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重点。重点应该是──皇甫卿新任贤内助的条件现在不是坚实有力的千金小姐那么简单,她必须是皇帝不敢动的女人,不但要位高权重,还要是皇帝敬重的女子。这样就算皇甫卿一朝失宠也没有大碍。那么符合这些条件的女子是……
经过一夜的考量,李燕歌心里渐渐有了大致的人选。
早朝结束,承玺还没回,毕竟朝事还是要处理的。殿外来了一人。尽职的侍从们总要挡上一挡。
「大人!皇上传旨──」
「我知道!让开!」
还只能算是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怒火。脚步声在径直往里来,不多时李燕歌便望见了声音的主人,是那天见过的贺宇风。
李燕歌伏在原地不动,说是认识,却只有一面之缘,再说依照现在彼此的立场,可没什么交谈的必要。于是李燕歌回过头,姿势没变,手指依旧在酒杯上摆弄着,只是对贺宇风扬眉一笑。
贺宇风经过李燕歌所在的廊前长榻,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李燕歌。最后贺宇风哼道:「娘娘腔。」抬脚继续走。
李燕歌仿如被人狠揍一拳,但又说不上疼。比这更难听的也听的多了,但倒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三个字说。而且还是出自贺宇风之口。
李燕歌愣愣地看他进到殿内,片刻后带了皇甫卿出来,离开。这中间贺宇风始终都没再看李燕歌一眼,而皇甫卿低垂着眼睛,任由贺宇风扶着自己,似乎还昏睡未醒。李燕歌有点发怔,那天贺宇风明明对扮作解元郎的自己好的很。一样的容貌,今日换了李燕歌得到的待遇就不同了……能对自己与弟弟一视同仁的果然还是只有皇甫卿。
贺宇风的眼里只有曾为解元郎的王富贵,而没有他李燕歌!
枉费自己还觉得他或许值得一交,李燕歌抿唇:贺宇风!贺宇风!你以为自己是谁?天上的祥云?凤凰?还是神龙?人若自重人必重,人若轻人人轻之,就算你真是祥云,凤凰和神龙,我也照样要把你拉到尘土里!
到了晚间,承玺处理完朝事回到寝殿,却得知皇甫卿已由贺宇风带回,顿时大怒,就要去把皇甫卿抓回来。李燕歌端坐原地,在暴怒的承玺背后静静道:「为什么不放过他?」
承玺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这种说法,这种语气果然有效!李燕歌继续道:「如果你只是想玩乐,我劝你还是积点德吧。」
承玺急回身道:「不是的!」李燕歌偏着头垂下脸。
天见可怜,给了他与那位故人同样的声音。这个时候自己不是李燕歌,李燕歌必须要消失,脸、身体、气息,思想、脾气、气质,统统都不在,在这里的只是那位故人的声音。周幽王愿意为之烽火戏诸侯的褒姒不在了,那么他就要化身成那位褒姒。
李燕歌轻轻道:「……你是真心的?」用疑问、受伤以及不甘的语气,然后转为急促与愤恨,「既如此,又为什么要我在这里?」
承玺走过来,拥住他。李燕歌假意挣扎,不出意料地被抱的更紧。承玺的理智很清楚地知道,怀里的少年不是那个人,可一样的声音、同样的少年躯体让承玺陷入了错觉,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也正好是在李燕歌这个年纪。承玺宁愿沉溺在这错觉中。而且正是为了这错觉,他才带李燕歌回宫。
承玺不去看他的脸,只是狂乱地吻他。李燕歌被他吻的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他有几种选择,一是蹙眉愤怒又无可奈何,二是羞涩脸红欲迎还拒,三是冷如霜雪无动于衷,四是冷笑嘲讽极度鄙视,五是颤抖害怕哭泣求饶,六是……各种反应应对不同的人,没有什么上策下策,合了对方胃口就是最好的反应。对于承玺,李燕歌早已选好对策。
「放开我!」李燕歌奋力挣扎,竭力挣脱承玺的臂膀,在地板上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承玺扑上去从背后压住他,紧抓住他的腰。
衣衫被掀开,感觉到对方摸索着就要顶进,李燕歌开始哭叫:「不要!放开我──!」
对方当然不可能真的就此罢手,这么叫不过是为了增加气氛。李燕歌很清楚承玺喜欢听他的声音,所以自己叫得越多就越能讨他的欢心。不禁暗笑:又是一个喜欢玩强的贱人。
承玺从背后抱着他,亲吻他的后背和脖子。李燕歌听见他轻声念着:「……朝颜……」
朝颜,是那位故人的名字吗?
承玺一遍又一遍念着那个名字。李燕歌反手轻轻抚摸他,这个时候如果能给予正确的回应,便能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问题是那个人是怎么称呼承玺的呢?是依旧喊他皇上,还是直呼其名承玺?或者只有一个字「玺」?……又或者另外有属于私下间闺房中的称呼?这绰号亲昵、出格、绰号似的,世上只有两人知晓,绝不足以为外人道。
最后李燕歌选择了暂时不回应。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不可随便乱开口,以免弄巧成拙。
第三章
皇甫卿本来很是担心承玺会借题发挥为难贺宇风,但接下来的日子都没见承玺有追究的意思,他悬起的心总算略略放下了些。贺宇风倒是悠然自得,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被削去功名的王富贵不再是读书人,赎身之后也算是脱离了倡籍,只是贱民的身份无法改变。皇甫卿给王富贵开了军帖,然后调他过来做了自己的贴身亲兵。换上低等兵士的衣服,王富贵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这辈子他还是头一次穿短打。
「我看看我看看。」贺宇风吆喝着去扯他,抓着他转了几个圈后,道:「还挺有模有样的嘛。」伸手不客气地捏他的腿,捏得王富贵直叫痛。贺宇风笑道:「叫什么叫,你当自己有什么好摸的呀,腿细得跟烧火棍似的。有力气才怪!」说着又抓住了王富贵的一只脚踝,「能抬腿吗?」用力往上就抬,疼的王富贵哇哇叫,跳着直往后退,眼看就要倒下,却被贺宇风从背后接住。贺宇风道:「看来你真的需要好好操练一下。这么硬的身子可怎么上得了马,开得了弓?」
王富贵冷汗一头,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用突然抬他腿的方法来测试他身体的柔软度?下一瞬间就被贺宇风扯直了腿用力往下压。
那厢是贺宇风帮王富贵压腿的咿咿哦哦声,这厢是皇甫卿和陆文涛悠闲地喝茶赏花。
陆文涛道:「你也未免太好说话了。一番话,几滴眼泪就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出钱出力。小心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甫卿摇头微笑道:「叫花子也有的并非真是走投无路,只是想不劳而获罢了。明知有可能被骗,还是能帮一点是一点,万一对方真是落难之人呢?帮了他,我算是尽了一份心意。就算是骗子,我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不论李燕歌真正要的是什么,他都是在用全部身家下一个危险的赌注。不论是因为脸、身体还是因为声音,李燕歌能依靠的都实在太薄弱了,这些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李燕歌这样的身份,不说千人骑万人跨也是差不多了,以承玺尊贵的身份本是不屑染指的。承玺的想法他没资格说,而李燕歌所说的原由自己出于道义不能说。就如李燕歌所说的,那个秘密只能由李燕歌自己带到棺材里去。
陆文涛道:「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这阵子可不太平。」
「朝廷里又何曾太平过?」皇甫卿低头微笑,「如果这全是玉廷制造出来的局,那玉廷就不是人而是大罗神仙,神通广大。」
陆文涛道:「就算他们本来没有关系,现在三春晖的人一个进了宫一个进了你家,玉廷难道会访过这么好的苗子?」
皇甫卿蹙起眉,低头品茶。
午后静谧时刻,李燕歌半躺,上半身倚在承玺腿上,眯着眼睛,长发披散。
承玺盯着手里的书,另一手随意地把玩他的长发。
李燕歌看似不经意地道:「皇上听说了吗?皇甫将军从娼馆里买了个小相公回家。」
现在不需要勾起承玺对那位故人的回忆。他现在只是李燕歌,要打听的是关于皇甫卿的事。
承玺眼都没抬:「不就是你弟弟吗?」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皇上。」李燕歌笑道,「不过皇上怎么都不介意呢?一般人买小相公回家,可都是为了那样的事哦。」
承玺哼了声,道:「那是一般人,皇甫那家伙就算重新投胎个一百次也不会去做。他八成又是看人家可怜,心一软就带回家养了吧。他呀,朕看如果一只饿得皮包骨头的老鼠去跟他讨东西吃,他也会义无返顾地把它喂的白白胖胖的。」
李燕歌笑个不停,道:「皇甫将军可真是好人。他的夫人有福气了。」
就见承玺脸色一变,眼睛从书上离开。书卷被重重拍到了案上。
李燕歌似乎并不识相,依旧道:「上次我跟将军去见弟弟,一下马车,将军头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夫人。不过也难怪,夫妻情深嘛,将军本是重情义的人,夫人又快临盆了。夫人有才有德,肚子又争气,跟了良人,相夫教子安详和乐,确实是个难得的有福之人。」
承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知道李燕歌说得都是事实,但说了出来听在耳中实在是非常之刺耳,但又不好发作,于是阴笑了下,道:「没错。镇国将军的正室夫人,皇后娘娘的弟媳妇,太子的舅母,将来怎么都得封个皓命夫人才是。」
「皇上圣明。」李燕歌笑道,「其实归根结底这还不是皇恩浩荡的缘故?幸好有皇上您慧眼识英才。皇甫大人的地位是皇上给的,皇甫大人的一切──都是──属于──皇上──的。」
承玺眼神游弋,似乎正在盘算什么。李燕歌见好便收,不再开口。
过了十来天,皇甫卿贺宇风等朝中大将就接到了出征旨意,一个月后兵分三路,各领三万骑兵再次讨伐草原上的腾格勒汗国。
出发的日子,十万大军几乎看不到边际。在北门旁边,无数车马停驻着,这是前来送行的亲贵大臣。
最前面最显眼的,自然是承玺的天子御驾。李燕歌没有资格去送行,只能远远望着。
幸好皇甫卿的位置很好认。皇甫卿在哪里,身为贴身亲兵的王富贵自然也会在不远处。
不过李燕歌更关心的是另一个人。收回目光,往亲贵那边仔细看,不多时他便找到了心目中的人选──承玺的同胞大姐阳石长公主。
在帝王之家,多的是异母的兄弟姐妹,能有幸同母便显得难能可贵,愈发亲近。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想知道比承玺年长十岁的阳石长公主地位有多不一般,便看承玺在激励完士气后请她为出征的将军们一一送上送行的御酒。
李燕歌仔细地看着,酒从公主手中一杯一杯送出去的动作,头颈的转动,交接停留的时间……一个小细节也不放过。看到最后,李燕歌笑了:就算贵为公主,也不过是普通的女人罢了,何况是已守寡近二十年的女人;不过不能急,就算这位长公主自己想要倒贴皇甫卿,也得要等皇甫卿取得相应的地位才成;而且,公主虽然早是寡妇,皇甫卿可还没成鳏夫呢;当然,如果皇甫夫人愿意退让,便不一定要皇甫卿成鳏夫;只是决定权并不在他李燕歌手里,而是在承玺和阳石长公主手里;但愿他们心情好,愿意网开一面……
这一仗,聚华帝国的军队捕获了腾格勒汗国的小王十多人,男女民众一万五千余人,牲畜数千百万头。
消息传回京城,整个朝廷自然是欢欣鼓舞。皇甫卿领兵凯旋,走到边塞迎来了承玺的使者。使者带来的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官印和承玺的旨意。
皇甫卿得官印成元帅,班师回京,家也顾不得回,首先要做的就是进宫复命和谢恩。
麾下各人论功行赏暂且不提,皇甫卿也封邑加六千户。当听到长子皇甫睿钦荫为长乐侯时,皇甫卿渐渐觉得不安,这次的封赏也未免太过了,旨意却还没完,皇甫卿只有跪在地上静静地听着。
「……故夫人郑氏封一品皓命夫人。」
故夫人郑氏?!如玉?故夫人?!皇甫卿震惊地猛抬头,承玺安坐宝座上,笑吟吟地看他。
接下来别人说的话皇甫卿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紧盯着承玺。
他听见承玺说尊夫人产后失调朕也很难过,听见承玺说朕派了御医前去可惜还是回天乏术,听见承玺说朕把令郎接到宫中由皇后亲自教养朕会为他请最好的西席……
李燕歌看见皇甫卿脸色惨白,直往宫门去,连接风洗尘的庆功宴席也推辞了。去吧,皇甫卿满眼将只是灵堂的白绫,铺天盖地的白。
觐见结束后,承玺回到后殿,李燕歌看见他摒退侍从后开始偷笑,不说话,那神情让李燕歌想起先前刚告完密的自己。然后李燕歌看见承玺站直了身体,双臂一扬昂首挺胸大笑出声,又于前番不同,笑的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唯我独尊,与刚接到皇甫卿捷报时一模一样。
当晚,大小官员齐聚麒麟殿,祝贺此次大捷。皇甫卿不在,这次一同出征的将领还有很多,承玺却只向贺宇风亲自敬酒。
各官员耳聪目明,紧跟着纷纷上前敬酒,贺宇风只有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没有停歇。
李燕歌在殿后一间偏僻隔间里见到了王富贵。王富贵跟皇甫卿出征的这半年,李燕歌丝毫得不到他的半点消息。偶尔有奏折从前线送回,也只会提及战况和补给。
有一次承玺将奏折推到他面前,道:「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吧。不过这里面可半点没提你弟弟。」
李燕歌道:「这折子岂是我这等身份的人能看的。弟弟他跟着皇甫将军,我不担心。」
承玺道:「哦?为什么?」
李燕歌道:「难道皇上对皇甫大人没有自信吗?如果是,我再担心也不迟。」
承玺大笑,抬手摸他的脖子。
今天李燕歌终于见到了半年未曾见面的孪生弟弟,第一眼感觉便是王富贵黑瘦了不少。兄弟俩相对而坐,依旧默默无言,李燕歌细细看他,他结实了些,眼神还是那么干净与温和,却多了些迷惘。似乎有很多话都闷在心里。
李燕歌看了他半晌,开口道:「军功大小的依据是取下敌人首级的数目,你的圣贤书上应该有记载才是。」
王富贵抬头,神情惊悸悚然,五官略有些抽搐,道:「是有。可那是在形容蛮族的凶狠!他们像砍树一样杀人,一手提着尸体,把人头别在腰上!可是我从来没想到过天朝上国的我们也会这么做,而且也会抢夺财物抓普通百姓当奴隶!」
他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这是错的!虽然我们赢了,可这么做是失道!只有仁义才是治国平天下的根本!」
李燕歌喝道:「这里是皇宫,你是皇上吗?」
王富贵一怔,李燕歌继续道:「你不是统帅,你没资格说军队应该怎么做。你不是皇帝,没资格谈什么才是治国平天下的根本。」
「可那是圣贤书说的!」
「决定哪本书是圣贤书的,是皇上;决定科举录取资格标准的也是皇上;决定谁是三军统帅的更是皇上,皇上选了皇甫卿,已是存了仁义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