塞上药酒的瓶塞:“试试看能不能动了?”
秦钦转了一下胳膊,果然好了,尴尬地咳嗽了几声。一瓶药酒随手扔过来,他下意识地接住。
“跌打酒你家肯定有,但这个是我们药铺新制的,效果更加好。三两银子,去帐房结帐,记得每天按摩一次。”宸星懒懒地说道,颇有一种强买强卖的气势。
秦钦一脸不愉地把药酒交给随从,起身离开。宸星这才发现他脚腕也有些扭伤,行走不太方便。
宸星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去搀扶他。秦钦倒还不愿意,两人推推搡搡地走出了仁济堂。
正在扶他上车的时候,宸星的眼角无意中扫了一眼马车,在缝隙里扫到了一样不起眼的东西。脑中一炸,手掌翻转,五指一扣,硬生生将已经坐进马车的秦钦拖了出来。
“干什么!痛!”促不及防地被拉出来,本来就已经受伤的秦钦,又是一顿磕磕碰碰,痛得他龇牙咧嘴。
“你去过东隅山了?”宸星冷冷地问道。
秦钦觉察到宸星情绪已变,呆了一呆:“什么东隅山,西隅山,我可没去过。”
“还敢撒谎!那你看这是什么?”他从缝隙中拈起一物,是绿色的好似绒毛的东西,“这东西是从一类不开花的植物上飘下来的,因为轻,最容易粘在衣服上,而这种植物京城方圆百里只有东隅山上有,你还敢说你没去过?虽然过了好几天,你的衣服换洗过了,可掉在马车上的就难除去了。”
秦钦直愣愣地盯着宸星手上的绿绒,见谎言被拆穿,涨红了脸道:“去过又怎么样?难道还犯了大郦律法了?”
宸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双目暴发出精光:“你居然挖你哥哥的坟,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我什么时候挖过哥哥的坟了!我去过东隅就一定是我挖的吗?”秦钦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扒着他的拳头,又敲又打。
且不说他听到秦狄的坟在东隅,而且又被挖了这两件事一点都不惊讶,宸星用近乎怜悯地眼神看着他,松开了衣领:“因为即使是在东隅,这种树也只有两棵,一棵在鹊桥居,一棵在秦狄坟头……你等着吧,会有人来收拾你的。”
秦钦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眼看宸星转身离去,不免有些惊慌:“你准备把这事告诉皇上?”
“那是当然。”宸星并不回头,也懒得再理他。
秦钦的面孔又涨红了几分,狠狠地跺了跺脚:“哥哥他根本是个叛徒!”
宸星愕然回头,只看到秦钦一脸怒容,一副丝毫不怕受到惩罚的样子。
叛徒?什么意思?宸星百思不得其解。
二十七
子寰静静地听完宸星的叙述,面色是一成不变的阴沉。
宸星吃不准子寰的心思,也不敢随便出主意,思忖了许久才道:“我倒觉得,既然是秦家拿走了骨灰,能让秦狄归宗回祖,倒也不用去深究了,只是秦钦这个人……”
“我要去问秦浩要回阿狄的骨灰!”子寰拍案而起,只一身单衣就要出宫。
“等等!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呢?”宸星拦住他道,“你去秦家再把骨灰挖出来,然后弄回去,不又是一番折腾吗?你还想不想秦狄安息了?而且你把秦狄一个人孤零零地埋在山头,难道不觉得他太可怜了吗?让秦家把他埋回祖坟,不是挺好的嘛!”
“因为秦家根本不会把他列进祖宗祠堂!”子寰吼道,眼中痛楚与无奈交错,“只有我才能给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只有我!”
宸星怔怔地回忆起白天和秦钦的对话,最后劝道:“至少你也等明天去吧,今天已经很晚了。”
第二天一早,子寰便与宸星来到秦府。
说起来,这是极为无礼的。秦狄本来就是秦家的人,他的骨灰自然应该由秦家来处理,哪怕子寰贵为帝王,也是无权干涉的。可子寰还是要来,因为他不想看到秦狄身后遭到任何委屈。
当子寰被引入厅堂,宸星独自候在厢房内,不太放心让他一个去,怕他一时冲动说出不该说的话,可自己更加说不上话,陪同在身边也没有用。
宸星心不在焉的喝着茶,也没注意到秦钦已经站在了门外。
“邵大夫别来无恙,想不到那么快就又见面了。”秦钦好整以暇地倚在门口。
“哟,小公子身体真够健硕,昨天还奄奄一息的,今天就已经活蹦乱跳了。”宸星见秦钦语气不善,反唇相讥道。
秦钦无意识地揉了揉胳膊,似乎还记得他昨天一记狠手:“奄奄一息也好,活蹦乱跳也好,我可是来奉劝你们早点回去休息,来了也是白来。”
宸星微微皱眉,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事情的难的,仅一句,秦家凭什么给他秦狄的骨灰,就能让人半天说不出话来。可既然已经来了,还不是尚抱着一丝希望?“你扰你哥哥长眠,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宸星叹道。
秦钦侧着脸死盯着宸星,似乎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我哥哥的身后事,你那么关心干什么?没有他的死,哪有今天的你?少猫哭耗子了!”一句既出,颇为傲慢。
“我关心纯粹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你以为我是你吗,没有家教!”
“你敢侮辱我!”秦钦大怒,“难道你愿意死了之后孤苦伶仃地埋在荒野?”
“这不能成为你那些行为的理由。”话虽如此,但从一开始,宸星就觉得子寰的做法不妥。
秦钦冷哼一声,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时不时瞟一眼宸星,眉宇间似是欲语还休。他朝门外眺了一眼,低声冲宸星道:“父亲他……父亲他不愿收哥哥的骨灰……”这句话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宸星很是惊讶,刚想开口问个清楚,秦钦又抢道,“不过你别指望我那么容易把骨灰还给皇帝!”
宸星突然觉得这事的关键就在秦钦身上了:“你想怎么样?”
秦钦毕竟是小孩心性,见宸星低声下气地问他,不禁得意:“我有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咯。”
话音刚落,还不等宸星略加思考,就看到子寰回来了,立马迎上前去,一见他黑沉着脸,就知道失败了。他叹了口气安慰道:“累了吧?”
“没想到秦浩年纪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顽固。”子寰涩然一笑:“我倒没什么,难为你还要陪我来。”
一旁秦钦见他们神色亲昵,浑然不把他当一回事,怒从心起:“要亲亲我我,何必在人前丢人现眼。”
子寰脸色一沉:“秦钦,朕念你年幼,刚才说的话朕可以不放在心上,以后不得出言放肆!”
“我说什么了我,你就是对不起我哥哥!”年轻气盛的秦钦不顾子寰脸色已变,依然大声道,“哥哥为你做过的事,你都忘记了吗?他为了成全你,可以不要朋友,不要家人,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可你呢,换个情人逍遥得不得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打扰哥哥安息,你的所作所为才让哥哥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你根本是天下第一的负心人!”
“秦钦,不要以为朕不敢罚你!”
“什么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是狗屁!人死如灯灭,哥哥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的时候你没有给过他什么,现在他不在了,你连他仅仅想要的东西都要剥夺!我真为他不值!你早就已经背叛了哥哥!”
子寰深深一震,那一幕仍然清晰如昨,义无反顾的他,破碎的身躯。
你不要再爱其他人好吗,让我把你的爱带走……
弥留之际秦狄祈求他。
因为除了爱他一无所有,因为他担心,担心在漫漫长夜,终有一天子寰的心中将不再有他。
那他这一辈子,又为了什么呢?
鲜血淋淋的伤口被撕开,如何能不痛,如何能忘记?
“老实告诉你们,骨灰我还没有给父亲,只有我才可能给你们想要的东西!可你还要我哥哥的骨灰干什么,你人都不要了还要什么骨灰!”
宸星见他无理取闹,想要责备几句,却被子寰拦了下来:“朕知道对你哥哥亏欠很多,可一回事归一回事,不要混为一谈。”
“好,那就就事论事。”秦钦少年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忽然朝宸星一指,“你把这人赶出宫去,我就把骨灰给你。”
“什么?”宸星失声道,不想他竟然将矛头指向自己,“这事也是你该管的吗?”他讥笑,可此时的笑万分无助。他急切地希望子寰这时候能开口说什么,责骂、拒绝什么都好,可他只是沉默。
“怎么样?至少你要证明还在乎哥哥,我才会给你。”秦钦紧逼不放。
宸星盯着子寰,看他会说什么。他低头沉思,好像这个问题难过他的江山大计,怎么都寻不到答案。
“我们走吧。”子寰最后扫了一眼秦钦,对宸星道。
二十八
回宫的路上,他们谁都没有再谈起这件事情。子寰这一趟秦府之行,似乎一下子变得疲倦了,眼中布满了血丝,每一次呼吸都像一次叹息。
宸星不想问,也不敢问,他怕得到他不想听的答案。在与子寰的感情纠葛中,他始终处在劣势,不安的感觉自始自终缠绕着他。甚至可以说,他对子寰根本没有信心。
可不想问还是要问,逃避终究不是办法。“你准备怎么办?”在踏进安乾宫的瞬间,宸星问道。
子寰像是被震慑了,许久才转过身来,宸星火辣辣的目光他不敢直视,眼神中带着一丝怯懦。宸星心中一冷,一看他这番表情,几乎就已经预见了他要说的话。
“不如……不如你就暂时先住出去,等过一阵……”
“你再说一遍。”宸星不怒反笑,眼中蒙上了一层薄冰。
子寰抿着唇,低着头,眉间又岂止是愁云惨淡四字?
“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求我留下来的吗?现在却反过来要赶我走!”宸星睁大了眼睛,似乎要把眼前的人看清楚。
“你……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子寰不说还好,一说更是如同火上浇油。“当你没说过?我捅你一刀可以当作没捅过吗?你可以当自己说的话是放屁,我也可不行!华子寰你知道你错在哪吗?你三心二意,你爱着秦狄的时候,想着你的皇位,现在你爱着我的时候,又想着你的秦狄!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真以为我不会走吗?你真以为我邵宸星没你不行吗?”宸星说完,拂袖便走。
心在痛,痛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更痛自己与他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是不是只要一遇到秦狄的事,他永远是个牺牲者?
“去哪儿?刚才是我一时糊涂……”子寰心急如焚,连忙挽住他的胳膊。
“放开我!”宸星冰冷的眼眸看得子寰一颤,“本来在回来的路上我想好了,你要是留我,我就帮你拿回秦狄的骨灰,就凭他秦府我还不是想进就进?你要是赶我,你这辈子都别想要回来了。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还是帮你拿回来。秦狄为你付出那么多,太不值得了。”他顿了顿,止不住冷笑,一字一句道,“我、可、怜、你。”
子寰看着宸星远去的背影,那么骄傲,那么孤冷,于是忘记了挪动半分,忘记了开口喊他回来。
跌坐在龙椅上,像堆瘫软了的泥,怎么都动弹不了。
知道自己做错了,可不明白为什么做什么都是错。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是否能给出一个永远都正确的信条?
答应过秦狄的,保护好他留下的一切,皇位,江山,还有矢志不渝的爱。
如今皇位尚保,江山永固,那么爱呢?
往事历历在目,不想再做任何对不起秦狄的事,所以无论如何都希望拿回骨灰。
可宸星呢?他又算什么呢?
依然记得每到傍晚,他都会出现,带着一肚子稀奇古怪的事情和一张如沐春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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