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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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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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碧玉现在是完全不把容嫣放在眼里了;所以倒也不象过去那样挑衅生事。如今他是红角儿;而容嫣是个吃白饭的戏子;他自觉身份已定。他一个角儿犯不着和小人物计较。一计较就是失了身份。
  眼看到了月底;容嫣到帐房去支包银。
管帐的胡大先生架着圆眼镜;把算盘霹哩啪啦拨得山响一通;然后道:“二爷;可对不起了;您还倒欠秦家班三百五十块大洋呢。”
  容嫣一呆:“什么?”
  “您看;您一个月二千块的包银;扣了在上海的时候借给您的三百八十块大洋;扣了来天津一路上的开销;扣了到天津后置行头的一千三百块;再扣您这个月的伙食费住宿费;还有专门为您请下的包头师傅的钱;虽然您一天戏也没唱;这笔钱也得扣出来的不是;还有其它的水电费小厮费;拉拉杂杂的这些费用……您倒欠秦家班三百五十块。”
  容嫣说不出来话;呆了一会儿;转身要走;被胡大先生叫住:“容二爷;秦班主说了;一个月二千块的包银是给角儿定的;您下个月要再唱不了戏;就取消包银;按学徒算。您看您到时拿什么来还吧?”
  胡大先生也不知道他听明白没有;冲他背后嘿了一声:“白吃饭的;还好意思来伸手拿钱!”




  第 46 章

  作者有话要说:這一章更新之后;恐怕要等卿從枺被貋聿拍茉倮^續了……對不起大家;請等一等卿……



46    柳川正男大笑鼓掌。
  下一次;容雅来到的时候;柳川正男手里提着小提琴等着他。见到他;将小提琴架在肩头;拉了一曲汉宫秋月。Goldman那深邃的琴声;将这一中国学琴越来越快乐。
  越往深处学;乐趣越多;妙不可言。
  柳川正男每次都在偏厅等候容雅带着他的琴前来。
  可是这一次;容雅走进来;手里却拿着一把中国的二胡。
  也没有多余的话;走进来搬过一把椅子;坐下就开始拉。中国的传统乐器二胡发出了极为接近小提琴声的音色;而绝顶聪明的容雅将小提琴曲谱琢磨成了二胡的曲谱;用他卓绝的技巧;在二胡上拉出了著名的吉普赛舞曲。
  柳川正男刚要拍手。
  容雅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且慢。”
  琴声一转;他已换了一支曲子;灵巧的手指在胡琴上制造出与小提琴一模一样的颤音;这是另一只小提琴名曲野蜂飞舞。忽高忽低的音律;恰若一只蜜蜂在开遍野花的原野上徘徊飞舞;轻灵动人。
名曲演绎得凄美欲绝。
  容雅也不禁微笑;回报掌声。
  就在这斗室之内;两个本是敌对的音乐家;以各自的才华与超绝的技艺;随心所欲地交流着艺术最微妙的精髓或共鸣;并由这些共鸣而不由自主的惺惺相惜。不管外面的世界;也许就在离他们不到二十公里的地方掀起着怎样的狂风暴雨;而这间小小的客厅;却是乱世中的一点奇景。
  某一天柳川正男为他表演了巴赫那最负盛名的夏康舞曲;那几乎是目不瑕接的美丽交织而成;需要绝对的技巧和充分的才华结合才能完成的完美作品;音色之美令人如痴如醉。如果是过去让容雅欣赏到这样的音乐;他该是多么的激动沉醉;然而此时他的心情却无比沉重。凝视着完全沉浸在小提琴中的柳川正男那专注的面容;他问自己;如果现在自己就可以杀死他;他会动手吗?一个能够创造出如此美妙的琴声的音乐家;真的能够如此轻易的毁灭吗?一个象他那样出类拔萃的优秀男子;一个如此真诚地热爱着自己的音乐的人;为什么;在他的另一面却又那么的黑暗可怕;难以捉摸?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到底刘同志告诉自己的那一个他;是他的真面目;抑或现在展示在自己面前的这一个他;才是他真正的全部?
  两个柳川正男的身影;光明或黑暗交替;在他眼前重重叠叠。
  当最后一个和弦从柳川正男的琴弓下消失;他的脸上散发出喜悦的光彩;一种艺术家完成了某件完美的作品后那种光彩;他抬起眼睛;望向容雅。他发现容雅也正注视着自己;容雅的脸容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如果不是他太了解他;在那一瞬间;他几乎要错以为是爱情。
  * * *
  秦家班在天津卫开锣的第一场戏;临时换成了肖碧玉的独挑大梁。
  用的借口和上海那一次也差不多;都是因为容老板身体欠佳;所以无法上场。
  一连数日;容嫣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门。
  秦殿玉来找他:“二爷;你别这样;别憋坏了自己。”
  容嫣合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望着屋顶发呆;也不说话。
  “那金老大;是混江湖的;兄弟我想啊;他争的就是一口气。要不;咱们再找他好好的赔个不是;兴许……”
  折辱一次还不够吗?容嫣闭上眼睛;说了个:“不。”
  “要不;咱们去找青帮的林堂主说说情;他们都是青帮的人;彼此间也好说话些。”
  自从独自在江湖中行走;容嫣的少爷脾气不知收敛了多少;可此时却发作起来。一想起那金老大;只觉又是鄙厌又是痛恨;死也不想再见青帮那些人的嘴脸。容嫣翻了个身;扯过被子遮住头;不再理会秦殿玉。
  秦殿玉也是秦家班的少爷;从前看在容二爷的身份地位上;无论如何;都还一团和气。此时的容嫣;只是一个白白签了约又无法为自己赚钱的戏子。秦殿玉说了一通;心里也不耐烦起来;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皮笑肉不笑道:“二爷;我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你别笑我瞎忙和。我秦家班为了请二爷你的诚意;是摆在这里了;可二爷得真有上台唱戏的意思才行。二爷您是大老板;想唱不唱戏;我们可是不敢指手划脚的。我这可是真心为二爷着急啊;只怕二爷您是清闲了;再这么清闲下去;二爷没忘了戏;可是戏忘了二爷!”
  容嫣皱紧眉;无限烦恼。他何尝听不出秦殿玉的言下之意;他何尝不知道秦殿玉恨他好好的一棵摇钱树;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大包袱。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彻底撕破脸;是因为秦殿玉毕竟还给当初的容二爷几分薄面;而且也还相信事情很快就会解决;容嫣这个名字终究仍会是金字招牌。至少有一件事;容嫣心里比谁都清楚知道秦殿玉说的是真的,再不登台;恐怕不再有人记得容嫣是谁。一个过了气的戏子;要再红起来;是难如登天。
  他是比谁都着急;比谁都想再唱戏。可是;他太清楚金老大那种浑人;只会屈服于强大的势力;无依无靠的小人物;越是哀告他越是得意;绝不会有丝毫的怜悯或道义可讲。再回头去求他;只怕也是自取其辱。若是在从前的上海;黄公馆的一个电话;踩扁金老大这种混蛋不费吹灰之力。可是现在……
  肖碧玉唱了戏回来;因为又卖了个满堂红;现在正是秦家班的掌中明珠;上到秦鹏秦殿玉;下至看门的阿三;谁见了他都眉开眼笑。下人们伺候肖老板洗浴更衣;更是跑得四脚朝天。一个院子仿佛也热闹欢腾起来。
  远远的听见肖碧玉提尖了嗓子:“……谁送来的?我说过我不喝!呆会儿赵将军请吃饭;我都快来不及了;还喝什么喝?”
  隐隐约约听见下人解释:“这参茶是秦爷特别叫备下的;说给肖老板您润润嗓子……”
  肖碧玉嘟嚷了一句什么;声音低了。就连那嘟嚷也是带着撒娇意味的。班主的特别宠爱;他怎么会不领情。
  容嫣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
  眼看着他人起朱楼;眼看着他人宴宾客。
  肖碧玉现在是完全不把容嫣放在眼里了;所以倒也不象过去那样挑衅生事。如今他是红角儿;而容嫣是个吃白饭的戏子;他自觉身份已定。他一个角儿犯不着和小人物计较。一计较就是失了身份。
  眼看到了月底;容嫣到帐房去支包银。
管帐的胡大先生架着圆眼镜;把算盘霹哩啪啦拨得山响一通;然后道:“二爷;可对不起了;您还倒欠秦家班三百五十块大洋呢。”
  容嫣一呆:“什么?”
  “您看;您一个月二千块的包银;扣了在上海的时候借给您的三百八十块大洋;扣了来天津一路上的开销;扣了到天津后置行头的一千三百块;再扣您这个月的伙食费住宿费;还有专门为您请下的包头师傅的钱;虽然您一天戏也没唱;这笔钱也得扣出来的不是;还有其它的水电费小厮费;拉拉杂杂的这些费用……您倒欠秦家班三百五十块。”
  容嫣说不出来话;呆了一会儿;转身要走;被胡大先生叫住:“容二爷;秦班主说了;一个月二千块的包银是给角儿定的;您下个月要再唱不了戏;就取消包银;按学徒算。您看您到时拿什么来还吧?”
  胡大先生也不知道他听明白没有;冲他背后嘿了一声:“白吃饭的;还好意思来伸手拿钱!”


  第 47 章

  作者有话要说:文是更新慢了一點;對不起大家;不過我會持續更新的。



容嫣回了房;坐在床上;对着新置的那一套白素贞的头面发愣。他从前最爱置行头;太清楚这行情;眼下这一身戏服;一副头面;根本连五百块大洋也不会超过;难怪肖碧玉一看见就会讪笑。可是居然算到了一千三百块的高价。秦鹏分明是嫌自己累赘;不愿意付讲好的包银;可是又不愿意把自己放出去;日积月累的债越欠越多;到时就真的成了卖身给秦家班;任凭别人处置了。
  从前祖父容岱;父亲容修持家;讲的是忠厚恕道;就算“国丧”时期;戏班子一连数月开不了锣;该给角儿们下人们的月银;也仍是咬紧牙关照付;一个钱都不会少。宁可自己吃亏;也不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容嫣在这种世家长大;哪里想得到别的班主会有如此欺诈狡狯的黑手段!
  容嫣只是缺乏经验;可是并不笨;仔细考虑一番;只觉遍体生寒;越想越怕。
  当下去找到秦殿玉:“秦兄;前些天你说的建议;小弟仔细考虑过了。如果找林堂主真的有办法解决事情的话;我们试试也无妨。”
  心骄气傲的容二少爷为什么突然肯抹下脸来;低声下气改变主意;秦殿玉心知肚明。他看了容嫣一会儿;哈哈一笑:“二爷啊;你可算开窍了。求人的事;我也知道不好受;忍字头上一把刀啊。可是这也没办法;该忍一口气;咱还得忍是吧?”
  容嫣只好道:“小弟明白。”
  秦殿玉拍着他背;笑道:“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又是一团和气;亲如兄弟似的。
  见林堂主订在天津最出名的龙凤阁。
  林堂主是个尖缩瘦小的老头子;苍白的脸;透着奇异的粉红;留着几缕花白的山羊胡子;溜溜的眼镜片后面;一双三角小眼精灵转动;一笑就和脸上的皱纹缩在一起;分不清了。
  对于容嫣的请求;林堂主是满口应承:“好说;好说!那老金儿嘛;当初入咱们青帮的时候;还是我帮他作的证人呢。说起这老金儿嘛;他欠我的情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容老板你放心;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去帮你说一说;别说就你兄弟和他有点小磨擦;就算你拐跑了他三姨太呢;他也不敢拿你怎么地!”说罢摸着山羊胡子嘿嘿嘿的淫笑不止。 
  秦殿玉容嫣也只好陪笑。
  容嫣道:“那就万事拜托了。实在是万分感谢。万分感谢。”
  “哎容老板说哪里话了。咱们江湖儿女;只为了一个义字;说到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话呢!”
  “林堂主真是侠义心肠;义薄云天。”
  “那是!”小老儿喝了口酒;放下杯子;三角眼圆睁;唾沬乱飞道:“我林老三一生做人;最讲一个义字;就凭这个义字走天下!想当年咱们青帮和鱼龙帮火并;眼看着一把钢刀就往我带头大哥的头上砍过去;要不是我林老三奋不顾身;一边以一敌十……啧啧啧;那情形;可真是……最后咱们青帮兄弟只伤了二十多个;可那鱼龙帮呢;没一个完整的留下来;从此就乖乖的退出天津卫;听到我林老三的名字就发抖!大哥感谢我救他的命;赏了我好些银元古玩的;咱林老三是不图这些;就是图个义字!拼了这条命也要保护好大哥!哪象现在这些小王八蛋;有点风吹草动;跑得比你做老大的都要快!现在的这些小王八蛋;真是没一个有点人样的……”

  容嫣听这小老儿一边胡吹他的光荣历史;一边痛骂现在的小混混如何如何不成材不成器; 心情之复杂;难以言述。这小老儿在黄金荣面前恐怕连说话的余地也没有。可是现在自己竟然沦落到这种境地;不但要对这三流角色陪酒陪笑;还要不停的点头附和;不停的为小老儿斟茶斟酒。
  林堂主眯着眼睛笑道:“容老板;我是个粗人;但生平就爱结交象容老板这样的文人雅士。今天交了容老板这个朋友;实在是很高兴;后天中午;我做东!在天香阁;怎么样;容老板肯不肯赏脸啊?”
  容嫣脸上忙笑道:“那怎么敢当;怎么说也应该小弟来才对。”
  “哎;容老板何必客气;咱们俩投缘;一见如故!大家兄弟;还分什么你我?”
  “不不不;后天中午;务必由小弟治宴。”
  “容老板;再客气可就是看不起我林某了!”林堂主的脸故意板下来:“你老哥哥虽然穷;可是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江湖儿女;干脆点!”
  容嫣只好道:“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容老板果然是个痛快人。来;咱们兄弟再喝一杯!”
  回去的马车上;秦殿玉满面春风的对容嫣道:“二爷;您看;这不是挺简单吗?这林堂主倒是豪爽!”
  容嫣勉强笑道:“但愿如此。”
  “应该没问题。兄弟我打听过;这林堂主入青帮的时间很长;也算个长老了。而且在天津卫也有财有势;城东那一连串的鸦片馆都归他管;你想想;大烟的生意;那还不赚死不赔命了。”
  夜色中;容嫣侧过头;看窗外的街景;不说话。
  心里隐隐有一点模糊的希望;但又害怕这希望是建在沙滩上的;浪一打就没了。
  上一次去天香阁;是去见金老大;被灌了一肚子的酒;这一次不知会如何。
  一进包房雅间;容嫣就愣了一愣。
  八仙桌后;不止林堂主一个人坐在那里。
  在坐的还有一个脸色发青;唇上留着一小撮胡子的矮个子中年男人坐在那里。看到容嫣等进来;那男人一双眼睛光溜溜地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个圈。
  “来来来;容老板秦老板;这边请。”林堂主满脸笑容迎上前来;握住容嫣的手;把他往前面引荐: “我来介绍一下。这二位都是京剧界数一数二的红角儿;这是容老板;这是秦老板。容老板秦老板;这一位是日军驻天津陆战部队第二分队的山田小队长。”
  脸色发青的中年人站起身来;伸出手给容嫣;用带着口音的中国话说道:“十分幸会。”
  容嫣一向对日本人没有好感;这位更是军人;当下望着那只手略一迟疑。还好身边的秦殿玉主动握住;笑道:“幸会幸会。”
  等秦殿玉放开了手;山田小队长再次把手伸给容嫣:“容老板;十分久仰。”
  山田在什么前面都加上一个十分;加强语调。容嫣忍着没笑。
  秦殿玉暗地里捅捅他;容嫣不得不伸出几支指头让那人握住:“不敢当。”
  在座有日本军人;容嫣这一餐饭吃得沉默少言。还好和林堂主和秦殿玉在一旁捧场说话;才不显得沉闷。
  林堂主用他的招牌式没眼笑道:“哈哈哈;原来如此;山田小队长的中国话说得真是好啊;光听声音;绝对听不出您是日本人。”
  山田小队长喝了两杯酒;泛青的脸色透出红光:“中文;十分的重要。这个;我们军队;都在统一学习中文;这样;才可以;最基本的对话的!军官的提升;中文;也是考虑的一部份。”
  秦殿玉附掌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山田小队长说得那么好。”
  容嫣也不搭话;自顾自地吃菜;又端起酒喝了一口。
  山田小队长老鼠眼珠一转;转到容嫣身上:“容老板;你的;怎么偷偷一个人的喝酒?来;我的;敬你。”
  容嫣道:“不敢当。容某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
  “什么叫不胜酒力?”山田疑惑道。
  容嫣低头吃菜;不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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