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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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列传-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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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也晓得点哉(口宛)。故歇自家元拨讨人,再要去帮诸三姐打个诸金花,耐说阿要讨气!” 
  不料翠凤说话之间。突然楼梯上一起脚声,跑上三个人,黄二姐前引,帐房先生后随,直往对过金凤房间。子富怪诧问故,翠凤摇手悄诉道:‘寸是流氓呀,倪赎身文书要俚哚到仔末好写(口宛)。”子富见说,放下窗帘。翠凤惟令珠凤过去应酬,不许擅离。金凤竟不过去,怔怔痴坐,不则一声。子富视其面色如有所思,拉近身边,亲切问道:“阿姐去仔,阿冷静嗄?”金凤攒眉含泪而答道:“冷静点是勿要紧。我来里想:阿姐去仔,就剩我一干子做个生意。房钱、捐钱,几花开消!忙煞我也无拨几台酒、几个局。无(女每)发极起来,故末要死哉!教我再有啥法子嗄!”翠凤一听,“嗤”的笑道:“耐故歇做生意来够开消仔,无(女每)要发财哉!”子富也笑慰道:“耐放心,无(女每)陆里来说耐!珠凤比耐大一岁,要说末先说俚。”金凤道:“俚乃生来无拨主意,倒也无啥。我是无(女每)一径来浪说:‘难末生意该应好点哉。’阿姐也实概说。陆里晓得该节个帐比仔前节倒少仔点。”翠凤道:“耐末(要勿)去转啥念头,自家巴结做生意好哉。”子富也道:“耐要记好仔阿姐个闲话,故末无(女每)喜欢耐。” 
  黄二姐适从对过房里踅来,听得“无(女每)”两字,问说甚话。翠凤为述金凤之言。黄二姐顺口赞道:“好囡忤,倒难为俚想得到!”金凤转觉害羞,一头撞人子富怀抱。大家一笑丢开。 
  黄二姐袖中掏出一只金时辰表,一串金剔牙杖,双手奉与翠凤,道:“耐说物事一点勿要,我也晓得耐个意思,勿好拨耐。该个两样,耐一径挂来哚身浪。无拨仔勿便个(口宛),耐带得去。小意思,也匆好算啥物事。”翠凤不推不接,并不觑一正眼儿,冷笑两声,道:“无(女每),谢谢耐!我说过一点勿要,无(女每)再要客气,笑话哉!”黄二姐伸出手缩不进,忸怩为难。子富在傍调停道:“拨仔金凤罢。”黄二姐想了想,不得已,给与金凤。翠凤正色道:“索性搭无(女每)说仔罢:我到仔兆富里,无(女每)要张张我,来末哉。倘然送副盘拨我,故末无(女每)(要勿)动气,连搭仔下脚洋钱才无拨。”黄二姐欲说不说,嗫嚅为难。忽见赵家(女每)送上一张请客票头,黄二姐便趁势搭讪,问:“陆里搭请?”子富看那票头乃泰和馆的,知系局中例酒。翠凤不去理会,盛气庄容,凛乎难犯。黄二姐自觉没趣,趔趄半晌,原往对过房里去了。 
  子富将行,翠凤嘱道:“晚歇耐要来个囗,勿晓得俚哚赎身文书写个阿对。”子富应诺,踅出客堂,望见对过房间点得保险台灯分外明亮,但静悄悄的毫无一些声息。子富向帘子缝里暗立潜窥,只见帐房先生架起眼镜,据案写字;三个流氓连黄二姐攒聚一堆儿,切切私语,不知商议什么事情;珠凤、小阿宝伺应左右。 
  子富并未惊动,自去赴宴。到了泰和馆,自然摆庄叫局,热闹如常。惟子富牢记翠凤所嘱,生恐醉后误事,不敢尽欢,酬酢一回,乘间逃席。 
  那时金凤房间也摆起四盘八簋,请那流氓,雄啖大嚼,吮咂有声;笑号叫号,杂沓间作。子富逆揣赎身文书必然写好,见了翠凤,将出一张正契,一张收据,上面写的画蚓涂鸦,不成字体。及观文理,倒还清楚,盖有相传秘本作为底稿,所以不致乖谬。翠凤终不放心,定要子富逐句讲解一遍,自己逐句推敲一遍,始令小阿宝赍交黄二姐签押盖印。子富记得年月底下一排姓名,地方、代笔之外,平列三个中证:一个周少和,一个徐茂荣,一个混江龙。问这混江龙是否拆号,翠凤道:“该个末,倪无(女每)个姘头(口宛)。就是俚勿声勿响,调皮得来,坎坎还来浪起个花头。我个人去上俚个当,拗空哉囗!” 
  子富看过赎身文书,瞻顾彷徨,若有行意。翠凤坚留如前,说:“明朝倪一淘过去。”子富没法,遵命。待那三个流氓渐次散尽、方各睡下。 
  翠凤睡中留神,黎明即醒,唤起赵家(女每),命向黄二姐索取一包什物。这包内包着一身行头,色色具备。翠凤坐于床沿,解松脚缠,另换新布。子富朦朦胧胧,重入睡乡。直至翠凤梳洗俱完,才来叫醒。 
  子富一见翠凤,上下打量,不胜惊骇。竟是通身净素,湖色竹布衫裙,蜜色头绳,玄色鞋面,钗环簪环一色白银,如穿重孝一般。翠凤不等动问,就道:“我八岁无拨仔爷娘,进该搭个门口就匆曾带孝;故歇出去,要补足俚三年。”子富称叹不置。翠凤道:“(要勿)喀说哉,快点去罢。”子富道:“去末哉囗。”翠凤道:“耐先去,我舒齐仔就来。”随命小阿宝跟子富至楼下,向黄二姐索取那只拜区,置于轿中。 
  于是子富乘轿往兆富里,先有一辆包车停歇门首。子富下轿进门。一个添用的大姐,曾经识面,一直请进楼上正房间。高升捧上拜匣,随即退下。子富四下里打一看时,不独场面铺陈无少欠缺;即家常动用器具,亦莫不周匝齐全。子富满口说“好”,更欲看那对过腾客人的空房间,大姐拦说有客,乃止。 
  须臾,大门外点放一阵百子高升,赵家(女每)当头飞报:“来哉。”大姐忙去当中间点上一对大蜡烛。 
  翠凤手执安息香,款步登楼,朝上伏拜。子富蹑足出房,隐身背后观其所为。翠凤觉着,回头招手道:“耐也来拜拜囗。”子富失笑倒退。翠凤道:“价末张啥嗄?房里去!”一手推子富进房,把怀中赎身文书教子富覆勘一遍。的真不误。 
  翠凤自去床背后,从朱漆皮箱内捧出一只拜匣,较诸子富拜匣,色泽体制,大同小异。匣内只有一本新立帐簿,十几篇店铺发票。 
  翠凤当场装入赎身文书,照旧加上锁,然后将这拜匣同子富的拜匣一总捧去,收藏于床背后朱漆皮箱。凡事大概就绪,翠凤安顿子富在房,踅过对过空房间,打发钱子刚回家。 
  第四十九回终。 
 第五十回 软厮缠有意捉讹头 恶打岔无端尝毒手


  按:黄翠凤调头这日,罗子富早晚双台,张其场面。十二点钟时分,钱子刚回家既去,所请的客陆续才来。第一个为葛仲英。仲英见三间楼面清爽精致,随喜一遭,既而踅上后面阳台。这阳台紧对着兆贵里孙素兰房间。仲英遥望玻璃窗内,可巧华铁眉和孙素兰衔杯对酌,其乐陶陶。大家颔首招呼。 
  华铁眉忽推窗叫道:“耐空末,来说句闲话。”葛仲英度坐席尚早,便与罗子富说明,并不乘轿,步行兜转兆贵里。不意先有一群不三不四的人,身穿油晃晃、暗昏昏绸缎衣服,聚立门前,若有所俟。 
  葛仲英进门后,即有一顶官轿,接踵而至,一直抬进客堂。仲英赶急迈步登楼,孙素兰出房相迎,请进让坐。华铁眉知其不甚善饮,不复客套。葛仲英问有何言,铁眉道:“亚自请客小启耐阿看见?啥个绝世奇文,请倪一淘去赏鉴。”仲英道:“我问小云,也坎坎晓得。”遂历叙高、尹赌东之事,铁眉恍然始悟,道:“我正来里说,姚文君屋里末,为仔个癞头鼋勿好去请客,为啥要老旗昌开厅?陆里晓得痴鸳来浪高兴。” 
  道言未了,只见娘姨金姐来取茶碗,转向素兰耳边悄说一句。素兰猛吃大惊,随命跟局的大姐盛碗饭来。铁眉怪问为何,素兰悄说道:“癞头鼋来里。”铁眉不禁吐舌,也就撤酒用饭。 
  食顷,倏闻后面亭子间“豁琅”一声响,好像砸破一套茶碗。接着叱骂声,劝解声,沸反盈天。早有三四个流氓门客,履声“橐橐”,闯入客堂;竟是奉令巡哨一般,直至房门口,东张西望,打个遭儿。 
  葛仲英坐不稳要走,华铁眉请其少待,约与同行。孙素兰不敢留,慌忙丢下饭碗,用干手巾抹了抹嘴,赶紧出去。只见赖公子气愤愤地乱嚷,要见见房间里是何等样恩客。那些手下人个个摩拳擦掌,专候动手。金姐、大姐没口子分说,扯这个,拉那个,那里挡得住?素兰只得上前按下赖公子,装做笑脸,宛转陪话。赖公子为情理所缚,不好胡行,一笑而止。流氓、狎客亦台转抡收篷,归咎于娘姨、大姐,说是养撞得罪了。 
  一时,葛仲英、华铁眉匆匆走避,让出房间。孙素兰又不敢送,就请赖公子:“去囗。”赖公子假意问:“陆里去?”素兰说:“房间里。”赖公子直挺挺坐在高椅上,大声道:“房间里勿去哉,倪来做填空!”流氓、狎客厅说,亦皆拿腔作势,放出些脾气来,不肯动身。禁不起素兰揣着赖公子两手,下气柔声,甜言蜜语的央告,赖公子遂身不由主,趔趄相从。一边金姐、大姐做好做歹,请那流氓、狎客一齐踅进房间。 
  赖公子只顾脚下,不提防头上,被挂的保险灯猛可里一撞,撞破一点油皮,尚不至于出血。赖公子抬头看了,嗔道:“耐只勿人调个保险灯,也要来欺瞒我!”说着,举起手中牙柄折扇轻轻敲去,把内外玻璃罩,“叮叮当当”敲得粉碎。素兰默然,全不介意。一班流氓、狎客却还言三语四,帮助赖公子。一个道:“保险灯勿认得耐呀!要是恩客末,就匆碰哉!看仔俚保险灯,也蛮乖哚。”一个道:“保险灯就不过勿会说闲话,俚碰耐个头,赛过要赶耐出去,阿懂嗄?”一个道:“倪本底子勿该应到该搭正房间里来,倒冤枉煞个保险灯!”赖公子不理论这些话,只回顾素兰道:“耐(要勿)来里肉痛,我赔还耐末哉。”素兰微哂道:“笑话哉囗!生来倪个保险灯挂得勿好,要耐少大人赔还?”赖公子沉下脸道:“阿是勿要?”素兰急改口道:“少大人个赏赐,阿有啥勿要嗄?故歇说是赔还倪,故末倪勿要。”赖公子又喜而一笑,弄得他手下流氓、狎客摸不着头脑,时或浸润挑唆,时或夸诩奉承。素兰看不入眼,一概不睬,惟应酬赖公子一个。 
  赖公子喊个当差的,当面吩咐传谕生全洋广货店掌柜,需用大小各式保险灯,立刻赍送张挂。不多时,当差的带个伙计销差。赖公子令将房内旧灯尽数撤下,都换上保险灯。伙计领命,密密层层挂了十架。素兰见赖公子意思之间不大舒服,只得任其所为。赖公子见素兰小心伺候,既不亲热,又不冷淡,不知其意思如何。 
  既而赖公子携着素兰并坐床沿,问长问短。素兰格外留神,问一句说一句,不肯多话。问到适间房内究属何人,素兰本待不说,但恐赖公子借端兜搭,索性说明为华铁眉。赖公子炎欠地跳起身子,道:“早晓得是华铁眉,倪一淘见见蛮好(口宛)!”素兰不去接嘴。那流氓、狎客即群起而撺掇道:“华铁眉住来浪大马路乔公馆,倪去请俚来,阿好?”赖公子欣然道:“好,好!连搭仔乔老四一淘请。”当下写了请客票头,另外想出几位陪客,一并写好去请。素兰任其所为,既不怂恿,亦不拦阻。 
  赖公子自己兴兴头头,胡闹半日,看看素兰落落如故,肚中不免生了一股暗气。及当差的请客销差,有的说有事,有的不在家,没有一位光顾的。赖公子怒其不办事,一顿“王八蛋”,喝退当差的,重新气愤愤地道:“俚哚才匆来末,倪自家吃!” 
  当下复乱纷纷写了叫局票头。赖公子连叫十几个局,天色已晚,摆起双台。素兰生怕赖公子寻衅作恶,授意于金姐,令将所挂保险灯尽数点上,不独眼睛几乎耀花,且逼得头脑烘烘发烧,额角珠珠出汗。赖公子倒极为称心,鼓掌狂叫,加以流氓、狎客哄堂附和,其声如雷。素兰在席,只等出局到来,便好抽身脱累。谁知赖公子且把出局靠后,偏生认定素兰,一味的软厮缠。素兰这晚偏生没得出局,竟无一些躲闪之处。 
  初时素兰照例筛酒,赖公子就举那杯子凑到素兰嘴边,命其代饮。素兰转面避开。赖公子随手把杯子扑的一碰,放于桌上。素兰斜瞅一眼,手取杯子,笑向赖公子婉言道:“耐要教我吃酒末,该应敬我一杯。我敬耐个酒原拿拨我吃,阿是耐勿识敬。”也把杯子一碰,放于赖公子面前。赖公子反笑了,先自饮讫,另筛一杯授与素兰,素兰一口呷干。席间皆喝声采。 
  赖公子豪兴道飞,欲与对饮。素兰颦蹙道:“少大人请罢,倪勿大会吃酒。”赖公子错愕道:“耐再要欺瞒我!出名个好酒量,说勿会吃!”素兰冷笑道:“少大人要缠煞哚!倪吃酒,学得来个呀。拿一鸡缸杯酒一淘呷下去,停仔歇再挖俚出来,难末算会吃哉。出局去到仔台面浪,客人看见倪吃酒一口一杯,才说是好酒量,陆里晓得转去原要吐脱仔末舒齐。”赖公子也冷笑道:“我勿相信!要末耐吃仔一鸡缸杯,挖拨倪看。”素兰故意岔开道:“挖啥嗄?耐少大人末,教人挖仔再要教人看。” 
  赖公子一路攀谈,毫无戏谑;今听斯言,快活得什么似的,张开右臂,欲将素兰揽之于怀。素兰乖觉,假作发极,悄声一喊,仓皇逃遁。只见金姐隔帘点首儿,素兰出房,问其缘故。原来是华铁眉的家奴,名唤华忠,奉主命探听赖公子如何行径。素兰述其梗概,并道:“耐转去搭老爷说,一径噪到仔故歇,总归要扳倪个差头。问老爷阿有啥法子。” 
  华忠未及答话,台面上一片声唤“先生”,素兰只得归房。华忠屏息潜踪,向内暗觑,但觉一阵阵热气从帘缝中冲出,席间科头跣足,袒裼裸裎,不一而足。赖公子这边被十几个倌人团团围坐,打成拷栳圈儿,其热尤酷。赖公子喝令让路,要素兰上席豁拳。素兰推说:“勿会豁。”赖公子拍案厉声道:“豁拳末阿有啥勿会个嗄!”素兰道:“勿曾学歇,陆里会嗄?少大人要豁拳,明朝我就去学,学会仔再豁末哉。”赖公子(目真)目相向,狞恶可畏。幸而流氓、狎客为之排解道:“俚哚是先生,先生个规矩,单唱曲子,勿豁拳。教俚唱仔只曲子罢。”素兰无可推说,只得和起琵琶来。 
  华忠认得这一班流氓狎客,都是些败落户纨裤子弟与那驻防吴淞口的兵船执事,恐为所见,查问起来难于对答,遂回身退出,自归大马路乔公馆转述于家主。华铁眉寻思一回,没甚法子,且置一边。 
  次日饭后,却有个相帮以名片相请。铁眉又寻思一回,先命华忠再去探听赖公子今日游踪所至之处,自己随即乘轿往兆贵里孙素兰家等候覆命。 
  素兰一见铁眉,呜呜咽咽,大放悲声,诉不尽的无限冤屈。铁眉惟恳恳的宽譬慰劝而已。素兰虑其再至,急欲商量。铁眉浩然长叹,束手无策。素兰道:“我想一笠园去住两日,耐说阿好?”铁眉大为不然,摇头无语。素兰问怎的摇头,铁眉道:‘(耐勿晓得有多花勿便吸。我末先勿好搭齐韵叟去说,癞头鼋同倪世交,拨俚晓得仔末,也好像难为情。”素兰道:“姚文君来浪一笠园,就为仔癞头鼋,啥勿便嗄?”铁眉理屈词穷,依然无语。良久,素兰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是晓得耐个人,随便啥一点点事体,用着仔耐末,总归勿答应。耐放心,我不过先告诉耐,齐大人搭我自家说末哉。癞头鼋晓得仔,也匆关耐事。”铁眉拍手道:“故末蛮好。晚歇倪到老旗昌,耐要说末就说。”素兰鼻子里又哼了一声,亦复无语。 
  两人素性习静,此时有些口角,越发相对忘言。直至华忠回来报说:“故歇少大人来浪坐马车,转来仔到该搭。”铁眉闻信,甚为慌张,方启口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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