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轩慢慢平静下来,红着双眼嗫嚅道:林老师,你不是在深圳吗?怎么会在西安?你跟小宇。。。你们。。。
林栖梧看着杨正轩,神色变幻不定,终于说道:杨正轩,你终于还是来了!这几年你过得好吗?我想你恐怕一直都在后悔吧?
杨正轩像是被点中了死|穴,刚才还红着的脸,一下子转青。
“我从前告诉过你,好好地待他,不要像我一样生活在悔恨中。可是你终于还是重蹈覆辙。”林栖梧的声音始终是平和的,这样严词谴责口气却还是温和的。
杨正轩仍然像是被鞭子抽打着一样火辣辣的。
我见到小宇的时候,他到西安已经半年多了。
林栖梧喝了口茶,慢慢说道。
我本来在深圳工作,当时西安一家大学与深圳那间学校联办,我因为是本地人,就回到这里工作。
我记得那年十月,我到一个小县城去看朋友,那地方有个很出名的湖,说是湖其实就是一口池塘,只是比寻常的池塘大得多,也深得多,在当地也算是一处景点了。
就是在那湖边,我碰到了小宇。
他坐在池塘边一棵柳树下,两眼发直地望着水面,虽然他当时的样子很消瘦而且非常憔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当时,因为长期的感情折磨,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并且有强烈的自毁倾向。
林栖梧说道这里,深深地剜了杨正轩一眼。
杨正轩的手团成一团地握在一起,两条腿神经质地抖着。
那两年,鄢小宇挣扎在生死边缘。
我不敢放松一点儿警惕,鄢小宇内心的黑暗随时可以吞噬掉他脆弱的生命。杨正轩这都是拜你所赐啊。
有时发病,就低低地叫:哥,哥。那声音听得人想掉泪。
杨正轩,那时候我真想杀了你啊!
林栖梧的一直平缓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杨正轩死命地拉扯着自己的的头发,呼吸声粗重地在房中响着。
姜宁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那现在情况如何啊?
我带着他找了不少医生,后来才找到西安最权威的心理学专家做治疗。
小宇的病况虽然严重,但是他年轻,生命力强,再加上,他本来是个坚强的孩子,当时还在一家公司上班,做电脑维护人员。我除了上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陪伴他。我带着他到处去游玩,尽力开导他。培养他的兴趣爱好,转移他的注意力,在医生的帮助下,总算是一步步地将他从抑郁的泥潭里拉了出来。
这两年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杨正轩,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让你见他。
一直低垂着头的杨正轩抬起头来,望着他。
林栖梧叹了口气:杨正轩,你是鄢小宇心里根本不能碰触的口子,你是病根子,可是你也是药引子,我真的不知道,你倒底可彻底治愈他呢,还是一剂催命的毒药啊。
杨正轩探询地问姜宁:毛头,你是专家,你说呢?
他脸上的表情像是等老师给分数的小学生,模样颇有几分可怜。
姜宁沉呤不语,良久方道:正轩,抑郁患者有的治愈后会复发,可是如果像林老师说的,你这付病根儿去掉了,说不定他就真好了,这个要看情况而定。
听了这话,杨正轩转头说:林老师,谢谢你对小宇的照顾。
小杨,你言重了。你该不会认为我这样对待小宇是因为你吧?我怜惜他。从第一次看到他,那时他只有十六岁,我就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特质,使和他接近的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疼惜他,只是我没有想到,杨正轩,你居然狠得下心那样子伤害他。
林栖梧看看表,“他快要回来了,你们还是先回去,等我慢慢先跟他说说再看吧。”
从林栖梧那里回来,杨正轩就像个有气的死人似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姜宁因为晚上还有应酬,也走了。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一点头绪也理不出来。
在这之前,他一直想的就是找到鄢小宇,带他回去。无论鄢小宇怎样对待他,他都要好好地和他生活在一起,再也不放开鄢小宇的手。
可是他没有想到,离开他的这些年,鄢小宇的日子过得这样艰难,他的那些伤害几乎要了鄢小宇的命。
想到这一点,他不能不感激林栖梧,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如果没有林栖梧,鄢小宇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那么,现在他凭什么带走鄢小宇?
林栖梧对鄢小宇的照顾,从最初相识就表露无疑,现在他杨正轩有什么资格带走鄢小宇?而鄢小宇对他又会是什么样的感情?
无论是谁,对曾经差点毁了自己的人都不会还爱得起来吧?
那么就这样了?就此两不相干了?
想到这一点,杨正轩的心疼得喘不过气来。
那是不行的,他爱着小宇,他无法就这样放开鄢小宇,他放开过一次,不能再次放开了。
不,绝不。他皱着眉头,恶狠狠地在心里想道。
门上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轻轻地,很有耐心地叩着门。
杨正轩疑惑地想是谁这时候来啊,一边慢腾腾地起身去开门。
走到门边时,他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直觉像七月里的闪电,击中了他的脑袋,门外一定是他。
开门,蓝色薄毛衣,牛仔裤,清瘦的面容,明亮的眼睛,颀长的身材,确乎无疑的,是鄢小宇站在门外。
哥。鄢小宇只来得及叫一声,就被杨正轩狠狠地搂进怀中,像过去那样紧紧地拥着他,用后脚跟将门碰上。
“小宇。。。。。。”杨正轩的声音颤抖着,不仅如此,他从头到脚都在颤抖,但是搂着鄢小宇的手仍然牢牢地箍在鄢小宇身上。
鄢小宇垂着手仍他抱着,熟悉的怀抱,从末忘记过的怀抱。
这个无情地伤害了自己,却仍然无法忘记的人的怀抱。
杨正轩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来,端祥着那依然如故的俊美面孔,就要吻上湿润的花瓣一样的嘴唇。
鄢小宇轻轻地低叫一声:不,哥,不要这样。
声音虽然低,语气却是从末有过的坚定。
他用力一挣,脱离了杨正轩的怀抱。清楚明白地说道:哥,不要这样。
杨正轩无力地跌坐下来:小宇,你。。。你。。。
林栖梧的面孔在脑中浮现。
是了,小宇现在和他在一起了,他不再是他杨正轩的了。
鄢小宇在他脚边蹲下,仰头看着他,目光一一掠过这张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黝黑的皮肤,雪白的牙齿,虽然有点儿憔悴,依然眉目英挺,气宇轩昂。
这样的面孔在脑中从来没有消失过。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杨正轩冰凉的手,温暖干燥的掌心摩挲着他的手背。
哥,这些年来你好吗?
杨正轩低头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小宇,我好想你。
我知道。哥,我也很想你。
这些年来,你一点音讯也没有,我。。。我到处找你。。。杨正轩说着,喉头又开始哽咽。
小宇,我离婚了。跟我回去吧,让我好好地弥补你。杨正轩弯下身子,一只手托起鄢小宇的脸,一边说着。
鄢小宇白着面孔,摇了摇头:哥,我不能跟你走。
杨正轩失望地放手:你不愿意跟我走了?你爱上了林栖梧了?是啊,他将你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小宇,可这不代表你爱他啊。
鄢小宇席地而坐,两条腿盘在一起,一只手搁在杨正轩腿上,“哥,我不爱他,可是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非要爱情不可的,彼此需要,那就够了。”
彼此需要?杨正轩重复着:彼此需要,不是爱吗?
不是,哥。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这个人,把我一生可能产生的强烈感情都给了他,所以哥,我不可能爱上别的什么人。鄢小宇看着他,缓缓地说。
小宇,你是不肯原谅我了?杨正轩干脆也坐在地上,地毯柔软而舒适,他搂住了鄢小宇的肩头:小宇,我对不起你。可我会弥补你的,你跟我走好吗?林老师的恩情,咱们一起来报答好吗?
哥,你还不明白吗?林老师对我好,不是要我报答的,我也报答不了。
那么留在他身边就算是报答吗?
哥,你知道吗?在我生病的那些日子里,他无微不致地照顾我,每次从恶梦中醒过来,都有他在身边看着我,哥,每看到他的眼睛我就会觉得心安。
哥,他让我明白,爱情不是生活的唯一理由。过度激烈的感情有时候会烧毁一切,我需要平静的生活。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就知道小宇你不再要我了。杨正轩像个撒赖的孩子似地说。
鄢小宇带着一种宽容的笑看看他:哥,我的医生说,有些本质的东西,在一个人一生中都不会改变,你还真是这样啊。
小宇,你别这样,好吗?我。。。我不能没有你啊。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你,我找你找得好苦。他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流,连忙别过脸,偷偷挥去。小宇,你连一点希望也不给我吗?
哥,我爱过你。可是那已经过去了。我曾经挣扎在生死边缘两年时间,渡过那两年,哥,我就算是再世为人了,我。。。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我来这里,就是想要看看你。撇开别的不论,你始终都是我的好哥哥啊。
哥哥?杨正轩咀嚼着这个颇为陌生的词,鄢小宇多年来叫他都只有一个字:哥。
如今只多了一个哥字,这中间却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哥,你回去吧,有空的时候就来西安玩,这里才是我的家啊。他站起身来:哥,天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杨正轩像灰姑娘听到十二点的钟声一样,他惊慌地拉住鄢小宇的手:不,你别走。
哥,你一直是我佩服的好哥哥。别让我看不起你好吗?
杨正轩一颗心不停地往下沉沉沉到无底深渊中去,这句话让他想起郝思嘉说的话,就算我不能让他爱我,起码我要让他尊重我。
小宇确乎是挽留不住了,那再也不能做让他看不起的事了。杨正轩你他妈的不是小孩子了。
他松开了紧拉不放的手。
鄢小宇静静地笑了,那是杨正轩最为熟悉的灿若春花的明媚笑容,他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地拉扯下来,鲜血在胸膛里淌成了河。
鄢小宇在他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轻得像是拂过大地的微风。
杨正轩浑身一颤,鄢小宇开门去了。
他呆立良久,蓦地里像想起什么似地,扑到窗口处去看,外面又飘起了小雨,他向下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先走了出来,紧跟其后的另一个男人撑着伞,细雨中,二人相扶相携着去了。
爱一个人并不非要在一起,只要知道他生活得平静而安宁,那就足够了。
杨正轩突然想起了这句当年被他批为胡说八道的话。
小宇是爱他的,但是小宇永远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他轻轻地闭上眼。
第一次见面的小宇,孱弱的瘦小的小宇,用清澈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的小宇。
脸上挂着绚丽笑容的小宇。
轻轻地叫着他哥的小宇。
用全部身心爱着他的小宇。
平静地说着哥,我需要平静的生活。爱情不是生活的唯一的小宇。
是了,那样安祥的生活是杨正轩不能给予小宇的,他只能给他激烈的感情折磨,爱与被爱的纠缠,还有那样无情的伤害。
他爱着小宇,他无法忍受没有小宇的生活。
但是他必须忍受。很痛很痛,杨正轩,今后的岁月中,这种痛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只因为你丧送了曾经可以拥有的幸福,这是你一生都要背负的重担了。
他伫立在窗前,窗外是没有边际的黑夜。
——完——