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风华by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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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风华by凯风-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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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玄哲一楞,推开门一语不发地走了进去,宁太后见状想要跟进去,被褚云修拦在了外面。 

庄王快马加鞭从尚书府赶回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他不顾一切地推开门,只来得及看见赵玄哲面如死灰地愕然站在那里,景太妃的手死死抓住明黄龙袍的袖摆,至死也没有放开。 

***** 

「孩子……我的孩子……」景太妃临终的悲泣在脑中重复,一遍,一遍,又一遍…… 

赵玄哲深一脚,浅一脚,独自蹒跚在这个他自幼长大的宫城。 

「你是我的孩子,我亲生的孩子。原谅我,你和宁太后的儿子相差不过一月,我一时贪心,将襁褓中的你们换了过来……这么多年,我都不能在你身边……」 

多少年,赵玄哲只知道自己身为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燕朝的皇统帝位,长久以来,对天下的责任押在他并不健壮的肩膀上,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意念,所作所为都是以一个君主的标准来衡量。这么多年,他究竟为此失去了什么,他连想也不曾想过。除了现在的皇位,赵玄哲蓦然发现自己十八年的岁月,竟似没有真正活过。可是现在他知道这份重任不是他的,而他却再也不能放下。 

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赵玄哲离开栖梧宫时看见了宁太后冰冷的眼睛,司皇后与昭明太子的事情历历在目,这个为了让自己血脉永远留存于大燕朝皇统中不择手段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可以忽略的势力,她已经起了疑心,而赵玄哲太清楚她的手段。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宁太后不惜一切代价拔去自己这个眼中钉,而如果自己的身世公布于众,庄王耿直,做事从来随性,一个感情用事的人,赵玄哲不能将皇位交给他。那么必将是另一场为了权力的血腥争斗。赵玄哲厌恶了这种争斗,他只能在事情发生前结束他。赵玄哲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早忍不住得满是酸楚,最残酷的一切开始在他心中明晰起来。 

宁太后,庄王,已是他的敌人,不惜一切也要除去的敌人,那么九王呢?那个笑着说要永远在他身边的钰儿呢? 

赵玄哲回到干华殿,许多大臣听说了宫里出了如此大事,都是已经赶在殿外候着了,见皇帝归来都是忙着见礼。 

英桓帝一语不发,径直走进大殿,只丢下一句话:「把谭翊找来,本宫有事与他单独商量。」 

次日,景太妃下葬,英桓帝并没有前去,只遣人送去一纸轻薄薄的悼文,不久跟随景妃多年的一位老嬷嬷亡故,尸首发现时似是受了酷刑一般。机敏的宫人开始注意到英桓帝不再定期去栖梧宫向宁太后请安。人们先是对此议论纷纷,但是正如同其余深宫里没头没尾的传说,他们很快就被遗忘在脑后。 

又过了几日,太后出游,由庄王随行。途中遇袭,庄王落下悬崖,等到他再次出现在赵玄哲面前已经是许多年后的事了。而太后在惊吓之余,回到栖梧宫,等待他的是英桓帝一道终身软禁的旨意。 

英桓帝独自坐在干华殿空旷的大殿上,等谭翊前来向他说明了情况,皇帝只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 

「皇上,太后软禁也就罢了,庄王坠崖却没有见着尸体,果真不用潜人去寻吗?」谭翊质疑道。 

「没有太后从旁协助,庄王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庶子,构不成多少威胁,他如果足够聪明就不会回来。如果遣人大肆盘查,反倒引人非议。」 

「户部尚书曲铮与庄王交往密切,皇上决定如何处置?」谭翊仍不甘心。 

「我问过惊澜殿的内侍,庄王与尚书府交往密切,是看中了尚书府一个孩子。太师,寡人知道你处世严谨,但是此次并没有牵连他们的必要。」 

谭翊沉默了一会,终于抬起他阴鹜的眼睛:「那么,九王殿下呢?皇上预备如何处置?」 

赵玄哲抬起头冷冷看了谭翊一眼:「他并不知情,对他没有必要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谭翊深深叹了一口气:「皇上,老臣一直认为您在涉及九王的事情上,总是过于感情用事,这不像平时的皇上。」 

「平时的我该如何,把太后、九王、庄王还有曲铮都杀了吗?」赵玄哲突然愤怒起来,「太师,寡人对您素来敬重,可是您现在却要求寡人杀死这些无辜的亲人?」 

「殿下无需亲自动手,若殿下不忍,可由老臣代劳。」谭翊并不为所动。 

赵玄哲沉默了,但是他很清楚,对于眼前这位他一直也是唯一敬重的长者,自己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作品,一件毕生得意的作品。谭翊一直将按照自己认为最精心的方式雕琢着他,期待他成为最符合他谭翊标准的完美君王,但是显然现在谭翊在这件作品上发现了瑕疵,他会不遗余力地以自己固执而残忍的方式去弥补修复这个缺憾。而届时,情况将超出自己的控制。 

「你看着办吧,但是如果让我发现你在对九王下手,寡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先除掉你。」 赵玄哲妥协了。 

谭翊谦恭地低下头:「老臣遵旨。」而后默默退下。 

三日后宁太后因一种不知名的疾病病逝于栖梧宫,而曲铮则在半年后蒙冤与他深爱的妻子一同丢掉了性命,就连他们当时年仅十一岁的孩子曲微也在刑部的坚牢里整整度过了一年的暗无天日的生活。而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赵玄哲仍为他的妥协,陷入无尽的梦魇之中。 

***** 

谭翊到门外回廊时,恰与刚进来的九王擦肩而过。他转头看向九王,九王却连看也未看他一眼,未等内侍通报一声就闯进了大殿,直直盯着龙椅上的赵玄哲,一双眼满是难以置信的悲哀。 

「我知道你会来。」看见九王进来,赵玄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向九王,「我在等你。」宁太后被皇帝软禁这个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皇宫,九王又怎会不知道。 

「五哥,我有一些话想问你。」九王看着赵玄哲,普天之下再无一人敢如此对大燕朝君主如此说话。 

「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赵玄哲丝毫不介意地淡淡地冲九王笑了笑,「陪我回一趟景熙殿如何?」 

九王有一刻的困惑,末了,终于点了点头。 

人去楼空的东宫景熙殿亦是二人纠葛最深的地方,故地重游,虽并未过去多少时光,昔日无间的兄弟却已成今日的君臣,二人却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感叹。 

「我杀了很多人。」赵玄哲突然开了口,「以前杀了很多,以后也还是会继续下去。」 

九王顿在那里,以一种震愕的眼光看着赵玄哲:「可是……五哥,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嗜血的人。」 

赵玄哲噗一声笑了出来,似是嘲笑九王单纯的想法:「的确,我算不上一个嗜血的人,我更擅长不见血的方法。平王、那十万兵士,当然还有许多我不知道名字的人,我并没有亲手杀死他们,但是他们因我而死,只是为了一些理由。」 

「可是,那是因为他们想要杀你不是吗?」九王试图为赵玄哲辩解。 

「是的 ,他们有些想要杀我,有些可能想要杀我,有些又知道了太多的事情……有很多种理由可以让他们死在我的手里。钰儿,我希望一切都能如你所想的那般单纯,但是这个皇宫如同一个大沼泽,你有两个选择,变成它的一部分,或者被他吞没死去,而我选择了活着,并且成为了这片泥沼的主人。」赵玄哲看向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的九王,「先前在猎场的冷箭,不是平王的,不是其它任何人的,那是我安排人射的,如果不是你当时冲了出来,我已在那时就除去了平王。」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九王有些木然地看着眼前开始变得陌生的赵玄哲。 

「你不是来问我太后的事情吗?」赵玄哲笑了,他从未在九王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完美而冰冷,「你不想知道吗?她或许只是另一个平王而已。」 

九王低下了头,他沉默了,但是当他再看向赵玄哲,却是一种出乎赵玄哲的预料的坚定。 

「不,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了。」他这样对赵玄哲说。 

「为什么?」赵玄哲楞住了,他第一次无法猜透这个简单的人的心思。 

「五哥,我永远没有办法恨你的。」九王有些答非所问地回答,「所以,如果是让我必须恨你的事,我不想知道,因为那只会让我失去你。」 

赵玄哲突然感觉自己的胸腔中有一种奇异的痛,这是他先前不曾有过的,然而他仍挤出他面具一般的笑容:「钰儿,这样的我,你不怕吗?你不怕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九王摇摇头:「全天下都能说你残冷无情,我不能。这么多年,我懵懵懂懂,如果不是你,我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顾我,我却欠你太多。五哥,我知道,你做事总是有自己的理由,即使有一天你要杀我,我也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 

人心过于脆弱,于是赵玄哲为自己造了一颗假心,无论眼前发生什么,假的心总是足够坚强,而真的心会不会痛,只有自己知道。赵玄哲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动摇。什么时候,这个甩不掉的弟弟,竟成了唯一可以触动他真心的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超越了兄弟的感情?赵玄哲不知道。或许在自己见到刚出生的他的那一刻,一刻种子就种入了彼此的血脉中,随着一天一天的想处,一年一年的思念,就这么吸收养分,渐渐萌发,把感情也融在了血脉中,浓浓稠稠,不可分割。 

「钰儿,你到燕北去吧,忘了在这里的事情,这里真的很不适合你。」赵玄哲背过身去。 

「那难道就适合你吗?」九王快步走上去,扳过赵玄哲的身子,「以前,我再怎么缠,再怎么犯错也不会赶我走的五哥,怎么会让我忘了他的事呢?你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怎么会适合这里呢?你不是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觉得自己不认识你,就千万不要离开,不然赵玄哲就真的死了吗?所以我怎么能现在离开?我不是说过要永远在一起,我不要只有在想你的时候闭上眼睛才只能看到你的影子!我不走,要走也是绑了你这个皇帝跟我一起走。」 

仍是孩子气的话语,仍是一本正经的神情,赵玄哲突然很想笑,九王却哭了,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落在赵玄哲手上,湿湿凉凉的。 

「你已经说过长大以后都不能哭了。」赵玄哲双手扶上九王的脸颊,有些心痛地替他擦去泪水。 

「本来都说了要保护你,可是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算什么长大……」九王哽咽着,像一个孩子,「五哥,如果有下一世,我们还做兄弟,还在一起,但是再不要在这皇宫可好?」 

突然一阵痛彻心扉的感觉,赵玄哲轻轻吻上九王的眼睛。 

不顾神情惊骇的九王,赵玄哲就这么独自离开了。 

凛冽的夜风让他想起,三年前九王走时,自己站在高高的玄武门城楼上,抬头默默看着流云变幻,梦想着幻化成自由的风,不用依靠翅膀就飞上天空。然而有一日,当他清晨醒来,看见自己手上的鲜血淋漓,自己已是皇宫最冷漠残酷的主人。 

『五哥,如果有下一世,我们还做兄弟,还在一起,但是再不要在这皇宫可好?』 

下一世?那么此生此世呢?那是一条鸿沟,一道天堑。彼此长年累月累积的感情的种子,却在萌发的瞬间就已经枯萎在禁城冰冷的夜风中。赵玄哲第一次生出一种拋弃一切,再世为人的梦想,然后,这一次,或许真的不用再为了那些责任的枷锁,封闭起自己的真心了吧! 

***** 

那天晚上,赵玄哲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个可怜的女人,那个曾经美丽优雅,贵为国母的女人。 

「景妃的孽种,景妃那个贱人的孽种。」女人挥舞着干瘦的双手想要掐住他的脖子,长长的指甲呈现着青白的颜色,「我养你十八年,不惜一切助你登上皇位,你居然是那个贱人的孽种!」 

「宁太后,平静下来吧!景妃将我与您的儿子于襁褓中调换过来,与您先前以十皇弟的死陷害林昭仪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一种手段,而您只是输了这场权力的游戏,更何况您的敌人景妃已然早你一步去了。」 

女人挫败地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可是你还活着,你已经杀了我的一个儿子,你还会去杀我的另一个儿子。」 

「玄庭落下了悬崖,我的人并没有找着他的尸体,他还活着,如果他足够聪明不再回来,我并不愿意为难他;至于玄钰,这件事他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他依然是我宠爱的九弟,就如同您依然是我敬重的母后。」 

「母后?我?」女人狰狞冷笑,「我是你的母后,那么你为何将我软禁于此,为何要让人来杀我。」 

「因为在大燕朝的江山社稷前,任何人都是无足轻重的。您在试图引起天下政局的动荡,而我不得不以这种方法阻止你。」 

「说得好,赵玄哲,说得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女人用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凄厉地大笑,「你赢了,天下是你的,你天生就比别人更善于玩弄人心与权力,你天生就比别人更能淡漠自己的感情,除了你还有谁更适合登上权力的顶峰。但是你记住,你是一株毒藤,永远只能在有毒的土地上生长。所有美好的事物感情都会在接触到你的一瞬间枯萎,人们敬畏你惧怕你或者被你的面具欺骗,但是没有人会去爱真正的你。」 

赵玄哲站在那里,看着女人融在深沉的黑暗里:「不,太后,我爱您的儿子,您的儿子也爱我,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他这样告诉自己,不敢触及心中的动摇。 

***** 

又是一年过去,九王终因年满十八,而无法继续住在宫里,搬去了宫外的王府;赵玄哲这次并没有再可以去做什么,如果彼此的距离已是鸿沟,那么再添上一笔也就无所谓了,他依旧带着他身为九五至尊的面具,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一个人的时候他开始问自己:「究竟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死去,又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活了下来?」 

有时赵玄哲会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身为一个皇帝,就决定了你必然会杀死很多人,也会成为很多人的救星。他并不后悔自己所作的一切,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决定不会为自己所作的任何时后悔,因为那些都是他必须完成的责任,而他也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方法。 

矛盾的是,他还是会在潜意识中不断追究着这个问题,还是会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个没有也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赵玄哲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或许有一天自己会因此崩溃,但是这个心魔,在他的心中潜藏了太多年,而它的呼声也被自己忽视了太多年,直到现在它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而无法阻止。 

终于,年轻的英桓帝病倒了。 

低烧,发热,延续了许多天,一如赵玄哲十二岁那年。赵玄哲依然封锁了消息,他喝退了内侍,一个人在龙榻上躺着。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躺在栖梧宫,孤独地看着高高的穹顶,惊恐不已。 

寝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赵玄哲闻到了熟悉的药箱,调侃起来,「寡人正在想着,你这太医院长是不是又在哪个深山老林里迷了路。」 

褚云修略施一礼道了声:「皇上。微臣来迟,请皇上恕罪。」 

赵玄哲道:「自己起来吧,寡人可是连扶你的力气都没有了。」 

「恕臣直言,这是皇上不该讳疾忌医。生了病把自己一个人闷在屋里。」褚云修说话不喜拐弯抹角。 

赵玄哲苦笑:「再多的人有什么用,找那些老头不过是浪费时间听他们一堆的医理分析,再喝些不蕴不火也没作用的汤药。寡人的病,能治的太医也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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