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我的作品见过吗?
乙:谁呀?
甲:见过我这作品吗?
乙:没见过。
甲:嗬!
乙:什么刊物上有您的稿子呀?
甲:刊物没有。
乙:哪有?
甲:什么刊物、画刊上那没有,我这作品搁那不行,它地小,地小,咱都大块儿的。
乙:唉……啊?
甲:唉,我这个,咱东西都是大块儿。
乙:噢,都是大块儿的?
甲:唉,对了。
乙:那大块儿的好哇!
甲:大块儿好啊!
乙:大块儿的托底儿烂糊呀!还是个卖烤山芋的。
甲:卖烤山芋的干吗呀?
乙:那不是大块儿的吗?
甲:大块儿的文章。
乙:那文章作品还分大块儿小块儿的吗?
甲:你瞧,作品有大快(块)文章知道吗?叫大快(块)文章。
乙:啊啊,这知道。
甲:唉,大块儿文章,小块儿的散文,我不写零碎。
乙:噢。
甲:小段儿小散文我不写。
乙:是呀。
甲:我都是大块儿,是我的东西,我跟我哥哥不一样。
乙:噢。
甲:我这都大块儿。
乙:行了行了。
甲:唉,咱这东西都大块儿。
乙:好啦好啦!这么说您净是大块儿的。
甲:当然了,都大块儿,大块儿熟哇!
乙:噢。
甲:大块儿熟。
乙:是呀?
甲:唉。
乙:那小块儿的也得给人家烤透了呀。
甲:我烤透了干吗呀?
乙:山芋嘛不烤透了怎么吃呀?
甲:大块儿的熟,我!
乙:你甭提这大块儿小块儿了。
甲:文章,大块文章我是来的熟。
乙:您就说您能写文章就行了。
甲:唉,对了。
乙:甭提大块儿小块儿。
甲:我们老师很夸我。
乙:噢,老师?
甲:我们校长鼓励我,我们校长很赞成我。
乙:是呀?
甲:一来就夸我,“好哇!三立呀!应当得这样!别怕受累,咱们就应当得这样,勤勤,早点儿出去,晚点儿回来……”
乙:我……?
甲:“这就对呀,行行出状元……”
乙:您等等吧,您您等等,您等等再说,我打听打听吧,你们这个校长是谁呀?
甲:校长是卢。
乙:噢,姓卢。
甲:卢。
乙:叫什么名字?
甲:卢微。
乙:啊。
甲:卢微。
乙:“微”?哪个“微”呀?
甲:“微”就是微小的“微”,微微、微小的“微”。
乙:噢,卢微(炉煨)……。
甲:对。
乙:好,这炉子要旺了就烤糊了是吧?还是卖烤山芋的?
甲:校长嘛。
乙:校长单叫卢微呀?
甲:唉,就这名字嘛。
乙:你们这是什么学校呢?
甲:什么学校?
乙:啊。
甲:我们是“铁路附近小学”。
乙:噢。
甲:因为我们就老在那儿。
乙:是这个“铁路附属小学”?
甲:不是附属,附属干吗?附属干吗?
乙:不是吗?
甲:“铁路附近小学”。
乙:怎么个“附近小学”。
甲:就是铁路车站附近呐寻(学)这么一块儿小地方。
乙:噢,这叫“铁路附近”。
甲:唉,旮旯又清静,又背风,又暖和,那儿背风、暖和。
乙:噢,还暖和?
甲:这得暖。
乙:有炉子吗?
甲:唉,当然了,没炉子?没炉子还干嘛劲呀?
乙:是呀!好嘛!
甲:净仗这炉子啦!
乙:那么你们每天研究什么功课呀?
甲:研究?我们主要刚一练、刚一学是先学这挂钩。
乙:噢,挂钩?
甲:唉,先学习这挂钩,挂钩主要。
乙:噢,那个铁路的挂钩?
甲:铁路干吗挂钩哇?
乙:摘这个车甩那个车,很重要的责任呐。
甲:我不管铁路呀,我管火车干吗?火车挂钩,摘那个车甩那个车,我管那个干吗?
乙:你不是挂钩吗?
甲:我们主要刚一练,就先练这个挂钩。
乙:什么挂钩?
甲:把这个挂钩……先练这个挂钩,这个要准,应当挂哪个,应当倒哪个,摘哪个,到时候把哪个倒到哪,这都有火候的,这不是胡倒,你胡倒乱倒不行,有规矩的。
乙:嗯,这到对,要是不倒一倒它生熟不均匀呐,还是卖烤山芋的。
甲:这不业务学习吗?
乙:这是什么业务学习呀?您不是说您写文章吗?
甲:是,主要是文章。
乙:噢,怎么样?
甲:您没见过?
乙:没有。
甲:没见过我这作品吗?
乙:没有。
甲:哎呀!你多会一瞧,一瞧我写的东西您就爱啦!
乙:是呀?
甲:唉,咱这个东西,咱这个东西呀拿出来,告诉你……
乙:黄瓤大块儿,是吧?
甲:你总是呀,你总是玩笑,你总是打镲,你总看不起人。
乙:不是说您的文章吗?
甲:我说有学问你老看不起,我又不跟你玩笑,我这个年纪,我又不逗你……
乙:哪个年纪呀?你还拍老腔儿,还年纪干吗?
甲:你知道那个谁。
乙:谁?
甲:康有为。
乙:啊,知道。
甲:知道吗?
乙:知道呀。
甲:听说过吗?
乙:康有为那是称为叫康圣人。
甲:那时候都称为康圣人。
乙:唉,对对对。
甲:康有为尝……见过咱的东西。
乙:是呀?
甲:唉,尝着尝着……见着过。
乙:尝着过那是山芋吧?
甲:见着过,见着过。
乙:见着过您的作品?
甲:唉,对了,康有为!
乙:嗯嗯。
甲:康有为。
乙:是呀?
甲:瞧过我的。
乙:噢,您的文章?
甲:哎,瞧过。
乙:这是什么年头?
甲:那个年头。
乙:那个年头?得有个年限呀?
甲:就是康有为跟梁启超由外国回来嘛。
乙:啊啊。
甲:康有为到北京,在北京要开办学校,打算在北京请些位教授。
乙:啊啊。
甲:我们校长把我送到北京,让我来来。
乙:干吗?
甲:教授。
乙:噢,让您当教授哇?
甲:啊,你看我这意思嘛!要跟着多叫两声不就更瘦了吗?
乙:唉……啊?噢,越叫越瘦哇?那还行?当教授得有学问。
甲:有学问呀。
乙:噢,你有学问呀?
甲:我太行啦!
乙:能当教授?
甲:能当教授哇,当教授?校长我也敢呐!
乙:唉,也敢呐?
甲:当校长我都敢。
乙:这不在敢不敢,你得有学问才行。
甲:就是有学问呐。
乙:您呐?
甲:我好好写篇文章。
乙:噢噢。
甲:我捡我最得意的文章。
乙:啊。
甲:我写一篇,让我们校长看看。
乙:噢。
甲:校长认为很满意,校长拿着这篇文章给康有为看。
乙:噢,给康圣人看了。
甲:让他瞧瞧。
乙:噢。
甲:说是“你老人家请看小徒三立这篇陋文”。
乙:好。
甲:康有为一见这个卷子。
乙:怎么样?
甲:哎呀!一见此物大吃一惊,好一似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
乙:噢,《杜十娘》啊?这不《杜十娘》一样了吗?
甲:吓一跳。
乙:噢噢。
甲:真吓一跳。
乙:是呀!
甲:(康有为说)“噢,好!文章奇哉,文章妙哉,文章绝妙哉!”
乙:嘿!这个夸奖。
甲:校长说“您老夸奖”,(康有为说)“哎,贵校长,非是我奉承校长,这篇文章实在是我毕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乙:啊?
甲:你听听!
乙:怎么着?
甲:你听听!
乙:怎么啦?
甲:康有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乙:怎么讲?
甲:没见过这样的文儿,没听过这样的词儿。
乙:噢,这么好!
甲:(康有为说)“贵校校长,请看这篇大作。由始至终一气贯通,笔力之精神,行如游云,速如闪电,下笔之处,一笔不拖,犹如凤舞龙飞一般。”
乙:是呀?
甲:说我写得好。
乙:好!
甲:(康有为说)“文中之妙句,并无半言抄袭前人,寻章摘句。字字乃珠玉之价,可称千金难易一字矣。”
乙:嘿!
甲:(康有为说)“常云:‘唐诗晋字汉朝文章’,今有高足一人,三代兼全矣。唐有韩愈、杜甫(为“柳宗元”之误),宋有王安石、苏辙、苏轼、苏老泉、欧阳修等人,此乃唐宋两代八家之才子。至今诗文之人无不称赞,能诗能文者无不效仿。今有高足一人乃后起之秀,空前绝后之文章,盖世之奇才,我恐那唐宋两代八家之诗文,身价落千万丈矣!”
乙:是呀?
甲:你听听!
乙:怎么着?
甲:就我这篇文章。
乙:啊啊。
甲:把唐诗晋字比得一分钱不值。
乙:噢,这古人都不值钱啦?
甲:校长说是:“您老先生不必这样夸奖,嘿嘿,何必这样奉承,想您老先生乃是诗文之老前辈,您老先生又有圣人之美称,小徒这篇陋文,词句不佳,字体不妙,难登大雅之堂,不足浴高人之目。先生如此夸奖,我师生惭愧无地矣。再者小徒何人,焉敢比唐宋古人乎?”
乙:嘿!还“乎”呢?
甲:康有为说是“不然,不然!非也,非也!”
乙:这是什么毛病这是?
甲:(康有为说)“据我看,不但那唐宋两代古人不及,就是那后汉三国诸葛孔明老先生,著有前后《出师表》可称盖世奇文。想《出师表》中之妙句,不过如此!”
乙:噢。
甲:你听听!
乙:怎么着?
甲:你听听!
乙:怎么啦?
甲:他说诸葛亮前后《出师表》中的妙句,那好的句子不过如此!跟这差不多。
乙:这不好的地方呢?
甲:不好的还不如这个!
乙:是啊!噢,这么好!
甲:校长说是“您老人家越发夸奖,越发抬爱,小徒既不敢比唐宋古人,焉敢比后汉三国诸葛孔明老先生?孔明老先生居住卧龙岗,孔明道号叫‘卧龙’,孔明诚乃一龙,小徒草蛇不如,草蛇焉敢与卧龙为伍?再者孔明老先生官拜‘武相侯’,后人以‘武侯’称之。孔明乃是‘武侯’,小徒乃是‘眼儿猴’。”
乙:噢,“眼儿猴”!嗐!怎么“眼儿猴”哇?
甲:“‘眼儿猴’乃是幺二三等辈,‘眼儿猴’遇上‘五侯’,焉敢搂‘五侯’之注,岂能赢钱乎?”
乙:嗐!我说这是掷色子呀?
甲:这是客气话。
乙:这是客气话?
甲:客气的不知怎么好了。
乙:好嘛,都胡说了。
甲:康有为没听明白这几句。
乙:噢,那还好。
甲:(康有为说)“贵校校长不必如此客气,今日会奇人之文,未会奇人之面。欲与高足会见,不知校长肯赐教否?”
乙:嗯?
甲:要瞧做诗这人。
乙:噢,看看本人。
甲:要瞧一瞧我的庐山真面。
乙:噢,还庐山真面呐?要看看你?
甲:校长说是“本当命小徒拜见先生,奈因小徒衣冠不整、礼貌不周,故而未肯造次。”康有为说“哎呀!岂有此理?会奇人之文,不会奇人之面,乃与才子交臂之失,焉有造次之理乎?请!”
乙:噢,“请”?
甲:给来个“请”!
乙:嚯!这面子大啦!
甲:多大面儿?
乙:是。
甲:给我来个“请”。
乙:嗯。
甲:校长出来一叫我“山(三)芋!山(三)芋!”
乙:就这名字简直实不怎么样!怎么还是“三芋”?
甲:那就改了,那时候就改了“三立”了。
乙:噢,那好。
甲:“马三立”,我过去给校长敬礼,校长说“见过这是康圣人”,给康有为一敬礼,康圣人一瞧我这相貌。
乙:怎么样?
甲:大吃一惊!
乙:噢,又大吃一惊啊?
甲:他没见过这模样的人。
乙:是啊!
甲:咱们中国人这模样的少。
乙:啊,是少简直!
甲:(康有为说)“啊!这就是令高足?”,“正是学生”,“啊,什么名字”,“他叫马三立”,“啊,好学生!好学生!相貌不凡,又有栋梁之材,今我中国正在多事之秋,内忧外患之际,有此一人我中国人民富强有望矣!”
乙:这……你呀?!
甲:(康有为说)“这篇华翰阁下大笔否?”
乙:噢,是你写的不是?
甲:我说:“区区不才,然也!”
乙:嘿!
甲:(康有为说)“按此文章你可能再写一篇?”
乙:啊?
甲:让我照那样再来一个。
乙:哟!这是干吗?
甲:干吗?他以为那张不是我写的。
乙:噢。
甲:他以为那张是别人替我写的
乙:唉,他不信。
甲:我说:“可以,可以再写一篇。”
乙:噢。
甲:好,又发一张白卷,当着康有为我是“唰唰唰”挥笔而成,两张一比,分毫不差,
乙:是啊!
甲:一点儿不错。
乙:噢。
甲:太棒啦!
乙:您这个文章怎么写的?
甲:词太妙啦,我写这篇文章是春秋题。
乙:噢,春秋题。
甲:以“春秋”为题。
乙:噢噢。
甲:前一阶段是“春”。
乙:嗯。
甲:前一阶段是“秋”。
乙:您说说您这个文章。
甲:太深了。
乙:先说这个“春”。
甲:先说这个“春”。
乙:我听听。
甲:这个词儿啊。
乙:唉唉。
甲:太深了。
乙:噢噢。
甲:“有打灯笼都出来,没打灯笼抱小孩,金鱼拐子大花篮。”
乙:嗐!噢,这是春题呀?
甲:这表示春节的意思嘛。
乙:噢噢。
甲:这秋文可深了。
乙:噢,这秋题呢?
甲:秋文可深了。
乙:怎么写的?
甲:“秋”啊,“八月秋风阵阵凉,一场白露一场霜,小严霜单打独根草,挂大扁甩籽荞麦梗上,而已矣!”
乙:嗐!这整个的《王二姐思夫》哇!
甲:两张一比呀分毫不差,一点儿不错。
乙:噢。
甲:康有为是连声喝彩,拍案称奇,赞不绝口,“好!此学生真是精神活泼,勤劳肯干,本应当给予适当的安置,想北京京都大学缺少一位门外主考,看马三立正充此任。”
乙:噢。
甲:我说“老先生,老先生,学生身小力薄,身体软弱,不能兼职过多。”
乙:唉。
甲:康有为说“不必推辞,门外主考!”我一听,可要命了!
乙:怎么?
甲:我哪累得了哇?!
乙:嗐!这主考不累,就看看卷子。
甲:不是!门外主考!
乙:怎么个门外主考哇?
甲:在学校门外连煮(主)带烤(考)!
乙:还是卖山芋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