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板一叠声那怎么敢当那怎么敢当。
客气一番之后;许稚柳上了自己的马车。
行了没多远;马车停了。
许稚柳道:“孙三;怎么不走了?”
孙三道:“……柳儿少爷;日本人……”
第 79 章
这种场面许稚柳并不陌生。
几辆黑的小轿车停在他们的马车面前。只是不同的是;拦截容雅的人穿著黑色的西装;而这几辆车里;坐的都是全身军服的日本军官。
其中一个个子瘦小的日本人下了车;道:“我们奉命来请华连成的当家花旦老板。如果你们好好的和我们合作;我们是不会伤害你们的。”
许稚柳坐在车上没动;隔着帘子道:“你们是奉谁的命令?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日本人道:“我们的主人;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大人物。他肯见象你这样的支那人;是你三生有幸。至于他召你去有什么事;你去了就知道了。”
许稚柳冷笑了一下:“若我这个支那人偏偏不识抬举;不要这个三生有幸呢?”
日本人慢慢的笑了:“那就会发生一些;很不幸;很不幸的事……相信这也是我的主人不愿看到的情况。”
他一抬手:“请。”
孙三无奈;只是催动马车跟着那日本人的轿车而去。一路上肚子里把眼前这几个日本狗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
然后车在途中停了;孙三被日本人扣押在一旁;许稚柳被推下车。他的眼前被蒙了一块黑布;钻进另一辆小轿车;摇摇晃晃的不知驶向何方。
下了车被人推推搡搡的走了一段路。
他们似乎是进了一个房间;许稚柳听到关门的声音。然后一双手为他摘下眼前的黑布。
这是一间很大的;空间很高的房子;布置都是西洋式的;银制的烛台;垂地的深重帷幔;柔软的地毯;屋角放着一大捧娇艳的百合花;暗香浮动。
半里半暗的光线下;有一个人跷着脚;远远的靠在沙发里;上上下下;非常仔细的打量着他。
而刚刚为许稚柳解下带子的人;已经行了礼之后;无声无息的退下去了。
许稚柳觉得紧张;气氛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威逼感。那个人仅仅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他本身已经散发出强大的迫力;让人神经紧张。
“你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许稚柳开口说。他发现自己声音有点沙哑。
一直沉默的人;此时轻轻;轻轻的叹了口气。
好象有说不出的失望。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极低沉的男音:“很多年前;我;曾经见过你。”
他的中文也算流利;但始终带着一点点口音。这种口音让柳儿突然记起了柳川正男。
许稚柳道:“见过我?”
“应该说;我听过你的戏。那一出戏叫……”沙发上的人仰起头;回忆了一下:“玉……堂春。”
许稚柳看着那人;不说话。
“但当时;我并不是为了听你的戏才去的。”那人回忆着:“那一天;我去听的戏;叫散花。”
许稚柳身子一震。
散花……玉堂春……
他说的是那一天。就象有一把刀把他切割为两半;从此生命再不完整;每个静夜梦回都痛彻心肺的那一天。
“那是一出;非常华丽;非常美妙的中国戏。后来我听过很多很多的中国戏;再没一个人能与之相比。可惜;我只听了半出。”那人道:“这一次我一来到中国;就想寻找当初的那位艺者;让他为我表演完那整幕散花。听说他是上海第一戏班华连成的当家花旦;谁知他们弄错了;把你请来了。实在拫抱歉。”
许稚柳道:“容二爷已经不在华连成多时了。就算他在;他也绝不会给日本人唱戏。”
那人丝毫没有介意许稚柳最后那一句话中的敌意;听见容嫣不在华连成;道:“哦?”又问:“那你可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
许稚柳抿紧了嘴;不答。
那人用手托着头;静静的看了许稚柳一会儿:“连你也不知道?我明白了。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帮忙。我听说你们一直住在原来的地方;可不可以让我去参观一下那里?”
许稚柳道:“你知不知道中国人怎么称呼这种行为?不速之客。”
那人低低的笑了起来:“可惜弱者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道:“我并不打算为难你。因为;我听说你是他唯一的弟子。所以很客气的在向你请求。你当然也可以拒绝。不过我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一定会达到我的愿望。那时采用的方式;恐怕就不是斯文人之间的对话了。”
他抬起眼来:“你要选哪一种?”
看门的孙老头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在大少爷过身后;已经好象没有日本领事馆的黑色轿车停在华连成的大门口了。更让孙老头吃惊的是;车上下来的;居然是柳儿和另一个穿著军服的日本人。
许稚柳的脸色难看之极;就好看有十把枪在背后指住他一样。
那个日本人倒是旁若无人的站在大门口;仔细的端祥了一下容宅的外观;然后抬脚进了大门。几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军官紧跟在他身后。
孙老头暗暗在肚里骂柳儿:“大少爷的教训还没学够;怎么又把这群瘟神招惹上门了?”
许稚柳一脸晦气的也跟在那日本人身后进了屋。
朝香宫真彦一边走一边观赏:“不错;真是好房子。上一次来得太匆忙;没能欣赏到它曲径绿杨的美妙之处。”
一路上都有丫头老妈子象见了鬼一样吃惊的望着。朝香宫对她们视若无睹;只当这些人完全不存在。
进到大堂;朝香宫兴致盎然的回忆:“对了;上一次就是在这里见容老板;听到了非常美妙的笛声。”
许稚柳咬住嘴唇;才没有脱口而出:“但那个笛声的主人;已经被你们这些日本狗害死了。”
朝香宫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慢慢看过;突然停在容嫣的房间门口;道:“哪一间是容二爷住的屋子?”
许稚柳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只得开口道:“就是这一间。”
“是吗?”朝香宫脸上那种兴致勃勃的神情不见了。
他站了一会儿;轻轻的抚摸了那杨木雕门一会儿。然后带着一种奇怪的;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表情;推开了容二爷的房门。
一切保留着容嫣住在这里时的情形。
衣橱里;一套套白如云的衣衫;箱子里;一件件织金缎银的戏服;书台上;二爷信手扔在一旁还没有看完的书;用白色的书签夹在他最后看的那一页。二爷最喜欢的黄竹躺椅;擦拭得光滑发亮;二爷睡过的床;每三天都换一次床单;未积半点灰尘。只是那些白色的衣衫;领口泛出浅浅暗黄;显示出它们的主人因为太久未着;已经挂得旧了的痕迹。
朝香宫真彦把屋里的东西每一件都拿起来细细的看;又放下;黄竹的躺椅;也若有所思的抚摸着;甚至还拿起一件衣服凑到鼻边;好象想找回一点容嫣残留的味道。
许稚柳满心愤怒的看着他做这一切事;容二爷的东西被这个日本人行迹古怪的碰触;让他有一种被玷污的感觉。而且这是容二爷的领域;在他的潜意识中;也是属于他的领域;现在竟被这个可恶的日本狗漫不经心的就闯了进来。
许稚柳忍无可忍;正待出声。朝香宫真彦突然开口道:“你开个价吧。”
“什么?”
朝香宫真彦看也不看他;抬头欣赏墙上一幅八大山人的墨荷:“我;决定把这所园宅买下来。你尽管开个价。”
许稚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所宅子;是容家的。我绝不会卖;也没有这个资格卖!”
朝香宫背对着他;道:“那是你们中国人自己的事;和我无关。我已经决定要买了。”
许稚柳的脸瞬间变白了;但随即又涨得通红:“你这是在强占民宅!”
朝香宫冷冷道:“我说过我会给一笔让你觉得满意的价码。”
“多少钱也不卖!这是容家的房子!你给多少钱也不卖!”许稚柳血涌上头;上前一步。立即就有两个日本军官挡在他的面前。
朝香宫回过头来;带着一点嘲弄的眼光看着许稚柳:“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注意过了。此时此刻就在这间宅子里;至少一共有二十三个人。我可以在五分钟之内;把他们全部杀掉包括你。然后光明正大的成为这间屋子的主人。这才叫强占。幸好;我是一个很合理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选择这样做。”
许稚柳的胸膛不停起伏;不停起伏。好半天;他从牙缝里骂道:“你们这些日本狗强盗!”
朝香宫凝视着许稚柳;神色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威逼感;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叫嚣和漫骂;正是无能的表现。”朝香宫淡淡道:“虽然我很不喜欢当面听到这样无礼的言辞。但出于征服者的大度;这一次我仍然原谅你。我给你们三天时间;立刻从这里搬出去。我会叫副官送一笔钱;算是对你们这种愕然心情的体谅;以及弥补仓促搬家的一切损失。”
停了停;他又道:“除了这间屋子;其它屋子里的东西;你们可以全部带走。”
朝香宫环顾四周;宣布:“这里;将成为我朝香宫真彦王在上海的行宫。”
柳儿要卖了容家旧宅!
这个消息一下子简直炸了锅。
明里暗里骂他的;卷起袖子要揍他的;当面拦着他哭闹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庚子第一个跳起来:“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露出来了吧?说什么完璧归赵!说什么等着二爷回来!这才过了几年;已经急着要卖人家的产业了!还是卖给日本人!”
“容老爷精明一世;可真是胡涂一时。最后他可真看错了人啊!”
“白眼狼!”
柳儿顾不上理会这些。日本人的话绝不是在开玩笑。不要说把容宅里的人全部杀掉;就是把华连成在上海连根拔起;对他们来说;也易如反掌。他急急的到处找合适的宅子;毕竟;要安置这上百口的老老少少;还要在三日之内办妥;他就算不吃不睡;也不够时间。
最后总算在华山路上找到一间清末遗老留下的花园;虽然已经年久失修十分残旧;但总算够阔落;一眼看上去;也够气派。最重要的;是它的价钱也合理。华连成的帐房一直支不出这么大一笔银子;许稚柳把自己这些年唱戏赚的私房钱也贴出来;总算把它盘了下来。
搬家那天;一队日本宪兵把容宅重重包围。特别是容嫣的那间屋子;有几个全副武装的军人把守。张妈死也不肯离开这里;抱着容修的牌位哭得死去活来。许稚柳两天忙下来;脸青面黑;觉得整个人都逼到极限;此时也无力过来劝慰;只叫郑大傻子和秋萍去把张妈拉走。又瘦又干的张妈此时力气比郑大傻子还大;又抓又骂。郑大傻子没办法;过来请示柳儿;柳儿叹了口气;只得亲自出马来请张妈。张妈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重重的一个耳光掴在他的脸上。许稚柳本来已精疲力尽;竟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张妈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你怎么对得起老爷!你怎么对得住大少爷!你怎么对得住容家!”
柳儿捂着脸;呆呆的发怔。
没有一个人过来扶他。
响亮的马靴声传来;一个奇怪的口音道:“许老板在吗?”
许稚柳机械地转头望过去。
一个穿著日本军装的青年男子站在不远处。他是那日柳儿见过的朝香宫的副官。
许稚柳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抖抖了衣襟:“我在。”
那日本副官微笑道:“已经在搬了?许老板的行动真迅速啊;果然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许稚柳转过脸去:“你来有什么事?”
“我的主人承诺过会给你一笔可观的费用;自然不会言而无信。”日本副官拍了拍手:“拿上来。”
两个日本兵抬着一口沉重的小箱子走上前来;打开;美丽柔和的金色光芒显露。
日本副官道:“五十条黄金;十足赤金。”
张妈道:“柳儿!不能接!我们不能要日本人的钱!”
所有的眼睛都看着许稚柳。
许稚柳只觉得肩得似有千斤重。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道:“郑大傻子;收下。”
张妈骂道:“傻子!你敢接!”
郑大傻子看了秋萍一眼;又畏缩的看了脸色青白的柳儿一眼;迟疑着。
许稚柳提高了声音:“郑大!”
郑大傻子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把那两个日本兵抬的箱子捧在手里。
张妈尖叫了一声:“老爷啊!”又嚎哭起来。
秋萍上前两步;扶住她妈;往外走去。经过柳儿身边时;她重重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四周围的街坊都偷偷的从自己门缝里往外看;看祖孙三代近百年住在此处的容家;一马车一马车的东西往外拉;女人哭;男人骂;真是乱世凄凉景象。不禁都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许稚柳安排好一家粗重细软;看着最后一辆马车远去。尘埃散去之后;突然眼中落下泪来。他掉转头;来到容嫣的屋门前。
“干什么?站住!”日本兵厉声喝道。
许稚柳怔怔地望了容嫣的房门一会儿;屈膝跪下;向着那屋子磕了三个头。
后退几步;又磕了三个头。
就这样;一直退到大门口。
额头已经磕破了。
血与泪滲进尘土。
他的头抵在地上;低声道:“对不起老爷;对不起二爷!柳儿没能守住容家的地方。柳儿无能;柳儿没用!”
第 80 章
月白色的和服散乱的敞开着。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仰头斜躺在沙发上。漆黑的长发如烟如缕的缠绕着;低低垂下。他的眼半睁着;毫无感情的注视着天花板;灯光将他的睫毛一丝丝拉长;投影在瘦削的面颊上;让这张精致的脸呈现出一种破败和憔悴。
一个男人的头此时正埋在他的两腿之间;兴致勃勃的努力着;用舌头舔;用嘴嘬;在他的皮肤上一阵乱吻。
过了半晌;那男人怒气冲冲的直起身来:“八格!搞了半天;一点反应也没有!你是死人吗?”
容嫣看也不看他;只是很慢很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真是扫兴!”石原康夫骂道:“你从前跟沈汉臣也是这样?软得跟条虫似的!”
“……”
“贱人!”石原康夫丢开他;转身在沙发上坐下:“过来!”
容嫣很听话的凑了过去;习惯性的开始帮他解和服衣带。这一点上他倒做得十分熟手。
石原康夫张开双腿;开始享受容嫣的服务;情欲涌动的时候;怒火稍感平息。
他满意的俯视着自己进进出出容嫣口里的那黑铁似的东西;突然问:“我这玩意儿比沈汉臣怎么样?”
容嫣的动作停了一下。
“是不是比他大得多?”
容嫣低头不说话。
石原康夫突然一把揪住容嫣的头发;将他拖了起来:“我在问你话!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容嫣头往后仰;被迫近距离注视着这个男人;脸上还是没有半点表情。
说到沈汉臣;石原康夫一阵醋意上涌;恶狠狠的捏住容嫣的下巴:“说话啊!该不是又见了旧情人的面;丢了魂吧?”
容嫣痛得皱起眉头。
石原康夫最恨他这种不死不活的样子;怎么抽他打他也没用。一开始他还要呻吟;到了后来好象完全麻木了;连哼都不会哼一声。
“说啊;他是怎么干你的?”石原康夫凑近他的耳边;咬牙切齿的说:“你这贱人;是不是在他身子底下欲仙欲死?”
容嫣的面容微微扭曲。
石原康夫听到他低低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请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
自从在那间高级日本军官俱乐部见过了容嫣;一连三个星期;日本驻天津文化部副沈部长就托病在家;连一般的应酬也推得干干凈凈。
沈部长的病来得迅速;起得蹊跷;石原康夫心里是一清二楚。
石原康夫知道;他和沈汉臣之间本来就插着一根刺;自从那日撕破脸面之后;这根刺就变成了一颗钉;它还会慢慢的长成一柄刀;裂成一条缝。拔了这根刺本来也很简单;但一直到目前为止;沈汉臣在工作上的表现让军部十分满意。日本政府仍然需要笼络象沈汉臣这样的汉奸文人;而军部的参谋们都很器重沈汉臣;甚至把他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