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有可能给民企拍平面广告,所以也就兴冲冲地答应了这件事。
拍摄的事还比较顺利,无非是一些鸟瞰的制造业厂房,还有就是当家老板气宇轩昂地坐在大班台前或是站在江边眺望远方,思索着企业的宏伟前景。
后来碰到一个名叫途腾的企业就有些摆谱,他们的公司业务做得的确很大,在管理方面也称得上井井有条,听说是老板高薪请了海归派的人员做企管,可见是花了些心力的。连续拍了几天之后,终于回到公司总部,白拒和陆弥被告之先到董事长办公室去布灯安置有关设备,董事长今天的事特别多,所以出来照相的时间只有约六分钟,希望彼此都配合一下。白拒和陆弥对望了一眼,心想,这太是民企老板的特色了。
董事长的办公室自然是气派和阔绰的,而且被擦饰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白拒和陆弥无所事事地等了一个多钟头,才见到有一堆人簇拥着一个穿黑西装的人向这边走来。
待这个人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陆弥愣住了,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祝延风。
拍摄的时间只用了三分钟,之后白拒就带着全部的器材先走了,祝延风的随从也都知趣地离开,祝延风只简单地说了一句“会议推迟”,他们便已经心领神会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女人,真是个谜
祝延风道:“我本来不想留你的,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刚才见到我的时候像见到鬼一样?脸色都变了。”
陆弥低声说道:“对不起。”
祝延风道:“我又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是想问问……”
这时陆弥突然打断他说:“祝延风,你不是总经理吗?怎么现在成董事长了?”
祝延风叹道:“有什么办法,我情场失意,商场也就水涨船高了吧。”
陆弥一时无以对答。
祝延风又道:“我听说你哥哥病死了,所以我也就结了婚,还是跟孙霁柔,也算是众望所归吧。有时候我真觉得人其实根本就不是为自己活着,也没法为自己活着,全都是为了别人,如果你硬要为自己活那就活不下去……”
“你别说了,”陆弥再一次打断祝延风的话,她说:“你要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她起身便走,就在她转头的瞬间,祝延风看到了她眼中飞落的一颗泪珠,他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陆弥,出什么事了?”他急切地问道。
“没什么……”陆弥边说边挣开祝延风的手,匆匆地离去了。
过了大概一个多星期,工作室的案台上摆了一大堆照片,白拒和陆弥在挑选照片做取舍和排版。白拒无意间拿到一张祝延风的照片,端详了片刻道:“我说陆弥,你这是何苦呢?”
陆弥看了白拒一眼道:“你什么意思?”
白拒道:“学普通人,嫌贫爱富,还会有什么痛苦呢?”
陆弥道:“那是因为你从来没爱过,所以说这样的话。”
白拒道:“爱情真有那么大的魔力吗?”
陆弥道:“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会让人失去理智,那就是爱情。”
两个人正在深刻地讨论着爱情问题,这时陆弥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祝延风打过来的,他说他就在楼下,叫陆弥下来,他有话跟她说。
陆弥下楼以后,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悍马,她走过去,只见祝延风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一身高档的休闲装将他衬得英气焕发。见到陆弥,祝延风跳下车来,他约陆弥出去找个地方坐坐,陆弥不肯,于是两个人干脆坐在车上聊了几句。
祝延风说话的中心意思是,上次见面时的不快令他很以为然,于是派人去了解了一下情况,方知道陆弥的哥哥是自杀身亡,而且由于他的介入,全家人都憎恨陆弥,基本上与她断绝了来往。祝延风说他真的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心里愧疚得不行。他甚至也知道了陆弥从小到大没有得到过多少来自家庭和父母亲的温暖与关爱,而这一次,却是残存的一点亲情也断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祝延风说这些话的时候,陆弥微低着头一言不发,神情还有一些麻木。
最后,祝延风说道:“陆弥,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陆弥道:“我想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不见面就不回忆。”她说完这话便下了车,径自离去。
这时,陆弥听见祝延风在她身后说:“陆弥,你记住,有事一定来找我。”
陆弥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脚步。陆弥心想,无论碰到什么事我都不会找你的,难道我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院子里发生的这一幕,均被楼上的白拒在窗口看见了,白拒心想,陆弥果然那么好吗?她是个好女孩没错,可是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性别特征,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男孩子。甚至有一次他们在外面淋了雨,陆弥要在工作室换衣服让他出去一下,他都是满脸的多此一举。那一次陆弥都急了,陆弥说,白拒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告诉你我也曾经让人疯狂过。白拒当时暗自好笑,现在看来还真有这么回事。
陆弥哥哥的事,白拒当然不会不知道,因为出事的那段时间陆弥根本没法工作,一个多月之后,她才回到工作室,人瘦了一圈,看上去更加轻减,但情绪还好,尚能复述发生了什么事。陆弥最后说,白拒我告诉你,如果生活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选择子冲。但这时她已经泪流满面,白拒知道,她的神情早已说明了她心中的悔意,她只是想说服自己。
好在,生活没有再一次。
只是白拒一直以为,追求陆弥的小老板无外乎长得獐头鼠目,却原来不仅俊朗而且有钱,相比之下胡子冲真是乏善可陈。白拒心想,女人,真是个谜。
恰在这时,陆弥已经推门进来。
她阴沉着脸,没有说话。白拒也没有说话。直到下班,陆弥便再也没有说过话。
痛苦也可以换钱的奇妙感受
子冲其实千方百计地希望陆弥能高兴起来,幸好隔了不长一段时间便是陆弥的生日,陆弥当然没有多少心思,但是子冲执意想冲冲喜。所以他背着陆弥在塞纳河西餐厅订了两个包厢位,又备下了生日蛋糕和两打红玫瑰。
这一天的晚上,陆弥在摇曳的烛光中的确是露出了近期内难得一见的明媚笑容。
其实,子冲和陆弥都不爱吃西餐,但是没办法,尽管西餐形式大于内容,但也由于这种原因它才显得有情调,确切的说有一种仪式感。
想想看,先不管吃的是什么,刀叉已经摆了一桌子,桨过的果绿色的餐巾套在一个精美的环状银器里,等待你把它展开来铺在面前,高脚杯亭亭玉立,胸中溢满芳香的红酒,令人未饮先醉。总之,子冲和陆弥爱的都是吃西餐的细节,它的隆重让人难忘。甚至在舞刀弄叉之间他们都很难重视牛扒的味道,而是切、割、相视一笑时的优雅和快慰。吃中餐就不行,只一双筷子不说,难道你在吃溜肝尖的时候对人嫣然一笑吗?
陆弥在喝奶油忌廉汤的时候,心想,子冲实在是用心良苦,我一定要显得高兴一点。然而,后来子冲说的一段话真是弦动我心,令陆弥真的感动异常。
子冲说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可能不幸福,所以他们拼命地寻找快乐,因为如果每一天都快乐也是一种幸福。而我们呢,我们幸福,但我们不快乐,那就让我们好好地享受幸福。陆弥,我会永远爱你。
那一瞬间,陆弥的眼圈红了。
本来,后面应该发生的事是不难想象的,无外乎是异常地甜蜜。然而,生活的轨迹永远不会按照我们的思路运行,这便是生活残酷的一面。
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个身材高佻的艳丽女子出现在陆弥的面前,她一袭低胸的黑衣,下面是黑色的超短裙,一双黑色的长靴让她显得气派非凡。她的头上裹着一条色彩纯正图案经典的丝缎头巾,淡紫色调的梵迪牌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她毫不客气地对子冲说道:“请往里点儿。”
突如其来的陌生人令子冲没有反应过来,他听话地朝里面挪了挪,于是那个女人一屁股坐在他原有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正好与陆弥脸对脸。
她盯了陆弥好一会儿才拿掉眼镜,冷笑道:“不认识了吗?”
“丽丽?!”陆弥忍不住脱口而出。
丽丽点着一支烟道:“嗯,还行,没跟我玩失忆。”
陆弥微低下头,小声道:“丽丽,对不起。”
丽丽冷若冰霜道:“妈了个逼对不起,你告诉我你拿我卖了多少钱?”
陆弥无言以对,子冲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丽丽又道:“没错,我是三陪女,我贱,但是我比你干净。你缺钱就直说,反正都是卖,姐姐我不怪你。可你算什么东西?美其名曰跟我交朋友,把我哄得团团转,连我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情景都让你偷拍了……结果真不错,我在《城市画报》上大放异彩,谁都知道我是个不知羞耻的贱货,我被迫搬了两次家,还时不时被人指指点点。而你呢,玩失踪还换了手机号码,但是很不幸还是让我在这儿撞上你了……你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在我眼里,你还不如一个嫖客。”
丽丽说完,扬长而去。
陆弥则像挨了一闷棍那样呆如木鸡,半晌没有任何反应。当然,这件事千真万确,没有人诬陷她。当时的情况是《城市画报》的确需要一组带色的边缘性照片故事放在读图时代的栏目里面,点子是陆弥和白拒共同创意,完成起来有困难,必须以陆弥为主,他们暗中像选演员那样选过许多人,只有丽丽是最合适的人选,她漂亮,有神秘感,天生能打开别人心中的好奇之门。选定了猎物之后,陆弥便主动接触丽丽,她直言她要写书,无非是编些故事那也需要知道些底细,不会针对谁曝光,大家都得挣钱吃饭对不对?
陆弥还跟丽丽讲了她哥哥的事,可以想象当时两个女人都掉了很多眼泪。陆征的故事激发出丽丽的侠义之心,而陆弥的心情却很复杂,她第一次领略了痛苦也可以换钱的奇妙感受,这件事她复述得多了,痛就变成了秀,而秀则变成了更深刻的痛。她很快就得到了丽丽的信任。
她们亲如姐妹,丽丽也向陆弥透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这些都可以在读图时代中看到。说到底,人们喜欢这样的故事,这是一次集体偷窥的行为,而陆弥则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完成了它。
这件事陆弥当然不会告诉子冲,她也希望白拒制止她,但是白拒顺从了她。她想,这便是她只会爱子冲而不会对白拒动心的原因之一吧。
事实上,陆弥把丽丽拍得非常的美,尤其是有一张丽丽走出化妆间的照片,背景便是夜总会如炽如日的绚丽灯光,而丽丽迷茫而慵懒的眼神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所谓的越夜越美丽,越美丽越堕落,越堕落越快乐的三陪生涯尽在不言之中。
隔了一会儿,子冲方显还魂,问道:“陆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陆弥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子冲还是不愿意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陆弥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子冲道:“为什么要这么干?”
陆弥突然爆发地冲他喊起来:“你说为什么?”说完这话,她猛然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出了塞纳河的玻璃门。
这个小布尔乔亚的夜晚算是被彻底搅和了。直到深夜,两个人都不说话,也都没有上床睡觉。陆弥一个人在阳台上耽搁了好长时间,等到情绪稍稍平缓之后,她来到子冲的身边,她说:“子冲,我们谈一谈好吗?”
子冲收起手中的一本书,表示洗耳恭听。
一种人性和良知的泯灭
陆弥道:“子冲,我承认我是为了钱,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搞到更多的钱,只有特稿的稿费是不封顶的。”
子冲道:“可是无论如何不能用这种方式,去践踏比我们活得更卑微的人,这是一种人性和良知的泯灭。如果哪一天我们能心安理得地这么做,你说,这跟没有钱的痛苦又有什么不同?或许是更甚也未可知。”
陆弥叹道:“这何尝不是我的做人原则?可是我哥哥死了,没有钱就是救不了他。”
“这是两回事。”
“在我看来就是一回事,没有钱,我还不知道会失去什么。”
“我再说一遍,这两件事没有关系,陆弥,我知道陆征的死带给了你巨大的伤痛和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可是我们不能因此就剑走偏锋,我觉得这是比你哥哥的死还要不幸的事。”
“说说当然容易,不是你哥哥,你就根本没法体会我的心情。”
“既然是这样,你当初为什么不嫁给祝延风?他可以解决你全部的问题。”
然而,子冲话音未落,他只觉得面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陆弥咬牙切齿地说道:“胡子冲,谁都可以这样说话,只有你不行。”
这个晚上虽然没有狂风骤雨,但是陆弥仍旧离家出走,一夜未归。
她在大马路上徜徉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世界人头攒动却没有一个人理解她,既然是这样她也只好顾影自怜。十二点还没过,总该把自己的生日过完,于是她找了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开了一间标准房,她当然还没有开总统套房的能力。她让人把两瓶法国葡萄酒送到房间,除了自斟自饮以外,还在微醺状态下泡澡时,将其倒进了浴缸里,猩红的酒液在雪白的浴池间绘出极其妖冶的姿容,渐渐的酒香飘逸,她在自不量力的消费中得到了些许的快感,像杀人者见血时的愉悦,并妄想在愉悦中忘记掉所发生过的一切。
她知道子冲是对的,对和错是多么容易分辨的事。
她甚至也自责,可她就是不痛快,她想她为什么要上大学呢?惟一的作用便是定高了自己的道德底线。如果她不上大学,如果她变成了丽丽,那她肯定不幸福,但说不定会痛快。那她的哥哥会不会死呢?她在无数的不确定因素中闭上眼睛沉进了水里。
她以为子冲会找她,她的手机一直开着,但是子冲没有来电话。
陆弥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是她妈妈接的,当她叫了一声“妈妈”的时候,她妈妈声音平淡地说道:“深更半夜的,你神经病啊?!”
“妈,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又怎么样?我早说过跟我没关系。”
“妈你骂我就是了,我保证不还嘴。”
“我骂你干什么?你又做错了什么?”
“我……”
“我没有生你,我也不要求你。”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年纪大的人赌气,就是这么绝决。同时一切都是淡淡的,犹如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酒香。
她的负疚感荡然无存
关于丽丽的事陆弥并没有告诉白拒。
她想她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但她会选择淡出,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