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介尧不同。
打从小虞时淳即跟李介尧亲,知道李介尧冷淡面庞下其实很疼爱他,知道无论他做错什么事、闯了什么祸,甚至他们仍在吵架,他出了事李介尧仍会抢第一个替他处理。
亲人不就是这样,亲人应该要这样。
所以他能放心地向李介尧撒娇,向他寻求支援。
不过有人会想跟「弟弟」上床吗?虽说他们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平常相处模式也不大像兄弟,可是……
躺在急诊室病床上,虞时淳若有所思地望着手背上的蝴蝶针,头脑因为抗组织胺变得昏昏沉沉。
其实骑车去李介尧家时他身上已经开始发痒了,但一个会过敏的人身上随时随地都可能有地方痒,不太在意是可原谅的,等他离开李介尧家发现小绵羊没油时,荨麻疹已经大片大片长出,身体肿得像吹气似的。
本来打个针就好,可是他一个不小心吐在医生身上,马上被抓去施以吊点滴处罚,注定上班头一天请病假。
纵使身体疲惫,脑子也不大灵光,但插着点滴就没法入睡是虞时淳的坏习惯,况且他对刚刚的事仍有不解,不解李介尧是拿他寻开心或是认真的。
虽然他听得出李介尧语气里的认真,但世上也有种情况叫认真开玩笑啊。
「哥,那个人是男的吧。」虽然没看到那人的长相,但虞时淳有听到声音,低沉带磁性的嗓音怎么听都是男性特有。
「是啊。」坐在病床旁,李介尧仍然一脸淡然,眼睛则盯着点滴管瞧,随时注意有无气泡产生,以免空气打进虞时淳体内。
「你……喜欢男人?」他想了一会儿方呐呐问道。
「是啊。」
「伯父、伯母知道吗?」虞时淳紧张地追问。
「知道。」
意外的答案让虞时淳瞪大眼,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全家大概就你不知道。」李介尧说着轻敲病人的头,责备他对家人一点儿也不关心。」我留学之前为这件事跟家里吵过好几次,他们认为我交到坏朋友才会变成同性恋,忙着把我送出国,没想到四年后抱回博士学位的儿子依然是同性恋,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才搬出来住的。」
李介尧说得淡然,仿佛与亲属间的争执都已是过眼云烟。
虞时淳安静片刻后询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直都是啊。」李介尧十分坦然。
「从来没有喜欢过女人?」虞时淳非常讶异,要知道他从小立志当衣冠禽兽就是为了吸引女人注意,从没想过世界上有不爱女人的男人。
「单论喜欢的话当然有,但是想上的没有。」
李介尧的回答过度白话,使得虞时淳整个人呆掉。
「那么,每个月你给我四万元要我代替他的事,是认真的罗?」
「难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李介尧反问。
「就是觉得你认真才被吓到的。」虞时淳嘟囔道。
紧接着而来的是一阵难堪沉默。
李介尧是天性寡言,虞时淳则是犹疑在该问与不该问之间,他觉得心情很复杂,又不知为什么而复杂。
许久后方听见虞时淳这么问「门口那个人……也就是说你想上那个人罗?」
即便李介尧曾说过他们仅是性伴侣,但他仍是不安,仍是疑惑,仍有太多感觉充斥在因过敏而晕眩的脑子里。
「欲望有,定下来当伴侣的念头没有。」李介尧答得干脆。
「为什么?」虞时淳以细弱声音问道。
点滴徐缓地流进血管,带来的却是冰冷感受,或许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或许他知晓而故意忽视,但李介尧一直握着他不打点滴的右手,给予无言的温暖关怀。
「每个人都有欲望,我也不例外,有个人一起做总比自己弄来得舒服,我喜欢他的外貌,但也只喜欢外貌。」
「那我呢?」虞时淳反射性的道。
问完才发现他不应该问的,不应该拒绝之后又给李介尧一丝希望,但面对任性习惯、依赖习惯的人,他一时半刻改不过来。
「我喜欢你。」李介尧心平气和的道。
多年相处让他了解虞时淳,知道这个笨孩子仅是随口问问不带真心,而他也习惯了,习惯包容,习惯镇定面对虞时淳的大惊小怪,习惯……喜欢他。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躺在病床上的虞时淳。
「那个……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件事。」
李介尧挑眉。
「我想上厕所。」
不是第一次照顾病人的李介尧认命地起身帮忙拿鞋子,举高点滴架。
「还有,我想吃饭,我今天只吃了一碗充满过敏原的火锅菜和两块羊小排。」虞时淳可怜兮兮地撒娇道。
被使唤的男人点点头算是听到了,思忖着等会儿要去哪里弄东西给病患吃,最后却决定……
「你又拉肚子、又吐,不让胃肠休息一下吗?」
「我饿嘛。」虞时淳扁嘴撒娇。
「我去问医生,医生说可以才让你吃。」
虞时淳的反应则是高高嘟起嘴,紧紧地皱起眉,医生会说什么他早就知道了。
话题到此为止,没人再去提起爱与不爱等令人尴尬的问题。
离开医院时虞时淳昏昏欲睡,什么都忘了,李介尧却仍记得买来汽油,替没油的小绵羊填填肚子,并留虞时淳在家里休息一天,还不忘替他拨电话请假。
一夜未眠的李介尧出门上班前,更记得用信封装五千元,放进虞时淳衣袋里。
这辈子,他大概被某人吃定了。
第三章
离开李介尧家时,虞时淳认为他们很长时间不会见面了。
他没白痴到随随便便出现在李介尧面前,刺激对方敏感脆弱的神经,何况五千块再加上补了健保卡后领回的钱,足够让他撑到下个月了。
他以为短时间内不会再向李介尧求救,但一切都是以为。
返回宿舍后虞时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买泡面,一箱一箱的袋装泡面和附把手的泡面碗真是绝配,既便宜又不会过敏。
但是世界上仍有比过敏原晚餐更可怕的东西,足以逼得他在三更半夜骑小绵羊出外求救。
住进宿舍的第二天大致上平安度过,当天晚餐是很普通的家常面,每人一碗,自个儿舀料和面吃,另外还有青菜豆腐汤和芭乐芸。
非常普通的晚餐,吃得虞时淳心花朵朵开,完全不用担心过敏问题。
那天他看完电视、刷过牙早早就睡了,以便迎接隔天的初次上班。
隔天上工也一切顺利,对于他这个新来的,大家都非常照顾,虽然他不太了解为什么男同事都对他微笑,女同事都不理他,但有人照顾总比没人照顾好。
问题发生在第三天的晚上。
回到宿舍洗完澡,虞时淳望着桌上的三菜一汤,确认没有过敏材料后,很放心地吃了两大碗饭,外加三碗汤,饭后水果是撒了糖的番茄。
一切事情发生在晚上十点半,当时虞时淳一手抱着抱枕,身上盖着毛毯,蜷曲身子睡在窄小折叠床上。
约莫是白天工作太累,躺下去没多久虞时淳已然入梦。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附近传来一阵怪怪的声音,怪到刚传进耳里虞时淳就被惊醒了。
虽然他生平从未听过这种声音,但听见的瞬间虞时淳仍是清清楚楚分辨出那是某种时候才会发出的声响。
透过窗外射入的光线,虞时淳隐隐约约看见旁边大床上有两个人在棉被底下翻滚,一阵又一阵清晰的呻吟、喘息从被子下传来。
虞时淳倏地坐起,望着大床方向发呆,纵使他刚刚犹在梦境里,此刻也已完全吓醒。
不、不会吧!这个房间里还有他在耶,竟然就这样……
思考三秒后,虞时淳坚强、坚定、坚持地决定不理他们,继、续、睡。
他们有精力玩,他可没精力奉陪,明天得工作呢。
可是……他才刚刚躺下去,另一波急促叫声又魔音传脑般钻入耳中。
「嗯,啊啊。。。。。。啊!」
虞时淳又是迅速坐起,狠狠瞪向大床方向,他们怎么不知羞耻到这种程度,不晓得房间里还有别人吗?天哪!
可恶!声音越来越大了,怎么办,怎么办?他今晚还睡不睡啊?
他……睡。
「啊,啊啊。。。。。。好棒。」
他……真的、真的要睡。
「再来,再来,再用力一点……」
呜呜呜,他输了,去客厅睡,输给无常识二人组的虞时淳垮着小脸,抱着他的抱枕、被子及枕头,很认命地爬到客厅睡去。
一面走他还一面安慰自个儿,至少沙发比折叠床舒服,至少客厅也有空调,至少他还有客厅可以睡。
客厅里又是另一种气氛。
半个灯也没开的幽暗一片,可是电视萤光幕闪烁着,阿二独自坐在电视机前戴着耳机,似乎正专心地看着什么影片。
睡意正盛的虞时淳不管阿二在看电视,将枕头被子往沙发上一丢,爬上去就睡。
但虞时淳终究不是个神经录够粗或将一切看破的人,若他的境界有这么高,早就和李家人打成一片了,哪会到现在还是李家人归李家,他自个儿归一家。
在被子里滚了五分钟,越滚越清醒的虞时淳忍不住爬起来,拍拍阿二的肩膀。
「什么事?」
阿二拿下耳机,将电视转为播音,转头看着虞时淳。
「跳蚤……这样可以吗?」虞时淳指着套房内,一脸苦恼。
阿二耸耸肩,没对这个问题做正面回答。」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那个男的。」
「那不是重点,在宿舍里做这种事情……」虞时淳念到一半瞬间停止,他的脑子消化到应该消化的部分了。
男、男的?不会吧,为什么最近他周围尽是一堆同性恋?
「跳蚤是同性恋?」这个问题比看见活春宫更令虞时淳吃惊。
「你不是吗?」阿二以怪异眼光望着他。
阿二的问法让虞时淳一呆,什么叫他不是吗,他当然不是啊,这世上再怎么说也是异性恋多于同性恋,为什么会问他不是吗?
咦,对啊,为什么?
「请问,你的意思是……什么?」虞时淳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因为一捻红长久以来都是同性恋者优先录取的公司啊,纵使近年来公司扩大,也收一些异性恋者,但是合约上有注明对公司内的同性恋行为不得有异议与排斥心态,否则开除论,你该不会没看合约吧?」
「我、我、我确实没看。」虞时淳垂头丧气地承认。
想当初被录取时,他兴奋得连自个儿姓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哪有闲工夫注意合约上写什么,何况谁想得到世上竟然有同性恋优先录取的公司存在。
沮丧十秒后虞时淳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可是……同性恋优先录取不等于能把伴侣带回宿舍吧,我也在房间里耶,难道舍监都不管吗?」
「你去跟舍监抗议啊。」阿二满不在乎的道。
「好,舍监是谁,我现在就去抗议。」虞时淳咬牙道。
阿二头也不回地指着套房的门。
望着那道门,虞时淳呆滞良久,花了许多时间思考处理后方向阿二确认道」舍监是跳蚤?」
老鸟阿二点头微笑。「你去跟他抗议吧,如果有用我跳肚皮舞为你庆祝。」
听完阿二的话,虞时淳十分干脆地倒向枕头,这种时候睡觉比较实际。
躺了几分钟依旧睡不着的虞时淳开始没话找话聊。「阿二,这么说起来……你、你也是同性恋者罗?」
「当然。」阿二回答得十分自然。
但虞时淳仍是尖叫了。「阿二你、你……你……」
「同性恋碍着你了吗?」阿二不满地回头瞪虞时淳。
「你在抽烟!」虞时淳在大喘气后把话讲完了。
他这个万能过敏儿对烟味也会过敏,看见有人在他面前抽烟不尖叫也难。
「没人规定客厅不能抽烟啊。」阿二说着,摸出打火机将叼在嘴里的烟点燃,接着狠狠地吸入一口,再愉快地吐出白圈。
过敏儿虞时淳则迅速抓起被子掩住口鼻,以防喷嚏打个没完。
「公共场所不得吸烟。」他运用起头脑内所有资料,试图让阿二熄烟。
「宿舍算公共场所吗?」阿二没理会他。
「当然算……」虞时淳三个字才出口,尚未及将所有戒烟对身体比较好的资料述出,一阵惊慌尖叫打断了他的话头。(啊!啊啊啊。。。。。。——)
声音来得很近,惊恐得仿佛垂死挣扎,虞时淳闻声一惊,不由得往来源方向看去,不看还好,一看他快晕倒了。
恐怖片!
阿二竟然在看恐怖片,天哪,饶了他吧!他最怕恐怖片啦,尤其是恐怖至极又绝望的日本恐怖片。
呜呜呜,为什么阿二可以看得面不改色,还一边抽会让他过敏的烟。
因为惊吓过度,他一时之间忘记掩住口鼻,烟味旋即窜入鼻腔,引起一阵头晕、恶心兼喷嚏,可惜阿二没有停止抽烟的打算。
「阿二,你可不可以别看?」虞时淳无计可施之下,提出不可能的要求。
「快演完了,快演完了。」阿二头也不回地答道,一点儿关掉的意思都没有。
「哦。」虞时淳只好蒙着被子等待。
十分钟过去。。。。。。还在演。
二十分钟过去。。。。。。咦,音效停止了,他听见DVD退片的声音,然后……
然后……然后,配乐再度开始。
「阿二,不是演完了吗?」虞时淳惊叫道。
「对啊,第一片演完了,我一共租了三片,还有两片。」
阿二扬了扬DVD,换得虞时淳一阵眼前发黑,外加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望着阿二的背影,瞄两眼可怕的日本鬼片,耳边又传来跳蚤的呻吟声……
他悲壮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一路往门口走去。
呜呜呜,他很想好好地在宿舍住下去,为什么会这么难?呜呜呜,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啊。
于是万能过敏儿好伤心、好难过、好委屈地在午夜时分骑小绵羊消失在夜色里。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尽管他屡次告诉自个儿不能再麻烦李介尧,但事情发生时他唯一能想到的人仍然只有那个男人。
半夜十二点,李介尧没好气地斜靠在他家门口,望着虞时淳努力装可怜的脸叹息。
「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多。」虞时淳陪笑脸。
「我以为我们有一阵子不会见面。」李介尧意有所指地说道。
虞时淳除了干笑还是干笑。
「来,有事吗?」李介尧明知故问。
「借住一下。」虞时淳走近一步,把笑得十分用力的脸凑近李介尧。「好嘛,好嘛,我没地方去了嘛,宿舍好可怕哦。」
回想起房间里的活春宫,吞云吐雾的阿二,以及客厅放映着的恐怖片,虞时淳心有余悸。
「要不要顺便供食宿?」李介尧依然是张扑克牌脸。
「有的话最好。」面对李介尧,虞时淳仍旧不懂得客气二字怎生书写。
在李家时不觉得他有要求零用钱甚至出国留学的权利,在宿舍他不敢硬逼阿二关掉恐怖片,不敢要求跳蚤尊重他这个室友。
但是,他敢跟李介尧要钱、要东西、要关心、要安慰,要可以给予的所有。
「要不要零用钱?」
「好啊,好啊。。。。。。」虞时淳拼命点头。
在李家住了十多年,只有李介尧塞零用钱时他会收,而且收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仿佛他就该这么宠他一辈子。
「你才刚刚拒绝我,又来要求东要求西,你想我会给吗?」李介尧话语冷然。
虞时淳满脸笑容顿时僵掉,眼神有几分受伤,无法相信拒绝的话确实是由李介尧口中逸出。
「可是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啊。「虞时淳泫然欲泣。」难道你要我去住旅馆或窝在公园里吗?你也不想我出事吧?」
「你可以回家里,可以忍耐着回宿舍……纵使是亲兄弟也有各奔前程的一天,何况我们并不是。」李介尧维持冷酷。
「我不喜欢李家……在那个地方,我只喜欢你。」虞时淳小小声道,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李伯伯、李伯母对他并非不好,但也称不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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