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對不起了大家;因為簡繁轉換的關系;沈字會自動變成沉字;所以如果在文中看到沉漢臣;那是卿改漏了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
雖然卿寫戲寫歷史一向是拿來主義;請大家不要多計較;看個熱簦В灰恍Χ^。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他半世凤凰巢.
如此这般的,小叫花子柳儿正式成为京戏班子华连成的一员,拜了祖师爷,开始学艺.
他仿佛记得自己亲生父亲姓许.容嫣亲自为他起了艺名:“柳儿,柳儿,就叫许稚柳吧.”
新的名字.新的人生.新的命运.
在院子里住久了,对大院的人也开始了解.
这个家里只有老爷,没有太太.老爷成天都在剧院丹桂第一台忙碌,不太理家里的事,张妈是二爷的奶妈,也就是这里的总管家,她手底下管着十几个小丫环,还有她自己的老公──看院门口的老张头.他们有个女儿,叫秋萍,比柳儿大三岁,长得水灵灵的,老是以为天底下男人都会喜欢她.东院住着剧院那边的人,有个小老头儿叫孙老金,是剧院总管,他手下还有三兄弟,是容老爷的保镳.孙老金的儿子叫孙三,是二爷的马车夫,每天把二爷送进送出. 但柳儿很少见到大爷,他老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只是他的那间屋子,常常有非常优美的笛声或琴声传出.说不出是什么谱子,二爷说是他哥自己随手拉着玩的,但曲调优美之极.有时柳儿站在清晨的风中听到,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柳儿最关心的,永远是和二爷相关的事情.很长时间他都不记得自己那些师兄弟的名字,只知道那个马脸的是大师兄,老爱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他手底下还有个小跟班叫庚子,是唱丑角的,眼小鼻子塌,常常帮了大师兄来欺负自己. 后来想起来,他们那时大约是妒嫉.因为他们都跟一个又凶又瘦的干老头学唱戏,而只有他,是容二爷的入室弟子.
容嫣这次下定决心要作有有责任感的好男子,给看轻自己的哥哥一个交待.他对柳儿百般疼爱,平时排戏唱戏再忙再累,每天也要抽一两个时辰教他读书教他识字.柳儿永远都不会忘记,就在容嫣的书房里,二爷握着他的手,此生此世第一次,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许稚柳”.
在二爷身边的日子幸福如风,但生活总是苦乐参半.
练功越来越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跷工,打把子,灯笼炮,脚上都是血泡,手上都是茧花.庚子师兄他们老是笑柳儿笨,柳儿不服气,咬了牙练得比谁都辛勤.二爷说,学戏本就是一件极苦的事,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柳儿问:“真的,二爷你也练过跷工?”
“自然练过.”
“你也会摔倒吗?”
“一开始的时候当然会.”
“打把子呢?”
“二龙头,九转枪,十六枪,什么都练过.”
柳儿放心了.既然二爷挨得下来,那柳儿也一定挨得下来.
什么苦柳儿都吃得,就是不能给二爷丢人.因为他是二爷的弟子.而且他也喜欢,听庚子他们有点妒嫉的说他“是二爷的人.”
他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他是二爷的人.他学唱戏,不过是因为二爷想让他学唱戏.
华连成的大院中间,有一株不知多少年的合欢花树,根象手臂般粗,叶叶相对,青翠扶苏.到了初夏的时候,满树火点儿般的红花,随风而落.容嫣就带着柳儿,在这花树下学戏.
那是一个美丽的黄昏,紫色的晚霞如绸缎轻柔,一朵合欢花吹落到柳儿的衣襟前,他把它拾了起来,递给容嫣.容嫣微笑接过,就如同有一团小小的野火在雪白的手指间燃烧.
柳儿不转眼的看着他.
他确定,他的生命中从不曾见过比这一刻更美的事物.
容嫣拈着花,轻声道: “合欢花下留连,当时曾向君道.悲欢转眼,花还如梦,哪能长好.”
柳儿仰头看他:“二爷,你说什么?柳儿不懂.”
容嫣失笑,这样凄凉的话,别说这孩子不懂,就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只是随口说了出来.
容嫣笑着松了手,那朵小火花从他指间随风逝去:“没什么,将来你就会懂了.”
柳儿不懂,但柳儿记下了二爷的话.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希望自己宁可不要懂得.
而在那一刻夜色变得沉深,远远近近传来蟋蟀的鸣叫,浅浅的月影变得清晰,黄昏过去,夜已经完全来临.人世的悲欢离合如同梦幻泡影,但至少还有这样一个美丽的黄昏.这一刻的时光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二爷,在许稚柳的记忆中,那片刻的时光,似乎就是永恒.
第 4 章
作者有话要说:一般虞姬都是黃袍;洠в兴洌豢墒莿≈腥萱贪绲挠菁О佐盟洌荒峭耆菫橹淖稚系囊曈X美;也請大家忽略吧。細節上一笑而過;多謝了。
4
合欢花开了又谢,转眼几个寒暑.
时局越来越紧张,那一年秋天,到处都在传言日军就要全面进攻中国.
但这传言非一日两日,听得久了,人的神经也开始麻木.尤其是上海,生活在各个租界的人们,在各个强权政府的保护下,多数百姓竟然会觉得安全无虞.在中国做生意的洋人们和中国人一样抱着侥幸的心理.外面哪管洪水涛天,只要不是在上海,只要不影响自己目前所过的日子.
日军虽然没有打来,但在那一年,柳儿的生活却受到了不亚于战争的最严重的冲击.
就在那年秋天,许稚柳认识了沈汉臣.
柳儿不知道二爷和沈汉臣到底是怎样结识的.第一次见那个男人,他就不喜欢他.他不喜欢他的面目平凡,举止拘谨,只觉得和二爷平时来往的那些谈笑风流的少爷公子有天壤之别.他也不喜欢沈汉臣在二爷面前那种察言观色,做小伏低的诚恳殷勤,总觉得有些肉麻.但二爷偏偏喜欢.不但喜欢,简直着迷.还常常叫柳儿在老爷面前为他撒谎遮掩,跑去与这沈汉臣相会.
每每这时,柳儿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失落,泛酸,不情不愿,五味杂陈.
但二爷应该是快乐的,柳儿见他精神焕发,容光照人.在台上颠倒众生,在台下风流潇洒,哪里把柳儿的小情绪放在心里.
说实在的,沈汉臣自己也没有弄明白容嫣到底是喜欢上自己哪一点.他当然知道围绕在这容二少爷身边样貌英俊体态风流的公子哥儿多不胜数,其中还不乏当今中国有名的才子词人,名家画师.可偏偏他就是喜欢上自己这貌不惊人身无分文的穷教书匠.每每想起来,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这是如传奇夜话般不可思议.
沈汉臣出身普通农家.打小就热爱读书,好学不倦.家乡村里的人个个都夸他将来前途无量.父母兄弟也知道这个孩子最可能出息,一家老小省吃俭用,供他去绍兴读书,到杭州求学,只望他成龙成凤.
沈汉臣十五岁来到绍兴时,本也少年意气,心比天高,但渐渐的发现,原来天底下兰心慧质,才高八斗的出众人物多了去了,自己在浙江乡下沈村也许算得上是个少年才子,出來才发现那不过是井底之蛙.天下之大,人才辈出.在社会里跌跌撞撞地碰几次壁,更学会了彻底收起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锋芒.
男儿自有冲天志,只需静等时机.
在生活的路上几经流连波折,最后辗转来到上海,于是做了一名最最普通无用的中学教师.每月老老实实的领取四十五元的工资,除去生活费二十元,其余的钱老老实实的寄回老家.父亲前年已经殁了,现在只剩老母,寄去的钱也從不舍得多用,用剩余的拿小手帕包了藏在床下,她说是为儿子将来娶媳妇儿存起来.所以一家人的生活基本还是依靠那二分薄田,过得清贫艰苦.
沈村是一个地处偏僻的小乡村,在那村里有一半以上的居民一辈子最远只到过二十多里外的胡家莊,就连六十里外的绍兴城也从来没有去过.所以沈汉臣在上海做事,在老实巴交的村民心里面,已经如同飞璜腾达了一般.在这些村民眼中,沈家三公子已经称得上是金龟婿.近两年来,主动上门提亲的人虽不能说是络绎不绝,却也时时都有.让做娘的好生着急.
但沈汉臣心里清楚自己恐怕是永远没有办法完成这份孝道.
──这也是他不管怎样落魄,也抗拒回乡下沈村的原因之一.
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
年少时,他曾经深深迷恋绍兴中学的一位英文老师.
这位老师是当地一位乡绅的儿子,英国留学后回中国以图报效国家.
因为去过西洋,喝过洋墨水,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他一举一动都特别与众不同.
他剪短发,穿西服,喝咖啡,爱微笑.
他与沈汉臣生活里的人完全不一样.他好象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一个清洁,美好,愉快的更合理的世界.
为着仰慕这位先生,沈汉臣对在绍兴之外的,更广大的天地起了极强烈的好奇心.因为仰慕这位先生,他是如此的渴望能够进到他的世界,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是这位英文老师成为了沈汉臣同性意识的启蒙.不过真正令沈汉臣完全心醉神迷,让他认识到男性之美可以达到的极限,是他第一次看到容嫣.
那是兩年前,沈汉臣一个出身富家的同事生日,请他们平时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去丹桂第一台听戏.沈汉臣记得当时听的戏码是<<别姬>>.
著名的武生杨小楼扮霸王,容嫣扮的是虞姬.
只是在那时,他们的名字对沈汉臣来说还太陌生.京戏对他来说,是有钱人的玩艺儿.生活压得他气也透不过来,哪有闲情看台上才子佳人,啼笑姻缘. 5
这一次是同事请客,他抱着好奇心去了.
这一去,让他的眼睛惊叹于大千世界的万般奢华奇丽.
离戏门口还有好远,已经远远可见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又有一溜儿排开两行大花蓝,全是用鲜花堆砌,越是走近,越是觉得浓香扑鼻.好象整条道路都是以鲜花铺就一般.从身边驶过,停在戏院门前的一辆辆马车轿车,从里面走下来的男女个个锦衣玉带,珠光宝气.
走到门口,已远远的看到数个巨大的水牌,奼紫艳红,金粉银带,那时在沈汉臣惊奇的印象里,错觉的以为就象小山一样高大.沈汉臣第一眼看到的,是正中写着的两个描金的名字──“容嫣.”
“看到了吗?”身边的朋友用手指着对他说:“这就是当今的第一名伶.听说才二十岁,已经红得发紫了.”
沈汉臣记不得自己这个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答了些什么.但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一旁的富家同事回答:“是啊,他的票很难搞.还好我哥哥认识这个戏院的案目,给了一笔外赏才搞到的戏票.”
沈汉臣忘不了的是那人说话时眉宇间的那份得意之情.对沈汉臣来说,那是迷醉之中的当头棒喝,提醒他不过是受人嗟来之食,来看隔岸风景. 5
这份反感的感觉是如此鲜明,以至于后来,沈汉臣第一次拥抱着容嫣时,突然也会记起这同事当日的神情.
如果他知道,我此时怀中抱的是谁,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表情?
──他无端很奇怪地这样想道.
沈汉臣外表虽然木讷,内心却和中国一般读书人并无二致.
敏感而多疑,自卑而自尊.
虽然在戏院大门口,同事无意间流露出的优越感,让一切剎那的浮华都变了味道,但当一袭白裘,轻挽水袖的虞姬出现在台上时,沈汉臣几乎忘记了整个世界.
那低回的眉,那微颤的唇,那婉转的眼.
那开不尽的春花绿柳满画楼,那听不尽的杜鹃啼红水潺湲,那风中乱红飞过的深深秋千院,那泪眼问花花不语的万般恨惹情牵.
霸王别姬的传说沈汉臣听过无数次,从来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彻底忘我,痴迷投入.
台上的虞姬幽幽道:
“──看,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秋之声.
沙场壮士轻生死,凄绝深闺待尔人……”
众人只觉四周一片寂静,飒飒风声传来悲歌,衰草枯扬,旌旗猎猎,正是生死战场.一切都化为虚幻,只有一束白色的月光,照耀着眼前这个末途佳人,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悱恻.
哀极而艳,艳极而哀.
沈汉臣惊讶的发现,自己已是热泪盈眶.
千载之下,为着一个故事中的女人的命运,他竟然同感凄凉.
很久以后,他对容嫣说起第一次听他的戏的经历感动,容嫣躺在他怀里听得哈哈一笑:“傻瓜.”末了又洋洋得意的补充:“唱得好那是当然,否则我还是容嫣?”
真正的认识了容嫣,和他越来越亲密,才觉得台上的他与台下的他有很大的不同.
台上的他扮贵妃,扮公主,扮少妇,他扮嫦娥下九重.
披了戏服描了脸谱,他有板有眼的演着别人的故事,念着事先写好的戏词,一举手一抬足每一个眼神都受着严格的训练.
在台上他是绝代佳人难求,是红颜祸水倾城,是男人梦中尤物.
下了台,他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好玩,好酒,好风流也好义气.
干他们这一行的,成了角儿,钱来得太容易,免不了胡花乱花.虽然上面有容老爷子看着,但容嫣照样和别的角儿少爷们喝过花酒,下过赌馆,逛过窑子.
除了他是名伶这一点之外,生活中的他和一般被宠坏的纨绔子弟真没什么不同.
容嫣梨园世家,门风忠厚恕道,多年来得过他们家好处的人不计其数,在行内根深叶重,因此在江湖上颇有地位.
容嫣的母亲是上海天宝钱庄老板唯一的掌上明珠.不知怎么的,这位从小在天主教会学校长大的小姐就是死心塌地爱上了台上的戏子,拼着和家庭决裂不顾一切的嫁给了容老板.
“富家小姐姘戏子”.
这在当时,是炒得沸沸扬扬的桃色新闻.
因为是老掉牙的故事,所以照样还是来了一套老掉牙的私定终身啊,断绝父女关系啊之类的把戏.不过自家骨肉始终是自家骨,三五年之后,钱庄的老爷子气渐渐消了,再看到粉装玉琢般的两个外孙,什么心都软了.疼爱得不得了,不但分了身家,还另给容嫣的母亲补了一份厚厚的嫁妆.所以容嫣虽然家世背景是操贱业的戏子,但是从小仍然算得上是娇生惯养,没受过半分委屈.这也难怪他一副没心没肺,娇纵任性的少爷脾气.
自从那次在台上见了容嫣,惊为天人.沈汉臣三个月不知肉味.一闭了眼,都是那明媚春色自流连,耳边都是绕梁余音自袅袅.偶尔看着远方山水,只觉得人生一世,竟无可恋.都道相思苦,若一开始就不知道有这个人,倒也罢了.可是即然看见了,忘不了,相思令人恼.人和人之间的际遇如此奇妙.虽有幸生在同一时代,相逢对面不相识,也是枉然.
他开始留意报纸广告,容嫣到什么地方演出,尽可能的话,他也一定会赶去.不是为了看戏,一个穷教师根本买不起那戏票.只是知道他在里面,离自己不太远的地方,已经心安许多.他在戏门外走走站站,有时只是看着容嫣那两个字发呆.猛然间听到里面爆个满堂彩,心里便砰砰乱跳.时间一久,看门的都认识了这个衣着寒酸的青年.长得倒是正正经经,可惜是个看不起戏的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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