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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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渊+番外-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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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离登基之后,关于郑渊是非在宫中城内越传越盛,便是璘霄城中的百姓们也关注起事态的发展。他们可以任由太子在东宫胡闹,却不能允许他们的皇帝在一个娈童身上花费太多的功夫。长成之后愈发修雅绝丽的郑国质子,却令魏宫内的每一个人惶恐的回避视线。他们听说郑渊是平乱王爷同陛下争夺的焦点,纷纷猜测陛下加封平乱侯的可能动机。 

  郑渊在这种的交口接耳中保持一贯的沉默。魏离无妃无子,郑渊因而得以继续留在闲置了的东宫。袁尹檀偶尔会有短暂的造访,他总是看着郑渊柔和的说,你别担心,陛下一切都好。 

  说着这些话的平乱王一如既往地温雅安静。郑渊忽然觉得,这世上最懂魏离的人是他,最懂郑渊的人,只怕也是他。 

  在收回兵权巩固璘霄之后,魏离时隔一年再次踏入略显破落的东宫。他惊讶于郑渊的憔悴,和憔悴背后蕴藏着的,令人心碎的美丽。 

  魏离摒退众人,在他曾经大放厥词的课室里单独面对郑渊。他仍是带着象征天子权威的黑豹龙冠,却除下了那二十四串玉藻,让郑渊得以看见他日渐俊逸刚强的脸。 

  郑渊将视线垂落,良久问道:“陛下此来,是不是想遣我回郑?” 

  魏离一怔,随后笑了。他的郑渊,从来不开口点破,却一直都是那样敏感聪明。从幼时玩耍时就是如此,有多少次他偷偷掀开窗户溜进书房,却正见郑渊站在窗边凝眸浅笑。他又怎能瞒得过他?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朕是怕到时身不由己,保不得你。” 

  “我知道。……郑渊只想问陛下,郑渊回郑之后,陛下还会不会起兵伐齐?” 

  “……会。”魏离沉默片刻,回答却斩钉截铁。 

  郑国是连接齐魏的交通枢纽,齐魏两国要想互相攻击都必须假道郑国。这些年来郑帝一直胆战心惊的周旋于两个大国之间,不得片刻喘息。若是魏齐开战,便势必将郑国推向不能回头的最后押注。 

  郑国虽然送了郑渊来魏国,对魏虚与委蛇,在地理上却同齐国维系更为紧密。而一旦魏郑交战,便是郑渊最可怕的噩梦。 

  魏离却不管不顾。 

  也唯有这般,才是魏国的瑾鑫皇帝。 

  郑渊想要微笑,他毕竟不曾骗他。 

  魏离蓦地抬眼,那灼灼的目光好似要把郑渊烧出洞来。正当郑渊寻觅到那抹熟悉的墨绿颜色,魏离又毫无征兆的移开了眼睛,涩声道:“你会恨朕的。” 

  “不会。郑渊从来都不会恨陛下。” 

  “你会的。”魏离深深吸了口气,背过身去把目光移向窗外::“不管留下还是离开,你都会恨朕的。” 

  郑渊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优雅华贵的瑾鑫帝:“那日中秋,陛下背我回来,我没有向陛下道谢。”他顿了顿,合上了眼睛:“我是想着,把这个谢谢留到最后,这样临别的时候就不用说再见——如今一路走到了这里,郑渊不仅要谢陛下,更要谢上苍。” 

  “渊”,魏离回过身来拥住他,呼吸急促,彼此听得见心跳:“渊,朕知道小袁也喜欢你,朕知道……我一直都想问,想知道——你,喜欢我么……?” 

  “我爱。”不等他问完,郑渊昂头抬起清亮的眼眸,一直烙进瑾鑫帝心的最深处。 

  那便是两人一生之中,最接近的距离。 

  郑渊的马车在一个阴霾的天气里离开了璘霄向西进发。同八年前初来魏国时候相比,他身边少了那位曾经教授他的老先生——他在前年就已经驾鹤西去。郑渊感慨地看看周围的随从们,都同自己一样,连套合体的郑服都没有,只能同魏人做一样打扮。魏离在那天之后派人给他送来了出关的宫令,郑渊明白这是催他速行不再相见的意思。他想袁尹檀也许还不曾听说此事,否则定然会来向他告别。 

  马车不急不缓,跟随着其他商车一起驶出了璘霄城门。郑渊不舍的回望,看到无梁青华两殿高耸触目。在恢宏掩盖之下也许有个人负手独立,而郑渊在他身上埋下了所有的爱恋。隆隆的车轮声将一城繁华甩在身后,郑渊仿佛又听到了璘霄江亘古不变的震天涛声。 

  不过八年时间,他却觉得已过半生。 

  回郑国的道路虽然漫长,却终有走完的时候。经过十余天的紧走慢行,魏国边关重镇湘城已在眼前。出了湘城城关,便不再是魏国领土。 

  郑渊在车中闭目养神,对重回郑国并没有太大的期待。眼看城关将到,马车后却忽然传来呼喝之声。赶车的赶忙勒住了马,跳下车来恭恭敬敬的等着后面的魏国军士。 

  待他们赶到跟前,居然有一小队人,个个豹纹银甲,全不是戍边装束,倒像是郑渊曾在璘霄见过的,负责京畿守备的豹腾军精英。那些军士拦下了马车,也不等赶车的开口,便向车内道:“可是郑国公子渊?” 

  郑渊不明所以,也不敢在魏军面前摆架子,赶紧拉开车帘应道:“正是。” 

  为首的军士也不下马,却一挥手示意大家包围了马车:“公子可是要逃往郑国去?” 

  郑渊一惊,只怕是一场误会,急忙解释道:“将军,此次承蒙魏国陛下开恩,特许渊回郑侍奉父母,绝非私自逃逸。此处有陛下所予宫令为证。将军若不信,可往璘霄查问。”说罢便让下人呈上魏离当日送来的令牌。 

  为首军士却也不看一眼令牌,冷笑道:“我等便是从璘霄一路追踪公子到此,还需查问什么。”他忽的厉声道:“郑国公子渊,蒙我两代君王厚恩却不思感激,包藏祸心,盗令逃匿。今奉陛下口谕,拿回璘霄问罪!”说罢,抖出一块浅绿色的玉牌来。 

  郑渊一看之下,霎时心凉若死。军士手里,正是平常悬于魏离腰际的水苍玉豹符,若非他亲自下令授符,又有谁能拿得到。 

  郑渊身边只得三四随从,并无一个武将。即便是有,也斗不过魏军中最骁勇彪悍的豹腾军兵士。他乖乖下得车来,只是不懂魏离到底怀着什么心。当初要他走是他,现在要他留也是他。其实离若变了主意,想他留在身边,只消一个微笑,一个眼神,郑渊便是受尽天下唾骂也甘愿把什么都给了他。 

  那帮军士眼见郑渊下了车,仔细打量之下皆是面带惊色,随后有轻薄的几个已经打起唿哨来。一群人马将郑渊一行团团围在中间,绕着圈儿跑马。马蹄扬起的尘埃呛得郑渊说不出话来,只盼他们快些玩腻了,好押他回到璘霄。 

  这时又有马蹄由远及近如雨点急落。郑渊只听到耳边骏马长嘶一声,有人厉声道:“住手!” 

  戏弄郑渊的兵士们早听得马蹄声,知道只来了一个人,本来没放在心上。听那人一声呼喝抬眼望去,竟有人吓得跌下马来。为首的军士倒还镇定,却也赶紧下马伏地不起。郑渊抬头一看,那人胯下一匹踏雪乌骓,身着九蟒银甲,上束着金线叠羽冠,炫目华贵英傲逼人;一张俊脸神色肃然,却透着闲雅谦和——正是平乱王袁尹檀。 

  袁尹檀出生武将世家,自幼请名师教导,若真论刀剑功夫马上技巧,只怕放眼魏国也无人与其比肩。他又奉命统帅魏国兵马,戎装打扮实数平常。可郑渊却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穿着,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看,却又让人不能亲近,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认。转念之前却又想到,魏离定也常做戎装打扮,他却一次都没有见过。 

  只听那为首军士俯身道:“小人豹腾军左营卫尉李灏奇,率部参见王爷。” 

  袁尹檀微微颔首,也不多话,只向郑渊道:“公子请上车,我送你出城。” 

  一语即出,郑渊同下马来的军士们都是一愣。那叫李灏奇的军士小心翼翼探问道:“小人是奉陛下之命拿人,有豹符在此。王爷说要放行,不知可有凭证?” 

  袁尹檀淡淡道:“你当知道京畿豹腾军皆为本藩统领,何须凭证?” 

  “可小人们是奉了陛下口谕。” 

  “此事陛下另有计较,本藩回到璘霄自会面圣亲禀。” 

  “王爷方便小人们这一次。陛下亲口吩咐小人们千万拦住郑公子车辇……” 

  袁尹檀微微一哂:“你们敢?” 

  一句话说的李灏奇张口结舌立在当场,袁尹檀又向郑渊道:“还不快走。” 

  那一刻他卸去了魏国平乱王的尊贵同傲气,重新成为郑渊所熟识的袁尹檀。郑渊明白了些什么,转身上车,令车夫催马而行。那一小队豹腾军士果然乖乖让在一旁,不敢再吭一声。袁尹檀也策马跟在车后,一路送郑渊来到郑国边关。 

  郑渊下车来向他道谢,他求袁尹檀向魏离查证豹腾军士一事。无论如何,他不想离误会他的心思。 

  袁尹檀沉默片刻,低声道:“不是误会——陛下,需要一个起兵讨郑的理由。” 

  郑渊身形剧震,脸色青白一片,凝望着袁尹檀想要理解他刚才话语的含义。渐渐的他只见周遭凄迷一片。璘霄城内瑶月湖上,水色波光里的烟花朵朵浮现湮灭;湖岸一团殷红的柳娘漫声吟唱,歌声渐行渐远。 

  他主动放他回国,又诬赖他背信私逃,盛怒之下起兵伐郑。是何等天衣无缝的借口。不管郑渊能不能被带回璘霄,都已经落人口实,成为引魏灭郑千古罪人。 

  更有甚者,魏离恐怕早已料到袁尹檀会出面放他回郑。他正好借此打压袁家声望,让百姓心中只臣服崇敬他瑾鑫帝一人,顺便又能彰显出一代明君的赏罚分明。 

  好一计一箭三雕。 

  难怪那日他说,“你会恨朕的”,说的这般肯定。他料到魏齐兵燹若起,郑国必然选择投靠齐国。不如先下手为强,抢占郑国要道。 

  八载璘霄,一枕繁华,却生生,皆作若梦浮尘。 

  郑渊只觉得头痛欲裂,闭紧了眼睛。待他重新睁开双眼,目光已变得清定明澈。那样陌生淡然的目光令袁尹檀心痛入骨。他问袁尹檀:“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袁尹檀飞快地微笑了:“君是君,臣是臣,本就丝毫僭越不得。陛下对我袁家已是极尽荣宠,日后无论怎样,尹檀都毫无怨言。”他翻身上马,低头向郑渊告别:“陛下心意已定,我再帮不了你什么——只是你身在郑国,总比在魏国来好些。” 

  郑渊目送他绝尘而去,转身之际,印入眼帘的是阔别多年的镶蓝伏虎旗,飘扬在郑国城头摇摇欲坠。 

  魏瑾鑫二年,郑质子渊在离开八年之后,重新踏入了郑国的都城璃歆。关于他从魏国逃亡的原因及其过程,史学家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唯一得到他们所一致认同的是,如果一定要例举出一个足以颠覆六国历史的单幅事件,那便是郑渊由魏返郑。 

  第二断章:璃歆(二) 

  在二王子渊回国的同时,郑国东面也传来了魏瑾鑫帝震怒的消息。郑渊的父亲宁武帝尚未及知天命之年,却已经过早的呈现出只属于老年人的疲态和腐烂气息。长年在魏齐两国之间斡旋使他耗尽了心力,好像暴风雨中折枝断叶的老树,再经不起一点摧残。在郑宫碧元殿上,他浑浊充血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跪称儿臣的郑渊,努力想在他身上寻找出一点,他曾经最宠爱的黛妃的痕迹。 

  “你回来做什么”,他用颤抖含混的声音说:“黛妃早已归天,你还回来做什么。”他的虎头金杖用力敲击着地面,每一下都像锤在郑渊心上。 

  “儿臣不及孝顺母妃,更应在父皇身边侍奉。” 

  “胡说,胡说!”宁武帝更频繁的举起金杖,他喘息着,仿佛在同看不见的猛兽搏斗:“你的长兄,幼弟,都在朕的身边。朕不需要你来侍奉!” 

  “皇兄、皇弟有孝心,儿臣也有孝心。” 

  宁武帝站起来,烦躁的踱来踱去。郑渊悲哀的发现,八年不见,父皇的背脊已经伛偻,脚步已经蹒跚。 

  “是谁教你的?”宁武帝忽然声色俱厉地问道:“是谁教你的?……你害了自己,害了朕,害了整个郑国!” 

  有一瞬间郑渊几乎以为父皇的声音有一丝哽咽,完全丧失了帝王应有的威仪。他低垂着眼睫,轻声为自己辩解:“儿臣是经魏帝恩准重返郑国的——只恨儿臣一时疏忽,未曾向魏帝要得手谕。是魏帝出尔反尔,诬陷儿臣背信私逃。”说完这些话,郑渊有一时间的恍惚。他不曾料到,自己竟能以如此平淡的语调谈论被狠狠利用欺骗的经过。不是不爱了,那个无梁殿上,十二垂旒遮面的男人,只是,他已经不明白应当如何继续去爱。 

  宁武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郑渊的辩解置若罔闻。他颓然坐倒,眼睛浑浊的更像蒙了陈年壁土。“郑国的劫难就要来临了,郑国的劫难就要来临了……” 

  郑国的百姓们同宁武帝一样,在惴惴不安中等待魏国的宣战。齐魏早有间隙,两国间每一次细小的试探冲突都会最终撩拨起郑国的烽火。饱受离乱之苦的百姓们已成惊弓之鸟,绝望而无助的等待镶蓝伏虎旗的最终陨落。 

  令宁武王喜忧参半的是,先于瑾鑫帝讨郑檄文到来的,是齐国桓王监国奉宣明帝旨意,出使郑国的消息。齐使的到来没有丝毫前兆,宁武帝得到消息着手准备迎接的时候,桓王一行已在璃歆城内。 

  在后世的记述里,桓王齐桓延的名字每每同齐国的空前鼎盛联系在一起。齐桓延是昭和帝的七弟,他的母亲来自民间,直到病死也没能获得应有的封号。据齐史记载,这位庶出的王子比昭和帝年幼许多,从小就因为某种机缘得到昭和帝的特别关照维护。昭和帝对七弟桓延的疼爱在齐宫中尽人皆知。在他继位之初,齐桓延年纪尚幼,并没有机会介入朝中是非决策。而在昭和帝在位的最后几年当中,齐桓延受封桓王,开始频繁出现于齐国朝臣以及他国诸侯的视线里,宛若一柄几经磨砺龙吟出鞘的宝剑,闪现出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芒。 

  昭和帝在位十二年,丰功无数,最终将齐国同他十岁的儿子齐显扬一起,交到了桓王的手上。史学家们一致认为,昭和皇帝在位之时虽然竭力扩张了齐国的版图,却未能收拢被占领城池的民心。真正巩固了昭和帝战果,使齐国正式称霸西方并拥有同魏国抗衡力量的人,则无疑是当时的监国齐桓延。 

  然而当宁武帝蹒跚的迈向碧元殿,准备面见齐桓延的时候,他心中所想,并不仅仅是这些。魏国借口挑起对郑的战争,实则意在齐国。瑾鑫帝似乎已经下定决心,魏齐一战只怕势所难免。郑国所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投降魏国,允许魏国借道攻齐;二则是联齐抗魏。魏国民富力强,齐国日益壮大,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会将郑国推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齐主宣明帝今年只得十四岁,朝政仍由桓王一手把持。宁武帝能够猜到齐桓延来郑的原因,却不确定自己应当作出怎样的答复。按理说,宁武帝当在早朝议政的云仪殿正式接见外国使臣。他却破例为齐桓延选择了郑国君王起居办公的碧元殿正殿。他想向齐国表示一种亲近,同时也显示出他对齐桓延这次秘密出使理由的心照不宣。 

  宁武帝抬眼看到昏黄的天色,不住想要大声叹气。他已经老了,膝下三子,却没有一个可堪托付重任。他迟迟不立太子,无非是想把祖宗基业,传给一个能让郑国再苟延残喘十数年的新帝。 

  这样的希望,不知还有没有实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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