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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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渊+番外-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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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阳站起来俯身过去,很想看清楚这个带着温度的笑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殿下才说过,凡是齐姓之人,都不能相信。”他怀疑担忧的仔细看他:“陛下当真不会害你?” 

  “我不骗你”。齐桓延本想解释几句让他安心,被接下去一个慌张而笨拙的亲吻堵住了即将出口的话。 

  第五断章:东瑶(三) 

  齐宣明八年二月,在宣明帝的一再劝说坚持下,齐桓延自罗渡返回齐都。齐桓延来时,率三千碾尘星夜兼程,五日内便达罗渡;返时却需医官卢解一路看护,车舆不敢快行,再加其时魏地遭逢罕见的大雪,路滑难行,足用了近二十日才抵瑶京。史载宣明帝亲候于北华门将桓王迎入城内,在遥望见桓王车辇的那一刻潸然落泪。 

  宣明帝面上的叔侄无隙瞒得了百姓,但无法在朝臣面前遮掩起他对桓王的忌恨。桓王回京后加获封邑,宣明帝亦特地为叔父的安心修养而重新修葺了桓王府,从而也开始了调养名义下对桓王的软禁。自昭和帝末年初登朝野,到未满弱冠之年监国辅政,再至重创于罗渡竟终生再不得骑射,齐桓延令人叹为观止的政治生涯,在他重回瑶京之后划上了休止。数年时间里,他接手下昭和帝来不及收拾内倾外患的残局,肃清朝野芟夷大乱,随后转交给宣明帝供以挥霍的大齐盛世。监国之时齐桓延政绩昭煌,事后却往往让功于宣明帝;宣明帝亲政初年齐桓延对他屡有提点,在朝堂之上却从未有一次同少帝意见相左;他在还政时候毫无保留,又将一手成就的邵阳送到宣明帝身边听用;在后世看来,这个聪明一世的男人好比是一步一步亲手将自己逼上了绝路。史学家们在心折于他惊世才能同时,也不禁揣测他究竟怀有怎样的隐忍心思,毫无怨言的承受宣明帝的所有手段阴谋。 

  在齐桓延回京的同时,罗渡僵持的两军也着手面对最后的决战。瑾鑫六年一反常态的气候无疑为魏军敲响了丧钟,也给近来连折大将的齐郑联军提供了不可错失的良机。 

  魏离在罗渡城内不经意见望见对面的璘霄,素白颜色下的璘霄对魏离而言触手可及又无比陌生。他凝视着阳光下刺目的皑皑白雪,仿佛看见他所有的野心骄傲都被生生埋葬。 

  “朕,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雪。”魏离回身向站在他身后的袁尹檀微笑:“尹檀你呢?” 

  “臣也没有。” 

  “朕记得以前郑渊刚来的时候,就抱怨说璘霄总也看不到雪。”魏离回头,反射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视野因为过分明亮而失却了清晰,他感到眼中一阵湿润,“你看无梁殿上全白了,青华殿稍矮一些,他在军中也应当看得到。” 

  “陛下,”袁尹檀顺着魏离的视线望向璘霄,目光最终落回魏离清瘦的背影。魏离从少年起就一直保持武者的习惯,很少背对他人。只有袁尹檀站在他身后的时候,他的背影才会因毫无警戒而流露出难以察觉的倦怠。“陛下,听探子消息,静怀帝——似已身染沉疴,再加这几日落雪,说是怕过不去了。” 

  “也是。”魏离闻言无甚惊色,反倒浅浅叹道:“这样的天气,他原是受不住。那日里见他,面上气色虽硬,身子倒清减的不成样子。小时候每到冬天,就连书房都嫌阴冷不愿去,更何况如今是在军中。”语中听不出疼惜,却好像是把压在箱底的字画小心抽出那般,一点一丝挣扎起来,上面压着千钧重量。 

  袁尹檀沉眸不语,魏离语调一转又道:“不过,我不相信他会就那么死了。”他俯身淡淡掸去案上带着水汽的尘埃:“他平日里看起来柔和,其实倔气得很。那么辛苦才到了璘霄,怎会就这样算了——他定要在璘霄城内见我一面,这才甘心。” 

  “陛下……” 

  “尹檀”,魏离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随意,甚至还有一点点真挚的好奇,好像是孩子在玩一场游戏:“你说,这样的天气,是不是天要亡我魏国?” 

  “天不由人,臣凡胎俗体,又怎能看得清。”袁尹檀微笑着回答:“臣只知道跟随陛下身边,听陛下吩咐。” 

  “若是朕叫你即刻去挑了齐郑大营呢?” 

  袁尹檀的笑意更深:“臣亦当尽力而为。” 

  魏离认真地看他,随后眼中露出笑纹:“那,只好赌赌看了,”他说:“惨败,或者惨胜,邵阳若能猜得中,那也没有办法。反正,我们本来也必败无疑了,不是么?” 

  袁尹檀脸上仍带着淡然的笑意,微微颔首不再说话,正欲转身出帐,却被魏离扬声叫住。他见魏离自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暗色锦囊,看不出什么质地,平放在掌心递过来:“尹檀,你在璘霄答应过朕,如果败了,你就走。”袁尹檀正要说话,魏离没有给他机会:“朕想让你,日后把这个交给郑渊。”他沉默一会儿,见袁尹檀不伸手来接,又道:“朕本来是想上次见他的时候亲自给他的,可是朕,忘了。” 

  “陛下——即便兵败,也能同静怀帝璘霄相见。到时陛下亲自给他,岂不更好。” 

  “朕是要同他璘霄相见。”魏离手指微蜷,轻轻握住了那个锦囊,仿佛能够感到它的温度似的笑起来。这个笑容里带着即便是袁尹檀都从未见过的温柔,令他一瞬间有些失神:“到时,朕还有话要同他说……只是,这个锦囊,朕现在不想当面给他了——只有你能帮朕这个忙。” 

  袁尹檀苦笑:“若果真城破,臣如何得见静怀帝?” 

  “朕不知道,或许可以去璃歆见他。”魏离说:“但是从小到大,尹檀你从没有让朕失望过。”他拉起袁尹檀的手,将锦囊放进他的手心:“朕知道,你以为这是朕不让你殉国的借口。”他随后又将他的手指合拢成拳:“但这一次,朕是真得很想让他看到这个锦囊……尹檀,你帮朕最后一次可好。” 

  袁尹檀很想说些什么,然而平乱侯世子袁尹檀,从来就没能拒绝过魏离的要求。 

  瑾鑫六年初的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两夜,落雪被踩踏之后凝结成冰,使魏国军马车架无法行进。齐郑这边的情况比魏军稍好,也因为天气的关系被彻底阻断了粮草通运。在雪晴后一鼓作气拿下罗渡从而成为联军唯一的机会,双方都在惴惴不安中等待最后审判的到来。 

  郑渊的身体自从魏营回来后每况愈下,近来魏国湿寒的雪天使他清秀的脸像极了他早夭于深宫中的母亲黛妃,在无血色的惨白中透出妖异的美丽。他经常咳得很厉害,随身所带年岁久远的郑丝手绢上早已殷红一片。尤其是每日入夜之后,静怀帝拼命压抑的咳声撕心裂肺,似乎想要暗示他年轻的生命由于过度消耗,已经无可避免的接近尽头。从璃歆传出消息,齐太后已在静怀帝的秘密授意下,着手安排不满两岁的太子郑捷的继位。 

  在身体好一点能够行走的时候,郑渊会踱出帐外遥望白雪笼罩下的璘霄,口中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破碎语句。伫立在风中的静怀帝有一种让人心惊的脆弱华丽,所有从他身边经过的将领军士都低垂着头颅快步离开,好像哪怕移进半步,身上散发的浊世气息都足以让郑渊粉身碎骨。 

  齐人们悄悄议论说郑国皇帝大概是疯了。放着几万军士不管,只每日每日痴痴望着那个即将被他们摧毁的城市。远远望去,大雪下的璘霄简单庄严,同古朴的齐都瑶京也没有太大不同。在白色遮掩下,传说中的奢华糜艳使得习惯风餐露宿策马山岳之间的齐人们更加热血沸腾,他们仿佛嗅到了璘霄城内飘出的腐朽的香甜,向他们毫无羞耻的展示出六国第一都内每天都在上演的醉生梦死。 

  郑渊令人惊讶的出现在齐军大帐,听邵阳同郑将们商议同魏国的决战。他沉默的坐在一旁,凝视着曾在郑国云仪殿上同他勇敢对视的少年,那张年轻的脸在桓王离开后退去了最后的稚嫩,也添上了一层郑渊看不懂的情绪。邵阳的计划很简单,兵分三路,两道边路包抄魏军以防他们退入璘霄城,中路军队迎战无处可退的魏军主力,利用魏军对霜冻地面的一筹莫展歼灭魏军。罗渡地形平坦一览无余,并非设置伏兵陷阱的最佳地点。齐郑联军同魏军已成正面对峙,一方粮草已断,另一方背水而战,再花诮的战略此时都及不上最简单的拼杀。因为简单,所以有效。 

  郑渊在商议完毕后微笑着说出了他的担忧,魏军势众且骁勇好战,齐郑联军在人数上处于劣势,若要分兵边路阻挡魏军退入璘霄,只怕主力人数不足不能一举摧毁魏军防线。更何况,要以相对少数兵力包抄魏军,必须派遣精兵良将,势必削弱正面主力军队的力量。 

  邵阳向郑渊坦诚他也有同样的担忧,只是璘霄富足易守难攻,魏军万一趁机退入璘霄,粮草不济的齐郑军队很快就会被迫退兵。这样一来,本来对联军有利的罕见天气,反而会因为阻断粮草运输导致联军的致命伤害。 

  “不会的”,郑渊微微摇头说:“将军尽管放心,魏军决不会想要退入璘霄。” 

  “陛下所言,臣等亦曾想过。魏离骄傲自负,按理不会回兵固守。”说话的是郑将王启:“只是行军打仗,毕竟不是义气之争,魏离并非刚愎自用之人,自然懂得其中轻重。分兵包抄,方是万全之策。” 

  郑渊浅笑摇头,没有重量的声音同战场粗犷格格不入:“正是因为知道我军向来谨慎,魏离必然以全军之力迎击我军主力——若是双方都倾营而出,自是我方胜算较大。若我军还要分兵他顾,便正和魏离之意。” 

  “若魏军当真退入璘霄,我们又怎么办?” 

  “还是谨慎些好。”邵阳阻止了准备据理力争的副将陆诒,用征询的眼光看着郑渊:“陛下方才所言,总是太过冒险。就当下情况而言,设法退入璘霄是魏军唯一的出路。” 

  “他不会的。” 

  陆诒不屑笑道:“陛下如何肯定?” 

  “因为他是魏离。”郑渊不看陆诒,轻轻闭上眼帘,好像叹息的声音里却似蕴着柔肠百转:“因为他是魏离,他这一生之中,永远都不会回头。” 

  随着郑渊的话音落下,方才剑拔弩张的大帐之中突然一片死寂,齐郑诸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邵阳望着郑渊在散淡光线下透明的表情,沉吟着没有开口。 

  郑渊再次张开双目的时候,单把目光投向邵阳:“邵将军,信朕一次。”他的目光盈盈,却凄清如秋夜芦荡里的箫声:“朕,没有多少时间了。” 

  有那么一霎那,邵阳以为自己看到了郑渊的眼泪。他沉默着点了点头,如郑渊期望的那样收回了兵分三路的打算。 

  翌日凌晨,邵阳同所有的齐军一样,白衣素甲跨上了战马。郑渊在这一片不辨远近的白色中陷没,不知道它究竟代表着什么。 

  “将军这是……” 

  邵阳笑起来,眼睛明亮同日月争辉:“我们,去给魏人送葬。” 

  郑渊目送他的背影迤逦远去,记起就在数月之前,齐桓延也是这般白衣白马,率碾尘军隔着淡泊的雨雪飞驰而来。 

  他知道他见到了齐军的天神。 

  在百年之后,史学家们这样评论罗渡之战中齐郑联军一反常态的孤注一掷:“唯一能让人们停止争论的解释是,罗渡一役中齐郑联军的统帅邵阳……仿佛听到了神了指引。” 

  如郑渊所预料的那样,魏人彻底放弃了退守璘霄的打算,同全力以赴的齐郑大军正面交锋。罗渡一役是六国吞并史上最惨烈的战斗,三十余万魏军几乎全军覆没,齐郑联军也死伤大半。威名赫赫的齐国碾尘轻骑,生还者不足五十。 

  也正如齐桓延临走时所期望的那样,雪晴后的罗渡之役宣告了璘霄江畔从此易主,也成就了邵阳一生中最显赫的声名,在后世为他赢得了“六国第一名将”的称号,使后来者望尘莫及。然而后世在提到这场战斗的时候,亦往往代称以“胜利者的诅咒”——胜利一方所付出的代价之大,甚至超过了他们所获得的回报。 

  罗渡之役中魏人惨败,齐郑联军亦是惨胜。这一仗拓展了齐国的版图,使齐国疆域达到了开国以来的顶峰,同时却也极大削弱了齐军积聚多年的军事实力。在伐魏战争后,不管是齐国还是郑国,在数年之内都再没有能力出兵平乱,这使得齐宣明帝在此后时间里为了巩固疆域而焦头烂额。罗渡一役从而也成为天下将军邵阳,辉煌军事生涯实质上的终点。 

  魏平乱王袁尹檀在罗渡一役里身受重伤几乎殒命。他同老将宁国侯夏远一起,在为数不多的魏国残兵护送下,将瑾鑫帝魏离送入璘霄城内。在混战中看到这一幕的齐郑军士们说,那不像是一种逃亡,甚至不像是一次撤退,而有一种辗转红尘之后,又重新回到自己所属位置的从容气派。军士们说,正因如此他们没有想要阻拦,而瑾鑫帝入城后璘霄一直大畅的城门亦显示出了六国第一都的气度同宽容,静候陌生军队随时有可能的侵入。 

  关于袁尹檀受伤的缘因过程,在史书上寻不到可靠记载。有人说他是为了护卫瑾鑫帝陷入碾尘军的包围;也有人说他在战场上同邵阳有一场精彩的交手,邵阳的长枪穿透过他的身体将他钉死在旷芜的雪地,而他最后一刻脱手的利刃也几乎卸下邵阳的整条手臂;更有传说他始终愧疚当年私放郑渊,魏军大势已去后有心求死,却被瑾鑫帝命人救下退入璘霄。 

  无依据的传闻只能作为百年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真正严谨的治学家也并不真正关心袁尹檀受伤的具体原因。魏史关于平乱王袁尹檀的记载神秘的终断于罗渡之役,史学家们按照史料记载,得出了袁尹檀在璘霄破城前夜自刎于大魏宫前的结论。 

  等候在营中的郑渊从地平线上逐渐行进的赤焰银凤旗上看到了齐郑联军凄凉的胜利。随后邵阳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俊逸的脸上染满血污,身上素甲更仿佛是跌入了血红的染缸,平静的神色更使他狰狞如修罗恶鬼。他的血,抑或是别人的血,郑渊第一次直面是最真实的战争,没有悠然镇定,没有谈笑自若,没有优雅从容;只有果断,速度,连同杀戮。 

  待到邵阳入帐清洗再次出现在郑渊面前的时候,他又是那个沉着肃穆少年老成的英俊将军,用低沉柔和的声音告诉郑渊前方的战况。他们没有擒住魏离,推想他应该已经回到璘霄。郑渊微笑着点头,自言自语说,他既然已经回去,那,我也该回去了。 

  稍作休整剩余的齐郑联军像璘霄逼近。真正的战争在那个时候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是猎人同落网猎物之间的游戏。郑渊的身体奇迹般的好转,坚持要随军进入璘霄。郑将们都担心那是君主大崩前的回光返照,却谁也不敢把这句话询问出口。 

  就在邵阳准备下达进入璘霄命令的时候,郑渊却请求他再稍待数天。璘霄城中百姓此时已如惊弓之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简单的更名易主,还是暴虐的抢掠践踏。齐郑联军围而不攻,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最残忍的折磨。邵阳不明白郑渊为何对璘霄如此仇恨,郑渊的回答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为了这一天,朕等了太久。”郑渊望着璘霄说,“我只想让魏离也尝一下等待的味道。” 

  邵阳终于明白,由最初刻骨铭心的想念消磨成至今的伤痛无奈,郑渊对那个人的爱始终没能够减少一点,他点头默认了郑渊的要求,又转头对郑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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