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微,你先前曾对我说过,如果我载心里的话告诉皇兄,皇兄不知道会多高兴!」九王突然问道。
曲微一楞,猛然想起自己殉葬皇陵前的那个夜晚,的确是如此对九王说了,于是有些木然地点点头。
「你那时就知道皇兄他喜欢我?」九王爷又问。
曲微又是点头:「岂止那时,比那早就知道了。」一边暗自奇怪九王爷为何对自己说这许多。
「我不知道。」九王爷突然深深叹息一声,「我一直不知道皇兄的苦心,有时候甚至感觉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而且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不敢相信,他这样的人愿意一直守在我身边,一辈子。」
曲微沉默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清澈的眼眸,却永远的不为世事所动,静静映出柔媚夜色冰冰的浅蓝。终于,他开了口:「这么多年,玄哲他的确是足够的聪明、足够的坚强,一个人把什么都撑了起来,可是他心中究竟有多少破碎的东西,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没有人可以一直这样孤独地走下去,他需要一个可以信任、可以支持他,让他不至于崩溃的人,而那个人不需要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要能够一直在他身边,哪怕是他一句话也不说跳下悬崖,那个人也能一句话不说就跟着跳下去,只要这样就够了。
九王爷,与其说玄哲他是要一直守在你身边,我倒觉得他更希望你能一直在他身边。他也有软弱的一面呢。」
曲微言尽于此,留下九王,自己离开了。刚转过一个弯,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和玄哲倒真算得知己。」
曲微回过身:「你都听到了?」
玄庭从暗处走了出来:「我一直没对你说过,其它他曾让四皇兄转给我一句话。也是让我一直都要陪在你身边。」
曲微有一刻的惊讶,然后便笑了:「他如果不说,你就不会在我身边了吗?」
玄庭摇摇头:「也难怪九弟吃醋,连我心中倒也有一些放不下呢,你和他居然……」
曲微伸出一个指头,抵在玄庭唇上,没让玄庭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不要说出来,那是一个我与他的禁忌。自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这个人是我不得不防的人。人心有九重,即使最亲近的人,我也只愿他进到第六重,但是以玄哲的能力,他可以猜到第八重,对于这样的人,我敬佩他、欣赏他,却也不得不防着他。
同样,我对于玄哲,也是一个相当矛盾的存在。如果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可能真正坦诚相待,这点我很清楚,他比我更清。何况一开始,我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利用我水到渠成地除去阻碍,我利用他报灭门之仇,其间曲折,恐怕自己想来都心惊胆寒,现在能成为朋友,已属不易。我珍惜这个朋友,又怎么会傻到放出感情。」
玄庭早已心中了然,笑着调侃起来:「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曲微大笑出声,「这世界上有适合相伴一生之人,有适合为挚友知己之人,我两个都遇到了,有什么可惜?」
【第十章 风华记Ⅴ】
第二日,南疆王府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原因,别无其它,只为早上又有人送来了一张便笺。
「一千零四十五两白银,钱到放人。」九王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大惑不解,「先前是五千与,怎么现在成了一千零四十五两?」
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仍是没有交赎金的地点时间方法。
曲微在一边看了也觉得奇怪,便问一边的孙管家:「孙管家,送信的人呢?」
「哦哦,老奴让人把他留下了,正在外面候着呢。」孙管家吃一节长一智,当然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说完冲外面一招手,就见两个侍卫把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架了进来。
九王刚要开口问话,却不急一边曲微突然凶相毕露,一拍桌子,只把桌子上的茶盏震得叮叮邦邦作响:「好大的胆子,在山里不老实也就罢了,这次居然勒索到南疆王府头上来了,你可知大燕刑法明文规定,勒索恐吓皇亲是要处车裂凌迟之刑的!」
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一下,不仅那个送信的人一下蒙住了,就连九王、孙管家和一边的王府侍卫侍从侍女们也都给吓得不轻,齐齐回过头来盯着曲微,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怎么刚刚凸容精美绝伦,笑颜温暖如同旭阳的少年,怎么就突然成了神情凛然,满面厉色的凶神。
只燕北王玄庭在一边但笑不语,相处这么多年,他早知曲微心性最是古灵精怪,却不知这次又在耍什么花样。
送信的人扑通一下跪了下了:「大人饶命啊,这、这事情实在不关小人的事,都是那个人,那个人他自己坚持要向王爷勒索赎金啊!」
一阵死寂的沉默,在场众人皆面面相觑,曲微眉头微微颦了颦,嘴角却突然露出一玩味的笑意:「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且细细说来,这事虽不是我全然作主,但若要保你一命倒也不难。」
那送信人哪知眼前这个变脸如六月变天的人,从来就是虚张声势的主,只道是有了保命的机会,立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来,我们盘锡山有个规矩,劫财不劫人,那次偷袭羯罗和亲队伍也是看中了和亲时两方的珍宝,根本没打算伤人,更没打算劫色,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要被送去和亲的男子,居然自己跑到我们这边来了……我们首领见他一个大男人想是不愿意被送到羯罗嫁人,也满可怜他,就想要收留他在山上给他一口饭吃,哪里他根本不领情,还给我们首领出了这个向王府勒索赎金的主意,我们都不信他能赎到钱,但也劝不住,便也只好试一试,结果上一封信,送了一个月也都没消息,兄弟们就又劝他,可他还是不死心,这才又让我送了信来……」
一阵更死寂的沉默。九王的五官错位得很严重,臭着一张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曲微猛咳两声强忍住笑意,又问道:「那么为什么先前是五千两,现在是一千零四十五两?」
「回大人,是兄弟们好不容易才劝他把赎金给降下来,还有那四十五是他做事时不小心烧了柴房的折价,他执意要加上的。」
这下曲微终于忍不住了,突然狂笑出声:「赵玄哲啊赵玄哲,你也有今天!」
*****
「什么?你要自己随那个送信的人上山?」九王和玄庭同时向微抗议,「不行,这绝对不行!」
曲好整以暇地喝着手中的茶,「有什么不可以,那帮山匪算不得穷凶极恶之徒,我此去不过是跟他们谈谈把玄哲带回来的条件,又没有多少风险。」
「就算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也毕竟是打家劫舍的山匪,你一个人去,我如何放心得下。」玄庭摇着头,「至少也让我跟你去。」
九王爷在一边不满道:「既然是救五哥,找的也是南疆王府,我怎么能不去。」
曲微的茶盏顿在空中,目光流转,浅浅一笑:「你们要去倒也可以,我却只怕你们到时性急会坏了大事,除非你们先答应了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九王问道。
「你们二人去到那里,得做侍从装扮,一切也得按照我的意思行事,除非是我让你们说话,否则绝不准开口吐出半个字,只能当自己是哑巴,且我若开口说是你们就不能说否,我说不是你们连头也不准点一下。这些你们都答应了,我便让你们同去。」
二人相视,都知答应了曲微绝对没什么好事,然而各自心中都是担心,也只得心一横,一点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
于是第二日,三人便随着送信人往盘锡山去了,一路上风平浪静不说,南疆的绮丽风光更是看得曲微赞口不绝。就这样行了半日,终于来到了盘锡山山麓。
「你们果真是来赎回那个要嫁到羯罗的人?」山匪首领满脸狐疑地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三人,显然对们极度不信任。
九王刚想说话,被曲微一眼便是瞪了回去。
「赎回去?」曲微上前冷笑一声,「首领觉得那个人有让我们王府拿一千两银子来赎的价值吗?」
九王差点没跌到地上,斜眼看向曲微,曲微却目不斜视,直直盯着山匪首领,自信无比。
山匪首领皱起眉头:「你既不是来赎他,又何故来到此地。」
曲微唇线弯出一丝完美的弧度:「在下是来向首领提出一个条件。」
山匪首领奇道:「你要找的人现下是在我们手里,你却要向我提条件?」
「然!」曲微点点头,「在下听闻此次首领从羯罗那得了不少奇珍异宝,首领若考虑分在下几件,我便将那人领回南疆王府。」
「什么?」山匪首领哑然失笑,「你向我要银子?」
这下连玄庭也暗自吃惊起来,明明是来赎人,怎么勒索起山匪来了,却不知曲微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曲微却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然,首领若是肯答应在下这个条件,在下便将他带离这里,解除首领现在的困境。」
「困境?」山匪首领好奇起来,「我倒有什么困境?」
「首领有所不知,此次我大燕与羯罗和亲事关重大,现下王妃被首领劫走了,没能去成羯罗,朝廷必然要向羯罗追究,而羯罗丢了人,面子上挂不住,自然会向首领发难,首领驻于盘锡山,虽是易守难攻,但若大燕国和羯罗联手,首领难道有不败的把握?我劝首领还是破财消灾,把那些奇珍异宝和人都交由我来处理,我自会安排人将他私下送往羯罗,免了首领这场劫难。」
一番慷慨陈辞,别说是山匪首领,就连九王和玄庭也都信了一半,彼此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发寒,能说谎说到脸不红、心不跳已属不易,曲微却是巧舌如簧,把谎言说得理直气壮,荡气回肠……实在算得登峰造极。
一番话说完,曲微看着一边陷入苦思,心中显是极为矛盾的山匪首领,露山一抹不以觉的胜利笑容。
「若我将那些东西分你一半,你果能保证羯罗对此不再追究吗?」几经思量,山匪首领有些犹豫地问道。
「这……」曲微故作为难状,「在下有九成把握,但羯罗人性格素来怪异,若首领要彻底免除后顾之忧,就不妨在我将人遣送羯罗后,将余下的财物分与各人,暂时散去,待确信羯罗不再追究,再做打算。」
山匪首领长叹一句,终于看向手下:「带他们去库房,挑选几件宝物,然后把那个跑上山来的祸害让他们带走。」
*****
事实证明,赵玄哲慧眼识人,曲微不仅顺利与山匪首领达成了交易,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平息了盘锡山多年的匪乱。有时候,一些善意的谎言真的很伟大。
然而虽说这整件事情损失最大的莫过于山匪首领,但是最沮丧的却是赵玄哲。
「什么?曲微,你这臭小子居然敢说我不值那一千两赎金?」赵玄哲看着曲微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自觉得备受侮辱。
曲微一摊手:「我也没有办法,既然山上那些人都认为你不值一千两银子,我又何必傻傻地去做亏本生意?」
「我那么信任你,找你来帮忙,你居然只当救人是做生意?你是不是贪官做太久了,本性难移啊?」赵玄哲有的时候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从大牢里把这个精灵鬼给救出来。
「啧,小气!」曲微不满地说,「好歹我千里迢赶来救你一命,你顺皮让我赚一点外快有什么关系,就当是答谢救命之恩啊。」
言罢,一把挽了身边玄庭的胳膊:「玄庭,我们也难得来一趟南疆,结果因为这个家伙,到现在也都没机会出去参观参观,我刚刚听他们说了,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不如我们去逛一逛如何?」
玄庭见曲微笑得十分高兴,自然不忍打扰他的兴致,便点点头道:「也好,我素闻南疆民俗奇特,就不妨去看看。」
于是,携了曲微向外走去。
「曲微,你等等!」被忽略在一边的赵玄哲自然气不过,刚要追过去,手却被一把拉住,一回头,正是九王。
「五哥,你先别管他们了,有件事我十二年前在景熙殿就问过你,你却一直到现在也没给一个答案呢!」九王走到赵玄哲身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什么?」赵玄哲并不知道九王究竟说的是什么,然而当九王暖暖的气息轻轻呼在脸上,自己的脸竟也不觉飞起了红晕。
「五哥,我说过等我能保护你的时候,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九王小心执起玄哲的手,温柔地用自己的唇轻轻触着,「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能实现保护你的承诺,但是能让我这样一个驽钝的护卫一直守在你身吗?」
赵玄哲怔在那里,突然有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动。
「傻瓜!」他轻轻斥道,垂下的页紧紧依着九王的颈项,「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赵玄哲自始自终,也从来就没有甩掉过这块为他所深爱的牛皮糖。
*****
「啊,真是讨厌!」曲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那两个人没有追出来,想必现在正甜蜜得紧呢,怎么我却和玄庭走散了呢?」
岂知正伸长脖子左顾右盼间,不意脚下突然被一物绊得身体一倾,差点摔了一个大跟头。
「啊呀!」曲微惨叫一声,待站稳了回头,皱起眉头向脚下看去却是一柄制作颇为精美的匕首。
「这种东西怎么会丢在这里?」曲微好奇地捡了起来,拎在面前仔细端详。
「呀!你想干什么?」随着一个清脆的呼声,一个人影突然向曲微冲来。
曲微动作快,拿着匕首闪到一边,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书童打扮的孩子:「这说话是我问,你想要做什么?」
「那是我家主人的传家之宝,你这个小贼,快还回来。」小童急着嚷道。
传家之宝!曲微眼中一亮,又听他呼自己小贼,便存心逗逗他:「什么小贼,这分明是我从地上捡起来的,你说是你家主人的,有什么证据?」
证据?小童楞在那里:「哪要什么证据,这分明就是,我认得它!」
「嘿嘿,可惜它不认识你。」曲微大笑出声,「若再拿不出证据,这可就归我了。」
「你、你、你……」小童急得说不出话六,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曲微一楞,没想到一个匕首竟让他如此在乎,竟是有点内疚起来,刚要开口安慰,一个华服公子却突然到了小孩面前:「青彦,这是在大街上,你哭什么?」
青彦见了那公子却哭得更大声了:「主人,你的匕首,那把匕首让那个小贼给抢去了,他不肯还来。」
那公子皱眉,转向曲微,却在看见曲微的一瞬间,露出惊讶的神情,连要说什么也忘了。
曲微见正主来了,也不好再闹下去,便上前一步,递上匕首:「这位公子,匕首是我刚刚捡到的,方才和阁下小童开个玩笑,您别见怪。」
那公子却蔚然一笑:「这把匕首若是阁下喜而,便送与您吧!」
「咦?」青彦顿时不哭了,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自己主人和陌生的曲微。
曲微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的目光,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有人平白赠送什么传家宝给他,他绝对会是来者不拒。
「如此,谢了!」曲微迅速将匕首别在腰间,道了谢,便似是怕那公子反悔一般,迅速转身大大咧咧扬长而去。
惹得那公子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主子,你怎么能把匕首送给那个小贼,难道真要一个小贼做北堂世家的主母吗?」青彦撤着华服公子的衣袖,焦急无比。
华服公子看了看青彦:「你可还记得两年前,我去汪南访友回来,跟你提起的安那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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